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朕,亡国昏君??? > 第20章【VIP】
    第20章

    段云枫闻言猛地扯下脸上蒙的布, 才发现自己正对着营帐的幕布一通乱摸。

    一转身,萧珩就站在身后,正平静地看着自己。

    “………………”

    段云枫的脸有点红,他拧着眉, 瞥了萧珩一眼, 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营帐。

    气死了。

    他现在是真的生气了。

    段云枫决定今天都不再理公主了。

    他现在要去打死那个姓钱的,以泄心头之恨。

    ……

    段云枫率军撤离约莫一个时辰后。

    钱勘从晋州城中派来的使者指挥着几个推粮车的吏卒, 缓缓走入了镇北军军营。

    那使者只见坐在外头巡营的几个士卒抱着刀, 皆有气无力地靠在树上, 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哪有半点警觉可言,就连他们运粮到了都无人注意。

    而后方的整个军营更是一团糟, 辙乱旗靡, 仅剩的几面军旗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完全没人管。

    使者摇醒了一个昏睡的士卒, 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那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啊……稍等,我这就去通报宋将军。”

    使者随着那人走到一顶营帐前, 对方掀开营帐的一瞬间, 昏暗的夜色中,一道白影就这么晃了出来。

    使者头皮一麻,险些原地跳了起来。

    鬼……

    他蓦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只见那人一身白衣缟素, 行走间悄无声息, 蓦地就出现在人跟前, 幽幽烛火衬得那俊美容颜愈发神鬼莫辨,一双乌黑的眼瞳自上而下地扫来。

    使者简直怀疑自己见了活阎王。

    下一秒,对方的身影就走远了, 仿佛出现只是为了在他面前晃一下。

    士卒解释道:“别怕,这是我们世子妃殿下,大概晚上出来散心的吧。”

    使者如果没弄错的话,他记得现在是丑时,鸡都睡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出去散心?

    而且这未亡人为什么看起来比亡人的阴气还要重啊?

    然而他悬着的心刚放下去一息,就听营帐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就连段云枫那小子也得给我几分颜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指挥我?”

    营帐中一鬓发参灰的老将猛地拔出刀,对宋时裕怒目而视,“现在他死了,我还得听你个乳臭未干小毛孩的话?岂有此理!”

    紧接着就是几声针对宋时裕的国骂。

    说话的这人名叫康成业,年纪比镇北王段昱还要大,是军中颇有威望的老将。

    被对方这么一问侯,宋时裕自然也很生气,他伸手搭上剑柄,“你这个老……”

    他一骂人就有些卡壳。

    康成业有些急了,朝他连眨了几下左眼。

    不是说要演将相不和吗?这么干杵着是什么意思?

    宋时裕:“老老老老……”

    他一骂人就有些卡壳。

    其实宋时裕能当上段云枫的副将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他冲阵最猛,也不是因为他聪明。

    镇北军军营中比他更勇猛、更上头的大有人在。

    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时裕脾气最好。

    段云枫冲他发火,他能忍。

    段云枫冲动失去理智,他能劝。

    段云枫像脱缰野马一样追着人猛冲猛打的时候,他总是在后面坚定地、任劳任怨地跟着对方。

    “你这个老匹夫!”

    宋时裕终于骂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刀枪剑舞声,宋时裕与康成业两人纷纷拔剑,在营帐中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最后康成业提着剑,怒气冲冠地冲出了营帐,吓得使者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怕就这么被他顺手一削。

    “竖子不足与谋!” 康成业登高一呼,立马叫上了自己的部众,约有两三千人,离开了军营,就此与宋时裕等人分道扬镳。

    就在那使者扭头想看康成业率军往哪里走了之际,他又蓦地对上了那道白影。

    出去散心的世子妃大概是回来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立在自己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使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捂住自己剧烈颤动的心脏,准备扔下军粮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望着几人匆匆离去的身影。

    萧珩用匕首在粮袋上划了一道小口子,澄黄的粟米漏了出来。

    他用指腹碾了碾……

    没掺沙子。

    钱勘这人还挺实在的。

    正好这几袋现在就可以煮了吃,吃完就去打钱勘。

    ……

    晋州诚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下,刺史府却灯火通明。

    钱勘身着胄甲,身后跟着几个手持长戟、威风凛凛的侍从,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你可都打探清楚了?”

    使者拱手道:“千真万确,宋时裕的部众已是强弩之末、上下离心,将军即刻动身,便可轻取敌军!”

    “好!”

    钱勘大手一挥,率领晋州城精锐步骑共一万五千人趁着夜色,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临行前他看向自己的佐官张志诚,“我领兵出击的时候,晋州城中的事务便交由你统管了。”

    张志诚向他点头,“将军放心,我等在此恭候将军得胜归来,想必天明时将军便该率军凯旋了,这一夜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钱勘戴上盔甲,转身离去。

    晨曦的一抹微光照在张志诚的半边脸上,映照出他眉宇间的深深沟壑。

    他的神情全然不见先前的轻松。

    ……

    淲沱河滩沿岸的镇北军军营。

    随着一支火箭划破营寨上空,面对敌军趁夜偷袭,镇北军毫无防备,瞬间阵脚大乱。

    主将宋时裕看起来刚睡醒,他连盔甲都来不及穿,单脚跳着冲出营帐,仓皇地套上靴子,勒着马缰就是一顿狂奔,身后数千镇北军也随着他一道仓惶溃逃,丢盔弃甲者不计其数,队伍车辙错乱,军旗接连倒下,哪里还有半分气势、军纪可言。

    钱勘见状,提着长枪,率领晋州军精锐穷追不舍,他冲宋时裕喊道:“你不是段云枫的副将吗?就这点能耐哈哈哈哈哈哈——”

    宋时裕慌不择路地冲入一片高耸的丘陵间,他一边观望着山势,一边跑,一边喊,“要是世子还在,论得到你这鼠辈欺负到镇北军头上来?”

    钱勘嗤笑一声。

    段云枫手下副将被自己追的这般抱头鼠窜,想来段云枫多半也就是个徒有虚名的世子爷,没什么能耐。

    什么名将?

    什么战神?

    不过尔尔。

    钱勘不屑道:“段云枫算什么,就算他活着,也不是我的对手!”

    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地追逐了一阵。

    直到临近那片丘陵地势最高处,钱勘扭头一看,才惊觉身边跟着的部众越来越少了。

    原来他们在追击宋时裕的时候,所走的地势并不不平坦,因此晋州军的整体战线被拉得很长,此刻只有部分骑兵还跟在自己身后,而步兵大多数都落在了后方。

    而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宋时裕忽然大喊一声“世子!”,颇有一副“你可要给末将做主啊”的架势。

    钱勘心下一惊,他抬头望去,却见不远处的丘陵上竖起了许多面威严的镇北军大旗。

    而为首的那人身着玄甲,横刀立马,神情戏谑,“听说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身侧骑马并立的那人鬓发皆灰,俨然就是先前与宋时裕大吵一架并分道扬镳的老将康成业。

    在段云枫与康成业身后矗立着的是万余军纪严正、蓄势待发的玄甲军。

    也不知道在此处伏击了多久。

    钱勘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随我冲——”

    激昂的擂鼓声响彻长空,段云枫抽出腰间长刀,随着他号令声下,千军万马自丘陵上方俯冲而下,如黑云压境、江潮奔涌。

    在段云枫的率领下,漠北铁骑精锐反复冲阵四次,摧枯拉朽般地将钱勘带领的晋州军冲了个七零八落,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镇北军当场阵斩三千余众,俘虏八千,其余晋州兵皆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钱勘本人则被生擒。

    ……

    大败晋州军主力后,段云枫命人绑了钱勘,让人不要再管淲沱河沿岸驻军营寨里留下的那些物资,直接率军围城,“小小一个营寨算什么?今日我就要住进晋州城,在刺史府用膳。”

    说着,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睨了眼自己的俘虏。

    钱勘双手被缚在身后,还是十分努力地抬起头,讨好地看向段云枫,全然不见先前那副傲然自恃的模样,“世子,此刻留守晋州的张志诚是我的佐官,不如让我进去劝降吧?”

    “劝降?” 段云枫一扬眉,“还用得着你?”

    负责看押俘虏的士卒当即抽了钱勘一鞭子,“老实点!”

    钱勘瞬间变成了只缩头鹌鹑,不敢再吱声了。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期望张志诚能率领守城士兵坚持得久一点,让段云枫意识到靠自己是无法攻克晋州这座坚城的,最终只得求助于自己,或者段云枫久围不克、弹尽粮绝,被楚王派来的追兵两面夹击,吃了个大败仗……

    钱勘眸底闪过一抹阴暗的神色。

    哼,说不定段云枫到时候还要沦为自己的阶下囚。

    正当钱勘沉浸在对未来的各种美好期愿中之际,镇北军斥候忽然来报,称晋州别驾张志诚已率余众主动开城献降,望段云枫能即刻入主晋州,接管城中大小军政事务,只求勿伤城中百姓。

    钱勘:“……”

    “走——”

    段云枫一挥马鞭,率军挺进。

    他不忘扭头嘲讽钱勘,“看来你这别驾可比你机灵多了。”

    巍峨的城门下,张志诚派来的使者恭敬地向段云枫递上正式的投降诏书,随即数千余晋州守城军卸除了武器与战甲,将城门的控制权全权交由镇北军。

    “公主呢?” 段云枫骑在马上,四周环视了一圈自己身旁的部众,并未见到预期中的人,他当即看向一旁的宋时裕道:“你派人去接了没?早和你说了让你派人去接。”

    宋时裕急忙给自己辩解,“我去了。”

    段云枫左看右看,“人呢?”

    宋时裕:“我去的时候晚了一步,已经让那个晋州别驾叫张什么的来着,派人七抬八轿地给迎进晋州了,那阵仗可比世子你成亲的时候还要气派。”

    段云枫:“什么?姓张的……”

    他把“那么有钱?”几个字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宋时裕:“姓张的绝对是个人精,他现在就这般努力地讨好公主,估计是怕自己遭到清算,到时候肯定要让公主给你吹枕边风,世子你就等着吧。”

    段云枫‘哼’了一声,“那他这算盘可就打错了,我的枕边风是那么好吹的吗?”

    说着,他扭头看向参军周业,“周叔,你可认识这张志诚?”

    周业点点头,“这张志诚,也是个‘人物’啊,早些年,他就是朝廷委派的晋州刺史的佐官……”

    段云枫:“那这人比苏悦的资历还深?”

    周业:“是啊,他当官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呢……”

    他将手掌放到腰侧,比了个很矮的手势。

    段云枫:“……”

    周业言归正传,“那时候恰逢叛军从山东起义,声势浩大,晋州也接连沦陷,他先是劝当时的晋州刺史献降于叛军,后来王爷率军夺回了晋州,苏悦委任晋州刺史,他又给苏悦当起了佐官,结果苏悦这狼心狗肺的义子钱勘倒戈,张志诚还是官居原职。”

    段云枫眉头一皱,“此人留不得。”

    前前后后,算上给自己开城门,这个张志诚总共献降了四次。

    简直比不倒翁还能摇摆,给他一个城门,他就能原地投降。

    段云枫这边刚策马通过城门,便见前方宽阔的官道上跪着一身着文官衣袍的中年文士,而他身后跟着一众晋州官员及其宗族亲眷,浩浩荡荡约有百余人,态度十分恭敬,“下官张志诚,率晋州官吏,恭迎殿下!”

    段云枫接受了张志诚的跪拜,他示意身后大军严整军纪,不可侵犯农田、百姓,手持长刀的拔斩官当即出列,监督着大军队列继续前行,凡有违反军纪者,斩。

    一路行至刺史府前,段云枫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自己的长随,回头冷冷地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钱勘等人,下令道:“此人谋逆犯上、为虎作伥,投靠逆贼李冀昌,杀害刺史苏悦及苏家老小,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按律当斩,将他给我看押入狱,日后我亲自监斩。”

    “是!”

    段云枫手下士卒得令,当即将人给抬走了。

    段云枫处置完钱勘,回眸向张志成投来一瞥,这一眼险些让张志诚哆嗦了一下,生怕对方下一秒就要处理自己了。

    段云枫只是笑笑道:“听说,张别驾已派人接了我夫人。”

    张志诚点头,“是,下官已命人护送公主先行回府休息,请殿下随我来。”

    ……

    张家作为晋州士绅望族的代表,在晋州根基很深。

    张府是一座五进的大宅院。

    张志诚把自己宅院里最大的一间厢房让出来给萧珩了,以凸显自己对这位“世子妃”的重视。

    段云枫到的时候,萧珩正坐在屋里,手里拿着刺史府的户籍、田亩、赈灾册翻看,张家的下人正进进出出地替他搬东西。

    张家的大老爷张志诚恭敬地站在萧珩身旁,但凡手里再拿把扇子就可以抢李进喜的活儿了,但萧珩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

    他天生自带一股“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气场,仿佛他才是这宅院的主人,熟练地无视了所有人。

    而他脚旁、桌上摆着好几箱金帛绸缎、珠宝玉器,是谁“孝敬”的不言而喻。

    段云枫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宋时裕的警告……

    心下一惊,不会真要来给自己吹枕旁风了吧?

    段云枫早上走的时候还在生萧珩的气,这会儿抿着嘴往他旁边一坐,也不说话。

    李进喜立即命人端上了几盘香甜的糕点,放到段云枫面前,“世子昼夜行军,想必是饿了,先吃点茶水点心垫垫肚子。”

    段云枫往嘴里塞了口桂花糕,目光在桌上的几盘糕点与萧珩脸上来回扫来扫去。

    虽然都是他喜欢吃的,但也改变不了他现在还在生公主的气的事实。

    然后他就对上了萧珩幽幽垂下来的目光。

    段云枫与萧珩僵持地对视了两秒,心一横,把脑袋别了过去。

    一旁的张志诚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站在边上,愈发地不安,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下官为世子准备了接风宴,安排在明日午时,还望世子赏光。”

    段云枫自从那日在洛阳吃了顿“鸿门宴”之后一听到对方又要给自己办宴席,心里便窝火得很,他下意识就想拒绝,但还是扭头看了萧珩一眼。

    萧珩点头,示意这个接风宴他可以去。

    段云枫应下张志诚,“好。”

    张志诚连忙陪笑着说了好几句恭维的话,在心中将“公主”的分量又拔高了几分,他决定这几日多派些人去打听公主的喜好,好投其所好,以便对方日后替自己在段云枫那儿说些好话。

    萧珩看段云枫坐在那儿一口气扫光了两盘糕点,他挥手摒退了下人,一旁的张志诚几乎是如释重负地带人退了出去。

    萧珩这才提笔写道:

    ——你准备怎么处置晋州官吏?

    段云枫双手抱臂,抬起下巴往萧珩那儿看了一眼。

    心道自己可没有主动理公主,是公主非要和自己说话的。

    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得意,于是他抿了抿嘴,道:“钱勘等一众参与谋反的,全部处死,以肃军纪……至于张志诚,他虽没有直接参与谋反,但此人惯会见风使陀,我认为留不得。”

    谁想,萧珩却说:

    ——张志诚这人不能杀。

    段云枫一愣,“为何?”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在那几箱金银珠宝上来回瞟过……

    公主不会是真那个张志诚他收买了吧?

    公主连自己堂堂镇北王世子的面子都不买,怎么可能是这种金银贿赂就能收买的人!

    难道……有钱真能使鬼推磨?

    还是说自己真是太穷了?

    等等念头轮番闪过他的脑海。

    萧珩压根不知道段云枫在想什么,只是写道:

    ——你接受了他的献降,张志诚代表的就是数千晋州降兵以及全体官吏的利益,若反手杀他,降兵军心必乱,晋州官吏皆会人心惶惶,此乃其一。

    ——张志诚在晋州颇得百姓民望,他在位期间虽多次献降,但几乎每次都保住了晋州百姓免于军阀屠戮,去年大旱,全国多地田亩颗粒无产,饥荒以至于人相食、战乱四起,而张志诚平日注重推行屯垦、招抚流民、田亩产出、粮食囤积,在饥荒期间多次开仓赈灾,因此晋州还算安稳地度过了这段时期,此人确实有治吏安民之才,杀他,会失民心,此乃其二。

    ——张家在晋州根基颇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乃其三。

    段云枫:“那张志诚这边就轻轻揭过去了,让他继续当晋州的地方官?”

    萧珩:

    ——自然不可能。

    ——他这人怯懦软弱、做事圆滑,一遇外敌便畏缩不前,惯会见风使舵也是真。

    段云枫:“那公主主想如何?”

    萧珩:

    ——之前他可以在多方势力之间来回摇摆,是因为他有的选,从现在起,我要碾断他的两条腿,让他无路可退,他若是道行颇深的九尾狐,那就把他的八条尾巴都拔了,他若是千年王八成精,那就把他的壳敲了。

    ——楚军的追兵也该到了,正好明日你去和张志诚吃饭,顺便敲打一下他。

    萧珩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白纱半掩下的面容清俊出尘,好似谪仙,但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却更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活阎王。

    萧珩继续写:

    ——还有,钱勘的反叛不管怎么说都给我军带来了损失,毕竟只要派出一兵一卒,烧的都是军饷,镇北军军纪严明,自然不该劫掠晋州百姓,而张家世代在晋州经营,最不缺的就是钱,张志诚作为州牧官吏,也应该有所表示。

    言下之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张志诚的这点“贿赂”在萧珩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连半个月的军饷都算不上。

    他要张志诚大出血。

    果然,这才是公主的作风。

    段云枫心想。

    连吃带拿。

    这就对了。

    ……

    从张府离开,段云枫策马去了刺史府,晋州经过钱勘这一番倒戈,手下的官吏以及政务肯定是要彻查一番的。

    他到的时候,周业已将晋州城下的官吏档案整理成册,他亦十分在意该如何处置这些人,便主动询问了段云枫两句。

    段云枫将萧珩的计划全盘与周业拖出,周业听完不禁叹服,“公主殿下真是才智过人,手段了得,此计绝非常人能够想出,可谓两全其美、一箭双雕。”

    见自己手下的幕僚一提起公主都是副恭敬仰慕到无以复加的态度,仿佛主子不是自己,而是在萧珩手下讨生活的似的,段云枫暗自嘀咕,“还不是得我去和张志诚那老头吃饭,他明明有求于我,也不肯和我说两句好话。”

    周业不知他为何又闹起了别扭,“哎呀,你想想公主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镇北军和世子你吗?”

    他语重心长道:“世子自打将府库交给公主打理以后,殿下基本将每分钱都花在了军需上啊,吃穿用度上全部从俭、从不奢靡铺张,公主打心底想必还是为世子着想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段云枫忽然意识到公主自从和他成亲后,每日确实都打扮的十分简单,简直有些朴素过头了,半分不像娇贵惯了的高门贵女。

    好像还挺委屈公主的。

    段云枫一句“可他对我好凶……”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段云枫绷直了唇角,“是啊,他这么面面俱到、这么完美、这么善解人意,他有什么不好的呢?”

    他明明说得是好话,但周业还是从中听出了明显的酸味。

    ……

    张府宴客厅。

    潺潺溪水自嶙峋的假山高处流下。

    餐桌上,宾客推杯换盏,好一副笑语盈盈的景象。

    如果忽视此刻张府内外里三层外三层手持长戟的镇北军士兵的话。

    明明是寒冬腊月,张志诚却险些吃出一脑门子汗,他的目光时不时就落在段云枫腰侧佩带的金刀上。

    这架势哪像是来赴宴,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奔赴刑场呢。

    张志诚还听说这位世子爷脾气不好,一冲动谁都拦不住,他只能万般小心地侍奉着,生怕对方吃醉了酒,一个不爽就将自己砍了。

    “来!我敬你!” 段云枫面色泛红,端着酒杯,整个人凑到张志诚面前,执意要与他碰杯。

    不得不说,段云枫样貌生得确实出挑,他既有漠北人深邃优渥的五官轮廓,又得以从中窥见几分身为中原美人母亲精致秀气的韵味,睫毛尤其长,眼尾还略带些下垂的弧度,不动唇的时候也像是在笑,真这么抿唇一笑,怕是要迷倒万千待字闺中的少女。

    只可惜张志诚不是闺阁少女,每次段云枫凑过来碰杯的时候,他都心生惶恐,心肝肺腑跟着一道乱颤。

    “别介意啊……” 段云枫伸手,虚虚一指那排带刀侍卫,“你也知道前几日洛阳城里发生了什么吧?”

    洛阳城中的那场“鸿门宴”,张志诚已派人去打探了个十之七八,眼下听对方忽然提及此事,一时拿捏不准段云枫是何用意,心中愈发惶恐,握着酒盏的手下意识抖了两下,险些将酒撒出去,“自然不会。”

    “想当初呢,李冀昌与我父亲也是立誓为盟的。” 段云枫抿了抿唇,垂下的长睫半覆住眼帘,他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一个大哥、贤侄,喊得多好听,结果呢?”

    “哐当——”

    酒壶重重地搁在桌上。

    “他竟然在背后捅我刀子!”

    张志诚险些跟着从椅子上跳起来。

    左肩蓦地一沉,段云枫将自己牢牢按在了座椅上。

    张志诚眼皮瞬间狂跳不止。

    段云枫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垂眸看着他,“我真是恨极了这种两面三刀的奸诈小人,恨死了,恨不得、恨不得杀了所有叛徒……”

    他一把取下腰间佩刀,扔在桌上,“谁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杀了他,用左手背叛的,就砍左手……”

    张志诚左手狠狠一抖。

    段云枫:“用右手背叛的,就砍右手!”

    恰逢这时,桌上上了道炙烤乳猪。

    段云枫挥退正准备切肉的下人,“来,张兄,我亲自为你切肉。”

    说着,他一把拔出长刀。

    银刃出鞘的瞬间,张志诚本能地想跑,但他的肩膀还被段云枫按着,整个人像只小鸡仔似的动弹不得,只能被迫看着对方举着那把三尺长的大刀在自己面前不断比划。

    段云枫用刀丈量着小乳猪,“你想吃哪里?腿?胸?肚子?还是……”

    “脑袋,嗯?”

    随着他话音落下,张志诚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哐当!”

    乳猪的头应声而落。

    段云枫将乳猪头递给张志诚,“还要吗,张兄?”

    “不……不用了。” 张志诚连连摇头,“殿下亲自为我切肉,我已感激不敬,不敢再劳烦殿下……”

    段云枫:“和我客气什么?”

    “殿下……”

    就在这时,外头候着的下人匆匆来报,“公主来了,他说您今日不宜归家太晚,特地来接您回去。”

    张志诚几乎是如释重负地在心底喘了一口气,这一刻再没比公主更让他感激的人了。

    他巴不得公主赶紧来把段云枫接走,好将他从水生火热中救出来。

    听闻公主来了,段云枫小声嘟囔道:“他来做什么?我与张兄还没喝尽兴呢!”

    “殿下,殿下。” 张志诚赶紧抢过段云枫手中的杯子,劝道:“公主想必是心中记挂着殿下,才亲自跑了这一趟,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这酒来日后随时都可以喝,现在这天气多冷,万莫让公主在外头久等了。”

    段云枫的神情还是有几分不悦,但也没说什么,他扶着桌沿摇摇晃晃地起身,一路推开了几个凑过来搀扶他的小厮,两步并做一步地往外迈,看架势显然是能自己走的。

    但一出了宴客厅,一见到廊檐外候着的那人,段云枫的手和脚就仿佛互相不认识一样,整个人烂醉如泥地往前一个踉跄。

    “殿下!”

    把一旁的小厮吓得不轻。

    段云枫倒是十分精准地摔进了萧珩怀里。

    萧珩伸手架住他。

    今日风大,外头飘着细密的小雪,萧珩披了件鹤氅,脖领处围了圈狐绒,段云枫这会儿靠在他肩头处,脸颊正对着那圈狐绒,只觉得暖和极了,他从宴客厅里出来只穿了件单衣,方才仗着酒气不觉得冷,这会儿狠不得使劲往萧珩怀里钻。

    萧珩能感受到怀里的人正打着哆嗦,段云枫呵出的热气化作一阵阵的白雾,萧珩一垂眸,就看见段云枫正在用脸颊去蹭那毛领,蹭得毛都“簌簌”地往下掉。

    或许今日天气确实有些冷,他难得没计较段云枫这些犯上的举动。

    他环着段云枫的腰,将人往马车里一带。

    但段云枫偏要和他暗中较劲,他故意僵在原地不肯动,不论萧珩怎么拉,就是不肯走,想看公主到底要拿自己怎么办。

    下一秒,他就对上了萧珩冷冷垂下的目光。

    段云枫瞪大的眼瞳中闪过一瞬的心虚。

    但也仅持续了一瞬,旋即他两眼一闭,继续装醉,“哎,我头好痛。”

    萧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耍赖装醉,掌心暗中用劲,在段云枫腰上狠狠掐了一下,后者瞬间浑身一激灵,像个煮熟的虾子似的,推攘着萧珩的肩膀,跳开了,“你干吗?”

    见段云枫这会儿行动自如、健步如飞了,萧珩没再管他,让李进喜叫住张志诚,示意自己有些话想单独和他说。

    眼见装醉被拆穿,段云枫也不装了,他索性自己走进马车,往软垫上一靠,抱怨道:“还不都是为了你,才和老头吃大半宿的酒”

    萧珩:“?”

    他如今确实见识到了段云枫颠倒黑白的本事。

    先不论张志诚今年三十有八,怎么到了段云枫嘴里就成了老头。

    而且,什么叫为了他?

    段云枫一把攥住萧珩的手,不让他走,“你就没什么表示?”

    “这样,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他微微挑眉,瞪大了眼瞳看向萧珩,“你亲我一下,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