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风声鹤唳
赵官家的恩师郭次仲回京,中枢当中不论什么心思什么党派的官员们皆情不自禁揣测了番接下来的朝廷风向。官家原为帝姬,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这般苛刻的过往,必然导致当初唯一教导的官家的郭次仲在官家心中的地位非同凡响。
别看当今登基之后任命的三省重臣都是道君皇帝时的人,而和她关系最亲近的郭次仲反而始终呆在五品知府的位置上。但得看他呆的是什么地方,燕云十六州,当今官家年少时兴兵抗金的发家之地,相当于大本营的性质。把这个地方全权交给郭次仲,而没有派去相应的节制他的人,可想而知,他在官家那里受到宠信的程度。
现在人终于完成使命了,回到中枢,一飞冲天近在眼前,乃至整个遂川郭氏怕也能重回一流世家的位置。其中所涉及到的世家利益纠葛,众人不得不慎重对待。有眼光的家族,早在一年前,便找寻机会和遂川的郭本家进行了联姻。所以,小郭老师看似一个人回朝,其背后的力量却不容小觑,没有和郭家拉上关系的人或观望,或警惕,皆等着赵官家和小郭老师接下来的动作。
垂拱殿,大朝会上,已换上一身紫袍的郭孝友在押班们的诵旨中缓步走到殿中谢恩,即日起,郭孝友便从五品知燕山府事一跃晋升任尚书左仆射加带同中书门下平章知事兼门下侍郎,成为新任三省宰执。
随后同样身着紫袍的韩世忠,红袍的梁红玉、宗泽上前来接受任免,韩世忠为中枢侍郎,相当于副相职位,梁红玉为御营指挥使,宗泽为兵书员外郎,几人一一谢恩。
紧接着赵官家询问朝中诸公可有事禀奏,各省各部官员纷纷上奏相关事宜,待全部处理完毕,便终于到了今日的重头戏。
郭孝友和说好的一样,取出实现准备的奏折当堂呈上,内容其实就是两人私底下商量过的对外、对内的诸多政策。现在拿出来在朝堂上详细议论,分派执行下去。
本来就是赵芫拟定的计划,装模作样看了一遍后,满意地说:“在如何对待西夏的问题上,小郭相公说的就是朕心里想的,朕打算制定一份大宋五年发展计划,想要顺利施行这个计划就必须使敌人金国配合我们。”
“朕知道有些人对国朝的外交政策始终持有保守的观点,认为只要付出少许财政上的代价就能长久安稳地发展,但朕要告诉你们,时代变了。咱们打退了金人,是因为金人短时间内无法进行长期作战,这是他们的缺陷。可金人不会永远原地踏步,他们在学习我们的优势,而在这个时间段里,我们不趁机改革曾经导致失败的劣势点,未来面对卷土重来的金人,便既无优势,且劣势仍在。”
“并且,朕所言改革,不是一时兴起,只表面做做样子,稍有成效就满足了。而*是彻彻底底的刮骨疗伤。”
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们立刻意识到官家又要搞大动作了,当年登基时改国策、毁三戒、设新闻报纸和中科院,看来仍觉得不够狠,现在要对军队制度大刀阔斧动手。
这下,连许多自诩开明的改革派官员都站不住了,觉得赵官家太过年轻气盛,军队制度岂能这么改,在其他人炯炯的注视下御史中丞徐斯朗硬着头皮站出来,拱手:“官家,臣想问军制改革时限多久?”
“五年之内,当然越快越好,”赵芫道。
张叔夜拱手:“五年,若徐徐图之尚有操作空间,可裁撤厢军这一条稍有差池,就会激起民愤、民变,臣以为应当等五年之后,其他政策实施完毕,再行裁撤。”
副相说话了,刚刚走马上任的正相郭孝友于是也开口道,“臣与叔夜相公的看法恰恰相反,裁撤厢军必须和其他改革政策并行,要把原本呆在军队里不能打仗的闲散人员全部转移至其他产业当中,如果像叔夜相公说的那样把其他产业早早创办好,走上了正轨,再把退役人员安插进去,结果就会使这部分人重新成为新产业里尾大不掉的冗员。”
张叔夜看了这位小郭相公一眼,心知他要支持官家的决策到底了,于是放缓语气说道:“那么,臣建议将五年计划改为十年计划,务必使百姓可以缓缓接受新的制度。”
坐在上首的赵芫神色微沉,当然作为官家她对外表达的喜怒本身就存有目的性,站在大殿内的人无一不在关注着赵芫的态度,见此就知道拖延时限也不太行。
“国与国的对抗是力量的竞赛,是意志的较量,也是速度的角逐,一日能决定战争的胜负,一战能决定国家的命运。金人可不会慢吞吞等待我们徐徐图之,必须力求每一次的观察、判断、决定、行动的循环周期都短于对手,我们现在的每一天都在争分夺秒,朕已决心五年之内做完军制改革。”她震声说道。
当整个国家机器运转起来,五年时间都做不到军队改制,那么属实可以躺下来认命了。因为那说明内部的逆向阻力强大到政令根本无法贯彻到基层,躺下来,等死吧。
至于相应的经济上的改革,那是另一套系统里官员操心的事情。同样五年内做不出成绩,也是一样等死的道理。
说着,她缓了缓神色,安抚众臣:“这五年的目标仅仅是进行改革和建设,朕不求短期内一定获得多么巨大的收益,只要做到了裁撤冗员止损、用这部分财政去支持建设新的经济、军工重心,甚至更多的投入也没关系,为下一阶段的发展打下基础才是重点。诸位相公也要有心理准备,大家一起熬过前期投入的阵痛阶段。”
大殿中微微沉寂下来,大家都看出来官家铁了心要做这件事,为此还把李纲相公贬出了中枢。
看着底下众人互相低声交谈着什么,赵芫并没有阻止,在场的官员们,早就上了官家的新政战车,属于整个大宋最能接受改革的一批人,所以当赵芫独断朝纲决心要进一步改革,他们不可能有什么鱼死网破、撞柱死谏的行为。
果然,半晌后诸位相公们讨论问题的重点从劝阻赵芫,变成了如何执行改革的政策,执行下去的话,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和阻碍,遇到之后该如何解决。
朝廷在改革军制的安排上一连讨论了半个多月,裁员还没执行下去,消息已经在东京城中的勋贵士绅的当中悄然流传开来。一时间朝野内外,上上下下的氛围变得尤为紧张。
如此大的动作,说明有的人利益必然受损,而有的人可以从中得到新的利益。识趣的人懂得舍弃一部分利益,重新站队,而不识趣的,私底下便常常聚在一起商讨如何对抗中枢的政令。
不过东京城内的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被皇城司密切监视着,作为赵官家第一心腹(自封)的康王赵构将皇城司的秘间作用发挥到了极致,每天桌案上摆满了城东李家,城西范家,城南蔡家等世家之间的人员来往和交流信息,连各家人每天吃饭花了多少铜钱,出门有没有欺负乞丐,都被记录得清清楚楚。
等赵构觉得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了,于是大手一挥,某个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晚上,皇城司的六大干当使各自率领大部队嗷呜一声冲进所有发表过反对政令执行的士绅和官员家中,不需要解释,直接亮出皇城司腰牌,拿人下狱!
做完这一切的赵构苍蝇搓手,屁颠屁颠地跑来请功,“官家,您瞧这些个逆贼心肠黑透了,竟敢密谋私吞裁撤厢军的遣散费,还有这些,阴谋组织太学生聚众孔庙哭祭,策动学子威逼朝廷。幸好臣及早发现,将他们捉拿全部关在皇城司大牢里头了。”
坐在书案后批阅奏折的年轻官家闻言丝毫停顿没有,直接吩咐道:“这些人有什么罪名就判处什么罪名,该流放的流放,该杀头的杀头,若是罪名不够,就查一查他们过去犯过什么罪,用什么手段隐瞒了罪名。”
“是!”得到肯定的康王殿下和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仰头又看了看上方伏案处理国事的赵官家,暗自握紧拳头,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进到皇城司监牢里头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跑,“官家放心吧,这些人不止自己的罪状在我手里,连他们五服之内谁犯过罪,皇城司也有记录。”没有,也可以连夜彻查嘛。
啧,见赵构办事如此‘用心’,赵芫琢磨片刻,从桌案一沓的帖子里抽出一张,扔进他怀里。
赵构手忙脚乱接住折子:“官家,这是?”
“打开看。”赵芫吩咐。
得到准许,赵构才翻开观看内容,发现竟是一本在东京城设立名为‘河西钱引’的筹划书,他眨巴眨巴眼睛,脑子转了一圈就明白了,这是战时筹款啊,“官家要臣去办此事吗?”
“你以宗室名义建立一家钱庄,主营业务就是发放这份名为‘河西钱引’的债券,副业是经营彩票业务,来,我告诉你具体怎么做…”赵芫揣起手,笑眯眯的,招招手叫他上前来。赵构搓着手凑到近前,一边听一边双眼放光不停点头。
“听说了吗,李家全族上下皆被投入皇城司大牢!”
“只因为李侍郎打算联络厢军统领们抗议裁军政策,就被尽数投入牢狱。如今听闻,李侍郎已被屈打成招,认了煽动叛乱的大罪。”
“可恶啊,竟然对文官用刑,皇城司那帮混蛋简直无法无天了。再这么下去,大宋会被这群虫豸彻底搞坏掉。”
“诸位相公应该联名上表,无论如何也要劝说官家惩治……”
“砰!”大门被人踹开。
包厢内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人顿时花容失色:“啊?你们是谁?这里乃私人包厢!”
“皇、城、司。”来人黑红相间的制服和腰牌昭示了他们的身份,领头的清点一遍包厢内的人数,对惊惶不已的众人点头示意,礼貌地露出个阴森笑容,“诸位,请随我们走一趟吧。”说罢,门口涌入的皇城使们一拥而上,不论众人如何叫嚣反抗,一个个直接暴力捆当众绑拖拽出去。
酒楼内外不少前来用餐的士绅学子们静悄悄地望着这一幕,同样打算在包厢内进行密谋的人则当场就改了主意,变成纯吃纯喝局。
第142章 大奖五十铜钱
皇城司的高调行动,令原本因为改革而隐约动荡不安的东京城瞬间安静下来,看着皇城使每日走街串巷到处抓人下大狱,官员们人人自危,当今官家可是捣毁了勒石三戒的‘暴君’,说砍头就砍头的主儿。而康王的皇城司,根本就是赵官家身侧的恶犬,被皇城司盯上,即使没有罪名它也会想尽办法给无辜的人安插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叫人闻之色变。
在这种诡谲的氛围当中,东京城中忽然出现了一家赵氏国有银行,宣称对外限定发售一种名为‘河西钱引’的债券,年利息百分之八,以赵氏宗亲的名誉做抵押。
并且限定发放购买资格,除了六品以上的官员和部分有资格的豪绅,其他身份不具备买入资格。
河西钱引的出现,就如同在一潭死水里扔了颗手榴弹,限定官员和豪绅购买,难道官家在暗示上一波被抓的官员家属,拿钱赎命?!
有人怒拍大腿,暗骂赵官家被利益冲昏头脑,当真是世风时下!但对另一部分人来说,简直是大好事,家中有人入狱的官员家族纷纷跑到银行门口要求送钱。
官家,我送钱给你了,咱就既往不咎了吧!
“什么?送钱?我们这直卖债券,你买债券吗?”银行柜台前的柜员百无聊赖地拍着苍蝇,用手指指墙上挂着的公告牌。
来人连忙改口:“买,我就是来买债券的。”
柜员懒洋洋地掏出申报表:“先填申报表吧,什么时候通过了审核,自然有人去你家通知。”
“是,我懂,我都懂。”送钱的人觉得这不就是套路嘛,装装样子,纷纷填上表格,高高兴兴回家安心等着给官家送钱赎人。
“难道当真是为了从这些家族索要钱财,”观望中的许多人大感怪异,这行事也太……小人之风。没错,我们都知道国朝很缺钱,可也不能这么玩啊,官家您直接发诏书在士绅当中筹钱,也比勒索来得强吧。
“徐相公,近日胃口可好?”
“朝中许多人因言获罪,被皇城司囚禁的事您听说了没?”
“据闻,因言获罪之人只要前往银行认购河西钱引债券就能从皇城司获释,此举真真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大奇观啊。御史台竟没有人关注吗?”
下朝的路上,给事中周望暗走到御史中丞徐斯朗身边假意寒暄,实际上搓搓地建议御史干点实事,别瞎吃干饭了。皇城司再这么敲诈勒索下去,伤害的是天家的脸面。
御史中丞徐斯朗公认的官家狗腿子,是官家当年在兴仁府时提拔出来的心腹,份量与众不同,通过他这里打探或者传递一些信息,还是比较安全的。周望自认自己的行为完全站在正义的制高点,接下来不管徐斯朗推诿还是装傻充愣,他都准备好了应对之词。
徐斯朗露出夸张的诧异表情,很不理解周望的样子,“什么?还有此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见他如此惺惺作态,周望于是更来劲了,谴责道:“您身为御史台中丞,竟不知道皇城司在东京城大肆搜捕无辜之人,不知道官家设立了个赵氏国有银行,专门用来收取这些人的家属的钱财吗!”你当御史中丞有何用,坐只狗在上面都知道叫两下,他在心里将面前人骂的狗血淋头。
“周相公误会了,本官的意思是,本官从未听说获罪之人认购河西钱引就能免除罪责啊。”徐斯朗很是无奈地摊开手掌,“那河西钱引我倒是认购了十万钱,有八个点的利息,还有皇室做担保,对我等来说是有利无害的大好事啊。”
周望愣住了,徐斯朗买了河西钱引,他第一反应是徐氏也有人被抓近皇城司了。但马上他就回过神来,徐斯朗的意思是指河西钱引与皇城司大肆抓人没瓜葛,他不禁愤然,难道官家打算收了钱不放人吗!
见他一脸愤懑的样子,徐斯朗摇摇头,提点他:“周相公说的那些人家,当真买到了河西钱引?”
“当然……!”周望说了一半愣住,他只听说这些人家蜂拥前去购买债券。但似乎,并未听说谁家具体购买到了多少数额。
徐斯朗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河西钱引限购,有的人想买都没有资格啊,周相公如果有兴趣,就赶紧去填一张申请表,迟了恐怕抢不着。”
等御史中丞慢慢走远了,周望还愣在原地,和他交好的官员早早等着他,“周相公,徐相公怎么说?”
【第一期‘河西钱引’额度发放完毕,特此告示】
迟迟得不到回复的人家跑来追问申报什么时候通过时,看到的便是银行门口挂出的大大的告示牌,顿时傻眼。
满脑子靠认购赵官家的债券免罪的人家纷纷破防,堵在银行门口讨要说法。
“为什么?我们还没购买到,为什么就发放完了?”
“你这刁奴,故意磋磨我等,我要见银行的管事!”
“别装模作样了,还不快快让我们交钱认购官家的债券。”
“”
柜员满脸写着不耐烦,“填写过认购申报表却没收到回复的,就说明不够资格购买债券。该干嘛干嘛去,别堵在银行门口,当心我喊侍卫进来拿人啊。”
“这,我们可送钱来的!”门口的人愣在原地,大把的钱攥在手里居然花不出去,花钱还讲究资格,世上还有这等事。
正在僵持中,外头忽然涌进来五六个年轻人,其中一人撸着袖子走来,“昨天手气不好,今天再来一百张彩票!本少偏偏不信我的手气这么差!”
眼看柜员到隔壁柜台取出一沓子绘制了各式各样图案的票纸,递给年轻人们,说话的那人直接拿起一张用两指搓起来,一会儿便将一张票纸搓成了两张,原来竟是两张合在一起的图纸,内侧印着‘下次再来’的字样。
一连努力搓开好几张,全是‘下次再来’的字样,年轻人不信邪,更加执着地搓起来。
没有买到债券的人瞪着眼睛,不忿地问彩票是什么,他们有没有资格购买。
柜员这回没再拦着,指了指隔壁柜台的顶部告示牌【彩票购买指南】,“自己看。”
指南上显示购买限制:官职在身者、士绅者、家资超一万贯者。
也就是说彩票这东西,除了最底层的百姓,其他人皆可以购买。至于排除百姓购买资格的原因嘛,当然因为设立的初衷只是为了从有钱人手里捞钱,有钱人可以陷在刮刮乐的快乐里不可自拔,普通老百姓却不行,一个上头花光家底的话当真会害了全家老小。赵芫从不小看刮刮乐的魅力。
“买,我们要买彩票!”没能购入债券的‘赎人’家属一想,原来是换了种方式给官家送钱,连忙道。
柜员怜悯地看了眼这群达官显贵家族之人,按照他们的需求取出一大摞彩票出来给他们,贴心地提醒刮开看看,万一中奖了呢。
“是,是,我们这就刮开。”诸人哪敢不从,招呼家丁们上来一起刮彩票。
旁边努力刮完一百张的年轻人忽然兴奋地大叫出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只见他挥舞着手里的彩票,手舞足蹈:“本少中奖了!中大奖了!”
“快给本少爷兑换奖金!”年轻人冲到柜台前。
柜员接过彩票一看,【五十铜钱】。
一张彩票两枚铜钱,中五十铜钱,可不就是大奖嘛。
买了上千张彩票的官员家属们也在那使劲刮,刮完一摞,再刮一摞,直到气喘吁吁,众人才颤巍巍地询问柜员花的钱够不够将呆在皇城司大牢里的人赎出来。
“诸位在说什么呢,这里是银行,与皇城司没有任何干系。”柜员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
到这时,诸人这才明白他们被摆了一道,根本没有人告诉他们购买债券和彩票就能让‘无辜’的亲属‘沉冤得雪’,只是走投无路的人想当然的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有人想岔了,也有人看明白河西钱引纯粹是官家搞的新型金融产品,不过售卖的人是赵宋皇室,意义则又不一样。想要购买官家的产品的人到处都有,下面的士绅甚至挤破了脑袋送钱,可惜每家每人有认购数额的限制,否则五百万贯真有人能单独吞下。
第一期债券发放,总共售出五百的万贯铜钱尽数投入军器监。
而另一头,韩离素和张俊已抵达西夏兴庆府,此次双方一拍即合,西夏对于大宋的神臂弓、床子弩早就眼馋不已,就算只出售弓箭头他们也求之不得,大宋的冶铁技术当世第一,大宋愿意进行弓马贸易对西夏来说无论如何都称得上雪中送炭。
交易一旦确定,后续只需要双方移交货物,大宋方提供铁箭头二十万,神臂弓五百张,床子弩十架。西夏准备良马一万匹。一万匹良马已是西夏今年能提供的最大数量的战马,实在是因为被金国抢干净了。他们自己的铁鹞子军还得常备优质战马,东征西凑出来一万匹已是最大的诚意。
负责从西北军器监运送军备到西夏的正是镇守在秦凤路的将领刘锜,他和手底下的部队押送军械从南军司进入西夏边境,朝西平府的方向行进。
十二月初二,大雪,军队驻扎在临近的山寨外,从外面看,这里的青壮百姓极少,寨子里只余老弱行走在其中照料马匹。驻军在此的西夏军将领颇超岩告诉刘锜,青壮劳力都已被征调进军队去了兴庆府,金人在北方的威胁太大了,朝廷不得不这么做。
看着一车又一车的军械运进山寨,颇超岩感慨万分:“有大宋利器支援,想来前线终于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多谢。”
刘锜看了此人一眼,点点头,“不谢。”叫人去清点检查西夏人的战马数量对不对,是否有老马病马掺杂。
其实根据大宋内部的消息来源,金人已经从大宋这边窃取到了不少武器锻造技术,再过不久,西夏面对的将是糅合了大宋武器装备的金国大军的进攻。只不过,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提醒西夏人。
双方交涉完毕,各自离去时,刘锜身旁的一名副将忽然开口说话,声音竟清澈悦耳如女子,他急切地问:“颇超将军,仁孝王子他怎么样?还康健吗?”
颇超岩愣了愣,回头疑惑地看向刘锜,刘锜的脸色阴沉,“我手底下的这位副将,曾是你们西夏人。想必因为回到母国故地,情不自禁关切贵国的国主和储君。”
“原来如此,”颇超岩特地看了好几眼那副将姣好的面容,心说宋军将领出门还带着女人,真是奢侈。作为颇超贵族,对兴庆府如今的情况,他了解的比普通人更多。看在刘锜的面子上,颇超岩耐心地对小副将讲说了番国主和王子李仁孝的近况。
听闻仁孝王子一切安好,刘锜的副将露出奇怪的表情,喃喃自语,“那就好,那就好。”
待颇超岩走远了,刘锜冷哼,“既然到了这里,你也不必继续留在我身边。本将派人送你去归义军,你自去找你的人。”
原来打扮成刘锜副将的人正是当初逃难进入大宋西北边境的西夏曹贤妃曹鸢,她想尽办法,用尽谋术才得到了刘锜的庇护,许下的正是归义军的归属。方才她没能忍耐住,差点引起颇超将军的怀疑,想必惹怒了这位刘将军。曹鸢恭敬地垂眸,眉眼如画,向面前的年轻宋将拱手行礼:“多谢刘都统,我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归义军,将来会成为大宋的归义军。”
第143章 国家之利、百姓之利
因为北方被完颜宗翰的大军占据,以及曹鸢如今的‘死人’身份,刘锜派人护送她前往肃州走的西凉府的路线,为了避开西夏军的沿线,护送曹鸢的队伍一路上几乎沿着西夏和吐蕃的边境行进,一行人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山林草原上。
刘锜在西平府等了一段时间,直到对方的行踪再也不能被斥候发现,才‘修整’完毕,安排手底下的人分批次运送马匹回大宋。
不怪他如此慎重地对待曹鸢,曹氏的归义军对大宋来说极为重要。大唐大中年间,名为张议潮的人在敦煌创建归义军,旨在驱逐吐蕃,恢复中原对河西走廊的控制。后来张议潮成功收复十一州献给大唐,因此被正式册封为归义军节度使。唐灭亡后,归义军依旧尊大宋为正统接受宋国皇帝册封,直到西夏做大被李元昊攻破。这期间宋国这边的皇帝又没当个人,导致当时的归义军曹氏直接投了党项。
多年来,西夏朝廷不停对归义军的影响力进行拆解,到了这一代,更是直接进行联姻控制。如果没有金国的变故,必定无人可以动摇李乾顺对归义军的掌控。
敦煌十一州位于河西走廊的西侧,控制着这条商路的关键地理位置,对西夏,对大宋,乃至对金国来说都至关重要。尽管归义军如今的实力已经不如当年,但在肃州、瓜州、沙州几地的多年经营仍旧不能小觑。曹鸢的出现,使赵芫终于有了机会,将中原的势力重新布置到这里。
且不说曹鸢为了堂堂正正活下去,经过多少苦难才重新回到归义军掌控兵权,这边,赵芫已经在着手处理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
几个月前将中央科学院的学士下放到各州为官,这个举动的目的是为了改变朝廷官员被学监、学府到翰林院的理学学派控制的现状,现在中央科学院的学士在地方做的有声有色,赵芫也就顺势下诏科举各科进士须入中央科学院一年备选,否则不能直接任免。进一步加强中央科学院的学术地位。
有小郭老师在,很多盘根错杂的细节问题不用她亲自想办法解决,工作量确实精简不少。就像现在,针对西狩缓攻策略,除了从上层强硬实施决策以外,还需要考虑到后续长远的思想纲领问题。
按照赵芫的想法,应当重新编撰主流学术学说,以辅助朝廷的政策,影响天下学子务实为本,义利统一。但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与现实的急迫需求不能匹配,科举说是纯考试,天下读书人都为天子门生,实际上却是每个学生都会通过教导他们的老师把自己归类在某一学派内。思想的主张实际上仍旧受到既有的理论影响。
这时候,还是小郭老师提醒她,朝廷中其实有现成的人可以使用,枢密院编修吕本中,师从游酢,而游酢虽和杨时同为当世程学大儒,两人的主张却有极大的分歧。
挑重点说,就是他的学说重实践体悟、灵活务实。和赵芫主张的实践出真知的理论不谋而合,郭孝友认为可以利用此人重塑官学根基。
吕本中今年四十有五,早已儿孙满堂,他按照往常的生活节奏从枢密院下班回到家中,和妻儿孙子们享受过天伦之乐,学生姚乙来拜见他,两人于是前往书房密谈。
姚乙如今正在中央科学院进修院士,没有上朝的资格,但朝中有他的好友,所以中枢每次有什么政策,他都一清二楚,时常拿着政务相关的问题来询问吕本中。
吕本中在家中换了身文士袍,泰然坐在书案后,姚乙则先躬身行礼,为老师斟好热茶才坐下,问候过老师的身体健康,继而寒暄了几句,才道:“老师,自从官家把李相公调走,新政改革的力度就越来越大,现在底层的怨言不少啊。时日愈久,学生怕会对新政不利。”
“官家设立科学院,网罗百家学说,本就打破了原本的新旧理学的格局,当年没发出的怨言,现在倒是敢说出口了?”吕本中慢悠悠地品茶,神态轻松,“我倒是对官家信心十足。”
姚乙思来想去,还是摇头,“您有所不知,不止是底层的学子,江南那边的风向也岌岌可危。其中牵扯到李相公如今在江南的经济改制动作。官家初登基时,金人虎视眈眈,大家畏惧生死,便任由官家大刀阔斧实施新政。如今家国安宁,却还要继续深入改革,有些人实在接受不了。
江南多年来远京师自居盛世一隅,豪绅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官家派李相公过去,欲动一动这块蛋糕,风险不比金人南侵小。“他忧心忡忡的,一时有些迷惘起来。
“大的问题里总是包含着数个小问题,小问题又可以拆分成更小的问题。猛然间解决不了大问题,就从解决一个个简单的小问题开始嘛。去将书架上的《龟山集》取下来。”吕本仲笑呵呵的,把喝了一半的茶水倒在砚台里,细细研磨,“这是提举江南东路学事寄过来的砚,江南产的砚确实很好啊。”
姚乙从书架上找出杨时的《龟山集》放在吕本中身边,“是胡相公的砚啊,胡相公的学生遍布江南各地,家中有巨资的学子不在少数,总有几个年年送好笔好砚给他。”
“自己拿着到一边看去,今日功课是再挑一个毛病。”吕本中点点手边的《龟山集》,叫学生多做点学问,“理学之病,还得理学来治。你现在多找出一个毛病,往后便能多为官家解决十个百个问题。”
“是学生越矩了。”闻言,姚乙听话的拿起这本大儒著作,羞愧地坐在一旁安静地研究。他的老师和这本著作的作者杨时理念相对,素来势同水火,却能时时研究对方的著作,其中度量比他不知高了多少。或许他疑惑的问题,老师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也说不定。
理非虚悬,必见于用,“利”为“公利”,循理之利即义——吕本中精心提笔,墨汁晕染纸面,一篇《国家之利》畅然越于纸上。
赵官家的五年计划想要成功实施,理论上的支持必不可少,否则各大学派各执一词,只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学术辩论当中,反而将实务放到一边。所以自从官家提出此计划开始,吕本中便在准备理论武器,在他看来一场京师论战避无可避,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胜算?只要官家有魄力,他吕本中就有绝对的胜算。
当赵芫召见中枢五名理学大家一同会面时,唯有吕本中是当场提出的具体理论。一看就提前不知多久做好了准备。其余几位大家倒也不是没有相应的理论,但都不像吕本中一样,直接搔到赵官家痒处。不由纷纷对吕相公投来‘你小子偷偷地来啊’的怪异目光。
吕相公老神在在地摸胡子,笑,机会从来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赵芫将手里这篇《国家之利》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不得不赞叹读书人的脑子真用在正道上,那是真的好使。她只是提出了政策目标,他们就已经编撰出了一套施政逻辑,将为什么要施政的内外缘由和天地道理仁义体质完美结合。
总结文章大意,国家之利在于体用合一。
第一点,阐明了‘利’和‘义’的关系,“利”为“公利”,循理之利即仁义。国家之利:富国强兵、抵御外侮是“义”。民生之利:改善万万百姓之生计是“仁”。
第二点,“理非虚悬,必见于用”,治国时“仁”不仅是道德理想,更需落实为均田减赋、水利兴修等政策。治军时,倡导忠义当为战术创新、边塞屯田等实际措施。
第三点,“知行互证,经世为学”,做学问的人,应知行并进、经世致用。如农学家须亲耕方知稼穑之理,将领需实战方能悟兵法之妙。
第四点,君子六艺之上,更应增设六科,经义、兵法、农工、医算、律令、外交。杜绝滥竽充数、空谈仁义者入朝为官。
第五点……
这篇文章写的太好了!而且来的太是时候!当然,单独放在她的书案上起到的作用是单项的,必须要让这篇理学大作传遍天下,才能引出问题的根子——大宋文人的思想分歧。但就这篇文章问世,赵芫就对吕相公有信心,让他出去打,啊不,出去搞定那些空口白牙反对改革的大儒们。
要是搞不定也没关系,只要有理论依托,辅助开展实际工作,她相信假以时日,天下不论是读书人还是老百姓,都会亲眼*见证什么叫实践出真知。
治国,也是需要实践的。光靠理想,终究只是理所当然的想象。
杨时今年来一直在福建周围进行讲学,旨在发扬洛学学说,多年来颇有成果,东南等地的州城逐渐成为了他主导的洛学根据地,并在宣武皇帝赵芫登基后快速辐射向周边地区。
在家国立场上,他和朝廷抗金的主张一致,在学术上,他师承二程,强调“理一分殊”、“穷极格物”,和当今官家的理念也颇为合拍。可以说赵芫登基对于东南的道南洛学的传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不论她有没有出手扶持道南学说。
原本杨时对现今的朝廷大体上是很满意的,比起当初宣和皇帝重用六贼可好太多了。但没想到才三年时间,颇受重用的宰执李纲就被贬斥出东京城,他和李纲时常有书信往来,两人的理念十分相近。李纲的失意,令远在东南的杨大儒品出了一丝不详的意味,朝廷内一定正在发生某种重大的变故。
他这一生,唯有一个理想——使用自己的学说治理大宋,辅助大宋走向更好的道路。要做到这点,必要时时刻刻关注朝廷的风向。这关系着科举为官的洛学学子们是否能得到朝廷的重用,关系着他的理念能否实施。
官家登基时广邀百家学说入京,他的关门弟子罗从彦虽然慢了一步,没能让门人弟子参加当年临时增办的科举考试,但好歹还是千里迢迢赶到了东京城,入驻中央科学院,在科学院有了一席之地。朝廷中也有李纲等同道中人开路,想道南学生在宣武四年的科举办完后,一定能在朝廷中占据不少席位。
“父亲,这两日您的胃口不好,是否要请府医来瞧瞧。”女婿陈渊一边地帮忙整理文稿,一边关切老丈人的身体状态。老丈人可是已年过古稀,时刻都得注意健康问题。
杨时面前摆着一折信纸,已经反复观看了三日时间,陈渊纳闷,“您一直在看罗师兄的来信,东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
“当今官家召见了理学各派的儒士,他在其中。”
陈渊这回没敢插嘴,听起来这本该是件好事,但岳丈的态度说明事情走向对他们不利啊。
杨时的眼皮耷拉着,长须垂在胸前,慢慢捋着,像个坐道的仙人,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官家向他问道,仲素答治人以‘反身而诚’,治事以‘理一分殊’,治国以儒释道三教合一,儒为本位。”
“师兄答的好,‘反身而诚’,意为内心修养与外在实践需融汇贯通。‘理一分殊’,意为天理普遍存在,但具体事物各有其理。都与官家理念相合啊。”陈渊眼睛一亮,不明白岳丈为什么反而不高兴。
“他答的好,却不如另一人答的更好。”杨时阖上眼皮,从信纸下取出附加的文章,其中内容他早就熟记于心,淡淡地赞道,“好一篇《国家之利》,好一个吕本中。”
吕本中,游酢师叔的高徒?陈渊接过文章,仔细观看。
只是一目三行,便叫他忍不住眉头紧蹙起来,怨道:“这是在诡辩!看似以理学为依托,实际上通篇以利治国治事治人。治理天下当以义为先,先知而后行,只有思想中正,才能顺而改变现实。而这篇文章本意却是先行后知,实在本末倒置,荒谬至极。”
他不禁急了,连忙发问:“父亲,官家不会看中了这篇诡辩文章吧!”
用不着杨时告诉他,他也知道了结果。杨时都观摩《国家之利》整整三日了。
“吕本中聪明就聪明在,他能迎合上意。我观官家登基后所为,皆重实务大于心迹,五年计划更是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官家贬斥李相公,任用郭次仲,同样也需要吕本中这样的人为朝廷政策辩经。此文章正投了官家所好。”杨时淡然地评断,道,“他现在,是在走王安石的老路啊。”
第144章 顺天学会
苏州,吕芸在此地担任州府推官已有数月之余,与本地其他推官不同的是,她每日处理完公务后,都要下乡微服私访百姓的生活状况。官家说过,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和百姓站在一起的人怎么能成为一地父母。所以她很认真的,去看去体会百姓日常的快乐和辛苦,去察觉百姓喜闻乐见什么,厌憎恐惧什么,力求脚踏实地当好父母官。
眼见吕芸又带着侍从骑着毛驴出城去,府衙里围坐在花园里喝茶读词的另外五六名府推官互相眨眨眼睛,露出讥讽的神情,“瞧她,又微服私访去了。一介小小推官,当自己是钦差大臣了?”
“科学院出身的粗鲁匹夫,还是女流之身,四书五经都不知读熟了没,真不明白官家怎么会派这种人来苏州。”
“恐怕就是因为易安居士和吕推官这种人在,现在世家豪绅喜欢送儿子女儿一起进书院读书,圣贤之地都被污秽了。幸好咱们在宣和年间中的进士,否则就得和后生们一样,委委屈屈的与一群女人坐在考场上竞争,颜面尽失。”
“说起来,你们知道道南大儒杨相公已经启程前往东京城的事吗?”
“嚯,是因为吕大儒那篇《国家之利》吧!杨大儒退隐多年,只在东南讲学,此次却大张旗鼓出山,恐怕学界要出大事。”
骑上小毛驴带着随从慢慢走远的吕芸听着身后的议论声音逐渐消失,心中郁气堵成一团,就是这些人,尸位素餐,空谈治国,却从不食人间烟火。时至如今,还不知悔改。官家要治的冗员,必定有这些人的一份!
她一定要做出成绩来,一定要站到这些庸碌之辈的头顶,唯有这样才能帮助官家清扫国之虫豸!
吴俞匆匆从殿外而来,躬身在赵芫耳边说道:“官家,道南杨大儒派人给吕本中送了拜帖,邀请他于两个月后在顺天门进行论道。吕相公应下了。”
论道也就是惺惺相惜的思想家文人之间坐在一起讨论天地人的道理,但杨时这场‘论道’的目的恐怕不是‘论’,而是‘辩’吧。
“意料之中的事。”赵芫冷笑,若想为自己的学说使劲争出头来,一是著书得到皇帝和朝廷的重视,二则是通过大儒之间学辩名扬四海,这样即使在朝廷一时被冷落,也能得到众多士子的追捧,以待翻身的时机。读书人的弯弯绕绕多的很,一旦被绕进去了,就遭了。
你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赵芫将提前写好的帖子拿出来交给吴俞,“既然是学会,怎么能少了民生之本学,国安之本学?将朕的帖子送到农家陈旉和韩世忠梁红玉的家中,就说朕邀请他们一同参与百年难得一遇的顺天学会。”
两个月的的时间并非杨时留给吕本中的准本时间,而是留给天下学子赶赴东京城的时间。
既然他们要把这场辩论办得轰轰烈烈,赵芫就帮他们添一把柴火,大宋几大官方报纸开始大肆渲染报道此次学会,宣称当世大儒皆要登场讲学。
顺天学会,道学盛事空前!龟山先生杨公时,洛学南传之砥柱,携《龟山集》抵京师,以天理纲常铸社稷铁骨。廌山先生吕公本中,《国家之利》著述新政,以士农兵商之实务强国富民。农学大家陈旉,《农书》三卷教万民之生计根本
知行之先后,义利之轻重,如何取舍?此番知行义利之辩,非止口舌争锋,实乃华夏思想精华之汇论。
此辩犹泾渭争流,清浊自分。然智者当见,实若江河竞奔,共赴沧海
随着报纸的发行,顺天学会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迅速引爆各地文人学子之间的议论声浪,有财力和闲暇的人不远万里也要赶赴京师,只为围观这场世纪论道。
连时刻关注着大宋动向的金国朝廷也十分重视此次顺天学会,派遣了包括完颜勖在内的使臣团南下前往东京城,因为现在的金人自诩文明,这样的学术盛会他们当然不可以缺席。除了金国新派来的使臣,论道时,诸国留在东京城的使者们都打定主意一定要前往观看,届时把内容记录下来传回国内。
就连内部乱成一团,忙着内战忙着抗金的西夏,也有使臣来参与这场盛会。文明的辐射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进行着。
在抵达东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七十五岁的杨时并非坐在家里闲着,而是逐一接见了道南学派在京师的门人学生,并且通过罗从彦找关系和新上任的宰执郭次仲见上了面。
郭孝友作为晚辈,见的又是学术界大拿,于是并没有拿捏宰执的架子,恭敬地拱手见礼。杨时见郭孝友这般态度,心里便摸到了底,亲和地说道:“郭氏乃江南西路遂川望族,和我江南东路两路同属洛学范畴,老朽与郭相公应也有共通的理念,并非对立之势。
此次在顺天门举行论道学会,也不是我道南学派对新政有所不满。而仅仅是在认真探讨新政的具体理念。”
“官家讲究格物,老朽甚为赞同,天地万物皆有其不同的道理,每一种道理都需要遵循,山泽虽广,草木毋禁;壤地虽肥,桑麻毋数;荐草虽多,六畜有征。闭货之门也*。”
听到没小子,老夫的学派不反对新政,我们支持新政!我们也不空谈,我们也有实务论!
郭孝友微笑称是,赞了一波杨大儒的观点,然后问了句:“不知先生如何平衡义利?”
“以修心制利欲,天下人都端正自己的德行,污秽自除。”杨时知道这是郭孝友在试探自己,但不得不提出中心观点,即使在学会上,他也是得提出来的,“春秋战国至今,诸多裂土之乱,民不聊生,皆源自利欲。若掌管权势者率先逐利,那么利欲之风上行下效,就会滋生贩卖国家百姓的恶行。
商人重利轻国家,老朽在江南观察,经商风气盛行,上至知府官员,下至黎民百姓,一切向铜钱看齐,我们对私欲的重视已经到了威胁道德底线的地步,不能再放纵其发展下去。”
“为什么金人侵略我们的国家,屠杀我们的子民,俘虏我们的皇帝时,许多中枢的官员仍宁投降不死战?为什么江南豪强们不愿意出资支持朝廷北伐?其中原因,皆在一个‘利’字。
为商者心中的私利凌驾在家国、黎民之上,只不过尚且不能宣之于众,于是以议和为藉口。可若连官家也主张以利为先,那么曾经不敢宣之于众的人性之恶,就会正大光明地行走在天地间。届时,投敌卖国、迫害庶民亦能称为美德。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是以,老朽认为,当务之急,在于正人心,倡仁义。”
“杨相公可看了《国家之利》?”郭孝友问。
杨时端起茶盏,“看过。吕本中认为利为公利,人可以追求公利,公利即为大义。道理是不错,只不过他疏漏的地方在于无法于实践当中明确区分开公利和私利的差别。宣和年间时,六贼当政,他们当中哪一人不是口口声声为天下公利,而手段实则在为自己窃取私利?吕本中的办法行不通。”
郭孝友笑了,“宣和是宣和,宣武是宣武,官家眼中容不得沙子,现在以公谋私者只会是死路一条,杨相公可以放心。”
论及两任皇帝的区别时,郭孝友显然是在贬低宣和皇帝赵佶,意思是公利变为私利是掌权者的腐败无能导致的,杨时顿时默然,正常的文人并不习惯直接抨击本朝的皇帝,这不符合忠义之道。
两人谈到话尽之时,郭孝友礼貌地告辞。只是等他出了院子,身后却又追来了杨大儒不甘的声音,“若日后复现宣和,又当如何。不能正人心,正君心,终究是循环的死局罢了。老朽所谋,非一世之功,望郭相公如实相告当今。”
“若复现宣和当如何?”射完今日的三千箭的赵官家把弓箭扔给内侍们,擦拭着手心,洒脱地对小郭老师笑着说,“若人君似宣和,六贼又当道,百姓就该反了这样的君主和朝廷啊。”
啊郭孝友愣了愣,无奈,“官家说笑了。君王昏庸,臣民应当竭尽所能纠正他,奸佞把持超纲,忠臣义士应当站出来铲除他们。”
“文人不是最喜欢讲顺应天理吗,人力有穷极时,当上层不再自我纠正错误或者做不到时,自然会有由下往上的纠错机制出现。这就是天理啊。”赵芫乐呵呵的,她又不是真的赵宋皇室子孙,皇位能不能传承万代根本无所谓,“荀子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臣要谨慎治理国家,否则就容易倾覆。这句话,三岁小孩都知道。难道君王和大臣们不知道吗?既然知道,当他们腐败到极致时就要做好倾覆的准备。”
嘶嘶嘶站在旁边假装透明人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一边倒吸凉气,一边激动的奋笔疾书,把赵官家和宰执的对话润色一下如实记录在册。官家不愧是官家,今天的发言又可以录入史册了呢,虽然作为大宋官员感觉很秃,但作为史官他们真的很激动。
“而且不同的阶级,治理的方式也要因人而异。简单来说,享受的越多,必须承担的道德责任就越多。受万民供养者,反过来必须反哺万民。”赵芫转身回到勤政殿,郭孝友和一众内侍禁卫们跟随在后。
闻言,郭孝友笑道,“所以官家向来对贪官污吏深通恶绝,倒叫某些人时常寝食难安了。”
“人不能只在被调查的时候才寝食难安,而在做坏事时无所畏惧。”赵官家裂开嘴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对小郭老师笑道。
不过杨时私底下的这波操作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提醒了赵官家理学变化的根本原因,源于资本兴起带来的秩序失衡。尤以江南最甚。
华夏文明有个非常特殊的点,就在于它几千年来不断巩固形成的一整套完整的公共道德体系,当所有人都认同这套公共道德体系时,贪官污吏、叛国者、迫害他人者、不忠不义者、不孝不悌者便永远只能生存在阴暗的角落里。
戕害他人者为邪教,不管你自诩是什么神什么仙都没用,这是公共道德体系的作用。贩卖毒品者为罪人,不管你买通了多少大儒多少官员为毒品辩经都没用,这也是公共道德体系的作用。
道德的准绳,始终高于律法,理想主义者就是悬于污秽头顶上的一把刀。
如果一个国家它不存在高水准的公共道德体系,只剩下律法,那么贪官污吏也就不存在了,因为可以任意制定律法使人可以合法受贿,仅仅需要将赃款添加一个名头,例如捐款、献金、游说金。
当豪强可以无所顾忌地公然宣告天下,他自己做过什么坏事而不受惩罚时,那么就可以断定这个地方没有可以约束他们的东西,唯一的律法的标准也掌控在豪强手中。
现在的大宋处于上层的豪强以‘义’为武器摄取私利,但他们还不敢光明正大、公之于众,所以要用‘仁义’对自己进行伪装。
如果谁揭开了他们的伪装,他们就会气急败坏,想方设法重新伪装起来。
先知后行之下,尚有污秽滋生,义利统一后,他们必然会更加嚣张起来。
但是嚣张起来好啊,嚣张了,才能被人抓住小辫子。赵芫阴森森地想道。对付这种阴沟里的老鼠,须得使用雷霆手段,除了地府,连她都找不到能让他们继续发光发热的地点啊。
上一波砍头榜,帮助大宋复正法度,就是他们最后的价值。嘻嘻。
第145章 杀杀杀
学会开始之前,顺天门前已经布置好了八方论道台,在四周安置了座位,等到了时辰,各地的学子们已等在台下。
吕本中与杨时、陈旉、韩世忠等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台下的人们注意到,在东面的木质高台里,还有一张空着的座位。不由奇怪千金难买的位置,是谁竟然迟迟不到场。
吕本中隐晦地看了眼那空余的座位,慢慢翻开手里的文章。连提出论道学会的杨时也不知在看什么册子,似乎仍未准备好。
韩世忠和梁红玉两人则正襟危坐,他们知道学会还不开始的原因。
所有人都在等最关键的人物到场,那就是大宋的赵官家赵芫。
正当底下的学子们禁不住疑惑论道为什么还不开始时,御街另一侧出现了一队人马,低调地清理出一条窄道,簇拥着身穿朱红文士袍的人影走上东面的高台。待那朱红文士袍的人坐到空位里头,论道台上的几人忽然就放下了手里的文章和册子,准备好了。
就见垂垂老矣却依旧道骨仙风的道南大儒龟山先生杨相公率先走到中央,负手不急不缓地说完一段道德经的讲学。等众人的思绪都被引入其中,沉浸不能自拔时,渐渐将经典引向天理人欲的天人理念。
杨时:“今日之辩,非为义利二字孰高孰低,实乃治国治事治人的根本究竟何在”
“若无天理悬于人心,若无仁义铸为铁律,则所谓‘实务’终会成为饲虎之肉,所谓‘利益’恰似饮鸩之酒。”
“格物须先正心,犹农夫耕田必先修犁。心术不正而务实事,恰似持残犁垦荒,地愈耕愈瘠。”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然今日诸多之弊病,不在技穷,而在道丧。”
“龟山先生,”听到此处,吕本中起身拱手,道,“先生言心术正则万事理,然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靖康金兵破城当日,满城注疏不及一桶火油能救我东京城。”
“此刻燕云之外,金人正在铸造攻城重器,难道我等要待天下人都成圣贤,才去铸剑造甲?”
【台下的完颜勖停下笔,紧张地想:不妙,想不到这里已有人知晓我们掌握大宋攻城器的秘密。】
当众人皆深以为然地点头时,吕本中抬手叫人搬上来两架机器,指着其中一架道:“此乃科学院农学士子所献‘三脚耧犁’,使江南垦荒效率倍增。”又指向另一架,“此乃建康军器坊所造‘铁火鹞’,射程三百步可焚敌楼。”
【完颜勖瞪大眼睛盯住搬上台的两架器械,我大金已经进步神速,努力追赶器械上的落后,宋人却又研制出不知多少新武器。完颜勖心情一时崇敬一时愤懑,高低起伏,绵延不绝。】
【高丽的使臣伸长脖颈,脸上写满了:我看到,我羡慕,我想要,几个字。】
【角落里的西夏使臣笑开花,好好,盟友强,即我强。】
【吐蕃使者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但是很厉害啊。】
“这些实务之器,都于水火中试错百次所得。空谈饿死事小,总不能让饥兵手持烂戟驻守边关?”
韩世忠适时起身附言道:“金人侵我国土时,将士饥瘦,军械老损,河北三镇救国义士众多,却苦于无战马铠甲之利。
若无军队,国家百姓在别国眼里犹如猪狗牛羊,尽可掠之杀之。若无实务,就没有建设军队的资源。只靠提升税赋补全军费,就如饮鸩止渴。不如实务兴国,藏富于民,惠及军政。可保家国安宁。”
几人就个人的道德修养,和实务重利哪个才是最紧要的大事进行了数轮的辩证,直至华灯初上,顺天门下围观的学子们都顾不上风度席地坐下时,吕本中的‘义利统一’、‘知行并用’终于抛出。
“义利统一,知行并用,谈之简单。然人心如堤,道德根基不固,实务洪流必先冲决社稷。当年王相公青苗法本为惠民,为何反成酷吏敛财之具?非法令不精,实因州县官心中无‘不忍人之政’。”谈了一天道理的七十五岁老人杨大儒此时说话也有点干巴巴的了,不复一开始时精神抖擞,他仰头看向始终坐在高台上倾听的朱红身影,缓缓叹息,退后半步,“若施政至此,诸公可有应对之法?”
“引官家登基时所立律法可治,不忠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贩国之刃曰可杀,贩民之人曰可杀。皇亲贵胄曰可杀,世世朱紫曰可杀。”吕本中松了口气,拱手道,“理法为无形之刃,律法为有形之刃,二者结合群小必无所遁。”
杀杀杀,好重的杀气。
在场的所有人终于想起来赵官家登基时捣毁太庙石碑,重立的戒碑。再一次确定当今女帝实在暴躁,犯在她手里,那是直接杀掉了事啊。
学会到了这里,赵芫觉得已无须继续听下去,起身回宫。吴俞等殿前司拥在身后,追随远去。
赵官家不在了,之后的顺天学会便真的成了学术交流大会,每日都有各家名士上台讲学,依旧办得红红火火,如火如荼。
江宁府。
顺天学会的论道内容摆放在知府李纲的案前,
“来人。”
“李相公何事吩咐?”门口府兵入内。
“点三百府兵,随我前往申府、罗府、汪府。”李纲清扫衣袖,挺直脊背,负手走向府衙外。
府衙兵丁全副武装,冲进内城望族勋贵的家中,依照名单一一抓人。
除了世家豪强,还有与其勾连的江宁府官员,上到判官、知县,下到户护曹、主簿,全部抓捕归案。
半年来,巡查的过程虽遭到重重阻碍,但李纲到底是李纲,已经掌握到了足以治某些关键人物罪名的证据。只不过他一直在犹豫如何更好地处理此事,而不引起江南士族的敌视。
直到顺天学会传遍天下,李纲才下定了决心。
律法之刃,既由官家开锋。
现在,就让他将这柄利刃打磨得更加锋利,威慑天下群小罢。
为了新政能真正实施下去,一切都可以办。
当豪强老爷与江宁府的官员们被加上镣铐,按跪在府衙大堂外审判罪行时,仍然无所畏惧狂妄叫嚣着。这些人在江宁府世代经营,可以说是此地的地下皇帝也不为过,李纲敢抓他们,用不了多久必定药丸。
然而上首的知府李纲一副铁面无私的表情,根本不惧他们的威胁,反而让人将在场者的罪证全部拿出来扔在他们面前。
“铁证如山,你们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底下的众人互相对视,在场的有数十人之多,其中有人冷嘲热讽道:“李相公,就算这些是真的,你想怎么样?画一条道来吧,把我们都抓来,总不会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吧。那样江宁府可就乱了,罪责不是你一个知府能担待的。”
“你们认这些证据就好。”李纲点点头,在状纸上一一画圈,然后从桌案竹筒里抽出一根令牌扔在讥讽之人的面前,“江宁府通判申显忠、江淮铁器行首赵三金,以抗金名义向民间征收【铁甲十万领】专款,共二百二十万铜钱,皆流入尔等私囊。公器私用、贩国贩民,判斩立决,三日后执行。”
说完,不管那人呆傻住的表情,李纲又从竹筒抽出第二根令牌扔下,“江宁榷盐使周世昌,盐商徐四海,伪造淮南盐场造灾急报,私造盐引超三十万引,侵吞盐税五十万贯,致楚州宣武二年盐民暴动,死伤者百人。公器私用,官商勾结,贩国贩民,判斩立决,三日后执行。”
“江宁府推官汪铭,户曹刘世杰、知县胡尹,张明忠,主簿王源借安置中原流民之名义,强征江宁府属县民田十万亩为官田,低价专卖给范永年、路城宗等豪绅。同时伪造地契将良田改为沼泽荒地,以每亩200文钱贱价购买,以十二贯每亩高价强迫租赁给流民。公器私用,官商勾结,贩国贩民,判斩立决,三日后执行。”
“江宁府学教授周文博,茶商王钊”
“江宁府水监使”
随着一根又一根判决令牌扔到地面,原本有恃无恐的人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知府李纲,疯了!
手中拿起厚厚一沓案宗,李纲拂袖起身,面无表情道:“本次涉及江宁府主犯官员二十七人,商贾十一人,官商勾结形成所谓江宁帮,甚至渗透至东京城御史台。本府会如实上禀中枢。来人,将主犯全部押入天牢,三日后与永安门闹市口问斩。”
周围的府兵上来,粗暴地押解他们离开,众人恍然察觉到李纲好像在玩真的,他竟然当场宣判所有人斩首之罪!?
他怎么敢?
“李纲匹夫!你有什么资格判我的罪,我要上告御史台,我要面见官家!”通判申显忠愤怒地吼叫着,挣扎着,但李纲人已经去了后衙,听不见他的叫嚣之词了
五月初三,江宁府急报。
知府李纲率兵抓捕贪官污吏数十人,抄没三家,判斩立决三十八人。导致豪强徐氏在江淮鼓动民变。申氏、汪氏连洛江南士子联名上书,斥李纲目无法度、滥杀无辜、公器私用十大罪状,意图威逼中枢。
收到折子的赵芫没有丝毫犹豫,命令御营指挥使梁红玉率领骑兵两千,步兵三千,前往江南平乱。
临行前,赵芫对梁红玉只吩咐一句话,“贩国贩民者,杀无赦。”
浑身包裹在黑红甲胄当中的梁红玉拱手,高声:“是!”
御营五千人急行军,十日抵达扬州,马不停蹄前往平判。
五月二十八,江南豪强徐氏全族两百三十六人,尽数伏诛。捉拿叛党两千七百五十余人,死伤一千六百余人。涉及各州各级官员及其家属总共五百二十人,判斩立决。
一时间,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江南各路的官员豪绅们惊得目瞪口呆。
疯了,官家杀疯了。
第146章 科举六科
江宁府案风波还未平息,今年的科举却是不受影响,照旧准时开办。
“李兄,我们要联合起来,继续上疏官家,李纲在江宁府制造惨案之事绝不能就此罢休。”高档的茶楼里头,一群广袖宽袍风流倜傥的江南士子们聚在一起商议着如何继续对抗朝廷不公。
“自官家登基以来,我们南地为中枢,为北方提供了多少粮食,多少税款,现在名门望族们却落得如此下场。我若是徐氏,也不得不奋起反抗。实在欺人太甚。”
“是啊,官家偏袒武人,偏爱北地,一味汲取南地资源,而不顾我们南地百姓的死活,李纲还在这里炮制冤假错案,我们不能听天由命下去了!我们要站出来反对!”
“李兄,先前你联系淮南学舍、岭山学院等总共三千名学子进行联名的事怎么样了?”
“之前我们只有几百人,联名上疏得不到朝廷的重视。现在人数达到三千人,我就不信朝廷还能坐得住!”
“最好再联系一下太学学生们,看看能不能拉拢到东京城的学社支持。”
被称呼李兄的人摇摇头,“科举在即,响应我们的人寥寥无几,说到底造难的只是我们江宁府的望族,淮南和东南那边的触动不大。谁肯放弃科举,反而与朝廷作对呢。”
有人叹息,“官家一直在裁撤官职岗位,且各地的科学院近年来加入了不少有才能的学生,传统私塾学舍的士子们压力倍增,都不愿意放弃这次考试的机会。”
聊到这里,原本义愤填膺的诸人默然对视一眼,“咱们说好了要反抗到底,抵制这次考试。”“嗯,绝不参加。”“对对”
后来在座的人考场上遇见对方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与此同时,送学生来大宋参加科举的高丽船只停靠在登州口岸。几名文士打扮的高丽人背着包裹走下来,见到登州提举市舶司的吏员们在和船员们交涉这批从高丽运送来的北珠情况,不由纷纷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铜钱和北珠。
从去年年底开始,金国皇帝便向高丽下令,要求高丽每年上贡大量北珠给他们。现在许多高丽人都被迫成为了采珠人,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贵族知道的消*息更多,上贡给金国的北珠最终大部分被高价贩售到了宋国。
既然如此,他们何不自己也分一杯羹,在世家们的协作下,更多的百姓放弃耕种成为采珠人,这一船的货物便是半年以来的收获。他们来参加科举,同样每人身上都携带了成色极好的北珠,准备用于赠送东京城的贵人们,好疏通关系。
几人在登州城里先美美大吃大喝了一顿,然后租赁上好的车马,马不停蹄朝东京城方向赶路。等抵达东京城在驿站和高丽使者们汇聚在一起,免不了又是一番羡慕赞叹,连路边贩卖的的报纸拿到手中都忍不住如获至宝。这上面刊登的可都是当世大儒的文章,都是好东西啊,带回去可以传家的。
“啧啧,果然中原就像书中描绘的一样繁华美丽,就算这回没有考中进士,也算开了眼界,不虚此行。”几人来到京师就换了身时下东京城流行的装扮,摇着扇子像模像样地逛来逛去。其中一人冲进路边的首饰店里,东摸西看,兴奋地说:“这些在王宫里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我们要是买个几十套,回去可就厉害了!”
陪他们一起逛街的高丽使者抚摸着胡须一副东道主的姿态,骄傲地说道:“这家只是小店铺罢了,回头我带你们去最高档的首饰铺子丝绸铺子看看,那里的东西,随便一件都能当做家族宝物供奉起来。你们刚来不知道,除了这些,在东京城还有个好东西,内城里有一家银行,对外出售彩票。只需要两枚铜钱就能买一张彩票,但却有机会中五十至百万铜钱。”
几人听闻彩票禁止平民百姓购买,当即就兴奋起来,说明这是东京城独有的贵族专属活动,那他们就绝不能错过了。高丽使者领着他们每人买了几十张彩票,刮开了一张没中。失落归失落,用过的彩票也可以带回去向其他人吹嘘一番了。好歹他们到过大宋,玩过顶级的贵族游戏。
乐不思蜀疯狂享受了一段时间的高丽人,完全没有意识进行考前复习,直到进了考场,才发现今年的科举考试和以往他们了解的大不一样,除了圣人经典之外,竟然还考什么六科。
六科是什么东西?从没听说过啊。而且为什么考场里的考生里还有女子?几人目瞪口呆,无措地进入考场,又无措地走出考场,路上听着其他学子议论自己哪一科最有把握,中进士以后能分到哪个部门当官,不禁瑟瑟,这里的学子好像懂得比他们更多啊,怎么办?明明自己已经努力熟读经典,老师更是历年参加过中原科举的进士,背负家族希望千里迢迢过来镀金,不会因为不懂农事什么的被淘汰掉吧?他们都是高丽的世家贵族子弟,怎么可能会懂什么农科工科,顶多从圣贤书里了解过皮毛而已。
大宋究竟怎么回事?变化这么快却没有通知高丽,也太欺负人了呜呜。
毫无疑问,几名拿着宣和年间考试大纲学习的高丽学子第一轮就被刷了下去,赵芫也没像当年赵佶一样给高丽人颁发个荣誉进士的名头鼓励他们,听了一耳朵就忘在脑后,专心等待这次的殿试结果。
科举选士办的如火如荼的同一时间,李纲继续奉命巡察江南东路和淮南西路,查办两浙路提举市舶司犯案官员及富商一百余人,沿江三大安抚使司犯案官员六十余人,提举保甲司犯案官员二十余人
被逮捕的犯案官员人数之多,令随同李纲办案的江宁推官和团练使等官员都忍不住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地上疏中枢希望官家下令让李纲放缓查案的速度,一次性查办这么多人,各个职能部门恐怕会瘫痪掉。
他们不知道,一次性削减这么多占位子的贪官,赵官家心里有多爽,什么?没了他们职能部门无法运作?不存在的事。在大宋的管制体系里,一个部门里同一个岗位只分出四五个不同名称但职能相同的官职已经算精简了。现在只是下马一两个,赵芫还嫌人太多呢。
朝廷中众人为了空出的位置明里暗里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赵官家被他们吵得头大,‘无奈’只能以同职务官员代替执行落马官员的工作。朝中谁都没能往江南安插进人,不由越发对对手不满,都怪对手太贪心闹得太难看,不然自己这边就能举荐成功啊
西夏。
占据了河套地区的金军果然没有安分太长时间,金人不事生产,把当地财富人力搜刮一空之后,完颜宗翰就令大军兵分两路,驻扎在黄河以东、黄河以西,两翼直逼兴庆府的方向。
李乾顺见此,也算是彻底失去求和的念头,下令秘密诛杀王后完颜氏,对外伪装其仍旧卧病在床的假象。暗中与大宋西北军多次进行弓马贸易,获取大量的宋军军械装备,大大提升了西夏主力军的实力。
很快金人不再满足于私底下的小规模劫掠,公开要求西夏交出所有旧辽余孽,否则就要继续南下进攻。
那西夏的旧辽余孽可就太多了,耶律南仙带来的将领到现在还在西夏军中担任重要将领职位,更别提金灭辽时,西夏收容的众多辽国贵族。金军的要求李乾顺根本做不到,这又不是死一个女人的事,而是手握兵权的诸多将领会不会反过来砍他的大事。
“金人贪婪无度,欺人太甚,这一次大夏绝不妥协!”当着群臣的面,李乾顺怒而奋起,下令李察哥率领铁鹞子军陈兵黄河两岸,和金军对峙,决不许金军踏入兴庆府范围半步。
没错,有了隔壁大哥的军备支援,李乾顺现在说话都硬气了,甚至还喊出了北伐的口号。
而在完颜宗翰看来,已经瘸了一条腿的西夏现在不过是在垂死挣扎、故作坚强,夏军的实力他早就摸透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抵挡住金国铁骑的威力。
很快,完颜宗辅率领东路军自黄河东岸南下,和李察哥正面相遇,双方大战数个时辰,金军竟然未能占据上风。
各自鸣金收兵后,完颜宗辅看着底下人收缴上来的夏军铠甲箭头,眉头深深地皱起,他用佩刀仔细翻检这些锻造精良的铁器,断定这些军械不是夏军常备的军械。
“副元帅,战场还清剿上来了这些东西。”一名猛安走上前来单膝跪地,身后的女真士兵抬上来数根巨大的箭矢,每一根都有手腕粗细,三米多长。
旁边的猛安们乍然见到这种眼熟的武器,不由打了个哆嗦,惊恐地说:“这,这不是宋军装备的那些鬼东西吗?”
“床子弩。”完颜宗辅神色阴晴不定,“难道宋军出手支援西夏了?”脑海中忍不住回放起当初被宋军千里追杀的恐怖记忆。
不,不对,今日与大军交战的人还是李察哥的铁鹞子军。他太熟悉夏军和宋军之间的区别了,两者的实力差距明显。看来宋军并没有直接介入金国和西夏的战事,而是在暗中支援他们。
第147章 叔,喝茶
“这是宗辅传回来的消息,你瞧瞧。”
上京皇宫,完颜亶的书房内,三个人在榻上围着小桌子盘腿坐着,说话的是宗干,他从怀里拿出封信放到桌面上,让对面的完颜兀术和完颜亶查看。
完颜亶有颜色的喝起茶来,他旁边的摄政王叔完颜兀术就毫不避讳的将信打开来,看着看着,便眉头紧锁,“南朝对西夏进行了军械支援,但尚未出兵援助。李乾顺这条老狗,刚刚向我们摇尾乞怜不多久,就和南朝勾结在一起。”他眯起眼,面色冷峻,“南朝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盟友,他们一定从李乾顺这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事情不妙了。”
“西夏给了南朝什么好处?”完颜亶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他听说西夏已经自己这边榨干了钱财,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除了土地还有什么可以付出的?
“赵芫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呢”完颜兀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兀自沉吟起来。
探子回报,宋庭经历过一场顺天学会,现在各地都在进行变革,裁军,设厂。如果是他制定了这样的国家政策,一定不希望现在参与到战争当中。因为变革的同时,代表的是内部的不稳定,他一定会把精力放在稳定内部政治环境上头。
赵芫既然不想和大金打仗,那么军械支援西夏的原因就很简单,要让西夏撑下去。或许,还有借助西夏军之手,消耗大金的谋划在里头。
思来想去,完颜兀术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了。完颜兀术把这番分析说给完颜亶和完颜宗干听,宗干点点头,“你打算怎么应对?”
完颜兀术冷笑,“赵宋皇帝不想做的事,那么,大金则一定要做。南朝内部频繁变动,赵芫大肆裁撤厢军,且听闻李纲在江南处决了许多贪官污吏和豪强氏族,想必怨恨她的人必然多如牛毛。只需要我们添一把火,就能让南朝陷入内忧外患当中。
燕云边境有岳飞和李彦仙镇守,太原府有吴氏兄弟镇守,这几人都擅长野战,十分难缠。但延安府和秦州似乎没有名将镇守,不如就将这两路作为突破口。”
他叫书房里的侍从取来舆图,摆在小桌上,旁若无完颜亶般指点江山,点在舆图上的某个地点,兴奋道:“我大军仍在河套地区,想要进入永兴军路有难度。不过赵芫资助西夏的做法提醒了我,她可以让西夏朝廷成为她的打手,大金也能在西夏找出个打手,代替我们对付他们。”
“西夏的没藏氏和巍名氏明争暗斗已有多年,并且归顺我们的人数众多,大金可以在西夏册立新的朝廷,新的国主,以分裂西夏,策反西夏各路的贵族势力。”
“由没藏氏出兵,从西夏境内攻打永看似最安全的南朝秦凤路,一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完颜亶在一旁看着王叔兀术意气风发大谈特谈未来计划的模样,目光闪烁,吩咐侍从重新泡一杯热茶来,他亲自端到完颜兀术的手里,孺慕的说,“还能一石二鸟,挑拨南朝和西夏的盟友关系,对不对王叔?”
“哈哈哈,皇帝说的对。只要西夏人和汉人打起来,就算赵芫不想动手,也由不得她。”完颜兀术顺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畅快极了。
“那就让宗翰和宗辅即刻去办理这件事情。”完颜宗干说着话忍不住握拳抵住嘴唇重重咳嗽起来,完颜亶于是一视同仁,一样殷勤地奉上茶水,“大伯喝口茶。”但是宗干大抵是病的不轻,喝完茶反而咳嗽得更加剧烈,眼看着喘不上气来了,兀术急了,连连下令传御医。
来的是专为皇帝诊脉的御医,进来跪伏在地请安,被兀术踹了一脚才哆哆嗦嗦上前诊断。宗干此时已被几人扶着躺下,病若游丝一般惨状。
“大哥的病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好转的迹象!”完颜兀术冷冷盯着老御医。
御医满头冷汗,很是惊恐的样子,“大王,大王”
一只保养得细嫩的手按在他的肩头,少年声音安抚:“萧大人如实禀告便是,王叔不会迁怒你的。”
萧御医顿时浑身一颤,缓缓平静下来,伏地说道:“禀告陛下,禀告摄政王,晋王殿下内府旧伤不愈又久病缠身,现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药石罔效啊。”
闻言,兀术愣住,似乎大脑正在处理什么难以理解的难题,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大发雷霆,将跪在面前的老头一脚踹出去好几米远,怒斥道:“大哥正值壮年,就算以前受过伤,也不可能要了他性命,老匹夫竟在此胡说八道,来人,将其拖出去五马分尸!”
“王叔手下留情,萧御医医术高绝,如果赐死他,太医院还有什么人能为宗室治病呢?”皇帝完颜亶连忙劝诫他,引用曹操斩杀华佗的典故劝完颜兀术为自己和宗室贵胄们留条后路,或许是因为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内,他引经据典劝诫兀术时完全没有了先前唯唯诺诺的懦弱姿态。
被皇帝拦在身前,兀术头脑冷静几分,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十分憋闷,强压下怒焰,负手走到完颜宗干床前,看着宗干病入膏肓的模样,心中颇感荒谬,大哥当年随父亲阿骨打纵横沙场纵使刀斧加身也毫不变色,现在富贵安稳后反倒身子骨一日弱过一日
“开方子吧,大哥若不能好转,本王就斩断你一只手和一条腿。”完颜兀术说着看向面露不忍之色的侄子完颜亶,对他道,“留下他另外一只手足可把脉开方。”
摄政王叔下的旨意,连皇帝也无法改变,完颜亶只能接受现实,只不过少年垂眸之间,眼底的悲悯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内心畅快极了:大伯先走一步,然后就轮到四叔你了。欠朕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没错,萧御医在日常诊脉中,早就被完颜亶收买控制,从御医这里得到的旧辽宫廷秘药,一点一点被他趁每日书房议事时,下在两位摄政王叔饮用的茶水里头。大伯身子骨确实差,只喝了他的毒茶这么点时日,便撑不住了。幸好没被四叔察觉出端倪来。
视野的余光里,四叔兀术下意识地咳嗽两声,似乎被床上的病人传染了一般。顿时脸色大变,叫站在一旁emo的完颜亶来看顾宗干,自己去了外间。
远在西夏的完颜宗辅收到朝廷的旨意,按照吩咐的内容,下令册封没藏氏族长多己为北夏国国主,没藏氏投桃报李,将右相朝顺军司的大将萧氏人头奉给金军。
兴庆府的李乾顺得知消息,大为震怒,发布诏令宣布没藏氏为国家逆贼,并杀光了还在兴庆府的没藏氏亲眷与姻亲。
没藏多己趁机发檄文指责国主暴戾无道不配统治国家,而没藏氏不过是为了和平才与金人和好,只有顺从金军,成为北夏国的顺民才能活下去啊。他是为了西夏百姓而投降的啊!
“无耻的没藏多己,朕一定要将他抓回来五马分尸,”李乾顺在王宫里暴跳如雷,装若疯狂,“杀,察哥你替朕杀光这群逆贼叛党,都杀光!”
“殿下,兴庆府内的没藏氏及其姻亲已经全部诛杀干净,”李察哥回复他。但李乾顺并没有像他想象的一样冷静下来,反而回身死死盯着他,好似盯着仇敌一般。
李察哥心脏一颤,单膝跪下。李乾顺见状,眼中的杀意收敛了些许,上前来扶起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他们死了,可不是还有野利氏和梁氏吗?”
“你去把他们也杀掉吧。”
“野利氏与没藏氏一样曾在朝中独大,现在没藏氏投了金人,得到个‘北夏国’的册封,难保不会生出背叛的心思。只有断绝隐患,才可保西夏安危。”李乾顺看似平静地分析说道。但李察哥觉得国主恐怕已经濒临疯狂边缘,阵前杀野利氏就算了,梁氏,那是国主的外家,国相梁乙逋的家族。国相对待国主多年来忠心耿耿,现在国主却因为没藏氏的叛变,要灭了梁氏满门,这不是疯狂是什么?
李察哥脑子还是清醒的,劝告道:“国相乃您的亲舅舅,谁叛变梁氏也不可能叛变。请国主三思啊。”
“你只需按照我的命令做事即可。”李乾顺看似平静的目光中闪烁着某种深意,“难道朕已经使唤不动你了吗?”
“臣谨遵国主旨意。”李察哥立刻答应,生怕疯狂状态的李乾顺连他也怀疑。
但李察哥有意拖延,追杀野利氏时放任他们逃入了草原深处,他做出追击不及的模样回来禀告李乾顺,李乾顺大怒,但也只能大怒一下。现在还需要李察哥抗击金军,不能动他。
不再信任他的李乾顺秘密接见卓罗和南军司的将领仁多保衷,命令他来执行抄没外戚家族的命令。
金国册立的北夏国主严重刺激到了李乾顺,没藏氏曾为开国国君李元昊外戚,主导朝政多年。现在也能当国主了,谁知道其他外戚家族会不会包藏一样的祸心,从内部毁灭他的政权。
他已经老了,仁孝却还年幼,又没有母亲做靠山,一旦他李乾顺死去,恐怕他的舅舅梁乙逋以及梁氏族人不会再奉仁孝为主。国家易主的可能性太大。
此时的李乾顺万分后悔,当初逼死了曹贤妃。
第148章 敦煌归义
朝廷对野利氏的追捕,令兴庆府的梁家忧惧不已,梁乙逋的儿子得知国主下命令时根本没和宰执父亲商量过,便察觉到大事不妙。
梁乞昌和妻子商量举家避难的事情,她听闻后十分不解,“国主英明神武一生,怎么会做出临阵自乱的事情?是否有什么误会在里头?”主要是梁氏整个家族都在兴庆府经营,有当官的,有经商的,一大家子都离开放弃多年的经营,谈何容易。
“金人册立没藏当了北国主,就是在利用外戚大族的势力分裂我大夏,可即使知道是金人的阴谋又如何,我们梁家、野利家的势力实实在在的存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重要的一点,我们梁家和现在的太子仁孝没有任何姻亲关系,国主信不过我们。”见妻子尤满脸不情愿,梁乞昌冷喝道,“快去收拾金银细软,今夜就走!”
等妻子不情不愿地主持家务去了,梁乞昌坐在院子里看着家属们惶惶不安的凑在一处,人都齐全了,这才去寻找老父亲。梁乙逋当然不可能同意避难的事,但现在全家动员了起来,老父亲不想走也得跟着他们走了。可就当梁乞昌冲到主屋里时,才知道梁乙逋早已换上官服入宫觐见国主,他顿感天崩地裂,国主要灭外戚,父亲此去等于羊入虎口。一时间,梁乞昌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他的儿子小梁冷静说道:“国主或许还不知晓我们已经洞察了他的意图,不如您和我一同入宫去,一来救得祖父,二来趁机挟持国主,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全家老小性命。”和梁乙逋、梁乞昌经略儒术不同,小梁在禁军里任职,思维比两人直接的多,“我们一家老小,带着行囊,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野利氏能在草原深处求生,我们恐怕做不到。”
乱世当道,文人的那一套道理行不通了。
梁乞昌并未犹豫太久,孝字当头,他咬咬牙,便同意了儿子的提议。
两人为了掩人耳目,穿戴如平常,前往王宫觐见国主李乾顺。
李乾顺这边正在忽悠宰相梁乙逋,听说二梁前来,自然没有不接见的道理,他巴不得先将梁氏的主事者一网打尽。
二梁进入宫殿时,门口已然多了两排禁卫军,对他们虎视眈眈。小梁心中有数,和父亲一样假装惴惴不安,口称有要事禀告国主。李乾顺也愿意最后见他们一面,好歹是自己的外家。
梁乙逋已从对待他的消极态度上察觉到了危机,本想着即使死谏也要劝醒国主,事还没成,他的儿子和孙子居然在此时来了王宫,顿时,纵横西夏朝堂数十年的梁乙逋心凉了一半。
“国主,老臣”他还想说点什么,被李乾顺抬手打断,“舅舅不必再提野利氏的事,都过去了,今日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聚,不谈国事。来人,备酒!”备酒,备的自然是毒酒。
刚来就被国主赐酒,梁乞昌心知不好,端着酒杯眼神不断飘忽,不敢入口。
而见他犹犹豫豫的,李乾顺眼神逐渐冷冽,“表兄为何不喝酒啊?”
瞬时,梁乞昌手一抖差点端不住酒杯,门外的禁军们已经握住武器,随时准备听命杀人。正在此时,小梁忽然哈哈一笑,起身走到李乾顺面前,以表亲称呼说要敬酒,等到了三步之内,他猛然朝前扔出毒酒,趁李乾顺躲避的空挡,三两下冲到近前用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
李乾顺大怒:“舅舅,你果然有不臣之心吗!”
“祖父没有不臣之心,梁家亦无不臣之心,是国主你疯了。阵前自乱,谋杀忠臣良将,若任由你继续下去,大夏不必金贼来攻,自己就会毁灭。”小梁义正言辞地呵斥回去,用国主的性命要挟侍从们将太子仁孝抱过来。眼看禁军们不敢动弹,侍从连忙屁滚尿流地跑到侧室把正在睡觉的孩子抱进来,李乾顺目眦欲裂,“谁敢伤害太子,我诛灭他全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匕首塞进嘴里搅动一圈,把舌肉搅烂,“对不住了国主,为了大夏,你还是闭上嘴巴为好。”小梁此时不知是愤怒还是兴奋导致的,脸色涨得通红。他面向周围的王宫禁军和侍从们大声说道:“国主病重,从今日起,大夏朝政交由梁氏代理。在场之人,顺从我的就可以加官进爵、蒙阴后代,不顺从我的现在便自行离去,我不会为难他。”
国主连舌头都没有了,眼看着只剩一口气在,太子又落在梁氏手中,加上小梁没有叛国的意思,只说要代理朝政,还许下了重利,周围的禁军们于是渐渐放下武器,归顺了梁氏。也有对李乾顺忠心耿耿的,不愿意与梁氏为伍,见此情景便想离开王宫作其他打算。
但小梁怎么可能真的放走他们,只一个眼神,归顺了他的禁军们就朝离开的人举起屠刀,把不顺从的人杀了个干净。
李乾顺悲愤至极,张嘴呜呜呜的怒叱逆贼叛党。
小梁照着脑袋给了他一记重拳,冷笑:“国主应该庆幸你现在还有狭天子以令诸侯的作用。”
“孽障!”此时,呆站在原地的梁乙逋才反应过来似的,痛心疾首指着二梁直骂,但事已至此,儿子梁乞昌又抱着小太子跪在他脚边请求他以大夏国祚为重,以梁氏全族性命为重。梁乙逋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黯然接受现状。
不造反,也已造反,再没有回头路,他哀叹过后,冷静下来,说道:“当务之急,要稳住晋王察哥和诸多将领。”
西夏朝廷内一场宫廷政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等消息传到大宋东京城时,已是‘李乾顺患疾,宰执梁乙逋主政,一应事务遵循惯例’,梁氏还专门派遣使者前来大宋,向赵芫说明情况,李乾顺不能理事,但梁氏保证西夏和大宋的关系绝不会动摇巴拉巴拉,甚至在弓马贸易上多让了一成利。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中枢开会时,几个相公直接了当的商议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四分五裂的西夏。
现在的情况,李乾顺不中用了,太子过于年幼,梁氏篡权,西夏内部必定乱成一团,单说那些掌握兵权的将领,难说没有人想成为第二个梁氏,或者第二个没藏氏。
果然,就在梁氏派来使者之后,紧接着探子传来消息,西夏右厢白马军司将领自立为王,肃州归义军曹氏发檄文勤王,秦凤路边境的西夏军异动。
西夏彻底进入了割裂内战状态。
在没藏氏的利诱收买下,将领仁多义曲反叛宋夏联盟,出兵攻打秦州,被早有准备的刘锜围之剿灭。
韩离素上疏谏言:“臣以为,如今李氏政权名存实亡,正是西北归流中原的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官家早做决断。”
“归义军向来忠于我朝,被逼无奈臣服于党项,确实应当拨乱反正,收归朝廷。”张叔夜附议说道。
“小郭老师怎么看?”赵芫装模作样地询问宰执郭孝友。
这种国家利益攸关时刻,不全力摄取利益的那是王八蛋。而且收复汉唐失地,一直以来都是大宋君臣的理想,过去打了西夏那么多次,为的还不是抢回地盘。在场的众臣心知肚明,此时还在商议不过是做做样子,商议出个正当的由头。
果然,郭孝友也道:“古来西北实为我中原王朝之属地,李元昊改夏国公的拓跋李氏为巍名李氏,自立为王,割裂为夏,百年宋夏之战实为内战。现在西北百姓流亡,我们却不能坐视不管他们。”
嗯嗯!夏地的百姓也是天子的子民,这话对味了,中枢的众人连连赞同。
宣武五年,赵芫以天子名义发布诏书,册封归义军统领曹鸢为宁夏郡君,总领夏地一应事务。任命刘锜率兵入夏助宁夏郡君平定乱局。
曹鸢收到诏书,率领归义军叩谢天子,正式确定了西夏归流中原的局面。
兴庆府的西夏勋贵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曹贵妃居然还活着,而且成了归义军的统领,现在还得到了中原皇帝的支持,顿时局面更乱了。
曹鸢写信给朝廷曾经支持过她的官员家族,和他们说自己忽悠到了赵宋的支持,只要跟着归义军干,以后从龙之功少不了。又写信给李察哥等将领,言明如今夏国朝局危机,她作为太子仁孝的母亲,只是为了给太子撑腰才起兵勤王,诸位将领如果还衷心于朝廷,就应该全力应对金贼的侵略,而不该与她进行内战。
不管信不信曹鸢,现在的时局,逼得他们不得不选择站队
随着刘锜部强势介入,所过之地未不屠戮百姓,不抢掠牛羊,反而将留下的士绅豪强任命为本地官员,继续治理百姓,原本摇摆不定的将领于是要么直接降了大宋,要么加入了归义军。
总之西夏朝廷看着是没戏了,金贼又不是什么善类,既然宋人愿意保住他们的权势地位,归流又何妨?
归流之后,他们和中原天高皇帝远,等赶走了金贼,这里还是他们自己人做主。
“那曹氏居然没死,还代替西夏接受了赵宋的册封,探子来报,现在宋军已越境进入西夏,怎么办?”金军大营内,女真将领们坐在一起商议对策。
“率领宋国军队的人是什么人?”完颜宗翰感到有些头疼,总觉得接下来的战局恐怕不会像他们一开始计划的那样了。原本的计划是从西夏摄取实际利益,同时振奋军心,使朝廷安稳下来。
“宋国的西北边将刘锜,与夏军交战时常能获得胜利,但不是什么大人物。”负责情报搜集的将领汇报道,“他们有名的宋将,如今都在金夏边境防守。”
此话一出,在场的女真人们顿时眼睛一亮,不知名的宋将啊,那就好办了。
有人说,“不可大意,能多次打败夏军的将领想必有他的本事。”
马上又有人反驳嘲笑道:“哈哈哈,但是听闻当初童贯、刘光世攻打西夏的功绩更加厉害啊,遇到我大金铁骑直接化为齑粉。”
完颜宗翰虽然疑惑赵宋皇帝派来的居然是个无名小卒之辈,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毛病,为了防守大金,宋国只能派这个刘锜过来。
在这种思想的作用下,金国上下完全没有退兵的打算,完颜兀术甚至觉得自己成功打乱赵芫休养生息发展民生的谋划,很是自得。
第149章 迁徙与基建
大宋文化报刊登柔福帝姬新作情感小说《狼烟中的私塾》,讲述一对书香世家出身的少年夫妻,前往战乱西夏,在宋军建设起的城寨中开设私塾,用知识和大爱渐渐改变流民和蛮夷,使这里的人从心理上回归中原,和迁徙来的宋人亲如一家的故事。当然,其中情节波澜起伏,夫妻之间的爱情感人肺腑,主打的就是感动。
读书人、爱情、战争、流亡、救国救民,这本小说基本上集齐了百姓们爱看的所有故事元素,报纸一经问世,便火爆各地。茶馆酒楼纷纷推出戏曲、说书等同人作品。
初时,读书人们对所谓的爱情故事不屑一顾,但谁让《狼烟中的私塾》实在太火爆,他们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相关的故事。有些人听过便忘了,有些人了解之后却是想到了其他东西。
只要稍加了解,就会发现柔福帝姬过往的作品,向来是离不开小女儿情态,即使写的是*女子读书的故事,其地点也无非东京城、开封府、江宁府这几个地方。因为她只见过这几个地方百姓的生活状态,故事自然脱胎于这些地方。
《狼烟中的私塾》显然十分突兀,政治触觉灵敏的人不由自主地开始联想起来,若将柔福帝姬换做某位学术大拿,这位学术大拿某天忽然出了一本著作,内容写的是读书人远上边疆教化蛮夷的故事阿这,这一下子就通顺了啊。
大儒可以是官家和朝廷的口舌,小说家柔福帝姬就不能成为官家的口舌吗?
果然,小说风靡各界之时,也‘引起’了官家赵芫的注意,赵官家特意邀请东京城最好的戏曲班子入宫演出,盛赞故事里的少年夫妻教化蛮夷的功劳与开疆拓土不相上下。并且赵官家龙心大悦之下,直接给故事作者柔福帝姬加封固国公主、文宣教授等称号,别看只是虚职,其对外展示的政治信号却非同一般。
果然,不久之后朝廷内就通过了一向建设和迁徙政令,要在西北边境乃至宁夏郡内建设新的城寨,迁徙人口到新城寨,大力开垦荒地,发展农业、商业。世家豪绅如果携带家资前往新城寨,可以获得免除三年商税、五年农税的优惠政策,且新城寨户口居民有科举加分项。简而言之,不管你是平民,还是富豪,只要愿意迁徙过去,商业上可以赚更多钱,科举取士上更容易考中进士。
不管在哪个时代,钱和权总会有人甘愿冒生命危险也要奋力追逐抓取的。光是科举加分这一项,对底层老百姓来说就如同天降甘霖了,更别说同时还能免除税务。商业上,宋军在那里作战,本就导致新城寨会诞生大量的商业贸易需求、粮食需求,即使没有朝廷颁布的优惠政策,善于投机倒把的商人也不可能放过此次绝佳的捞钱机会。当然,这个时候想钻漏洞,挂名在宁夏郡,而人生活在繁华中原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在的户籍制度非常严格,每到一个城镇、停留多久,皆有记录,并非想当然的事。
而不缺钱、权的书香世家的年轻人,最缺的就是实现抱负的平台,考中进士当个地方小官对他们来说反而叫郁郁不得志。在书香世家的子弟里,考中进士只不过是必然经历的人生阶段,而不是人生终极理想。经历过二圣北狩,现在的年轻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强军强国,驱除鞑虏,光复汉唐盛世,要不然边境的军队里也不会发生年年有读书人跑过来参军的现象。现在《狼烟中的私塾》忽然将一个浪漫又刺激的选项摆在了他们面前,用文人的方式去开疆拓土,去收复河山,想一想,饱读诗书本的少年天才放弃安逸优渥的生活,选择在战火中教化失地百姓,传播圣人之道,收复离散百年的民心,这不得上史书啊?
自诩在文坛有点名气的年轻人们都觉得自己很像故事里坚毅不拔品性高洁的主角,肯定能在宁夏郡做出一番成就,名垂青史。一时间,打算前往西北试水的学子不知凡几。
半年后,在从兰州、庆州到西平府之间多出了一条军事防御运输路线,总共十万人沿途建设城寨,吸纳流民百姓入驻,开垦荒地,安置身家。以工代赈,以建设富裕荒原。
长长的队伍尽头绵延到一望无际的草原里,空旷的天际清澈而宁静。王二郎一家正是这支迁徙队伍中的一员,他们本是河中府人,按说生活尚且过得去,不必冒险迁徙到新城。王二郎敲敲走路累的得僵硬起来的小腿,继续奋力拖行板车嘟囔着道:“家中的田亩数量不大,分家之后靠我们俩一边种田一边做小本买卖,想供出个进士来,太难了,太难了。你说,只要迁到新城立刻就能享受科举加分优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不会是忽悠咱们的吧”
王二郎的妻子秦娘背着细软,扶着板车上的家具跟着前行,累得微微喘气,闻言脸上却扬起个充满希望的笑来,说:“肯定是真的,我相信官家不会骗我们老百姓。而且咱们小王去年参加乡试没考上,为什么?因为河中府的读书人多啊,等到了新城,读书人少了,通过乡试的机会也多。以后,咱们就等着享福吧。”
一听妻子的话,王二郎顿时眉开眼笑,拉板车更起劲儿,“说得对,以后咱们也是官宦人家了。再也不愁吃喝咯。”
名为小王的少年就躺在板车上头,默默背诵着经书,耳中听见父亲母亲一路上不知重复了多少回的对话,更加用心地读书。
周围和他们一样的家庭有许多,过去但凡迁徙,路上总会有人饿死累死,这次却不一样。一来,朝廷安排了南北商盟运送粮食到宁夏郡,规定价格不许超过本金+耗损两倍,由官行进行监督。路上当然也会和迁徙的队伍进行粮食买卖,携带的粮食不足的人可以通过购买得到口粮。如果既没有粮食又没有银钱购买,可以向各城镇官行进行低息贷粮。除去各种极端情况,很好避免了路上饿死人累死人的情况。二来,此次迁徙的人群许多都像王二郎家一样小有家资,冲的是科举加分目的来的。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就是长途跋涉苦了点。
杨元和崔韶乃兴仁府学子,两人相约一起到宁夏郡来做出一番教化的事业,他们的家中都有兄长在上,也不缺功名利禄。原本二人的路子也该是到哪个小地方当个小官,过些年或许有机会调到富裕的州城,然后继续为家族的下一代谋划仕途。但金军南侵,他们兴仁府的人都目睹当今官家阵前登基,退敌千里的盛况,曾经庸碌过活的想法早就不翼而飞。外敌环伺之下,有能力的人不去施展才能,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越是边陲之地,历来反叛的次数就越多,宁夏郡不就是如此吗,夏国公变成西夏国主,经济和军事与朝廷脱节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文化思想上的脱节也很关键。西夏脱离中原多年,战事不歇,边城之间甚至产生过血海深仇,要把这么块地盘彻底收服,使其不再反复,得是多么艰巨的大工程,杨元和崔韶深感此行身上的责任之重大。以至于他们连路上经历晕车、伤寒、水土不服都没有一丁点退缩的念头。
杨元看着马车外高高兴兴反复谈论未来憧憬的百姓们的背影,看着远方一望无垠的草原,低声说道:“不知宁夏郡的战况进行到了什么程度,此去是否能彻底收复大宋失地。”
“怕甚,我二人不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怕死的人不会来这里的。“崔韶提起酒壶喝酒哈哈一笑。
商贾们的车队不断来回运送着各种粮食布匹生存必需品,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向西北迁徙,他们的大牙都快笑掉,不怕前头打仗,就怕前头没人买账。提着脑袋做生意算什么,按照朝廷的政策来看,西北那战乱之地未来的金银进项可多着呢。
且说,刘锜率领秦凤路边军一路追着与没藏氏勾结的西夏军到西平府,未曾损失一兵一卒,倒也不是刘锜部的宋军刀枪不入,而是因为对面的敌人根本没有战斗的意志。本地将领勾结没藏氏,竟只是为了金人许诺给他们的粮食军饷。被宋军俘虏,得知不会被屠杀,反而投降宋庭还能吃饱肚子,这支侵宋的军队竟然当场跳反杀掉了没藏氏的统制官,副将戈多对刘锜说,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粮食、军饷、军械,他们愿意为大宋攻打西夏和金国。刘锜这才明白,西夏朝廷现今到了什么地步。
大宋对西夏的军械支援,被李乾顺尽数用在了李察哥的铁鹞子军里,而这几年金国对西夏朝廷的勒索早已透支西夏的财政,导致除了兴庆府外抵挡金军的部队有吃喝有战马有武器,后方其他地方的守军不得不节衣缩食,还没有落草为寇,纯粹是因为不知道上哪抢掠,这周边除了宋国就是被李察哥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兴庆府,以及荒凉的小城镇和无垠草原。
不止这支西平府的府军吃不饱饭,隔壁其他城镇也好不到哪里去,戈多兴奋地领着宋军前往西凉府劝降那里的守军,称大宋册封了宁夏郡君,现在大家是自己人,宋军给咱们送粮饷来了。
西凉府守将刘岩适在墙头大骂戈多不忠不义背叛国主,戈多脸色难看,呐呐不敢言,他确实不忠不义。
刘锜见此情景,知晓不打过一遭,靠嘴是没法劝服敌人了,抬手吩咐道:“床子弩,神臂弓、雷火箭准备。”
戈多看着身后涌出无数黑红甲胄的宋军,井然有序地推上来十几台床子弩,数百名神臂弓手排成半圆形面朝西凉城,在刘锜一声令下后,粗壮的箭矢化作铁雨机设到西凉城城头,时不时发出爆炸声响,虽然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但想也知道肯定一片惨状,戈多心中恐惧不已,宋军的可怕比起只知马背上冲锋的金人更甚。他都想不通,当年金军是怎么冲进大宋京师的。
等西凉府城门都被射出好几个大洞来时,刘锜才招招手让戈多继续上去劝降。秀过肌肉之后,对面的态度果然软化不少,开始讨价还价要更多粮饷。
刘锜砸吧砸吧嘴,心说我是来收编俘虏,又不是认个大爷回来,抬手示意。刚刚停止的箭雨又飞了起来。
“等等等,别射了,别射了!”差点被飞上来的雷火箭炸在脸上的西凉府守将刘岩适不断摆手,投降,投降还不成吗。
兴庆府的梁氏并非没有得到刘锜部打过来的消息,但此事是西夏边军率先挑起来的,在种种不安定因素之下,梁乙逋并没有派遣主力军队支援后方,反而派了使者过来道歉,言明攻打宋国边境不是兴庆府的意思,一切都是误会。希望得到大宋的谅解。
使者还专门送了好几匹优质战马过来贿赂宋将,刘锜将礼物手下,旁的什么都没说,只一味令投降的西夏军按照大宋的标准在几个关键地点修筑新的城寨。
使者懵逼了,几个意思?收了贿赂不办事?而且这群西夏兵是疯了吗,守城的事不干,跑去搬砖。眼看着宋军的动向,他不由愤怒地跑到刘锜面前质问:“宋军在我大夏境内坚壁清野,是否想与我国朝为敌?”
年轻的宋军将领终于卸下冷酷的面具,嘿嘿一笑,“使者说错了,这里没有大夏国,只有宁夏郡。本将不曾坚壁清野,只不过在为自己的国家做基础建设。”
对面的胖使者震惊地连连后退,颤巍巍地指着他,语无伦次:“你,你们怎么能这样做?”到了无能为力的程度的人,连说话都不敢逻辑清晰地指责对方,只能打感情牌,“我国朝与宋国尚有父子情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朝。”
“我可以。”刘锜毫不留情,“回去告诉梁宰相,大宋成为的宁夏郡主管只有归义军统制曹鸢,他若有不满,随时可以来找我。”
使者屁滚尿流地逃回兴庆府,将宋将的态度添油加醋汇报上去。朝廷内部顿时吵成一团,前有狼后有虎,各地还反叛不断,朝廷究竟准备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
不少人起了投降的念头,不管是投了金人,还是宋人,总归有个活路,现在挡在中间四面楚歌真是十死无生。
但是别人都可以投降,唯独梁氏不可以,金人有没藏氏作傀儡,投了金人他们便没有存在价值了。而如果投了宋人,宋人支持曹鸢,小梁杀了她的丈夫,夺了她儿子的位置,怎么能得到好下场。
原本意气风发,幻想着自己能成为曹操一样人物的小梁短短时间便失魂落魄极了,他希望祖父能给他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可梁乙逋却无计可施,到了这个地步,并非人力所致,而是国家大势。金国的崛起,宋国的复兴,注定了西夏灭亡的结局。
如果金国没有崛起,那么西夏仍然可以在辽宋之间左右逢源,如果宋国没能复兴而是在二圣北狩之后倒下了,那么西夏可以作为金国的犬牙帮助它蚕食宋国偌大的领土。但偏偏,这两件事同时发生了。
“不,我不甘心!凭什么宋国宁愿册封一个女人,也不支持我梁家接手大夏,我能做的比前任国主更好!“小梁双目赤红,明明他已经离成为一国之君只差半步之遥的距离,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对待他?
需要问为什么吗?曹氏比梁氏更名正言顺,曹氏更需要宋庭的支持,梁乙逋看着几乎魔怔的孙子,不禁后悔极了,当初眼睁睁看着孙子偷袭国主,他当时本应拦住小梁。只不过,某些难以言说的原因,令他假作反应不急,现在追悔莫及了。
这个时候,归义军也已经打到了宣化,小梁命令李察哥分兵去阻拦直奔兴庆府来的归义军,遭到了李察哥的拒绝。
李察哥:“若我一退,金人就会攻入兴庆府,百姓会遭到屠戮。”反而曹氏身为仁孝太子的母亲,她就算带兵回来,也不会杀死国主最后的血脉,国朝反而能剩下一丝希望。而他李察哥手中握有重兵,宋庭不但不会苛待他,反而会想想尽办法拉拢他。
至于曹氏,李察哥心情复杂地想,她接受宋庭的招安并没有什么过错,此时西夏朝廷除了投降宋金其中一方别无他选,就算有复国的想法,也得先度过今日的难关,日后缓缓图之。
至于弑君篡权的梁家人会得到什么下场,与他何干?
小梁恨不得诛杀掉李察哥,然而李察哥早有防备,从来不单独入宫觐见,就是防着小梁哪天狗急跳墙。
不过他没想到,梁家人没有等到最后,就迎来了结局,几个月后,朝中勋贵们趁着朝会期间,在大朝会上一拥而上杀死了宰相梁乙逋和他的儿子孙子,城门守将主动打开门迎接归义军和宋军刘锜部入城,勋贵们奉上了梁氏祖孙的项上人头,向宁夏郡君俯首行礼,从善如流地尊称其为曹郡君。
曹鸢也早非当年的弱女子,对群臣的叩拜接受良好,淡然受之。刘锜站在她身旁,从侍卫手中接过圣旨,正式宣读该夏国为宁夏郡。以及诸多政策,例如宁夏郡未来会分上下两路,各设五座州城,文字度量衡统一使用宋制等等。
从现在起西夏正式归回到了中原王朝的版图内。
第150章 宣武十二年
西夏的消息传至金国上京,皇室正在为完颜宗干举办葬礼,使宗室本就低迷的氛围更加消沉。大金在西夏耗费这么长时间,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才占据了半壁荒凉的地盘,宋国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另一半相对繁华的地盘,怎么能让人高兴得起来。
而且从现在开始,大金面对的就是宋国的存在,不能和以前一样随时随地勒索钱财美女奴隶了,如此,大金各部日益膨胀的需求该如何满足?
如何满足?不还有高丽,还有草原各部蛮子在吗。
完颜兀术现在觉得头痛欲裂,本该顺利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遭到了阻碍,怎么能不让他头疼。也许是操劳国事过度,最近兀术偶尔会产生力不从心的感觉,各种小毛病接踵而来。
好在宋国占据西夏南部之后,并没有继续北上的动作,令金国上下大大松了口气,他们还没有做好再和宋国开战的准备。
如今两方在西夏形成了一众诡异的平静对峙情形,谁都没有继续向前一步。只不过这种平静无法维持太久,因为失去战争的金国就会失去内部的平衡。
大宋宣武六年,金天眷三年,金人久窥夏州,但因刘锜令李横驻兵在横山,控制了冲要地区,宗翰不敢贸然出击,于是令北夏伪朝的军队向北进攻黑水,转移兴庆府的视线。同时下令游动突袭的骑兵故意在夏州长城一代时常出没,牵制太原方向吴玠吴璘兄弟。金军主力则从白马方向南下,突袭归义军的部队。
归义军曹彦率两千人迎战,被金军击退。完颜宗翰下令乘胜追击,务必剿灭这一支宁夏郡的关键本土战力。刘锜听闻归义军败退,亲自点兵三千,日夜驰骋两百里至白马关,金人不识刘锜,初战即溃。
刘锜部对阵女真骑兵,自有一套研习多年的杀敌阵法,使冲锋的女真骑兵陷在阵中,难以发挥骑兵优势。两军在白白激战数日,金军不敌,完颜宗翰于是重新招募敢死队,沿黄河西侧南下,企图饶至刘锜部后方夹击,被识破,金军遂退回伪夏地盘。刘锜没有乘胜追击,他深知后方的建设任务高于此时一时的沙场成败,宁夏郡的归化与建设才是大宋在西北能够获取长久胜利的基石。
此后数年中,宋金双方在西北进行了多次小规模战役,金军皆未能取得战果。
没有利益,又不能撤军,在西夏占领的土地此时真真正正成了金国的累赘,金国的财政无时无刻都在向军队输送钱财粮食,前方却看不到可以获益的道路,使得金国朝廷上下对此战多有非议,认为当年就不应该出兵西夏。
“现在国朝留在夏地的军队每月消耗百万银钱,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上涨,长此以往,国朝的财政必然会被拖垮。”
“我们在朝会上请求退兵,宗室的贵族们一致不同意,摄政王也不同意。”
“听说,朝廷派发出去的军费,要先在勋贵们的手中过一遍,才派发到前线将士手中。其中必有猫腻。”
“摄政王不许撤兵,或许就有这方面的原因在。他在用这种办法稳住各部的首领。”
“哎,怎么能如此枉顾国家百姓呢。”
完颜亶的心腹们齐聚在他的别苑里,商讨着国家大事,年轻的皇帝就坐在上方一边喝酒一边听着他们议论。听着众人从忧国忧民到愤慨不忿,他脸上表演着温和无奈的好皇帝形象,心中却在想着,下面这些人不过是因为被排除在摄政王分润利益的圈层外,才会聚集到自己的身边,装出忠诚的模样。等他真正掌握国家大权的时候,他们也会第一批跳出来要求重新分割利益。
假的,都是假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忠义和真情,只有权势利益。什么圣贤书,都是屁话谎话。
“好了,诸位大人稍安勿躁,这些都是朕没有作为的过失,朕回去一定继续劝谏王叔,”他亲切地安抚众臣,笑道,“国库的钱财当然不能一味烧在夏地,偌大的国家上下文臣武将都等着拨款过日子,这个道理王叔不懂,朕懂的。”
皇帝站在自己这边,又给花了大饼,愤慨的众人于是高兴起来,又向完颜亶表衷心。双方默契至极。
兀术不可能撤军回来,几十万大军撤回来吃闲饭?或者就地解散?不,不。军队需要一个敌人,需要一个目标。各部的勋贵将领们更需要一个捞钱的名目。说白了,这是兀术特地给勋贵们发钱的由头。
金天眷七年,降将耶律尹谋反,次年被诛杀,朝廷下令大杀旧辽宗室。
这一年,宋国道君皇帝赵桓在上京城的动乱中被杀。大宋对此表示严重关切,要求金国交出杀害赵桓的凶手,并释放赵氏宗亲。金国狡辩赵桓乃患急病死亡,并非死于动乱。两国就此交涉谈判数次,无果。
大宋宣武十一年,第二个五年计划的末年,岳飞奉旨出兵北伐金国。
岳飞这个人,对金国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当年在第二次侵宋战役里正面对抗完颜娄室,反败为胜,还追击千里要了娄室的性命。可以说整个大宋的将领里头,除了赵芫以外,他们最怵的就是岳飞。
这一次,南朝主动来攻,完颜兀术选择亲自率兵出征,盖因为宗翰陷在西北,那头还有吴氏兄弟虎视眈眈,不能不防守。
完颜兀术的大军急行军三日抵达边关,但已经迟了,岳飞推进战线的速度超乎常人想象。
此战之前,他早已从高药师和张俊那里得到了详细的舆图,甚至提前隐姓埋名走过一遭,做好了详细的作战计划。作为军事思想水平本就高于这个时代的大神,在政治经济的双重支持下,率领着集全国之力打造的超级军队出来找老对手报仇雪耻,除了胜利,还能剩下什么?是超级大胜。
岳飞部所过之处,曾经不可一世的女真骑兵好像忽然失去了超能力似的,要么触之即溃,要么被尽数歼灭。如果不是赵芫叮嘱岳飞务必稳扎稳打,‘所占之城就地归化’,军队攻城拔寨的速度还能更快。为了就地归化,战争开启之前,中原各州的科学院、学社皆出人出力,组织了上千人的学生队伍跟随军队前进。
简而言之,打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和过去几年,你打我、我打你、打完收工回家不再是同一性质。
金军抵达后,在平武县驻扎,和宋军影宅遥遥相对,探子回来禀报兀术,前面的州城已经投降了宋国,兀术盛怒之下,安排三千精兵凌晨突袭宋营。是夜袭,也是试探。
结果直至天明,派出去的人马没有回音不说,宋军已开始在野外扎营,战线又继续向金军推进了一步。
三千人,一去不回。哪怕扔颗石头进水里也能溅起一些水花来,完颜兀术不相信宋军的军事能力强到了这个地步。这么强,还不早就打穿我大金防御,打进大金腹地去了?!
不得不说,赵芫的稳扎稳打计划,给了完颜兀术宋军能力仅限于此的错觉。好像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就能赢一把的样子。
就在金国准备举全国之力和大宋干仗的时候,北方草原深处,达旦九部的首领向草原各部和金国发檄文说金国皇室正统在草原,当今金国皇帝完颜亶只不过是摄政王的傀儡,真正的皇室储君是太宗吴乞买的孙子完颜卞。他们达旦九部将拥护十岁的完颜卞成为新帝,并帮助新帝夺回自己的国家。
简而言之,达旦从北方出兵来打金国了。
达旦九部与其他小部落可不一样,它几乎是现今草原上最大的势力,金国上下顿时头疼不已,完颜宗辅率五万兵马从西北赶赴草原平叛,同时完颜兀术下令在各部和民间征民夫勇士入伍,只要年过十岁,能骑马的全部入伍。不能骑马的也入伍,打仗总有用得上诱饵和炮灰的时候。
女真各部倒好说,人人都能骑马能杀敌,而各地的原住民就惨了,不论老弱,只要是男丁一律强制编入金军。胆敢反抗者杀无赦,反抗者的家属也不能幸免。一时间金国上下怨声载道,民怨四起。
若在往常,完颜兀术一定能发现这些问题的严重性,但如今他在前线自顾不暇,被岳飞打得节节败退,偏偏岳飞从不乘胜追击,打下一块地盘就盘在哪儿慢慢啃,等吃饱了才又来扑咬他。这种拿对方毫无办法,又好似还有翻盘机会的感觉,折腾得完颜兀术夜不能寐,很快就病倒了。
宣武十二年,天眷九年,金国向大宋朝廷提出议和,无条件送还钦宗赵桓的尸首和亲眷。
赵芫不允,打了这么久,你说停战就停战,你算老几?
完颜兀术实在无奈了,多次派遣使者入宋上下打点,刺探口风,好话说尽。什么穷兵黩武耗费民力、百姓苦矣,什么两国数年来友好往来友情天地可鉴,什么打仗烧钱,不如不打仗,大金愿意赔点款道歉巴拉巴拉。
这可是你说的,大宋的官员们冷笑,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咱们这几年的军费开支,人员损伤的补助金,上上下下官员百姓配合打仗导致的误耕费总共黄金一千万锭,白银二千万锭,折合后为一亿两黄金、十亿两白银,娟帛一千万匹。不多不少,正巧和金军第二次南侵围困东京城时,向宋廷提出的赔偿金额一模一样,全都给付上吧。
完颜兀术:“???”这么多钱,你不如明着来抢我大金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