第41章 元旦 “不是都过去了。”……

    吃过晚饭从翠园离开, 时间刚来到晚上的七点多。

    老一辈人的生物钟严格按着太阳起落来的。但是夜猫子邢岳麓是断不可能这个点就老老实实回窝睡觉。他是个群居动物,让他离群索居等于要他的命。

    邢岳麓瘫在副驾驶上吐槽:“这还没八点就要回家,哥你太没劲了, 祖国人民把你培养到十八岁不是让你一个人蹲在家里长蘑菇的, 这点上你就应该跟薛明泽多学习学习, 今天我替你做主,北边有家新开的金石俱乐部你还没去过吧, 咱晚上过去玩一圈……哎我没说你, 我跟我哥说话, 对了你晚上有空没……”

    他嘴上没停歇地在给各方诸侯发消息,准备攒局找人吃饭嗨皮。

    蒋寄野心不在焉的, 顺着导航往家的方向开, 权当他在放屁。

    直到邢岳麓接了个不同寻常的电话,打着官腔跟对方扯起娱乐圈的事。

    通话结束后, 蒋寄野冷不丁问他:“你干什么去?”

    邢岳麓知道瞒不过他,老实道:“不干什么,就白天那家人说的跟小妹谈恋爱的小明星, 我寻思找人打听打听来路,娱乐圈乱成那副鬼样子,万一是个钓鱼的, 不能让他逮着一只羊薅, 这年头想找个靠山吃软饭简单,糊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叫出来我给他介绍一个,只要他愿意,我一帮哥们不提了,薛明泽的条件就够甩那家人几条街的, 说起来这丫最近正好这口,上回在我院子里找来一帮美少年开party,啧,那个场面我都不想回忆,辣眼睛。”

    蒋寄野听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人家的家里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用你上赶着插手。”

    邢岳麓坐直了身子:“话不是这么说的,打击经济诈骗,人人有责。”

    蒋寄野想冷笑:“所以你亲自去当老鸨给人拉皮条?”

    邢岳麓还想辨一辨:“我那是……”

    蒋寄野一句话给他打回去了:“不准去——”

    “靠,为什么?!”邢岳麓一腔热血要替天行道手撕渣男,被拦下还很不服气,“我是在帮那小妹妹,我记得你以前也没这么冷血。”

    “她父母已经把女孩叫回来看在家里了,要真是虚情假意,分开一段时间,男的见没指望顺其自然就能断掉了。他们感情真假不提,小明星私底下为人是好是坏也先不论,你那素未蒙面的小妹正沉浸在感情失败的伤心里,这当口要知道你找人——”蒋寄野瞥了邢岳麓一眼,“搁人家眼里,你就是分开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仗势欺人棒打鸳鸯的恶毒二代,不信回头你把事捅到人面前,你就看被你帮忙出头的小姑娘是要谢谢你还是伸手扇你巴掌。”

    邢岳麓目瞪口呆:“啊…这……不至于吧,我替她教训教训人还不行了?”

    “人家有爹有妈,有一大帮说的上话的亲戚,轮得到你伸张正义,你管好你自己得了。”蒋寄野把车停路边上,叫他,“手机收了,来的时候我开,回去到你了。”

    邢岳麓一脸懵圈地被撵到司机的位置上,握着方向盘问蒋寄野:“那蒋老太爷,咱们现在去哪?”

    蒋寄野靠在座椅上,学着邢岳麓的姿势闭着眼睛往后一躺——别说还真挺舒服,吩咐说:“回家睡觉。”

    邢岳麓:“……”

    草。他就知道。

    蒋寄野上回拿到的香水一直就在口袋里扔着,没拆封,他不爱用香水,总感觉人用完像被发酵了腌入味的香肠。

    那天给薄悬抹完药膏,他想起着喷在衣服上能遮遮药膏的味道,打算哪天拿给人家——邢岳麓知道自己辛苦搜罗的香水最终用途是遮味,估摸得气个半死。但是赶着圣诞元旦两个节日,学校里一堆事,自然而然就给忘了。

    圣诞是外国的,元旦却是要正式地庆祝一番。

    作为一年阳历的最后一天,还有个像样的假期,学校没有像国庆那样大操大办举行庆典,但是各个学院早在月前就准备自家的元旦晚会,要排练节目,要拉赞助,要和学校社团联合会联系借用音响帐篷等设备……

    蒋寄野是搞赞助那一批里的,事情早了结了,但是临到跟前少不得又被抓去干了几次活。

    周三,晚上七点钟,蒋寄野吃过饭,循着音乐声来到室内体育场管——

    十二月一过,外头天寒地冻,不少学院把元旦晚会办在了室内,小礼堂的活动排不开,地势平坦开阔还兼有保暖性的体育馆就成了最抢手的地盘,不过,抢到最优使用权的毫不意外是他们学校的王牌,经管学院。

    蒋寄野收到薄悬消息,到现场转了半圈,却没找到人。

    晚会已经开始了,节目候场时间,台上男女两位主持人在说庆词,台下坐满了学生观众。

    舞台下方前排,向秋月隔着老远朝他挥手,蒋寄野躬身低头走了过去。

    现场气氛很热烈,向秋月在断断续续的欢呼声中伸手扯了个板凳给他:“坐,小学弟,你们院今天没活动吗。”

    蒋寄野说:“昨天就办完了,比不上你们热闹——薄悬在吗?我过来找他。”

    “那你来得正好。”向秋月说,“薄悬被叫去后面准备去了,他待会有节目。”

    那人竟然还会上台表演节目?

    向秋月看穿他的疑惑,说:“想不到吧哈哈,我们学院参演节目能加0,5的平时分,虽然不多吧,聊胜无几,薄悬每年都会参加。他说比写作业轻松多了,”

    蒋寄野:“……难怪呢。”

    他正想问这人表演什么,上台写作业还是讲课件,

    一扭头的功夫,面前的灯光暗下去了,有节目要开场。同时蒋寄野口袋里的手机嗡地一声响,他看了眼,是来自薄悬的信息:【你到了吗?】

    蒋寄野回复他:【到了,听学姐说你要表演节目,什么时候?】

    这边刚发出去,耳边猛然一阵欢呼声,蒋寄野抬起头,薄悬穿着黑色的晚礼服登上台,舞台一角摆着架钢琴,一道追光打在钢琴和人身上,雪白的光线使他精致立体的五官显露无疑,黑色的背景让场景深沉得像一幅画。

    薄悬走到舞台前方最边缘的位置,对着观众席弯腰鞠了一躬。

    下面的观众简直要疯了,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大声喊:“大神,你今天好帅。”

    “不用客气,感谢你三年以来一直保持着帅气的模样造福我们的眼睛。”

    “薄神,回去别忘了把期末考的重点笔记发出来,我们全宿舍都在等着你救命啊。”

    “薄神,你一个人弹了三年了,明年考不考虑找个人双人演奏,我舍友说她可以。”

    薄悬倾身找到麦克风,微笑着用沉静的声线说:“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朋友们,新的一年祝愿大家平平安安,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他伸手按上琴键,一首《月光鸣奏曲》从他手下流畅地流泻而出。

    正式演奏一开始,琴声一出来,下面顿时就跟着安静下来了。

    蒋寄野险些忘了他有个曾列席国家乐团的母亲,整首曲子七八分钟的样子,空旷的场馆内只听轻快激昂的音乐在十指间丝滑而流畅地转换,缭绕着飞向头顶的夜空。

    以蒋寄野的欣赏眼光,对方的水平已经是足以登上某些钢琴比赛的舞台——但是台下很多女生只顾着拿起手机咔咔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

    节目结束,人鞠躬谢幕后下台。

    向秋月翻着刚刚拍下的照片,扭头对着蒋寄野感叹:“果然学霸无论做什么都很厉害,难怪会招人眼红了。”

    蒋寄野看了眼手机,薄悬还没回消息。他站起来准备告别过去找人,闻言道“是,不是都过去了吗。”

    向秋月脸色奇异了一瞬,凑近些许,低声对蒋寄野说:“项文丰的事是你让我们书记去查的?你跟岑书记是亲戚是吗?”

    蒋寄野动作一停,看着向秋月,“查什么?”

    “他以前举报了很多人的事啊。”向秋月说,“我下午在学院办公室看见项文丰被处分的公告,后来问过书记才知道,原来很多举报信都是项文丰的手笔。”

    蒋寄野脸色古怪,迟了几秒才问向秋月:“写几封举报信也要被处分?”

    “那肯定不是了。”向秋月见他一副你们经管学院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的语气,索性掰开解释了一遍,“前年我们学院出过一件新闻,我不知道小学弟你听说过没,有人举报学生在全国性竞赛作弊,当时被举报的是我们经管大三的一个学长,官方收到举报后,派人查了一阵,虽然各种证据表明那学长是清白的,但因为那学长出身背景特殊,闹得很大,上了两天的微博热搜,网友说我们学校学院联合竞赛方包庇什么的,院长迫不得已出面澄清了好几次。”

    蒋寄野没什么表情地听着,没有插话。

    “那学长本硕博连读录取进来的,被骂得起了脾气,这事过后,他连奖项也不要了,大四递交申请直接去了国外读书。”向秋月表情复杂,叹了口气,“现在这事又被翻出来,岑书记把项文丰叫过去问话,说是那位学长不知怎么就知道当年的举报人是项文丰,发邮件给学校要求处分他……”

    向秋月说:“不知道项文丰怎么想的,竟然跑去举报一个无冤无仇的学长,这下好了,一报还一报,挨处分已经是小的了,我们大三课业不多,本来下学期可以准备外出实习,但是听说那位学长通过家里关系跟行业内的人打了遍招呼,这么一来,估计国内有点名气的企业没人敢再要他了。”

    ……

    “哎,小学弟,”向秋月拍拍蒋寄野的肩膀,“呐,薄悬出来了,你不是要找他吗。”

    前方薄悬抱着一大束的花从后台出现了,观众席在全然背光的光线昏暗处。逆着光看不清谁是谁,他一只手举着手机,像给什么人打电话。

    蒋寄野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他听着耳边的喧闹,没有立刻接起来,就这么静静地坐了几秒钟。

    一直到来电自动挂断,找不到薄悬离开他们的视线,走到另一片区域去。

    向秋月回头看看蒋寄野,有些诧异:“小学弟,你不过去吗?”

    蒋寄野回过来神,起身对向秋月告别:“谢谢学姐,那我过去了。”

    第42章 闲谈 什么封建迷信。

    蒋寄野身高鹤立鸡群, 节目刚开场的空当,他往外挪,后面的观众有点不满被遮挡视线, 然而后方射灯明晃晃地从他身上打过。内心怨声载道的观众立即不吭声了。

    几个女生忍不住回头看, 仗着坐在暗处拿手机冲他拍照——

    哪来的冷面长腿大帅哥?别着急走啊, 再走两个回合也行。

    蒋寄野一路离了观众席,薄悬隔着老远看见他, 已经先一步在空地上候着了。

    因为要上节目的缘故, 他脸上还带着妆, 头上喷了发胶和亮片,带着残存的笑意背着手笑眯眯地说:“找你一圈了。刚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 你去哪了。”

    蒋寄野回头看看:“没去哪, 就一直坐着——现场有点吵。”

    新的节目开始了,音乐声从四周环绕的大落地音响中传出来。

    薄悬将手里的花束塞给一个过路的工作人员, 两人转身朝着远离舞台的场馆出口走。

    薄悬对着上台表演后冻得冰凉的手呵口气搓了搓,对蒋寄野说:“你摸摸你手机还在吗?每年年底有社会人员摸进学校偷盗学生财物,学院发通报昨天有个专业学生在操场做游戏, 几个人的手机和钱包放在边上不见了。”

    蒋寄野顺着他的话将手插进口袋里:“还在——”

    蒋寄野顺着他的话将手插进口袋里,摸到手机的同时,还有一个细长冰凉的小东西。

    这支装着香水的玻璃瓶险些又被遗忘了, 蒋寄野掏出来递给薄悬:“对了, 这个给你。”

    蒋寄野本以为他会问一句什么东西。

    但见薄悬接过玻璃瓶,倒过身子, 对着身后舞台的光源查看瓶子的内容物。

    他仰着头,眉梢和眼角涂了东西,在灯下闪耀着一层玫瑰色的光泽。表情少有的纯真无邪,半晌扭过头来问蒋寄野:“我能拆开闻闻吗?”

    蒋寄野两只手插着兜, “随便处置,拿来就是给你的。”

    薄悬抽掉瓶口的银色金属丝,启封之后,拿起瓶子抬起胳膊对着一边手腕处轻轻喷了下,凑近闻了闻:“挺好闻的,拿来遮药膏味道好像有点浪费。”

    蒋寄野说:“那干什么不浪费。”

    薄悬想了想,笑了。没有再反驳。大概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前方就是校内的南湖,湖对岸坐落着灯火明亮的小礼堂,靠湖的是一片观景水榭,两边碎石路朝着树荫下蔓延出去,沿着湖边闭合,是一处很适合散步的地方。

    平台边缘的栏杆前,湖里游鱼游过带起一片波澜水纹,薄悬从口袋里摸出个没拆封的面包掰了一半,问蒋寄野:“晚上排练的时候同学塞给我的面包——你吃吗,另一半我留着喂鱼。”

    蒋寄野:“……你都喂了吧。”

    薄悬手肘撑在栏杆上,掰着面包屑往湖里扔,口中:“我听说湖里的鱼苗是食堂的人放的,隔一段时间会捞出来做成酸菜鱼放在食堂窗口卖——你吃鱼吗?”

    蒋寄野说,“我听的是学校宿舍污水处理后会排到湖里,还有化工实验排出来的废水,里面的鱼喝着污水长大的。 ”

    薄悬险些笑倒:“环院的人说的吧?你真信啊,每年大一新生进来都有这个谣言,怎么可能污水鱼捞起来卖。”

    蒋寄野可有可无地跟着笑了一下,借着影影绰绰的光线打量着他:“你今天心情很好的。”

    薄悬诚实回答:“我每次看见你心情都很好。”

    蒋寄野:“哦,我还以为……”

    等了一阵没等到下文的薄悬扭过头看他:“什么?”

    蒋寄野心里装着好几个问题想要问他,但是一时竟没法问出口。

    大部分时间,这人都是一副内敛老实任凭处置的小绵羊模样,情绪鲜少有如此外露的时候——可能受万家欢庆的夜晚气氛感染,也可能刚刚上台表演过,所以情绪高昂很开心。

    蒋寄野不愿意做扫兴的人,于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薄悬掰着面包的动作停了一下,对着湖面喃喃道:“我听说南湖有个别名叫分手湖。”

    蒋寄野刚来半年,对学校传闻不甚了解:“没听过。”

    薄悬扭头看了蒋寄野一眼。

    蒋寄野:“?”

    干什么。

    薄悬又把头转了回去:“没什么。”

    他找了个话题跟蒋寄野闲聊:“你元旦放假打算干什么?”

    蒋寄野倚着栏杆,被风吹得微微眯起眼:“马上期末考,可能回家一趟,也可能留在学校复习。”

    薄悬说:“哦,期末考很难吗?”

    “对我这种平时不听课喜欢临时抱佛脚的学渣来说很难。”蒋寄野把手一摊,“对于你们随随便便复习就能考满分的学霸,当然是没有难度了。”

    薄悬赧然摸了下耳朵:“倒也不是。”

    蒋寄野敏锐地发现他说话时走近了些:“你冷?那正好,不早了,走吧回去了。”

    “不不。”薄悬立刻否认了。

    冻得像个发抖鹌鹑还在嘴硬,蒋寄野不能理解,回头看眼体育场馆的方向:“你出来这么久没关系吗,会不会有同学找你。”

    “我只报名参加了一个节目,表演完就结束了。”薄悬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最近确实有很多同学来找我。”

    蒋寄野想起刚才在台下听见的观众呼喊声,想到了答案:“期末找你借笔记救命?”

    薄悬:“算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蒋寄野:“什么?”

    薄悬:“他们从网上看到的说法,期末开前找个学霸握个手蹭一蹭,就能考神附体高分通过。”

    蒋寄野:“……”

    什么封建迷信。

    “你没看过?”薄悬伸出一只手说,“可以借你蹭一蹭,万一有用呢。”

    蒋寄野一动没动:“谢了,我这人比较相信科学。”

    薄悬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那我直说好了,能不能抱一下。”

    他压根没有等蒋寄野拒绝的意思,走过来钻进他怀里,张开手臂抱住蒋寄野的腰,埋头说:“考神在上,希望你沾沾喜气顺利通过期末考试。”

    他一靠近,立刻有股热气也跟着笼罩上来。几盏昏暗的路灯立在道路两旁的草丛里。间歇有路人经过。

    蒋寄野跟着静了一会。在两个学生靠近平台的时候,他揽着身前的薄悬换了个方向,避开了他们的视线。

    贴近的胸膛仿佛能听见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加快的心跳声。蒋寄野伸出手搭着他的肩膀,慢慢也回抱了他一下。

    薄悬身上有股不止是香水还是化妆品的清幽香气,蒋寄野的下巴蹭着他的头顶,怀里紧紧抱着人的时候会生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但也是这种时刻,蒋寄野的心头不受控制地再次冒出到那个无聊至极的问题:“你为什么喜欢我,你跟谁都会这样吗?”

    蒋寄野遥遥看着远处湖面倒映的细碎灯光:“我有时候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薄悬从他的大衣里钻出来,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语气词。

    蒋寄野看他一眼,接着问道:“你没有过这种经历吗?认识了解的一个朋友,某个时刻感觉他变得有点陌生,不像你认识的那个人。”

    薄悬摇了摇头,很直白地说:“我这样看着你,只想亲你一下。”

    蒋寄野:“……”

    蒋寄野思路全被打断了。

    薄悬的脸很明显地红了一下,但是凑得更近了点,试探接着问:“亲一下吗?”

    蒋寄野静静看了他两秒,拒绝了:“不行,没名没分不准乱占便宜。”

    看眼时间,他认为自己是吃饱了撑的,与其在这思考一些奇奇怪怪的哲学问题,不如回宿舍早点洗洗睡了,抬脚率先离开湖边:“走吧,太冷了。”

    薄悬跟了上去。走了一段路问他:“你平时在哪复习功课,我也要看书,我跟你一块去。”

    蒋寄野:“哪地方都有可能,你不是有很多关系好的同学,我上自习不喜欢跟别人一起。”

    薄悬还想再说什么,恰巧蒋寄野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余研的名字,蒋寄野以为她和邢岳麓在一快,接通之后那头确实是余研的声音,在电话里略带急促地抢先道:“哥,你来东门接我了对吧,我已经在学生街旁边的路上了,马上就能到。”

    蒋寄野重新看眼号码,回她:“我是蒋寄野,你打错电话了。”

    余研强笑着说:“没有啊,我什么时候说不回来了,我出来前也说好了晚上要回家。”

    蒋寄野顿了下:“你旁边有人?有人跟着你?”

    余研立刻道:“是,是。”

    “我现在过去东门,你人在哪?”蒋寄野说:“别慌,往人多的地方走。要我帮你报警吗?”

    余研语气镇定了不少:“你要来这边接我,不用了哥,我跟两个同学在一块,你就在东门口等我好了。”

    第43章 资料 你想说什么?”

    蒋寄野接完电话, 事不宜迟,撂下一句‘朋友的妹妹遇到点情况,我过去看看。’

    薄悬从对话里听出他要去东门, 一把拉住匆匆忙忙就要离开的人:“你走着去啊。”

    南湖距离东门直线距离四五百米, 沿路走过去路程就更远了。蒋寄野一整晚都有点不在状态, 说:“不然呢?我体测一千米三分半——这也不远。”

    好嘛,敢情人家打算跑过去。

    他们学校因着南北小区跨度大, 方便学生课余交通, 早几年购置了一批类似旅游观光的摆渡车, 每天按着时段在几个大门和站点间往来。

    蒋寄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虽然路上偶然遇见过, 但没实际乘坐过, 需要交通工具的时候愣是没能想起来这东西。

    薄悬拉着蒋寄野走到主干道去看路边的指向立牌,这一晚学校欢庆元旦, 摆渡车也加了个班,蓬顶和车上绕一圈灯管,大晚上矜矜业业地输送学生。

    薄悬说:“我有东门保卫科的电话, 要是着急,可以先然他们去找你那个朋友。”

    蒋寄野回忆着和余研的对话:“应该用不上。”

    一辆摆渡车开过来。两人跳上车。蒋寄野说:“其实你不用跟过来的。”

    薄悬说:“万一有情况,一块过来有个照应。”

    赶到地方, 五六分钟的光景, 一辆车子停在路边,余研打开后车门跑下来, 后面跟着走下两个陌生的男生,看样子是同行的。

    其中一个口中喊着:“太扫兴啦,这才几点钟啊就要回学校。”

    “还真是a大的学生?以为你糊弄人呢。”

    “出来玩玩又没有外人,干嘛一副防备我们的样子。”

    余研脸色发白一路小跑到蒋寄野, 站稳了脚后长出了口气,回头对两个男生说:“接我的人到了,谢谢你们。”

    俩男生打量着蒋寄野:“这俩人都是你哥?看起来没比你大多少。”“你们家人长得都挺好看的。”“我几个兄弟在附近组好局了,一块上车过去玩玩不?”

    蒋寄野没吭声,一米八多的成年男性往那一站自然而然有股威慑力,更不要提学校门口灯火通明,行人往来,保安亭里还有两个探头探脑往外看的保安。

    两个男生嘀咕一阵,识趣地回到车上离开了。

    余研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声音微微发颤,回身朝两人道谢:“他们非要带我去酒吧说找朋友玩,我有点害怕,我哥又离得远,我实在不知道该打给谁了。”

    蒋寄野说:“那俩人你不认识?”

    “不认识。”余研心有余悸地咽了下嗓子,“我陪我舍友出来的,她男朋友从别的城市过来找她玩,见了面,她男朋友说带她去剧场看跨年节目,就把我一个人扔下了,那两个男生是他男朋友带来的,我之前没见过他们。”

    回过神,注意到蒋寄野身旁的漂亮男生,以及他明眼一看就知精心收拾过的打扮,余研后知后觉地浮出歉意:“不好意思,这是你男朋友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约会。”

    一般人看见两个男生走在一块,绝不会轻易往同性的关系上想——除非其中有个人提前表明过我喜欢男的。

    薄悬哑然,去看蒋寄野。

    他一半则是讶然蒋寄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一半震惊蒋寄野会跟余研说这种事——

    余研是个各方面都很出挑的美人,见面以来的各种肢体语言都在表示她对蒋寄野好感,他以为蒋寄野一反常态着急忙慌赶过来,俩人就算没有过一段,起码也存在些暧昧情愫。但是蒋寄野竟然会跟余研说这种事?

    另一半则是讶然蒋寄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

    “不是那种关系,普通朋友。”蒋寄野解释了一句。

    薄悬沉默,旋即应和点头:“你好,我叫薄悬,蒋寄野的朋友。”

    余研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也有点尴尬,不过她这晚受惊不小,随后也没再多问,一路被送回宿舍,千言万谢地又道了两句谢才离开。

    薄悬目送着她的背影。

    “想什么呢?”蒋寄野看他有一会了,冷不丁问道。

    薄悬摇头,笑说没什么,内心叹了口气。

    朋友,唉。

    ·

    薄悬进到人文学院的院楼,楼下安保问他干什么的。

    薄悬说:“我上去找个人。”

    保安拿出个本子说:“别的学院学生出入要登记,现在年底加强安全工作,校园卡出示一下。”

    薄悬摸了摸口袋,卡忘带了,刚想问能不能通融一下。一个过路的人文学院的学生上来帮他接了围。

    薄悬注意到对方跟保安解释的期间多看了自己两眼,不过从小到大习惯性接收到旁人异样眼光,自从论坛事件后,这种情况更是多了起来,人文院的学生认识他算不得稀奇事,因此没太放在心上,道过谢后上楼去了。

    他找到年级委社团办公室,里面的人打开门,顿时喜笑颜开,说就等你来了,一把把他抓过去按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匆忙倒了杯茶,连同鼠标和文件一并统统扔到他手上

    薄悬扫眼电脑屏幕上的进程,叹了口气:“给我留了这么多,你对我可真好。”

    朋友脱离苦海,美滋滋倒在一边躺椅里躺尸,拍着胸脯说:“不白干,都不白干,你要找的大一的复习资料我都给你搜罗过来整理好了,相信你的效率,这样吧,五点钟之前不管有没有弄完都放你走。”

    薄悬说:“算你还有点人性。”

    埋头开始处理繁琐的文件和表格,朋友坐着陪聊一一阵,浑身腰酸屁股疼,怕耽误他干活,找个借口出去躲闲去了。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外头忽然有人敲门。薄悬忙得头昏眼花,以为是朋友折返回来,扬声直道:“你回你自己家还敲门?赶紧滚进来,”

    一个学生推开门,微微一滞,旋即响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我找我们主席,他没在吗。”

    薄悬偏头瞧见是刚才楼下帮他解围的男生,站起身说:“哦,他出去了,你要是急事就打个电话,他应该没在忙。”

    男生:“那我晚点再来,不是要紧的事。”

    薄悬说也行,坐回位置上继续看着电脑,等着男生自行离开。

    男生仍在原地站着,扶了下眼镜,扫过办公室和桌上放的厚厚一沓复习文件,微微困惑道:“你是经管的学长,刚开学的时候我在这栋楼见过你,我当时听见你向我们主席还有导员推荐蒋寄野当班长……”

    薄悬手下停了动作。

    男生自顾自继续道:“按理大家都不认识,后来又发生了论坛上的事……你原来真的喜欢蒋寄野?”

    薄悬脸色稍冷,只看了他一眼就把头转开了:“跟你有关系吗?”

    男生恍然醒悟自己贸然搭讪引起了对方的敌意:“别误会,我是他舍友,我叫叶骏,我刚才说那些,是看你好像很喜欢他,担心你被蒙在鼓里想提醒你一声。”

    薄悬没吭声。

    叶骏停顿了会,接着道:“蒋寄野在宿舍说过好几次自己是直男,他下了功夫追你的那次,其实是跟另外几个同学打赌,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很随性,经常干出点让人没法理解的事,不会顾及旁人感受,不过他家里的条件也难怪了……”

    他态度很古怪,仿佛在替蒋寄野开脱,又带着点熟稔的埋怨。

    薄悬先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你想说什么?”

    叶骏微微一滞,没料到是这个反应:“打赌的事,你是知道是吗?”

    他语塞片刻,才有些艰难地说:“也没什么,桌上那叠东西,我猜你这趟过来是帮蒋寄野找复习资料的,可能是同病相怜,提醒你一句,以后别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饿了,没有用的。”

    薄悬一挑眉毛,投来抹异样的目光。

    叶骏察觉内容有歧义,立刻道:“我没那个意思,我不是喜欢他,就是单纯的舍友关系,我有女朋友。”

    薄悬哦了一声,说:“谢谢你。”

    叶骏略有些狼狈地转身出去了:“不用谢。”

    他走后,薄悬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快到傍晚了,忙碌的这段时间里有很多人给他发消息,有熟悉的同学朋友,也有不熟悉的人,里面没有蒋寄野。

    顶上忽然跳出一个弹窗。

    来自薛明泽:“高材生,一天天忙什么呢,给你发消息一次都不回复,是没看见还是不想理,太不给面子了吧。”

    薄悬皱了皱眉头,旋即又舒展开,略过消息没有理会。

    他赶着五点之前把一堆的杂事了结掉,跟朋友打过招呼,拿着一叠来自多位学霸整理后的复习资料离开人文院楼。

    另一边。

    蒋寄野在自习室坐着,邢岳麓打电话叫他出来玩,言辞凿凿:“元旦假期,你竟然一个人窝在学校读书,你对得起祖国奖励的这一天假期吗?”

    蒋寄野不想听他老和尚念经,不过安稳坐在室内当一个书呆子还是太难为了,看书看得眼睛发花,眼看太阳落山,急需点室外新鲜空气给大脑吸吸氧。

    蒋寄野把书一扔,起身拿上手机钥匙:“在哪,发地址。”

    第44章 粉丝 “不喜欢这一套”

    面前大楼装潢富丽堂皇, 外墙通铺黑金色大理石,上刻着细瘦窄长的篆体‘金石’两个浮雕文字。穿过曲径通幽的长长走廊,服务员牵引着来到一扇门, 蒋寄野推门迈进一只脚, 旋即被满满当当一屋子十多号人震了震。

    ——是他天真了, 以邢岳麓的习性,怎么可能只请他一个人。

    没等蒋寄野生出太多后悔情绪, 静候多时的邢岳麓注意到门口动静, 眼睛一亮, 不由分说地把他扯进了门。

    “来来,今晚上的贵宾来了, 这是我哥, 姓蒋,别的我就不多介绍, 你们只管把人招待好,至于能不能让我哥认识记住全看你们的个人本事了。”

    邢岳麓老鸨似的一声招呼,男男女女轮流上来做介绍, 蒋寄野脸都没看清一个,到处香风阵阵,只听一片银铃似的笑声。

    好不容易等人都散了, 他才得了空在盘丝洞的地盘找了个清静角落。

    林玉涵正窝在这处和一个男生聊天, 蒋寄野屁股挨着椅子,一下午的脑力劳动结束, 饿劲浮上来,让邢岳麓给他找碗饭,他晚上还没吃东西。

    邢岳麓嘀咕你可真是忙昏了头了,都几点了, 来会所吃饭你也是头一份了,也懒得动弹,伸手一指和林玉涵聊天的年轻男生:“唉你,对就你,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去外头找服务员让他们端一份单人餐上来,记着要清淡点的啊。”

    这男生面容白皙秀致,染了一头金棕色的短发,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纪,浑身上下透着和夜场不相符的青春蓬勃朝气,是个全然的生面孔,蒋寄野不免多看了两眼。

    只见此人被点了名,也不慌张,笑着应了声,起身出去了。

    邢岳麓对蒋寄野:“你肯定要问这是谁对不对?上回在外婆家闲聊提起的小明星还记得不?”

    过去刚没几天的事,蒋寄野自然记得,冷冷道:“所以你还是把人找出来了,你吃饱了撑的邢岳麓。”

    邢岳麓连忙摆手:“冤枉啊,我可什么都没说,他自己找过来的。”

    蒋寄野呵呵了:“你是没说,但你先前去打听人,他们公司管理层又或者哪个经纪人,怕不是以为你对人感兴趣,赶鸭子上架一杆子支使到你跟前来了。”

    “大概?可能?”邢岳麓也迷糊了,很快道,“反正不是我强逼的,不信待会你自己问问,人家是自愿来的。”

    蒋寄野说行,叫邢岳麓:“别挨着我,你坐那边去。”

    邢岳麓猛然一愣,狐疑地看看门口再看看座位,恍然大悟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看早说啊,我……”

    蒋寄野喊停他一脑子的黄色废料:“想什么呢,我马上要期末考。”

    邢岳麓:“……所以?”

    蒋寄野淡定地说:“避免沾染上学渣的晦气,我最近几天要离你远点。”

    邢岳麓捂着受伤的胸口往后一倒,没能挤出一句反驳的话,不忘遵循离远点的吩咐,顽强地扑腾着挪到另一边去了。

    没多时,人领着端着饭的服务员回来了,餐盘搁在蒋寄野面前。

    蒋寄野叫住小明星,跟他说:“你要是想走,直接走了没事,就是个误会,你们公司那边回头让邢岳麓去说。”

    “您跟邢少爷刚才的话一模一样。”小明星笑着说,“我是自愿来的,没人逼我。”

    蒋寄野瞧他两眼,暗道自己多管闲事了,拿起餐具开始吃饭。

    这男生坐到一旁,主动伸手倒了杯纯净水递过来。

    蒋寄野兴致缺缺,未免他今晚白跑一趟,友情提醒道:“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喜欢这一套,那边打头的几个公子哥,他们是砸钱找资源的行家。”

    男生笑了下:“娱乐圈水太深,几百万砸下去一点水花溅不起来,我一没背景,二没个过人技能,长得也不比其他新生代演员好看,当圈不奢求大红大紫,能挣到吃饭糊口的钱,现在已经很满意了。”

    单从他这几句话判断,好像是个纯真知足的好孩子,年纪轻轻,想得挺开。

    蒋寄野认识薄悬之后明白一个道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索性继续保持着沉默。

    嘴上说得再好听,远不如一个实际行动来得有可信度。

    男生接着道:“ 我出道快两年了,不怕别人笑话,签的小公司,连唱片都出不起,经纪人手下还有七八个像我一样的男生,这两年公司想了很多办法,但是打不过娱乐巨头,能让我们参加的只有一些小的商演和live,到各地的飞机票要我们自己出,活动结束后才能报销,没有粉丝群,没有后援团,回到a市回来接机的永远只有那几个人,我的经纪人加了她们几个人的微信,会提前通知一声,生怕连她们来不了,那样就没有人给我们拍照了。”

    蒋寄野一边听着,饭已经吃了一半。

    男生怔怔地,苦笑了一下:“就算这样,上个月我们公司要倒闭了,发不出来工资,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粉丝里竟然还有个小有资产的有钱人,其中一个女生突然汇了几百万到我们经纪人的手上,说是我的粉丝,追了我两年了,这些钱是她全部的存款,拜托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蒋寄野微微一怔,心头拨开云雾见月明——原来女生家长口中的几百万是这么回事?

    男生低下头:“经纪人跟我说了这个事,别的队员都很兴奋,但老实说,我一点都不高兴,公司有了这笔钱能坚持一段时间,但是这几百万花完之后呢,没有用的,我我跟那个女生说我不想当明星了。骗她说我要退圈,年底回家相亲结婚,我爸妈着急想抱孙子……”

    蒋寄野放下筷子接口道:“结果她当了真,回家跟父母说她和一个小明星谈恋爱了,要抓紧时间结婚生个孩子——这样你还能继续在娱乐圈追求你的梦想。”

    男生顿了顿:“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当真,从那之后我就没再得到她的任何消息,前两天有人和公司打听我,我猜到是她那边的人,我来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蒋寄野盯着他两秒,轻描淡写地挪开视线:“她父母以为她遇见坏人,把她手机收走了,关在家里,人好好的,全家人都在劝她先把学上完,谈恋爱的事不着急。”

    男生出神点点头:“哦,好,没出事就好。”

    蒋寄野听在耳里,没再吭声。世道就是这样,有人光芒万丈,有人在浑水里挣扎,但是外表再是光鲜亮丽,每个人都有穷其一生追求不到的东西,财富,梦想,爱情……

    或许是他吃穿不愁何不食肉糜,常理论之,大多数人的眼睛一直都是朝上看的,一个人露宿街头的时候奢望的不过三顿饱饭,等到吃上了饱饭有房屋落脚,又开始盼望着香车美人、别墅豪宅。

    蒋寄野把餐盘扒拉干净,小明星极有眼色地递过纸巾和水杯。

    蒋寄野瞟到对面的邢岳麓手机冲着这边亮闪光灯,内心翻了个白眼,接过纸巾,道了声谢,对男生说:“你要是有话想带给那个女生,我可以帮你转达。”

    男生摇了摇头:“不用了,知道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邢岳麓走过来的时候,听见男生跟蒋寄野道别。

    他又惊又奇,两人不是聊得挺开心的吗,忙伸手要拦:“干嘛着急走啊,再多坐一会,你走了谁陪我哥解闷。”

    蒋寄野清楚看见邢岳麓给自己使眼色,冷冷说:“人是来打听你那小妹近况的,现在打听完了要回家,你撒手就行了。”

    片刻之后。

    男生已经离开了,邢岳麓听完内情,讪讪地挠了把头发:“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年头长得好看还有良心的不多见了哈,得亏没让薛明泽跟着来,那丫的看见漂亮男的就挪不动脚。”

    蒋寄野喝着纯净水,信口接道:“他在又怎么样,别人不愿意还能把人强留下来。”

    邢岳麓哎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甭管人愿不愿意,能用的脏的臭的手段多了去了,灌酒都是最低级的,跟薛明泽一伙的最喜欢搞些什么听话水,□□丸,去年我还听说没控制好剂量,在会所害死了个人,跟人家里打官司扯皮半年多了,还没出结果。”

    蒋寄野眉头皱起来。

    邢岳麓极有眼色道:“我不跟他们瞎掺和,知道你不乐意跟他一块玩,这不,今天组局特意瞒着薛明泽没让他知道。”

    蒋寄野:“你愿意跟他玩也行,等那天玩进去了。别指望我给你探监。”

    邢岳麓:“哇靠,你这话太狠心了,比刚才嫌弃我都狠。”

    ……

    蒋寄野不喝酒、不唱歌、不裸奔,排除掉上述娱乐项目,能玩的多人项目只有打麻将。

    邢岳麓处处顺着他,叫上林玉涵和余意,在二楼的开放小厅组局搓麻,落座前念了一通财神佛祖,发誓要一血前耻,将失去的零花钱赢回来。

    蒋寄野的手机放在一旁的酒柜岛台上充电,中途听见消息提示音,中场堆长城的间隙拿来看了一眼。

    薄悬几分种前发了消息:【你朋友给我发消息说你喝醉了,你在这楼上是吗,我借到几本你们专业的重点笔记,等回学校了拿给你。】

    蒋寄野等看明白,一只手发消息:“谁给你发消息了,你在金石楼下?我让人去接你。”

    对面没有回复。

    聊天记录里还有一张发来的图片,蒋寄野手指点开,见是仰拍的一家会所门面,同样黑金色的装潢,顶头的文字却不是金石,而是天上人间四个字。

    蒋寄野皱起眉,孤陋寡闻地请教邢岳麓:“附近还有个叫天上人间的?在哪,好耳熟。”

    邢岳麓刚输一局,蔫嗒嗒地说:“当然耳熟了,那是薛明泽的地盘,撞见表演活春宫那会不就是在天上人间,我刚说的出人命也是那地方,离咱们这远着,在望春路那块……”

    他话音还没落,蒋寄野已经霍地站了起来。

    第45章 赴宴 “你喝点我看看。”

    其余三人鲜少见他表情如此严肃, 俱是一愣。

    蒋寄野连拨了两通电话没有人接。他问邢岳麓;:“你给薛明泽打电话。”

    邢岳麓不明所以,但是听话地出手机照做了。

    呼叫一阵没人应答,他纳闷道:“没人接啊。咋了, 他又干什么了”

    蒋寄野一言没发, 转身下楼, 不忘一把扯上邢岳麓。

    邢岳麓被强行带下楼上了车,一脸懵逼地绑上安全带, 才来得及问一句:“不是, 哥, 你先告诉我咱这是要干什么去,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蒋寄野在导航界面找到天上人间的地址, 一踩油门, 车身飞快窜了出去,冷冷地说:“你应该问薛明泽干了什么, 继续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就给他们会所打,替我转告薛明泽, 人要是在他们地盘出什么事——”

    邢岳麓被惯性带的整个人掼在椅背上,脑浆差点甩出去,后背发凉地打了个寒战, 傻傻地还在追问:“谁, 他把谁弄过去了。”

    旋即没等人回答,想起蒋寄野神前段时间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是买礼物又是陪人上医院的, 邢岳麓卧槽了一声:“我嫂子,你对象,不对,你前对象?也不对……”

    蒋寄野寒着的一张脸, 没吭声,但是沉默已经给了答案。

    邢岳麓脑子混乱了两秒,七荤八素地摸手机:“草,薛明泽疯了吧。我找人问问谁在他那。”

    电话没人接,群聊私发消息没人回复,问了一圈,仅有的共同好友也不清楚薛明泽一个人干什么去了。

    问题是半小时前邢岳麓手贱在群里发蒋寄野的照片撩闲,这丫的在下面冒过泡,阴阳怪气地说一帮人都邀请了,专程瞒着我一个人,怕我抢你们风头怎么着。邢岳麓当时还糊弄着回应了几句。

    这丫就是存心的吧!

    十分钟后,天上人间大门口,蒋寄野摔上车门,大步迈进门,邢岳麓跟在后面跳下车:“喂,等等我。”

    大堂经理热情地迎上来,被蒋寄野无视着擦身走过。邢岳麓倒是个熟面孔,不过自打这地方玩得花样越来越脏,他也许久没再来了,抓住经理问:“你们老板,薛明泽在哪个包厢,带我们过去。谁在他屋里。”

    大堂经理被问懵了,一下摸不准他们要干嘛:“二位是跟老板约好了?老板在楼上包厢,屋里有谁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我这叫人过去请示一遍,这边先给您另开一个大包……”

    那头,蒋寄野已经雷厉风行地摸进电梯里了。

    这不奇怪,薛明泽的朋友每每大驾光临,都是这么个横冲直撞蛮不讲理的做派。下头人稍微怠慢了,就要挨上一顿臭骂。

    电梯员此人气质长相都像那么回事,一路走来没人赶拦,在听说对方找薛明泽后,一句多余的屁话没敢放,把人送到顶层楼层,礼貌且周到地提醒了方向。

    另一边。

    薄悬握着手机,被侍应生领进门,偌大的厅内灯影憧憧,照得华美饰物分毫毕现,一侧一张长餐桌,上面摆着放着精美的蜡烛和食物,薛明泽一个人靠在餐桌无聊地抠着手指头玩。

    薄悬脚步一停:“就你一个人啊,蒋寄野呢。”

    薛明泽抬头看清他的脸,呼吸停止了一瞬。

    自打西地露营的惊鸿一瞥,薛明泽午夜梦回,眼前时常就要浮出这张脸来。越想越是觉得,这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哪一处都是完全照着他的喜好长得,尤其那股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气质。

    薛明泽近来模仿着四处着人搜罗漂亮的青年,可一个个的,要么长相不够出色,要么浑身的风尘气,无异于饮鸩止渴。

    直到见到本尊,那股子抓心挠肝的劲才算一下停了。

    薛明泽露出个真情实意的笑,站起身殷勤地说:“刚刚都还在,等你半天不来,蒋寄野喝多了坐不住,被人扶到楼下开房休息去了,照片我也发给你看了,就他旁边那男生搀走的,我想拦都没拦住。”

    薄悬略一停顿,扭头就要下楼:“那我下去找他们。”

    薛明泽忙上前把人拦住了:“你就这么找过去啊,万一撞见什么少儿不宜的场面,大家多尴尬,这样,要么你坐这等一阵,我叫人帮你问问。”

    ——鬼知道蒋寄野人在哪,身边男生又是谁。

    照片是薛明泽从群里转发的,人压根没在这栋楼地,薄悬下去找不着是肯定的了。

    不过好不容易把人忽悠过来,哪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反正先把人稳住了再说。

    薄悬大概听进去了,出于同样的考量,点头同意了,

    薛明泽喜不自胜,为表诚意把外套留在椅背上,一个人装模作样地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时,薄悬坐在餐桌边摆弄手机,略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那幅场景落在薛明泽眼里,鲜花美人,真真人比花还娇。

    薛明泽走头皮到后脚跟一阵酥酥麻麻像过了电似的。走到另一边坐下,抽出冰桶里的酒给两个杯子斟酒,言笑晏晏地说:“我刚让人问了,蒋寄野泡澡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吃点吗,这一桌新上的,没人动过,高材生要是赏脸,在下乐意奉陪着喝两杯。”

    薄悬想了想,说也好。接过杯子

    薛明泽心头一喜,端起酒杯。目光紧紧盯着薄悬端起杯子的手,的澄澈的红色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摇晃,映着手指格外白皙修长。

    别小看半杯的量,这酒是他们店里特制的,加过料,就算是一头小牛犊子来了,喝下去也得晕乎着倒头睡死半宿。

    杯壁靠近嘴唇之前,薄悬突兀停了下来,他仿若不好意思地冲薛明泽笑笑:“我酒量不好,喝多了再给你添麻烦,还是不喝了。”

    薛明泽险些急疯,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到嘴边又要飞走,硬是挤出个笑劝道:“葡萄酒度数都低,跟饮料差不多,不信你尝尝,一两杯醉不了人的。”

    薄悬说:“哦,是吗,那你喝点我看看。”

    他眉眼柔和得一派宁静,纯粹得让人没法拒绝。薛明泽几乎没过脑地答应下来,看似豪放端起杯子,实则浅浅抿了一小口。

    薄悬旋即端起杯子,学着他的样子抿了一口。

    “看吧,是不是一点酒精味都没有。”薛明泽装得不在意地放下杯子,接下里时不时地劝着酒,暗地里死死盯着看人什么时候闭上眼。

    ……

    门被敲响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薛明泽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人喝得两颊坨红,怨气朝天地趴在桌子上对着薄悬大声嚷嚷:“他蒋寄野有什么可豪横的,大家都一样靠着有钱有势的爹在外横行霸道,我老子比起他们家也没差到哪去,可笑,排挤起我来了,当本少爷愿意往上凑怎么着……”

    这时,门响了两声,没人过去开。旋即嘭地一声巨响,是被人踹开的,厚重的木门承受着力道硬生生旋转半圈撞在墙壁上。

    薛明泽迟钝地抬起眼,瞧见对面的薄悬一手端着杯子,难得爽快地一饮而尽,他心头刚是一喜,一扭脸,看见蒋寄野从门外走进来,冷不丁还愣了下:“咦,你洗完澡了,蒋大少爷。”

    说完才觉哪里不对,蒋寄野不应该在这才对!

    靠,他怎么找过来了。

    薛明泽腿软了一下,扶着桌子刚站起来,蒋寄野大步走过来,扫过桌上的鲜花蜡烛和举杯,脸上似结了一层冰,拽起他的领子一拳头挥上去:“你活腻歪了,薛明泽!”

    薛明泽下巴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头,骨骼嘎吱响,踉跄着倒退两步撞上椅子,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薛明泽头重脚轻,眼冒金星,舔舔刮破的口腔,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反而呵呵笑开了,阴邪又古怪道:“干什么呀,吃个饭就大动肝火的,可惜了啊蒋大少爷,你说你要再晚来半小时多好,晚点要是让你撞见我俩……”

    蒋寄野抬起一脚踹在薛明泽胸口上。

    他的力气从两脚踹开一扇门就可见一斑。这一脚直把薛明泽没说完的后半句踹了回去,人贴着地倒飞出两米多远,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垂着头从气管里发出一阵骇人的咳嗽声。

    邢岳麓慢半拍地赶过来,进门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眼看蒋寄野满面冰霜,上去还要再补两脚,邢岳麓悚然一惊,扑上去一把拦腰把人抱住了:“冷静!冷静哥!薛明泽这丫身板的弱得一批,你再来两脚就真得出人命了!”

    薛明泽咳了几声,半死不活仰面倒在地上,又哭又笑艰难喘着气说:“干嘛拦着,来啊,有种直接打死我,邢岳麓,你装得什么好人,你丫的领着一帮人看不起我,还当我不知道是吧。”

    邢岳麓跳脚道:“快闭嘴吧,看你干的鸟事,你丫的存心给人戴绿帽子,换成我打死你都不亏!”

    蒋寄野深吸了一口气,没再看薛明泽,进门后至始至终没有看过桌边的另外一个人,冷静地叫邢岳麓:“松手。”

    邢岳麓说:“好好,我松手可以,你保证你别动手,”

    蒋寄野说:“我保证,你松开。”

    邢岳麓听他不像在气头上的语气,小心翼翼把手撒开了,非常谨慎地横在他和薛明泽之间,干笑着安抚道:“哥,你先去看看嫂子吓着了没,这王八蛋交给我,我帮你收拾,那啥,嫂子……”

    邢岳麓哑口无言,打量着另一位主角,眼睛瞪得差点脱框。

    等会儿,男嫂子?

    桌边的男生神情迷迷瞪瞪地,显然酒意上头,一脸状况外地支着下巴看着他们。

    这边,蒋寄野被放开后,干脆地一扭头往门外走。

    邢岳麓冷不防又愣了:“哎,你去哪,人还在这呢,喂哥!”

    蒋寄野脚步没停,大跨步带起的风掀起大衣一角

    邢岳麓一脑门问号,左看右看,撇下乱七八糟的烂摊子,紧走几步追上去:“真走了,那我这嫂子,等会儿,是找错人了还是…………”

    第46章 夜宿 “我想不明白你想干什么”……

    屋内椅子拖过地面, 带起一阵咣当响动。

    蒋寄野走到门口的位置,突兀地停了下来,邢岳麓话还没说完, 躲闪不及撞在他背上, 捂着额头哎呦一声。

    蒋寄野原地静了两秒, 拉开邢岳麓,重新折回到屋内。

    薄悬扶着桌子站稳脚步, 一双鞋子进入视野停在他面前。蒋寄野的声音在头顶上冷冷地问:“还不舍得走?”

    薄悬揉揉眉头, 偏过头看向某处, 叹息着回以苦笑:“不是我不想走,我好像走不动了。”

    蒋寄野顺着目光看去, 薛明泽倒在地上刚才还又哭又叫滚地龙似的, 紧紧闭着眼睛,下巴处残留着一片红肿於痕, 已然在短短几息之间陷入婴儿般的睡眠。

    蒋寄野眉头连同太阳穴处的青筋跳成一片,酒有问题——薛明泽拿出的东西,要是没有猫腻才叫人意外。

    这帮公子哥在自家底盘只要是寻欢作乐的劲头一上来, 管你什么仁义道德法律底线,欢场老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搞出人命也是有过。

    他再晚来十多分钟, 屋里先倒在地上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薄悬偏过头摸摸耳垂, 注意到邢岳麓同样大气不敢出,在门口充当门神默默望天花板, 自知理亏,指望别人平息蒋寄野的火气是没可能了,只能身先士卒,伸手暗暗拽了下蒋寄野的袖子。

    恰好蒋寄野倾身去拿桌上的东西, 薄悬这一下没能抓到实处,本就头晕脚软,眼看着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栽倒。蒋寄野一把拽住胳膊将人拽住了。

    蒋寄野没好气道:“站不稳就别乱动。”

    薄悬哦了一声,耸眉耷眼地道歉,弯着眼睛冲他笑,颇有些笨拙讨好的意思。

    蒋寄野心情烦躁,发不出火,手机和纸巾一股脑塞过去嘱咐他拿好,一弯腰抄起膝窝毫不费力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薄悬浑身紧绷过一瞬,顺应力道放松,乖乖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头埋在肩膀上不动弹了。

    经过邢岳麓面前,蒋寄野说:“愣着干嘛,等着我也抱你下去?”

    他哥说话一如既往地噎死人。邢岳麓看见怀里那男生脸一下就红了,露出一只眼睛,像是不好意思,旋即又把头转回背面。

    邢岳麓再是蠢蛋,也知道这时候打扰小情侣相亲相爱要被天打雷劈,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极有眼色道:“我留下来看看薛明泽,你们先走,他要活得好好的,我再帮你教训教训他补上两脚。”

    薛明泽下的料预计没有太重——他既然自己敢喝,猜想也不会是伤身害体的要命东西。

    蒋寄野本打算带人去看医生,但是检查项目无从下手,直接洗胃太遭罪了,多亏邢岳麓从朋友帮忙打听过,猜测照例是安眠一类的药物,最多症状凶险一点,醒来后头疼脑热两天,过后就没大碍了。

    薄悬上了车后就没了知觉,再睁开眼是在一家陌生的酒店,他和衣躺在卧房大床上,半拉的窗帘后天色昏暗,时间不知是凌晨还是傍晚。

    薄悬伸手摸着床边没有人,口渴得厉害,头脑昏昏沉沉,下床打算找水。

    走到外间客厅,面前墙上电视机无声地转播足球赛事,蒋寄野身上盖着一条毛毯。侧身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睡得正熟。

    薄悬走到沙发旁蹲下来,蒋寄野于睡梦中皱着眉头,眼窝深陷,鼻梁挺直,每一处都像素描家精心雕刻出来的。

    薄悬看了会儿,凑上去亲他。

    蒋寄野眼皮所有所感地抖了抖,睁开眼,和近在咫尺的薄悬对了个正着。

    蒋寄野:“……”

    他眨了两次眼,确认不是幻觉,旋即抹了把脸翻身坐了起来。

    还是凌晨两三点,蒋寄野睡下没多久被惊醒,直打哈欠,起身打开落地灯问他:“醒了,感觉好点没,用不用去医院,要是饿了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送份餐。”

    薄悬说:“还好,有点头晕,你吃了吗?”

    蒋寄野打量着他的脸色:“头晕正常,只要没别的不适,应该就是没事了。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蒋寄野生物钟一向很准时,黑天白天折腾一通,凌晨时分没有食欲物欲,只想冲个澡倒回床上补觉,薄悬倒了两杯水一直跟着后面,无法,蒋寄野接过来一杯喝了。

    他拿上衣服,洗完澡回到客厅,电视上的球赛已经切掉了,换成一部情情爱爱俊男美女主演的都市偶像剧,薄悬端着碗窝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

    茶几上还放着一个没开封的餐盒,薄悬说给你留了一份,你要不要再吃点。

    蒋寄野瞟眼电视,头疼地说你吃吧,吃完早点休息。我去睡了。

    他进到卧房,就着凌乱的床铺躺下睡了,中途迷迷糊糊地察觉有人开门进来,在床的另一侧躺下,潜意识里知道是谁,翻个身就继续见周公去了。

    清晨时分,蒋寄野睁开眼,室内恒温二十五度,他本就是个火气旺的体质,一面裹着蓬松被子,背后还近乎严丝合缝地贴了个热乎乎的身体,做梦以为自己成了炼丹炉里的孙猴子,是活活被热醒的。

    被子热得发潮,外头不知哪里传出阵阵鸟叫声,清早城市难得静谧无声,高楼层的窗口那鸣叫声听来格外清脆空灵。

    按照八点钟启程回学校,预计还能再睡一个多小时。

    时间还早,蒋寄野拿开抱在他腰上的手,一个人挪到边缘的床铺,沐浴着凉爽的空气。

    边上窸窸窣窣一阵,被子里探出一只纤瘦的手臂搭在他腰上。

    蒋寄野不知道人醒了还是睡着,给他手臂塞进被子里安放好。

    两秒钟后,手臂鬼打墙地回到腰上。

    蒋寄野再次拿下手臂塞回被子里,说:“热,别离这么近。”

    静了一阵。

    就在蒋寄野快要睡着的时候,手的主人撑起上半身,一只手摸到他胸口,脑袋凑上前幽幽问道:“蒋寄野,你是不是不行啊。”

    蒋寄野:“……”

    蒋寄野眼睛睁开了——没有哪个男人听见这个问题后还能淡定地接着睡。

    大眼瞪小眼片刻,蒋寄野哑着嗓子说:“大清早发什么神经病。”

    薄悬额发垂下来,眉目愈显温柔精致,但是口中吞吞吐吐的话语和手中犹犹豫豫的动作跟温柔没半点关系,他问:“你…你该不会是真的不行。”

    蒋寄野捉住他在被子里要往下作乱的手,声音简直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往哪摸,爪子还想不想要了。”

    薄悬脸上绯红,没怎么角力就败下阵,根本不敢看他,抵着他的额头挫败地长叹一声:“好吧,看来你是真不行。”

    蒋寄野:“……”

    蒋寄野把脸扭到另一边。薄悬睁着眼睛,仍趴在他胸口,耳朵听见一声一声趋于沉稳渐渐平息的心跳。

    窗外天光微亮,纤薄的云漂浮在高高天际上,温暖的卧室里,两个人躺在同一张被子里,气息不分你我。

    他有些出神想,时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以为蒋寄野睡着了,谁知蒋寄野冷不丁地静静开口了:“我想不明白你想干什么?”

    薄悬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蒋寄野声音清明且低沉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想不明白你想干什么。”

    薄悬忽然很想看看他的表情,越过身体,躺到另一边——

    薄悬醒来时腹诽过床太大,眼下又开始觉得太小不够睡。不过床边的位置有限,蒋寄野未免他滚到床下伸手揽住他,两人像猫窝的两只猫手脚相缠地睡在一起,薄悬又立刻觉得这张床大小刚刚好。

    薄悬试探性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刚刚要说什么。”

    蒋寄野表情没有波澜,低头看他一眼,思索着道:“上次,论坛那件事,事后我问你想怎么处置你同学,你当时态度很无所谓,我以为事情过去了,但是没多久他举报过多人的帖子被扒出来了……”

    薄悬嗯了一声,静静听着:“所以呢。”

    蒋寄野接着道:“向秋月告诉我,你那个同学因为两年前的一桩事,要被学校记一次大过,以后实习就业也要受影响——他罪有应得,我没意见。我介意的是那份举报记录我只给你一个人看过,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在我面前表现大度,一转头却通知给两年前的学长,听说人背景深厚但是气量不大,你联系上人应该没少费功夫。”

    片刻的凝滞,薄悬有些艰涩道:“这个可能有点误会,我那是……”

    蒋寄野轻轻地打断了他:“你先听我说,我说完之后你再一个个解释。”

    薄悬顺从地躺回去了:“行,你说,我听着。”

    蒋寄野回忆着道:“圣诞的前两天,你出去见朋友,结果动起手=头上受伤=,接到报案的派出所在东区,我应该没记错,但是结束之后你跑去北边一家私人医院,也是曾经给你看舌头伤口的医院,包扎伤口,那里门前连着商场,堵得车都打不到——我想不明白你干嘛宁愿走两条街也要去那,后来医院的人专程跟我提过你,大胆推测下,是因为你去了我才有可能知道你伤着了是吗?”

    薄悬点点头,靠在他胸口处静静道:“然后呢?”

    蒋寄野没有停滞道:"你是个学霸,你很聪明,初高中跳了两级上课a大,整个专业的学生和老师都喜欢你,这样的人肯定不是个轻易能被骗去酒局的笨蛋,而且昨天你去天上人间之前压根没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是为了让我知道你的行踪——我后来想了想,就算我不去,你照样能全身而退对不对。"

    薄悬无奈了:“哎,蒋寄野,我也问你一个问题,我如果真是你想的那种人,昨天那种情况你还会不会来找我?”

    蒋寄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看来显而易见。

    他说:"学校东门,我碰巧帮余研捡了一次围巾,然后没两天你送了我一条亲手织的围巾。这就算了,前天余研以为碰见坏人着急地找我帮忙,很好,你昨天傻不愣登地一个人进了贼窝,你想干什么,有样学样是吗……”

    蒋寄野提到这个就来气,压着火说:“你倒是没忘记给我发消息提醒一声,我该夸你聪明还是该说天真,那一条消息够顶什么用的,万一我碰巧没看见,你打算怎么办,你以为薛明泽是个善茬,他那个地盘死过人,要是动真格的你以为你玩得过他,你脑子能不能清醒一点?”

    薄悬老实巴交道:“我现在知道了,太吓人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蒋寄野很不满意他故作轻松的态度,严肃说了一声,想想还真有要补充的:“我最近见过几次林玉涵,每一回他见了我都要为什么不带上你,你昨天睡着了他还在给你手机上发消息——放心,内容我没看,那属于你个人隐私,我就想问他回国后基本谁也不联系,偏偏跟你关系亲近起来,就因为露营营地那次你教他射箭?因为我说过一次他喜欢我是吗,你们俩到底谁主动联系的谁,那天送余研回去的路上你老看她,是不是也想把人联系方式要过来,每天三遍人嘘寒问暖让她喜欢上你?”

    蒋寄野做了最后总结:“我是真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专门跟我过不去找我寻仇来了。"

    第47章 谈心 “我肯定不烦你。”

    蒋寄野说完之后, 屋里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

    薄悬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体依然保持着亲密的姿势依偎在一起,

    蒋寄野不得已出声提醒:“到你了。”

    薄悬迟钝两秒, 才道:“什么, 到我什么?”

    “你以为呢,到你说话……”蒋寄野发现这人虽然聪明, 但有时候就像出门没带脑子, 无论吃饭说话都要别人提醒一句才能有反应, “你刚想解释什么,你说。”

    薄悬在被子里翻个身, 头发滚得乱成一团, 茫茫然苦思冥想一阵:“我记不大起来了——你说得太多,我现在有点脑容量过载。”

    蒋寄野:“……大爷, 别告诉我刚才那些你一句都没听见。你在睁着眼睛梦游。”

    “不不,我当然听见了。”薄悬说,“也听进去了。”

    蒋寄野:“那你听完什么想法?坦诚一点, 告诉我。”

    薄悬出神道:“我感觉,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嗯, 更喜欢你。”

    蒋寄野:“……”

    蒋寄野拽上枕头翻身朝向另一边, 避开接触,闭着眼睛说:“知道了谢谢, 友情提示,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薄悬察觉他的小情绪,凑上前问道:“你不高兴,为什么?”

    蒋寄野静静说了一句:“我以为喜欢不应该是这样。”

    是吗, 喜欢应该是什么样的。

    无法理解的薄悬也沉默了,以前没有喜欢过别人,他已经尽量做到最好了,

    他揣摩着蒋寄野的喜好,了解和模仿蒋寄野身边一切可能喜欢的人和事,随口说的每一个指令他都有好好遵守,不给蒋寄野添麻烦。

    可是蒋寄野反而离他越来越远了。

    薄悬的前十多年沉浸在父母婚姻失败的阴影里,当年陆诗云未婚先孕,在陆成才的哄骗下带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结了婚,婚后才知,自己在另一半的眼里是饭票,是财富路上的金大腿,是免费的生育机器。

    陆诗云一个万千宠爱在身的富家独生女,她的骄傲让她容忍不了自己的婚姻是一场骗局,可她又做不到干脆地和陆成才离婚,归根结底,她真心喜欢过陆成才。

    她没办法让陆成才变回婚前呵护备至的模样,没办法阻拦人出去鬼混,试图维持着婚姻光鲜亮丽的外壳展示给外人看。

    每一次在家里和陆成才争吵过后,陆诗云是愤怒的,无力的,失落的,难过的,最后,她通常都要无力地以一句对着薄悬‘早知道我当年就不应该生下你’作结尾。而这话陆成才也亲口说过很多遍。

    原生家庭环境造就了薄悬内敛沉闷的性格,父母离婚后,他辗转于学业、还有财产争端的官司。

    同个年龄段的男女情窦初开,红着脸大手拉手在操场散步的时候,他一边疲于奔命着,心力交瘁,只希望自己快点长大。

    他很明确自己喜欢蒋寄野,这条路并不好走,自己麻烦缠身,是个拖累,这是他没有一开始就去找蒋寄野的原因。

    后来蒋寄野主动跟他说话,加了他的联系方式,频频找他出去玩,薄悬忍不了了,他想把蒋寄野抢过来,希望后半辈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但同时知道自己是个寡淡的人。担心和自己谈恋爱会很无聊,很委屈蒋寄野。

    薄悬朋友不多,界限分明的情况下,他没见过别的情侣朋友是如何相处的,只能观摩着身边人和电视,学习如何做一个恋人。

    但是蒋寄野说喜欢不应该是这样的。

    薄悬有点茫然。

    蒋寄野刚才问他在想什么。他其实在想,如果薛明泽昨天晚上倒给他的酒里不是迷药,而是那种药就好了。电视不都是那么演的,喝了之后一定要发生关系才能解毒。

    蒋寄野肯定不会见死不救,而一旦救了他,就肯定不会再计较从前的那些小伎俩了。

    薄悬看着蒋寄野的背影,叫道:“蒋寄野。”

    蒋寄野说:“干什么。”

    薄悬放软声音说:“那你认为喜欢是什么样的,教教我呗。”

    出乎意料地,蒋寄野说:“我也不知道。”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但肯定不是你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的前提是要互相信任,互相坦诚。”

    好吧,这摆明在内涵他。

    薄悬换了个提问角度,“你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蒋寄野哪知道什么反不反应的,他总共就谈过半次恋爱,教训薄悬完全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是他不愿意被看穿,翻过身来后脑枕在一边屈起的手臂上,隔了一阵,才不太情愿地认真答了:“会总想起他,会担心他,想了解他,去哪里会告诉他一声,好玩的地方想带着他去,好吃的东西想带他一起吃。屁大点的事都想找他聊聊。”

    薄悬想象着换成他是被喜欢的那个人……算了,太幸福了不敢想。

    薄悬接着问:“如果她不喜欢你,你怎么办?”

    蒋寄野没好气地想能怎么办,不喜欢我只能说明他没有眼光,这种没眼光的放出去也是祸害别人,他当然拿绳子捆也把人捆回家。

    蒋寄野不想暴露自己太霸道的一面,虽然他表现得一直很专制来着。他爸教育过他大男子主义在另一半身上要不得,除非他没打算跟人过一辈子。

    蒋寄野没再接茬,清早聊些情情爱爱的话题还是太超过了,容易冲动,掀开被子下床:“起床了,洗脸刷牙。”

    把里间的卫生间留给薄悬,自己开门出去了。

    蒋寄野夜里出了不少汗,叫了两份早饭,先进浴室洗了个澡,围着浴巾拿毛巾擦擦头发,挤上牙膏刷牙。

    没多时,薄悬过来敲门。鬓发沾着水迹,已经做完个人清洁工作,倚在边上看着蒋寄野洗漱。

    蒋寄野问你干什么。

    薄悬刷个牙的功夫有点回过味来了,如果想法能具象化,他头顶一定顶着个发光的小灯泡——

    蒋寄野生气的点和他以为的点不太一样。

    他以为蒋寄野知道他的小心思后会大怒,说你原来是这样的阴险小人,竟然算计我,你太可怕了,再见,以后别想我再搭理你。

    但是蒋寄野一直以来的态度是:不明白,不理解,但是保持尊重,没拆穿,观看他拙劣的表演,等着他下一步出的馊主意,也是想要寻求更多佐证弄明白他的目的。

    如果他没去招惹薛明泽,蒋寄野大概也不会摊牌。看似大大咧咧的蒋寄野出生在一个体面家庭,实则有着不动声色的善良,很善于保留别人的体面,给人留余地。

    直到,他应了薛明泽的局,蒋寄野把他找回来,骂了他一顿,并告诉他喜欢不应该是这样的。

    薄悬看着刷牙的蒋寄野,问他:“那我要是改了,我还能继续喜欢你吗?”

    他不问我们能不能在一起,只问我能不能喜欢你。

    蒋寄野看穿他的心思,但就算再是铁石心肠的人,对着薄悬刻意装乖的表情也放不出狠话来。

    这人太知道他喜欢听什么,也有一张太占便宜的脸了 。

    蒋寄野吐掉漱口水,在水龙头底下哐哐涮牙刷,心不在焉地说:“看你表现吧,还要考察一段时间。”

    薄悬追问道:“排队吗,表现得好可不可以挪到前面一点?”

    蒋寄野没脾气了,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再调转过去指指对方:“双向考察,懂吗,你认识我也才几周时间——别说我什么样你都喜欢,太不可信了,我有时候自己都烦我自己。”

    薄悬撑着洗手台,带着讨好地看着他说:“我肯定不烦你,我什么时候也不烦你。”

    蒋寄野呵呵了,问他:“我要跟林玉涵单独出去玩住一个帐篷,不带上你,你烦不烦?”

    薄悬想了想,勉为其难道:“那我烦林玉涵。”

    蒋寄野:“……”

    没救了。

    蒋寄野打开门手:“你以后少跟林玉涵一块玩,薛明泽也别搭理了,联系方式删了。”

    薄悬哦了一声,跟上去问:“知道了,还有吗?”

    蒋寄野拿上衣服进到卧房,对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的薄悬说,“有。我要换衣服,麻烦出去把门带上。”

    薄悬对上他赤裸的上半身,和搭在腰间浴巾上的一只手,以及一副提防色狼的眼神,脸腾地有点红。

    他其实没那个贼胆,也打不过蒋寄野。

    你老防着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但是自己还在考察期,薄悬想想还是保持着沉默,听话地出去把门带上了。

    元旦一过,校园里的人好似骤然少了许多。

    有的还没返校,有的单纯怕冷不愿意出门,每天晚上在操场溜达的人影比前两个份少了很多,更多的人则是为了迎战期末考,在图书馆宿舍边关奋战。

    蒋寄野本来也是愁眉苦脸备考大军中的一员,但是现在有了制胜法宝。

    薄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份人文学院全科目的备考笔记,交到他手里,里面考点重点,一条条剖析划分得比臊子面都细,出卷老师本人见了估计都要吃上一惊,认为是肚子里的哪条蛔虫成精后搞出来的。

    宿舍耳目众多,制胜法宝当然藏不住,蒋寄野也没打算藏。

    先是夏杰经过他身后时看见,两眼放光地凑上来,再三请示后要过去复印了一份

    然后舍友就知道了,然后隔壁宿舍的人知道了,最后楼上宿舍也知道了。

    刘洋慕名摸过来,瞻仰传说中的过关神器,询问过来源后,也拷贝了一份,他捧着热腾腾新鲜出炉的笔记对蒋寄野说:“我要是有个这么贴心的对象,别说他想睡我了,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直接给他养老。”

    蒋寄野鄙视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刘洋说:“对不起,期末考在上,我没有那玩意。”

    蒋寄野无言道:“也是,一块饼干你就能跟人家走,是我高看你了。”

    刘洋:“我就吃一块,当时袋子里剩好几块不都留给你了,过去多久了还吃醋,哇去你是真的小心眼。”

    不过提到饼干,他还真有些想念那个味道了:“哎,你回头帮我问问学长哪家买的,怪好吃的,他们考试时间跟咱们差不多吧,哪天你把人约出来请吃顿饭——我们几个出钱,白拿人家的笔记不表示下不合适。”

    蒋寄野没吭声,走过去把门打开。

    刘洋纳闷:“干嘛,开门多冷,屋里热气都跑光了,你还没回答我。”

    蒋寄野说,“不吃,谁让我这人小心眼,开门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了,请回吧。”

    第48章 离校 “我去隔壁。”

    请薄悬的饭最后也没吃上, 首先被当事人谢绝掉了,那些笔记被他找来时,并没有把蒋寄野的同学考虑攘括在内, 要请吃饭也是请蒋寄野吃。

    每年一到年底腊月, 时钟的转速好似变快不少, 学生没有打工人回家过年有钱没钱的烦恼,但是期末考和寒假一正一邪两位大神追在屁股后面撵, 大家紧张地投入到兵荒马乱的考试中, 什么请客八卦绯闻全都要被抛诸脑后了。

    各学院考试的时间并不严格统一, 一边有人坐在教室,满头冷汗咬着指甲思考题目, 宿舍区, 考完试解放后的学生,拖着行李箱离开牢笼奔向学校大门, 轮子滚过地面沙沙地响。

    从最后一门功课的考场出来,宿舍各个楼层已然空了一大半。

    寒假正式来了。

    蒋寄野叫来家里一辆车,又来了两个专职收纳的, 他的习惯是每到放假就把衣服和常用物品全部绑上车搬回家,清空柜子,只留下书本和一些硬件, 等到来年开学再酌情按需收拾行李搬回学校, 反正衣物也是过季就要换一轮的。

    薄悬打电话过来,蒋寄野这边宿舍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听说人也考完了试,正在楼下,叫他直接上来。

    夏杰和舍友们家在本地离得近,白天已经带上行李离开了。

    蒋寄野走到外间的走廊, 才发现上午还阴沉沉的天不知何时落下小雪粒,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短短几息之间,细碎的冰粒子不见了,变成大片大片白茫茫棉絮一般的雪花片。

    薄悬裹着件羽绒服,他一贯有些怕冷,上回过来送礼物人不在,这是他第一次进到蒋寄野的宿舍。拎着两杯一食堂出品的枇杷烤梨,见面后带着热气递给蒋寄野一杯。

    薄悬伸出另一只胳膊,示意蒋寄野看他的袖子。

    蒋寄野以为上面有个虫子或者有个窟窿,来回扫一圈,什么也没看着。

    “什么?”蒋寄野疑惑地说。

    “雪花。”薄悬指着某处布料上晶莹的水渍认真地说,其中残留着一小片还没来得及完全融化的雪花片,“今年的第一场雪。”

    蒋寄野:“……”

    薄悬接着说:“韩剧里的传说,情侣一起经历过初雪,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一辈子白头到老。”

    蒋寄野:“……”

    很好,中国的牛鬼蛇神封建糟粕思想已经满足不了这个人了,外国的糟粕也要拿来用一用。

    蒋寄野想说前一阵夜里已经飘过一次小雪,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初雪,转念一想,人都信这个了,他争论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你高兴就行,蒋寄野只能这么说。

    进到中厅,薄悬的目光被海绵宝宝气球吸引了——屋内收拾东西,未免碍手碍脚,蒋寄野单独拿出来系在了外间的书架上。薄悬上去摸摸气球,惊讶又感叹地说:“我的那个漏气,回去之后没几天就变成塑料袋了。它竟然还活着。”

    “它也漏,但是漏的慢。”蒋寄野说。

    这时,收纳的人抱着大纸箱从宿舍转出,经过中厅,薄悬听蒋寄野说舍友回家了,不防屋里还有其他人,乍见被惊了惊,旋即脸色白了下。

    面容和善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客气地将视线避开雇主的朋友,跟蒋寄野说话问了几句,出门下楼去了。

    蒋寄野奇怪地看眼面上仍有余悸的薄悬,有必要吓成这样?

    他解释:“家政,找来帮忙收拾的。”

    “哦,哦。”薄悬应声,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发现自己失态,勉强打起精神问,“那你待会就要回家了?”

    “看情况,回去家里没人。”他爸妈倒是从国外回来了,但因公事滞留在了海城,一时半会回不来。蒋寄野听薄悬的意思,“你还要在学校待着。”

    “有个竞赛要准备,晚几天再走。”薄悬,“可能待到周六,机票买的周六晚上。”

    距周六还有四天,蒋寄野无语道:“这种时候比赛,赛方和评委家里是不过年了。”

    薄悬笑了下:“走下预选的流程,正式开赛要到明年三四月份,其实还早。”

    外头天寒地冻,宿舍蒋寄野的位置收拾得干干净净,床褥被子也一并掀走了,堪称家徒四壁,肯定待不了人,吃完烤梨,家政的车一走,蒋寄野也要出发离校了。

    薄悬退到路边,蒋寄野从半开的车窗看见他冲自己挥挥手告别,想起露营回来那天,薄悬同样一个人孤零零抱着花目送他离开的场景,心头一动,靠近车窗问他:“考完试了,怎么也得放松一天吧,你的那个比赛今天就得准备吗?”

    自然不是马不停蹄就要干活的,薄悬来找蒋寄野,也是这一天空着,特意找他玩的。

    薄悬说:“那倒没有……”

    蒋寄野开了另一边的车门:“那走,上车,带你出去玩。”

    ·

    观棠别墅院的搓麻小分队多出一个成员来——

    几名元老中,林玉涵和薄悬某种意义上算是旧识,余研和邢岳麓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剩下余意,是个天生的自来熟,在他眼里见面超过两分钟的人自动划分成朋友,神经粗大,压根没觉出薄悬和蒋寄野的关系有什么不对。

    自从赢了邢岳麓几次钱,余意就钟爱上了这项团建活动,国外除了喝酒蹦迪没别的娱乐项目,是以这边刚吃完饭,那边招呼人把麻将桌抬上来了。

    窗外夜幕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庭院、枝叶上,宽敞的大厅暖气融融。

    余研和几个小姐妹另一侧的阳台客座赏雪聊天,讨论过几天去哪里滑雪。蒋寄野牵着邢岳麓带过来的狗出去遛弯,是一只成年的阿拉斯加,在屋里热得直吐舌头,本想着溜一圈,等它上完厕所再带回屋里,狗一歪身躺在草坪上,不动弹了。

    蒋寄野问了两遍你走不走,狗不搭理他,在薄薄的雪层里舒展身体惬意地打个滚,蒋寄野于是扔开绳子自己进屋去了。

    这边,薄悬被拽到麻将桌上,另外三家坐着邢岳麓林玉涵余意,他有点发懵,没料到这帮穷奢极侈富家子弟们私下里娱乐的活动竟然如此接地气。

    他只在上大学后跟舍友玩过几把斗地主,别说麻将了,根本不了解输赢的规则。

    谁知邢岳麓一听他不会玩,更高兴了——新手好啊,菜鸡好啊,他受够往外掏钱了。

    林玉涵有些不忍,说他不会就算了吧,等蒋哥遛完狗回来补空缺。

    邢岳麓拉着人不让走,说蒋寄野打牌没劲,规则很简单一遍就懂,我教你。蒋寄野走过来正听到这句,似笑非笑瞥眼邢岳麓,说:“我教他,我看着你们玩。”

    邢岳麓一下又有点虚了,想到他们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期期艾艾道:“那你只准解释规则,不准告诉他该打哪张。”

    蒋寄野:“行,没问题。”

    堆长城开始了。

    第一把薄悬输了,毫不意外,这和斗地主不一样,没有阵营之分,他要一边听蒋寄野解释规则,一边应付另外三个对家。

    胡牌的邢岳麓把桌子敲得震天响:“掏钱!掏钱!不准赖账。”

    薄悬一愣,发懵地抬起头:“还有筹码的?”

    他没看着三人手边放着钱。

    蒋寄野掏手机,对邢岳麓说:“出息,胡了多少,群里收款。”

    邢岳麓说了番数,其余人都转了账,没一会就听钱入账的哗啦啦电子音效。

    薄悬又是一愣,沉默不语——打的这么大?

    邢岳麓生怕他弃桌逃跑,连忙把人摁住了:“这点小钱对我哥来说洒洒水了,来来,继续下一把。”今天晚上他要把失去的全都赢回来!

    薄悬略一停顿,冲他笑了下,说好,动手去拿骰子。

    两小时后——

    邢岳麓看着转账页面,笑不出来了。

    他借口去上洗手间,一头冷汗,找到被他怀疑用了作弊手段撵出去在走廊跟狗玩的蒋寄野,咬着牙问:“我这嫂子以前真没玩过麻将?你俩该不会串通好糊弄我来了。”

    蒋寄野揉着狗头说:“不知道。”

    又说:“他学金融的,听说是他们学院连续快三年的专业绩点第一名。”

    邢岳麓:“……”

    蒋寄野放开狗,拍了拍手站起来说:“还有十几天过年,你们家今年打算在哪过?”

    邢岳麓回过神,纳闷说:“a市啊,你不在,哦对,我岑姨还没回来,你要去外地?”

    蒋寄野:“可能吧,我爸有点那个意思,前两天问我了。”

    邢岳麓说:“我也在a市过够了,我爸妈他们不肯挪,老宅子和两边长辈都在这,不过越长大感觉过年也没什么劲,一起吃顿年夜饭完事,到时还是四处找人玩,你不在更没劲了。”

    蒋寄野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被脑子里只有吃饭和玩的邢岳麓一打断,有些无语,拍拍他肩膀,转头进屋去了。

    余研和余意家里有司机来接,送走他们后,其他人照旧留宿,抛下大厅的狼藉,明天会有清洁人员收拾,各自爬到楼上找空房间休息。

    别墅单层占地面积就有两三百,内部桌球室影音室温泉酒窖应有尽有,楼上客房常年备着,俨然像个小型酒店。

    蒋寄野领着薄悬到尽头的一间房间,这间是他每回来常住的房间,屋里桌上还放着几样他的个人用品,充电器口香糖什么的。

    蒋寄野把东西一扫拿起来,对薄悬说:“太晚了,明天再送你回学校,晚上你先住这。”

    薄悬看了看,问:“那你呢。”

    蒋寄野折身往外走:“我去隔壁。”

    第49章 海城 “猪归否?”

    蒋寄野住进隔壁房间, 洗了个澡后又有点饿,他打内线电话叫了碗馄饨,没多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 不是馄饨, 门口站着换上了睡衣的薄悬,背着手看着他。

    蒋寄野探头看看走廊, 说:“找我有事?你发个消息不就行了。”

    薄悬跟着回头看了看, 迟疑道:“你……在等人, ”

    蒋寄野言简意赅:“刚叫了个夜宵,馄饨。”

    薄悬哦了一声, 他在蒋寄野的审视下目光游移一阵, 表明来意:“咳,我这人认床, 一个人睡有点害怕,能不能过来跟你拼个床。”

    蒋寄野瞥眼他发红的耳廓,和他背后拎着的枕头, 稍一停顿,往后退开一步。

    恰好,送馄饨的工作人员从电梯口上来, 薄悬像生怕有人后悔, 又怕被人看见,从门和蒋寄野之间的缝隙里一溜烟飞快蹿了进去。

    蒋寄野接过馄饨, 关上门,就见人已经钻进被子里了,多出一个枕头放在一边,头枕在枕头上, 露着一个乌黑的发顶。

    蒋寄野问他:“要不要一块吃点?”

    薄悬把被子往下拽了拽,露出眼睛看过来:“你吃,我不吃。”

    蒋寄野坐在小沙发上,揭开盖子,顺手给电视打开了,找了个午夜场播电影的频道。

    刚把片头曲和演员表看完,一碗馄已经不知不觉吃完了,只剩下碗底的汤。

    蒋寄野:“……”

    略收拾了一通,熄灯躺在床上,蒋寄野听见黑暗中薄悬叫他:“蒋寄野。”

    刚要应声,一个热热的身体凑近上来,两个人用过相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身上有着相同的气味,蒋寄野感觉下巴处被湿漉漉的东西蹭了下,与此同时薄悬感叹了一句:“放寒假就见不着你了。””

    蒋寄野睁着眼睛,抬手摸到这人后脑勺,短短的发丝柔软微凉的发丝,宛如丝绸从手指间一缕缕滑落,问他:“你回海城过年。”

    薄悬:“是。”

    蒋寄野:“开学还回来?”

    薄悬:“是。”

    蒋寄野没说自己也有可能去海城:“二十多天之后又见面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薄悬接着问:“放假我要是给你发消息,你会回吗?”

    这话问的,好像他发过很多次消息但都被忽略了一样。

    蒋寄野:“你哪次发我没回你。”

    薄悬思考着喃喃道:“也是。”

    蒋寄野把眼睛闭上了:“睡吧。”

    隔天一早,蒋寄野又是被热醒的。

    昨天吃了一堆牛肉鹿肉等冬季补气血的东西,年轻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和撩拨,他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薄悬,依在枕头上的脸颊白里透红,扎着稀疏细小的绒毛,忽然感觉牙根一阵发痒,很想把人抓过来咬一口。

    我是要变成丧尸了?蒋寄野不由得沉思。

    起床在浴室洗了个长长的温水澡,等吃过早饭,蒋寄野把薄悬送回学校,自己也回家去了。

    上大学之前,蒋寄野是个彻头彻尾的玩乐主义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起码三百多天都在玩和研究怎么玩。

    父母年轻力盛,家庭富足,吃穿不愁,不必考虑明天乃至下半辈子的生活费从哪来,寒门学子十年苦读才能拿到的一纸文凭,只要他想,只需挪动银行卡上的一个小小余额就能买到——邢岳麓常青藤大学的通知书就是拿钱运作出来的。这在他们的生活圈子里很常见。

    进到a大这半年,蒋寄野好像和从前的生活脱了轨。

    住在群体宿舍,作息跟着课表走,以至于寒假回到家的前两天,一下子清闲下来,他总是想不起来该干什么。

    刚开学时,蒋寄野其实想办理走读来着,宿舍空间太小,就算不住家里,为有个人的隐私空间,在学校附近买套公寓也行。

    是他独断专行的爹地愣是把他发配进了宿舍,性格这点上,两父子确实很相像。

    他爸说我以前没对你提过要求,你马上快十八岁,满足我一个小心愿不过分吧:你在宿舍住满一年,一年之后你住月球上我也不管你。

    事实证明,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事。

    不过事实又证明,忙碌能解决一切矫情。

    蒋寄野去外婆家里待了两天,帮忙应付年节年礼,四处乱逛给爸妈和亲戚长辈选礼物,抽空把前两年玩乐下投资的产业整了整,拿出一部分分红,剩下又全投进去了,偶尔有点清闲时间,就去附近邢岳麓的家里帮他遛狗。

    两人之间的对话经常是这样的:刚睡醒的邢岳麓揉着眼睛下楼,说你来得这么早,蒋寄野说你接着睡你的,我找你家狗。

    这天,蒋寄野遛着狗,收到薄悬发来的消息,才惊觉几天时间一眨眼过去了。

    薄悬人在机场,飞机马上起飞了,留言告诉他明年见,我会想你的帅哥,下面附着一个黄豆人挥手的表情包。

    蒋寄野打了几段话,又删掉了,最后只发了一路顺风四个字。

    马上就是小年,他爸妈确定今年在海城过年,春节这种节日一家人肯定要在一起的,于是隔天晚上,蒋寄野也拖家带舍地一个人坐上了飞往海城的班机。

    落地后,他收到邢岳麓惊恐的消息:“哥,我的狗呢?”

    刚出机场的蒋寄野看着脚边蹲着的,没留神被一块托运带来的阿拉斯加,回复他:“跟来出差了,年后还你。”

    邢岳麓:“??”

    邢岳麓:“我还等着过年期间带它出去撩妹子,你弄走了,我怎么办?”

    蒋寄野:“冷知识,单身两个月并不会死。”

    邢岳麓:“?”

    邢岳麓推过来一张男科医生的名片:“烫知识,有些人不行就不要阻拦别人追求□□——带嫂子在我这住结果早上六点就起床吃饭把人送走,我该说你没人性还有是没兽性。”

    蒋寄野没想到这都能被他注意到。

    你丫早上不是在睡懒觉吗?

    两人嘴仗多年,蒋寄野鲜少有被压制的时候,但是少儿不宜的话题触及到蒋寄野的知识盲区,简而言之,他输在了太有节操。

    蒋寄野发了个锤子:“你再不闭嘴,以后别想看见你的狗了。”

    邢岳麓发了个捂嘴偷笑的表情包,爽快闭麦:“好嘞。”

    蒋寄野的父亲是海城人,年幼时跟随长辈移居到政治中心的a市,爷爷奶奶是海城土生土长的,逐本溯源,蒋寄野也算半个南方人。

    前两年流感病毒肆虐,老一辈人在落叶归根的观念下迁居回海城,在清静的城区新置了房屋,去年,是大动干戈接老人去a市过的团圆年,今年他爸妈待在海城迟迟没走,也是迁就老人的意思。

    到家后,一大家子晚上吃了顿团圆饭。蒋寄野带来的一车礼物分得干干净净,几个亲近的叔伯家孩子也照顾带了。

    开席早,七点就结束了,他爸还有会,紧接着又要出门。

    他妈长时间不见儿子,见儿子在家无聊,在海城没个朋友,本想留下来陪他看电视聊聊天。

    他爸说:“他一个大小伙子哪需要你陪,他不是带了只狗吗,走吧老婆,这一晚上好多生人,你不在身边我心里没底。”

    和狗对望的蒋寄野:“……”

    蒋寄野识趣地说:“妈,您去吧,跟着我爸有个照应,再说带着您这么位年轻漂亮的夫人他脸上也有光,过年清闲了我再陪你说说话。”

    岑丹青拗不过父子俩,起身披上披肩,想起什么,拿出蒋寄野带回来的一套珠宝戴在身上。

    蒋鸿義领着她到玄关处照镜子,直夸了七八句好看,然而夫妻俩心满意足地手挽着手出门去了。

    剩下客厅蒋寄野带着两只狗——一只邢岳麓家的阿拉斯加,一只他妈妈养的小约克夏。

    海城的风从窗下刮过,隐约像是他爸曾经的预言成了真:他以后要带着俩狗过一辈子。

    两狗一人相望片刻,阿拉斯加咧开的嘴里掉出一串晶莹剔透的哈喇子。

    蒋寄野喃喃:“干什么,一晚上发那么多狗粮,你俩还没吃饱?”

    阿拉斯加听见狗粮俩字,凑上来舔他的手,嗷呜嗷呜地引颈长嚎。吓得另一只还没它膝盖高的小约克夏立马蹿院子外头去了。

    蒋寄野拎着飞盘,黑灯瞎火出去跟两只狗玩了一阵,直到把两只狗都累得倒在门口地毯上睡着了,没事可干,才上楼找到自己房间也躺下了。

    翻翻手机,收到不少朋友同学的消息,不久前,薄悬也发来几条信息。

    这人大概学霸的名声香飘万里,寒假回到家也没得清闲,最近忙着给家中的妹妹、妹妹的同学、以及妹妹同学的弟妹补习功课,碰见有意思的题目,经常拍照发给蒋寄野瞧一瞧。

    这次发的是则英文短篇阅读理解,大意如下:

    某人养一猪,烦,遂弃之,然猪竟知归路返回,数弃无功。

    一日,其人驾车转了很多弯弃猪,深夜致电家人,问:“猪归否?”

    答曰:“已归!”

    其人怒吼:“让它接电话,老子迷路了!”

    看懂后的蒋寄野:“……”

    好冷的笑话。

    第50章 新年 “新年快乐。”

    在家待过几天, 蒋寄野身上的变化,就是他早出晚归的父母都发现了。

    他没有趁着假期跟着探险团队往深山老林里钻,没有四处招猫逗狗, 把小约克夏欺负得嗷嗷叫, 没有见到二老就嘚啵嘚地跟在屁股后面讲闲话。每天早起早睡, 遛狗,偶尔锻炼, 甚至从蒋鸿義的书房里抽了几本人性哲学的书籍带回房里看——他以前从不会干静下心看书的事。

    蒋鸿義发现之后, 结结实实有些惊讶了。

    到了午饭的时间, 他对岑丹青说:“看你儿子。”

    岑丹青奇怪地瞧眼规规矩矩正在吃饭的蒋寄野,问怎么了, 蒋寄野也跟着抬头。

    蒋鸿義无限感慨地说:“十八岁了, 终于开始长脑子了,不容易。”

    蒋寄野:“……”

    这是夸人的话?

    偏偏说这话的是他亲爹, 无法反驳。

    吃完饭后,蒋寄野放下餐具,对着二老宣布:“我下午要出门, 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岑丹青还没来得及说话,蒋鸿義说:“看吧,我赢了——”

    他对蒋寄野说:“我跟你妈打赌, 你最迟后天之前肯定要出门, 你老窝在家里跟汤圆玩,累得它都瘦了, 你妈心疼你又心疼狗,你再不出去散散心,我跟你妈也得把你带上了。”

    汤圆是家里小约克夏的名字。

    蒋寄野一脑门黑线,算是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嫌了, 众望所归地饭后就离开家——全家上下包括狗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岑丹青,面上带着担忧之色,目送儿子背影,杵了下蒋鸿義的胳膊:“这孩子今年怪怪的,该不会在学校碰见什么事。”

    蒋鸿義呵呵:“就他那脾气,谁能欺负到他头上,他不出去欺负别人我就谢天谢地了,你没看老邢家的孩子整天被他欺负得嗷嗷叫。”

    岑丹青还有些不放心:“万一呢?”

    蒋鸿義:“往好处想,也可能是开窍了,想追哪个女孩但是没追上。”

    岑丹青好气又好笑,不过倒是真想起一件事,对蒋鸿義说:“寄野回来围得那条围巾,我瞧着是手织的——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要不然哪天回来你跟他谈谈。”

    “管那么多干嘛?”蒋鸿義揽着她肩膀,“你操心太多,孩子反而嫌弃你烦,你想想你青春期那会父母整天唠叨,你什么反应。”

    世上鲜少有不操心的父母,也鲜少有百依百顺的孩子,岑丹青半是叹息半是心疼地长叹了一口气:“是这理,不过寄野从小就恋家,没长时间离开过我们,你今年非要把人送去学校住宿,我还真怕他碰见要紧的事不敢开口。”

    蒋鸿義混不在意:“管得了一时,难道管得了一辈子,你就是太杞人忧天了。”

    海城是个沿海城市,风土人情饮食习惯乃至于交通状况都和a市大不相同。

    蒋寄野在闲聊间问过薄悬的日程安排,旁敲侧击地得到了他所补习的初中生家的地址。

    兜了一个大圈子后,他来到陌生的小区将车子停进地下室。一边吐槽自己套路老土,被非主流的邢岳麓传染了,来到某栋楼前,随手从绿化带揪根树枝,坐在正对楼梯口的花坛边上玩数叶子的游戏。

    一根树枝揪秃完,蒋寄野掏手机给某人发消息:“什么时候下课,薄老师。”

    薄悬按下单元门出口的开关,回复他‘已经下课了’。

    脸上浅浅的笑还没消失,一抬头看见蒋寄野就在面前,懵了一下。

    蒋寄野特意捯饬得干净帅气才出得门,被他的反应整得也有点懵。

    ——发消息一直说想我,现在我出现了,不说多大的反应,至少也应该又惊又喜地冲过来抱一个吧。

    蒋寄野伸手摸摸自己脸:“这次才几天过去,不认识我了。”

    薄悬立刻摇头,露出个大大的笑走到他面前说:“你来海城了。”

    蒋寄野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但是是会让人心情愉快的废话,没错,蒋寄野过来就是为了听这人说点废话的。

    “过来跟我爸妈一块过年。”蒋寄野说。

    薄悬一只手拎着课本,这处是个新小区,指着不远处的移动单元楼给他介绍:“我妈他们新买的房子在那栋楼里,我住他们家,身后这栋是我妹妹嘉柔同学的地址。”

    蒋寄野看了一圈,煞有其事地点评:“绿化挺好的。”

    薄悬就笑着看着他,说门口有咖啡店,去待一会吗。马路对过是家购物商场,正在做年底促销活动,实在无聊,晚上还可以看个电影。

    他没有提上门做客的事,蒋寄野属实要松一口气。

    他并不想去薄悬家。做客是小事,问题是父母面前要怎么介绍,况且年节时分寻常人家里都大事小事一堆要忙碌,贸然上门不够给人添堵的。

    两个人去商场看了电影,吃了烤肉和餐厅送的冰淇淋蛋筒——

    一部视觉效果劲爆的爆米花商业电影,老一套拯救世界的剧情,转过头就已经忘记了主演的名字,一顿营养师不提倡的烤肉和冰淇淋,八成回去还要闹肚子。

    但是结束之后,蒋寄野还有点意犹未尽,不太满意,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明明前两天还觉得假期太漫长太无聊。

    那之后,蒋寄野又出门几次去找薄悬,还没来得及完全填补上那份意犹未尽,新年转眼便到了。

    薄悬在房间里发完消息,被陆诗云叫出去帮忙贴春联。

    陈咏和陈嘉柔已经贴了一半,大门上的横幅和对联还缺着。陈咏个子不高,够不到,搬了把椅子过去。

    “去给你陈叔叔帮个忙。”陆诗云指挥薄悬,“每天不是出门就是一个人关起门待在屋里,你看嘉柔多懂事,还知道帮忙做卫生。”

    薄悬走过去接过陈咏手里的对联。

    陈咏讪笑了下,他是那种和亲生的儿子尚且不知道如何相处的男人,关心孩子的方式仅限于收拾好家里的卫生,饭桌上多夹两筷子的菜。

    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如果薄悬是他的亲儿子,他一定非常自豪地对每个上门亲戚炫耀,但面对着学历身高都要高出他一头的继子,还有其背后远在a市高大英俊风流倜傥的亲生父亲,他的存在就变得尴尬起来。

    他既没有资格对着别人的儿子表示自豪,也不知该如何表达亲近,同在一个屋檐下,总要时时感到无所适从。

    他虽年逾四十,但于人情世故方面异常笨拙,猜测薄悬一定是看出来了,才尽可能避免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有陆诗云一厢情愿,天真地认为儿子能和现任丈夫相处和谐。

    一家四口人吃过午饭,陆诗云接个电话,又来敲薄悬得房门:“出来洗个头,收拾干净穿利索点,待会带你上隔壁你刘阿姨家。”

    薄悬打开门问:“做什么?”

    陆诗云拨了拨刚烫的一头波浪长发:“前天不是告诉你了,你刘阿姨家有个国外留学的外甥女,据说人长得很漂亮,跟你年岁差不多……”

    薄悬没等她说完就打断道:“我不去。”

    陆诗云目光闪了闪,说:“认识认识,没让你们现在结婚,看不中就再回来。”

    薄悬静静地说:“我说了我不去。”

    陆诗云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了:“那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是你妈,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你是不是要跟你爸一样!你还嫌咱们家不够丢脸的!”

    薄悬没声音了,定定地看着陆诗云。

    母子间气氛剑拔弩张,客厅沙发上的陈嘉柔被吓得站起来。

    陈咏听见争执声,扔下厨房洗到一半的碗跑过来劝架。好说歹说,今天是过年习俗不能吵架,才算把陆诗云劝回房里。

    他关上主卧的门,又尴尬地过来劝薄悬:“你妈妈……早些年吃了一堆治疗抑郁的药,你也知道,情绪经常不太稳定,你要不——”

    薄悬说:“你不用说了,陈叔,我不会去的。”

    他说完,也关上了房门。

    房间是临时腾出来的,床板和床垫还散发着商品的味道,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椅子。

    又过年了,这是他第十九岁的春节,细想起来和他过去所经历十多个春节没什么不同,除了今年再次遇到了蒋寄野。

    薄悬父母没离婚前,每年这个时候吵得最厉害。

    现在陆成才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陆诗云再婚,然而薄悬取代他的位置,变成了让陆诗云不高兴的因素。

    他意识到陆诗云可能发现了什么,或许哪天手机放在餐桌上时来的消息,或者碰巧看见他和蒋寄野在小区门口并排吃冰淇淋。

    两人的举动没有任何不妥,但在草木皆兵的陆诗云眼里就足够列为证据了。

    但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关系。薄悬面无表情地想。

    陆诗云上大学之后对他的掌控欲越来越强,总怕他会变成下一个陆成才,事实恰恰相反,如果他按照陆诗云的想法生活,他才是真正变成了陆成才。

    薄悬不会让自己变成陆成才一样的人渣。

    天色越来越黑,一年中的末尾除夕夜降临了。傍晚时分开始,窗外开始有好事者偷偷在小区的空地上放烟花,四面八方噼啪不断地声响。

    蒋寄野给他发了两只狗的照片,照片里一大一小的两只并排坐着,咧着嘴,脖子上系着大红色蝴蝶结的绸带。

    蒋:【可爱不。】

    薄悬:【可爱。】

    蒋:【现在出发跟爷爷奶奶吃年夜饭,它们俩也去。】

    薄悬看了好一会,打字祝贺:【新年快乐。】

    那头隔两秒回了条语音信息,薄悬手指点上去,听见蒋寄野平和而又力量的声音:【新年快乐。】

    窗外响起烟花的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