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真相
孟老太太冷笑:“什么事, 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我看你就是回来报复的!”
孟二老爷也于心不忍,出言道:“大哥, 不可对母亲不敬。”
“其实我早就知晓当年我娘是怎么死的了。”孟大老爷一脸悲怆,“当年她是重病缠身了不假, 可也不至于去的那么快,是你!”
孟大老爷猛地指向孟老太太,孟老太太此时脸上也变了色。
“你为了当上正头夫人,便买通了大夫故意将我娘的病情说重, 后来在我娘病榻前熬药伺候, 也故意少加一两味药材, 这样药效自然就大打折扣, 再加之我娘听了大夫的话没了生念, 没多久就撒手而去。之后你又制造谣言,说自己福运加身, 叫父亲将你抬了正妻。”孟大老爷悲愤交加, “其实我早就查出了这些事, 当年殿试之后,我本能留在翰林院,是我主动请求外放到羊县, 因为我不知如何面对你这毒妇!当时二弟和三弟还小, 若我揭发此事, 他们保不齐要失去母亲。我对你恨意入骨, 可我不忍他们年少便失去母亲的疼爱, 落得和我一样悲惨的幼时光阴!这么些年我一直能回京却始终没回来, 就是在逃避这件事,我为了孟家子弟, 已然对不起了母亲!如今陛下诏令我回京为官,我不能不从,我离京多年,只是想带着妻儿去京城最大的酒楼吃顿好的,没想到自家的闺女就遇上了这等子事!老太太,我当初留你一命,就是盼着你能照顾好二弟和三弟,没想到你还是只知宠溺,如今还想包庇着这孽畜!”
孟老太太脸色煞白,再也不复方才的盛气凌人,她放开了一直紧握着孟锦昱的手,孟锦昱大惊失色:“祖母,祖母!您不能不管我啊!”
孟二老爷听罢后,也震惊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此时他才方知大哥为他做过什么,大哥本应有大好的前途,却因为逃避良心的谴责一直不得归京,当年明明有了官身,对付孟老太太轻而易举,却为了他们两个隐忍了下来,他竟还一昧地嫉妒大哥,此时才方知大哥的良苦用心
“母亲,您怎能如此啊!”孟二老爷发出一声悲鸣,“我本以为您只是护短了些,没想到居然害了大哥亲母的性命!”
“我若不如此,你和你三弟可能就只是个庶出!”孟老太太咬牙切齿,“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们吧,咱们才是一家人!”
“我宁愿只是庶出!”孟二老爷眼睛通红,眼眶欲裂,“就算是庶出的,我也能凭借着我自己出人头地!我根本不想大哥为我牺牲什么!今日,我必将孟锦昱扭送官府,大哥为了孟家表面的祥和牺牲了这么多,我不可叫孟锦昱毁了这一切!”
“你若要将昱哥儿送到官府,就将我一道送去好了!”孟老太太依旧振振有词,“我是决然不会叫你们动我的孙子的!”
双方正僵持着,突然一家丁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赵氏平复了一下情绪,皱眉看向那家丁道:“此间正在议事,谁叫你闯进来的!”
“昱少爷他房中的冷香,方才竟偷偷溜出府去,现在敲响了顺天府门前的登闻鼓,现在全城百姓都上下围观!冷香状告状告昱少爷,奸污!”
“这贱丫头!”孟三太太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扇了身后的丫鬟一巴掌,“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能叫这贱婢这时候跑出去!”
孟老太太也身形一晃,瞬间感觉天都塌了,看着自己眼前满脸惊恐的孟锦昱,她感到灭顶的绝望。
司鹤霄讥嘲一笑:“这下也不用孟家主动交人了,府衙一会儿便要来拿人,只怕会判的更重。”
孟二老爷也两眼昏黑,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万不可此时倒下,他强自镇定着看向司鹤霄:“小公爷,此时我该如何是好?”
“赶紧绑了孟锦昱,主动书写孟锦昱的罪状交上去,然后将孟锦昱从孟家除名。”司鹤霄缓缓说,“如今京城怕是都知晓了这桩子事,你们便是打点也不能打点了,只有不包庇,主动配合,才能尽可能的脱去干系。孟二老爷,你是礼部侍郎,如今这事儿一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孟锦昱不顾礼法,伤天害理,你现在要立马准备起来,不然事情闹大怕是连你的官身都保不住。”
“谢小公爷提点。”孟二老爷此时却镇定了下来,“我现在就着手准备。”
“我也会为孟家周旋的。”司鹤霄点点头说。
孟二老爷感谢过后,匆匆离开,待经过孟老太太身边时,神情悲怆地看了孟老太太一眼:“母亲这下满意了?瞒着我包庇了昱哥儿这么多,如今儿子的官职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了。做个平头百姓倒也好,若不是仗着孟家有权有势,昱哥儿也不会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孟老太太脸色苍白,不作回应,孟大老爷也平复了下来,主动上前对孟二老爷说:“二弟,我来协助你,我之前处理过类似的事情。”
孟二老爷知道此时感激的话都是多余的,他只点点头,吩咐家丁将犹自哭闹的孟锦昱绑了,孟三老爷和孟三太太拼命阻拦,孟二老爷此时狠下了心,叫人将他们两个也绑了,命护院一块关押了起来。
赵氏叫人将孟老太太送走,这才招呼了自己身边的丫鬟紫英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事发如此突然?”
紫英叹了口气:“奴婢方才去打听了,是今日昱少爷在外头受了气,心里头不顺,老太太命人为他松绑后,他回去换衣裳,正巧瞧见了冷香,便冲着冷香撒了气,踹了她几脚。冷香本就是被孟锦昱强占的,心中一直不甘,此时听到孟锦昱今日又做了这样的事,怕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的遭遇,便在没人注意之时偷偷溜出府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孟云禾与司鹤霄对视了一眼,都到这种情境下了,孟锦昱居然还在作死,真是神仙也救他不得。
“这姑娘也是有些心急了。”赵氏叹了口气,“老爷今日态度坚决,说不定能还她们一个公道,她这样主动状告,倒是将孟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太太,冷香本也是寄存了希望的。”紫英压低了声音,“我听外院伺候的小丫鬟说,冷香本来是往这里来的,想必是想多告孟锦昱一笔,求老爷主持公道。但她正好瞧见孟老太太护着孟锦昱走进来,心想孟老太太对孟锦昱一向护的厉害,咱家老爷又听老太太的,这才绝了心思,竟朝那官府去了。旁人都说冷香平日里最是柔顺软弱不过,经常被孟锦昱其他妾室欺负,这样的女子竟有这般勇气,可见是被欺负的狠了。”
“也怪我,这三太太与我闹翻后,我便不再理三房之事。”赵氏也是满眼歉疚,“竟不知有这样的事发生!”
孟大太太上前执住赵氏的手:“弟妹,一个人的能力终有限,你便是再本事也不可能眼手通天的,还是莫要愧疚了。”
赵氏与孟大太太往日里就曾见过两回,孟大太太对她来说是实打实的陌生,此时瞧见孟大太太穿着朴实,面容悲悯,赵氏不由得心生亲切,歉疚地看向孟云茉。
“叫茉姐儿受委屈了。”
孟云茉摇摇头:“我坚持状告孟锦昱,也是不想再叫其他女子受害,像他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今日会这样对我,来日也会这般对其他女子。”
赵氏赞许地点点头,这时,又有一个家丁带着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太太,刚弄清楚怎么回事,快叫这丫鬟告诉您!”
赵氏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忙迎上去,那小丫鬟生得又黑又瘦,是在三房伺候着的,朝赵氏行了个礼就娓娓道来:“二太太,婢子叫翠环,与冷香是一同进府的,我们之间情同姐妹。冷香的事,婢子再清楚不过,昱少爷荒淫无度,一开始就强占了冷香,而且不给她名分,因为婢子生得丑陋,这才逃过了一劫。这倒也还罢了,冷香想着这辈子就忍气吞声地过了,不曾想,不曾想”
“你尽管说便是。”赵氏冷静地开口,“我会作主保下冷香的,本就是我赵家对她不起,就算叫孟锦昱赔了性命,我也会护冷香周全。”
“太太也知道昱少爷有一群同他一样不成器的好友,昱少爷有一日叫他们来家中,几人轮番侮辱了冷香”翠环说着便哭了出来,“冷香一身伤痕,几次要自尽,都是婢子拦了下来,后来冷香发现自己居然有孕了!尽管屈辱,冷香却不忍叫孩子跟着她一块走,她知道二太太您是个公道人,特意想求您垂怜,叫她带着孩子出府去。可没想到这事儿被三太太知晓了,三太太命人扣押了冷香,本想着是孟家的子嗣,左右叫冷香将孩子生下来,可是从昱少爷那里得知了事情真相,说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生下来只会叫几家蒙羞,便差人给冷香灌了烈性堕胎药!冷香半条命都搭了进去,本来三太太想连着冷香一块弄死的,但孟锦昱前些日子刚闹出人命,三太太有所顾忌,便将冷香关进柴房,不管不顾,任她自生自灭,还叫了好几个家丁看着冷香。我本以为冷香这次挺不过来了,她本来就不想活,可在我为冷香偷偷送吃食的时候,冷香却告诉我,她要报仇,便是要死,也是报了仇之后再死!今日孟锦昱出事,三房乱作一团,冷香这才寻了机会跑出来,她本来也想着找太太主持公道,可可见老太太出现,知道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孟锦昱,这才咬咬牙往官府去了。”
“她是个好女子。”赵氏听得攥紧了拳头,“孟锦昱这个畜生,竟叫人”
赵氏突然反应了过来,忙将一个机灵的家丁叫进来,急急吩咐:“冷香状告的不止孟锦昱一人,还有其他几家欺负冷香之人,叫老爷现在就主动将孟锦昱送出去!这样比较下来,我孟家至少能占个先机。还有告诉老爷,孟三太太也牵涉其中,也犯了人命官司,叫老爷做好准备!”
那家丁知晓此事重大,点点头连忙跑去找孟二老爷。
“你不要回三房了。”赵氏看向翠环,突然握住了翠环的手,“我暂且找地方叫你住下,等到冷香的事一了,我立马叫人将你们送出去,好好安顿。我叫人保护你,你可以去看冷香,告诉她,被人欺辱不是她的错,孟锦昱都没死,她更不准死!就算报了仇也不准死!给我好好活下去!”
翠环抹抹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氏此时才有工夫看向孟云禾和司鹤霄:“禾姐儿,小公爷,孟家即将经历大风浪,我此时也要去帮忙了,多谢小公爷你们今日鼎力相助。”
“母亲,你放心前去。”孟云禾对赵氏点点头,“我们也该回去了,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赵氏点点头,便与孟云禾各自离开了,孟云禾听了冷香的遭遇,心里也唏嘘不已,司鹤霄见她情绪低落,主动揽过她安慰说:“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会帮孟家从中周旋的,那三房左右也不是个好东西,此时与他们切断干系也好。”
“我才不是在担心这个。”孟云禾叹口气,“我是感慨这世间女子命运不公,鹤霄,我想开一家织布坊,专门供女子谋生。虽然我能做的极其有限,但我也想在我力所能及之下,为她们提供一个容身之所。”
“好。”司鹤霄鼓励地看着孟云禾,“云禾,你心善,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出力气出银子,绝无二话。”
孟云禾终于被他逗得开心了一点,刚要再说什么,突然在他们前方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那道身影是突然出现的,就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显然是专门等着他们的。孟云禾不由得绷紧了身子,伸手扯了扯司鹤霄的衣角:“这是我五妹妹。”
孟云蕙恋着故去的探花郎这是孟家人尽皆知之事,可这探花郎如今居然没离世,还成了自己的姐夫,这剧情怎么听怎么狗血啊
司鹤霄却好似未想起来孟云禾的五妹妹是干什么的,瞧着一脸费解的模样。
孟云蕙朝他们走近了两步,她穿着天蓝色的印花褙子,脸上未施脂粉,头发上也只盘着一支素簪,瞧起来说不出的朴实无华,她脸上有淡淡的疤痕,虽然疤痕已经很淡了,但那印子却很长,在她脸上还是有些明显。
“三姐姐,三姐夫。”孟云蕙朝他们行了个礼,眼睛看向司鹤霄,“当年在街上瞧了一眼探花郎的风华,至今难忘,本以为天妒英才,叫这样风华绝代的人早早逝去,没想到还能再见着探花郎的面。”
司鹤霄却朝后退了一步,脸上神色淡淡的:“孟五姑娘谬赞。”
孟云蕙却笑了,孟云禾和这个五妹妹相处了这么久,这却是头一回看见她笑,她以前和孟云蕙接触并不多,从孟云蕙斥责孟云苓,可以瞧出她是个三观正的好姑娘。但孟云蕙始终有些自命清高,喜好诗书,将自己成日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孟云禾和她虽为姐妹,但实际上却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孟云禾始终觉得孟云蕙就像那画里头的人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若不是知晓她心慕着那逝去的探花郎为她这个人增添了一缕绮思,孟云禾倒真觉得她这个五妹妹只住在诗画里了。
现在孟云蕙的面容已不像之前那般完美无瑕,虽然孟云禾并不清楚其中的经过,但想着孟云蕙脸上的这道伤疤应与那性子骄纵蛮横,心术不正的孟云苓脱不开干系。
但孟云禾却从孟云蕙这一笑中,看出了些许之前未曾有过的生动。
“小公爷,你将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并非戏文中所写的那些个痴男怨女,今日前来见你一面,也不过是还我这么些年的一个夙怨,我是羡慕三姐姐,但是三姐姐值得。”孟云蕙转头看向孟云禾,神色认真,“今日我其实是来找三姐姐的,三姐姐,我知晓今日咱们府中发生了大事,请你告知于我,我,想帮助那女子。”
孟云禾大为震惊,怎么也没想到这才是孟云蕙的目的。
“你怎么出手帮那女子,你不是太太,你若是帮了,可就将老太太得罪个透了,日后在府中难以容身。”孟云禾劝阻说,“五妹妹,我知晓你心地纯良,见不得那女子受如此大的苦,但太太保证了护那冷香周全,我也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她的,我是出嫁女,与孟家牵扯不大,而你不一样,你身在孟府之中,还是要顾忌一二的。”
“谢谢三姐姐的好心。”孟云蕙笑得坦然,“三姐姐,你知晓我当年为何对探花郎念念不忘吗?”
孟云禾转头看了司鹤霄一眼,心里嘀咕,当着本人的面讨论这种问题真的好吗?
“并不是我贪慕他的风华,而是我羡慕他能骑在那高头大马上,日后能用自己所学,为这盛世而战。”孟云蕙淡淡笑着说,“三姐姐,往日里我自命清高,看起来从来瞧不上这浊世,其实都是我在假装,我自怨自艾,心想自己从小看了那么多书,见识学问都不输于男子,可是我却不能施展抱负,我只能去瞻仰旁人的风采。所以我记住了那年的探花郎,因为我以为他也同我一样,虽然满腹经纶却被无常的生死永远困在了薄棺之下,所以我拼命读他留存不多的诗,从他的文章里找寻他往日的影子但我现在瞧起来我自己,才知自个儿多么愚蠢。”
孟云禾嘴唇一动,她明白孟云蕙此时的感受,但瞧着孟云蕙眼中的平和,她还是没有出言打断孟云蕙。
“我有什么好清高的?我一边怨着命运的不公,说着自己不输于男子,可在我身边,我的堂兄如此欺凌女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畜生,我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孟云蕙站直了身子,“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有抱负的,不同于那些困于家宅之中的庸脂俗粉,可如今的我还不如她们,她们只是被困在了家宅之中,我却是被困在了自个儿的棋局里。”
“五妹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虽然不知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知恩、知报,自己蒙受苦难却依旧心存怜悯。”孟云禾鼓励地看着孟云蕙,“你做的很好,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要好。”
“我可以做的更好,冷香要状告孟锦昱,但她不懂律文,说不定要吃亏。”孟云蕙笑着,“我熟读大盛律条,我可以帮她写状纸,与她并肩而斗。不光是为了冷香自己,我听说孟锦昱那一行人祸害了很多女子,冷香只是站出来的第一个。这世间的女子要遭受各种各样的不公目光,她们不敢站出来,但世间总有公理存在,她们终将会鼓起勇气。我要感谢我脸上的这道伤疤,它割开了我和姨娘,四姐姐的干系,让我再也不必顾忌她们而自己退缩,从今往后,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无关乎我的女子身,也无关乎我出生在谁家,我要用我这么些年读过的书,肚腹中的笔墨,为她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五妹妹。”孟云禾心神激荡,上前一步,握住了孟云蕙的手,“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孟家束缚不了你,你本就应是在天上自由翱翔的鹰,而不是被关于宅院之中的家雀。若是这孟府日后谁敢为难你,你就来国公府找我,我永远愿意收留你。”
孟云蕙也反握住孟云禾的手,姐妹俩这是第一次长谈,也在这一次中感受到了惺惺相惜、志同道合。
“你先去接舟哥儿。”孟云禾对司鹤霄说,“我与五妹妹好生说道说道这件事。”
虽说司鹤霄点点头应承了下来,但孟云禾始终觉得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也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
回去的路上,司语舟也不知在孟云杏和孟锦烨那里受了什么磋磨,居然在马车的颠簸之中靠在孟云禾怀中睡着了,孟云禾揽着司语舟,脑子里却还在想方才的事儿。
“云禾,你不必太担心,此事我会帮忙周旋的。”还是司鹤霄先开了口,“其实在京城这种事也屡见不鲜,并非没法子解决的。”
孟云禾转头看向司鹤霄,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司鹤霄否认,“你瞧错了。”
“方才遇见五妹妹后,你就不开心。”孟云禾说,“可是怪责她对你说那些话?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她在不知晓你真实身份之时心悦于你,我还耿耿于怀,如今双方说开倒是好了,她是个好女子。”
“我自然知晓。”司鹤霄长舒了一口气,“可你方才说国公府永远收留她”
原来他是介意这个。
孟云禾忙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未征得你的允许,我是觉得反正烨哥儿也曾来住过,这五妹妹也是我的亲妹妹,与烨哥儿应该无异,我下回问过你再许诺旁人。”
“你真是榆木脑袋!”
司鹤霄露出些咬牙切齿的神色,眼神里透着几分幽怨,对孟云禾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你也说了,怎么说她都曾心悦于我,你倒是大方,就不怕她进府来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第42章
《为女书》
孟云禾一愣, 看着司鹤霄认真的眼神,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司语舟被她的笑声吵醒,揉着眼睛坐直身子:“父亲, 母亲,怎么了?你们说什么趣事儿呢?”
“司鹤霄, 没想到你还这般”
孟云禾揉揉司语舟的头,主动朝司鹤霄坐过去,亲昵地揽住司鹤霄的胳膊。
“我自然是信重你的人品,你是我亲自选定的夫君, 又怎会做叫我不放心之事呢?”
司鹤霄看着主动抱上来的藕臂, 心跳可耻地加速了一拍, 他坐直身子, 有些无奈地说:“你啊, 何时才能不这么宽宏大量,知礼贤淑, 什么时候才能学着像其他女子些拈酸吃醋啊?”
孟云禾看向还一脸懵的司语舟, 突然神情严肃地说:“舟哥儿, 你看外头是什么?”
司语舟不明所以,但他还是个小孩子,自然会被好奇心驱使, 闻言立马转过了身子, 掀开马车帘子朝外看。
孟云禾突然伸长脖子, 快速地在司鹤霄唇上吻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啊”
司语舟已经放下了车帘, 转过身来抱怨, 他的话才出口了一半, 突然瞥见父亲脸上那可疑的潮红,他还是头一回在父亲脸上看到这种颜色, 司语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
“父亲,你怎么脸红了!”
孟云禾在一旁神色正经,拼命憋笑,帮腔道:“对啊夫君,你怎么脸红了啊。”
司鹤霄轻轻瞪了这对母子一眼,他骨子里属于青年人的血气方刚,已全然被方才的那个吻给激了出来,可她偏生拿捏准了他的心思,给他一点甜枣儿又不准他接着索要,也量着他在孩子面前不敢做什么。
他前半生都恣意纵横,潇洒随性,这还是生平头一回,被一个女子如此拿捏。
但这种被拿捏住的感觉,却又叫他心里隐隐而动,好像有什么一直以来埋藏的东西,在这一瞬间被深深唤醒。
孟云禾却还在一旁一脸严肃地对司语舟说:“我们不许笑话你父亲哦,我教过舟哥儿,不能在人不堪之时落井下石,落人脸面,咱们俩就当作没看到!”
“嗯。”司语舟也很配合,“我绝对没看到父亲脸红了!”
听着身旁温馨的喧嚷,司鹤霄轻轻一笑,慢慢抬起手来,摸上了自己的唇。
那里,仿佛还停留着方才的余温。
*
孟锦昱的事儿果真越闹越大。
在冷香敲响登闻鼓后没多时,孟家就立马扭送了孟锦昱去到官府,称绝不包庇这个不孝子弟。虽然孟家是官宦世家,但孟锦昱没有官身,因而这案子还是顺天府受理的,孟家摆出了一副铁面无私的架势,也不曾差人去这顺天府打点,还主动派人配合调查。
但毕竟这孟锦昱出自孟家,又素来名声极差,百姓们怨声载道,纷纷说孟二老爷做着礼部侍郎,德不配位,国家的礼乐掌握在这种人手里,叫人怎么能放心?虽然孟二老爷平日里素来圆滑,但还是有不少同僚厌恶他这投机取巧的性子,这几日上折子参他的也大有人在。
如此一来,倒衬出了刚被召回京的孟大老爷的好,孟大老爷在地方为官多年,为官清正廉洁,向来愿意为百姓主持公道,能升迁却因百姓挽留,甘愿在那偏远的同州那么些年。而且据称,当日孟锦昱的事东窗事发,正是因为他不识孟大老爷收养的女儿,出言调戏所致,幸好孟家三姑奶奶和三姑爷出手,惩治了恶徒,这才保住那姑娘的清白。
这孟锦昱真是罔顾人伦,恬不知耻,但孟家三姑奶奶能在未认出大伯之时出手相助,并且不包庇自己的堂弟,却叫民间一片叫好,而且这孟家三姑奶奶曾经出手惩治过巩家三兄弟,可真谓是真性情的奇女子一名。短短几日,这孟云禾的名声已经传遍京城,甚至在大盛其他地方也涌起不少关于她的传说。
还有那小公爷,明明是风度翩翩的少年英雄,却因被刁蛮公主看中,爱而不得,而被传为青面獠牙的怪物。可是小公爷丝毫不在乎这些误解,这么些年戍守边境,打退北蛮的骚扰,保卫边境的安定,虽然与孟家三姑娘情投意合,却不得相守,他能为大盛牺牲如此,大盛却对他如此误会。
幸好如今他回了京,而且居然还曾以其他身份考取过探花郎,他与孟家姑娘可真谓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本来在换亲之时民间就曾传过他们二人的佳话,如今这事儿一出,二人更是成了那天降的神仙,救世的佛陀,简直成了民间百姓的信仰。
虽然有些人早就看不惯司鹤霄,想借着这回孟家的事趁机弹劾司鹤霄,但司鹤霄现在名望太高,此时弹劾故意滋生事端的意图太明显,只好作罢。而且万岁一心护着司鹤霄,上朝之时,若是有人说一句司鹤霄的不好,皇上就立马沉下来脸,丝毫不掩饰他对司鹤霄的信重。
但孟家的事儿影响过大,皇上还是叫孟二老爷暂时告假在家,等候这事儿有了结果再行论处。皇上在此时授予了孟大老爷左佥都御史的官职,本是新官上任,该避避锋芒的时候,孟大老爷却在朝堂之上为孟二老爷求情,希望陛下莫要因不孝子弟迁怒弟弟,此时小公爷也站出来为岳父求了情,这两人虽都是孟二老爷的亲戚,却素来名声清正,如此这般,倒是为孟二老爷的事回旋了回旋。
此时,却有另一位奇女子站了出来,这女子便是孟二老爷的五女儿孟云蕙,她主动帮苦主冷香写状纸,状告自己的堂兄。
这女子满腹经纶,还熟读大盛律法,巾帼不让须眉,竟是比男子还要出色几分,这民间也由此扭转了对孟二老爷的风评,说孟二老爷能养出这么两个好女儿,定然也是人品端正。那孟锦昱再不济,又不是孟二老爷所出,而且孟家三房时常惹事,人尽皆知,听闻孟二老爷并不知晓此事,都是被孟老太太疼爱孙子,包庇下来的。
而且冷香状告的不止孟锦昱一人,她状告一众与孟锦昱交好的狐朋狗友,轮番侮辱了她。冷香字字泣血,若不是一旁有孟云蕙扶着她,她怕是早已昏厥了过去。此事震惊京城,而那几个男子都是世家子弟,他们可就不像孟家这般认错态度良好,顺天府前去拿人,那些个世家百般推辞不说,有一户人家在衙役前去拿人时居然命家丁打伤了衙役,好巧不巧,那户人家正是孟三太太想将孟云禾胡乱打发出去的杨家,此时杨家包庇杨家三公子,激起了民愤。
如此一来,孟家便显得态度端正,是非分明了。
正所谓一根藤上好几个瓜,冷香状告他们几人没多久,越来越多的女子站了出来,声称都受过这几人的欺辱,其中不少家境贫寒,字也不识得几个的女子,孟云蕙在她们之中来回奔走,鼎力相助。只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有十几个女子联名状告他们几人的淫行,其中还牵扯了好几桩人命案子,就说这孟锦昱和那杨三身上便被锁着人命,尤其是杨三,曾经因他而死的女子竟有三四个。有的苦主已成冤魂,便有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姐妹、兄弟替她们来朝着这几人索命。
而且调查下去,这孟家三太太,杨家太太都牵涉其中,顺天府这回也不管她们是不是女眷,直接锁了押去了大牢。好笑的是,孟三太太前脚刚被逮走,孟三老爷后脚便写了休书,誓要与孟三太太撇清干系。孟三太太在牢狱中听到这件事,直接就气晕了过去。
孟家却将孟家三房连根逐出,连据说一向备受宠爱的孟三老爷也被从孟家族谱中除了名,这事儿虽跟孟三老爷关系不大,但总归是他教养不力,致得儿子犯下大错。不束家宅,导致孟三太太犯下害人之事。听说此事一出,孟老太太又哭又闹,甚至以上吊相威胁,但孟二老爷还是狠下心将孟三老爷逐出了孟家。这孟三老爷也是个妙人儿,老太太为了他又哭又叫的,他自己倒好,带了一个怀孕的美妾倒走的潇洒,好似全然忘了自己的媳妇和儿子还在大牢里关着。
不过据说孟家只给了孟三老爷一笔不多的银两,声称日后孟三老爷如何与孟家无关,由着他自生自灭去。
此案牵连甚广,前前后后经历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孟家姐妹孟云蕙和孟云茉一直奔走其中,搜罗证据,以行义举。孟云禾毕竟是国公府大奶奶,不宜过于张罗此事,但她却也在背后帮了不少忙。
虽说罪证凿凿,但被告的这几人哪个不是世家子弟,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想要扳倒他们并不容易。
而且尽管这些女子是为受害者,但还是有不少轻浮之人拿此事取笑,在公共场合大肆议论这些旖旎之事,好几个女子都因承受不了压力与他人言语上的轻薄想要放弃,孟云蕙每日陪着她们尽心安慰,并且撰写了文章《为女书》,态度坚决地表示身为女子并没有错,被人侮辱也非是己错,肮脏的是人心,而不是命若浮萍,身不由己的她们。
生而为女子,她很骄傲,她希望全天下的女子都可如此骄傲。
孟云蕙文采斐然,字字泣血,她的这篇《为女书》在民间得到了广泛的传颂,很多不识字的女子都会背诵《为女书》,也越来越多的女子敢于站起来反抗暴行,那些递状纸的女子终也坚强起来,誓要为自己讨得一个公道。
终于在仲冬之时,第一场白雪飘落之季,这案子有了裁决。
这几个世家子弟皆被判处杖刑、流放西北,终身不得赦。其中罪孽最深的杨三公子被判处了杖责五十,杨三常年累月的浸于酒色之中,早已被掏空了身子,这五十杖直接没撑下来,命丧当场,鲜血染红了落了一层薄雪的土地。
孟锦昱被判处杖刑三十,他倒是强忍着挺了下来,但也因此丢掉了半条命。孟家无人再管孟锦昱的事,还是孟老太太白发苍苍地带着大夫前来为孟锦昱治疗,但官府并没有给孟锦昱多少养伤的时间,第二日便要他出发西北,孟老太太为他准备了许多东西也不被允许带走,只穿了身上一件棉衣,孟老太太瞧见孟锦昱镣铐加身,浑身是伤的模样,哭倒在了雪地里,从此一病不起。
杨夫人和孟三太太因手中人命过多,也被贬奴流放,发配军中为将士们做些粗活儿,杨家那做着鸿胪寺卿的老爷眼见着大势已去,也休弃了杨夫人,但还是因受儿子和太太的牵连被降了官,杨家从此不复往日的光鲜。杨夫人见着自己被抛弃,儿子又惨死,当即在狱中吞针自尽。
孟三太太倒是活了下来,大概还有孟锦昱这么一个牵挂在世上,听说她娘家人觉得过于丢人,特意打点了狱卒为孟三太太送去了毒药要她自尽,保全最后的体面。但孟三太太没有服毒自尽,谁也不知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知在孟锦昱出发后,这个曾经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太太被套上粗麻衣衫,像牲口一样被拉去了军中。
孟家因出了这几个奇女子,孟二老爷被官复原职,孟二老爷对陛下感恩戴德,发誓日后约束家宅,尽好自己的本分。
而孟云禾的绣坊也开了起来,那些无处可去的女子都得以在此处容身,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孟云禾为她的绣坊取名为“东升坊”,意寓着她们的人生如旭日东升,开启新的篇章。一开始这些女子还备受世人嘲弄鄙夷,不少市井流氓,登徒浪子都围在“东升坊”附近,或是故意进去不买东西,说些淫言浪语调笑这些女子,说反正是脏了身子的女子,不如再多上几个恩客,也能赚些银子,总好过这样没日没夜的辛劳着。
那些女子统统不为所动,只本分着做好自己手底下的活计,对那些浪荡之言充耳不闻。那些市井流氓没能得逞,说的便愈发的难听,直说反正也是破了身子的女人,如今便是状告赢了又如何,还不是在外抛头露面的,这和那些窑姐儿又有何不同?
这一日,这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又来大放厥词,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突然出现,直拿着棍子将这些流氓打了出去。这少女也就十三四岁,生得容貌明丽,可这手底下打起人来却是一点儿也不迟疑,那些地痞流氓又哪个有真本事了?直被少女一顿好生修理。
后来才知这少女是孟家七姐儿孟云杏,孟云杏性子活泼,这两年跟着司鹤霄派来孟家的武先生习武,已有了几分身手。孟云杏此后日日来这东升坊,在姑娘们累了之后便带着她们练武强体,如此过了一两个月,姑娘们身子都强健了起来,也都有了自保能力,只要一有人前来滋事,她们也再不心慈手软,直接在店里备了粗壮的木棒,毫不犹豫地将那些渣滓棒打出去。
姑娘们白日做工,下了工之后也像寻常女子一般去逛街游船,渐渐地她们摆脱了自卑,不再那么惧怕市井的眼光。而随着孟云蕙《为女书》越传越广,这些女子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同情,她们踏实肯干,绣活精湛,而且肯琢磨巧思,不时在京城推出新花样儿,再加上东升坊里头自产自销,物美价廉,姑娘们也和声细语,认真耐心,叫人如沐春风,东升坊的生意眼见着越来越好,俨然已成了京城第一大绣坊。
生意好了起来,孟云禾给这些女子开出的钱银也越来越多,她们兜里有了钱,便有许多游手好闲的懒汉前来勾搭,觉得左右是不清白的女子,既有男人愿意要她们,她们还不是得感恩戴德。
但这些女子都曾吃过男人的亏,又受孟云蕙的影响颇深,一点儿都不想去做那帮扶懒汉的冤大种,还不如将钱揣在自己兜里吃喝来得自在。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转眼便到了春日,人们脱去厚重的冬衣,转而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孟云禾身穿新做的乌金云绣衫,象牙色马面裙正坐在东升坊的一扇八福大窗前,舟哥儿坐在她身边,母子二人什么也没干,就坐着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
“舟哥儿,你瞧见了什么?”孟云禾笑眯眯地问。
“人来人往的,却好像都很忙碌。”
司语舟又长大了不少,他的脸团褪去了些小时候的婴儿肥,变得愈发的眉目俊朗起来。孟云禾觉得司语舟长得和司鹤霄不太像,尽管两人都生得十分出众,但司语舟的眉目却和司鹤霄不太相似,大概是像他的娘亲吧。
不过,司语舟平时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与司鹤霄的气质倒是蛮像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嘛。”孟云禾眯起眼睛,似在感受这明媚春光,“春天是一年当中的好时节。”
司语舟趴在窗前,微微蹙起了眉头:“以前我待在府中,总也不明白为何那些外头的人如此忙碌,那时候想大概是他们愚蠢吧,为了一丁点微薄的银两如此奔波劳累。可现在瞧着这芸芸众生,他们有的没读过书,有的身子孱弱,有的辛酸悲苦,但他们却无不为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而努力着,曾经我觉得愚不可及的东西,可能就是人家的全部。”
孟云禾赞赏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司语舟的脑袋:“我的舟哥儿长大了,懂得体恤民生了。”
尽管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但司语舟现在已经不再躲开孟云禾的触碰,他耐心地接受完孟云禾的“魔爪洗礼”,而后才出声问:“只是,你为何最近时常带我出来?”
“因为天儿暖和了啊。”孟云禾将手伸出窗外,“舟哥儿,如此大好春光,你整日龟缩在屋里头岂不可惜。书中的确埋藏着几千年的精华,便是穷尽我们一生也参悟不透,可这世间的众生百态同样也需要我们去参悟。我的舟哥儿这么聪慧,不论什么学问对你来说都是信手拈来,但你总也不能整日里待在屋里头,做那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啊。”
“你这话岂不就是说的孟锦烨。”司语舟撇撇嘴,“孟锦烨近日也不来国公府了,连你这个姐姐怕是也不要了。”
司语舟话音刚落,头上就吃了一个爆栗。
“你这孩子,还是这般没大没小的,烨哥儿怎么说也是你舅舅,你要放尊重些。”孟云禾手指敲击着桌面,“你瞧瞧你母亲,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你要多学学我身上好的方面。”
司语舟翻了个白眼:“是孟小舅舅自己这般说的,要我不用将他当作是长辈,他自个儿也会觉得别扭的。母亲,你真是老迂腐了,还是一个爱给自己贴金的老迂腐。”
“嘁,你们二人之事,我才懒得管。”
孟云禾只觉得春光明媚,若是此时有酒就更好了,春风得意时,酒至酐畅处。
“烨哥儿秋闱在即,光阴紧迫,你也了解烨哥儿的性子,他表面上不声不响的,实际上很是要强,他还不是想一举中第,证明自己嘛。等他科考结束,自然就来寻你啦。”
“我又没有想他,”司语舟兀自嘴硬,“没人在我耳边假模假样地说教,我不知有多自在。”
孟云禾早已对司语舟这般口是心非的模样免疫了,她转了转眼珠:“谢先生最近的授课,你学的怎么样?”
“一切如常吧。”司语舟挑了一下眉,“谢先生近来教了我许多东西,什么兵法策略,治国之策之类的,这谢先生也当真是神奇,明明只是个教书先生,为何懂得这么多?”
孟云禾眸色一深,她也不是头一日觉得谢向明奇怪了,谢向明文采出众,胸有沟壑,实在不像一个不得入仕的失意落榜生。但孟云禾能感觉到,关于司语舟,司鹤霄是有事情瞒着她的。
这半年多的相处,也拉近了她与司鹤霄的关系,司鹤霄对她极好,大概已经是超出了这个时代男子所能给予女子的好,但孟云禾却总觉得两人之间依旧有隔阂,一直对司鹤霄有所抗拒,二人平日里虽也有一些亲密举动,但却迟迟没圆房。
孟云禾觉得这症结所在,大概就是在舟哥儿身上。
通过这将近两年的相处,孟云禾无疑已将司语舟当作是了自己的孩子,可关于舟哥儿的事儿,她总觉得司鹤霄还是对她有所隐瞒的,就比如这神秘的谢向明,司鹤霄对她就不是全盘托出。
尽管知道司鹤霄不会欺骗她,不知晓这事儿对她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她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她在他们父子身边是个外人,这种隔阂叫她不舒服。
“可能谢先生无心仕途吧。”孟云禾故作轻松地说,“你跟着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咱们国公府是武将世家,日后说不定你也要上战场打仗,如今多学上一些东西,于你而言是好事情。”
司语舟看了孟云禾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你何时变得这般扭扭捏捏了。”孟云禾笑着说,“在我面前还不好意思上了。”
“是不是因为我”司语舟深吸了一口气,“你和父亲才未要其他孩子?”
孟云禾被司语舟的语出惊人吓了一跳,她和司鹤霄连圆房都没圆,可能去哪弄出一个别的孩子去?
第43章
孩子
“我知道我孤僻、敏感、多疑。”司语舟看着孟云禾说, “但你不必为我牺牲如此,父亲也是,虽然我现在名义上也是国公府的嫡子, 但若是你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你一定也是会遗憾的吧。”
“舟哥儿, 难道,”孟云禾静静看着他,“你不是属于我的孩子吗?”
司语舟一愣,随即垂下眼睛, 他眼睫浓密, 相貌俊秀, 看起来像只温顺无害的小动物。
“我是”司语舟轻声说, “你知道吗母亲, 你来了之后,我还懂得了一个道理, 那便是若真心实意地想要一人好, 便要放下自己所有的私心, 全心全意地为那人考虑。你之于我而言就是如此,尽管如果你们再有了孩子,可能就会不若之前那般待我, 我心里也会不舒服。但我决计不能为着一己之私, 而耽误你的幸福, 再说你和父亲都老大不小了”
“你才老大不小了, 你娘我刚刚二十出头, 年轻的很。”孟云禾直接打断司语舟, “而且,你又怎知, 我想要别的孩子呢?”
“这世间女子,不都如此吗”司语舟一脸迷茫。
“哪都是如此了。”孟云禾转过身,看向忙碌着的绣坊,“舟哥儿,你看你五姨母,她是如此吗?这绣坊中的女子,又有哪个一心想着有丈夫和孩子傍身了?我爱你,是出自我的本心,也不是求你回报什么。而且我是个懂得知足之人,我觉得有你一人足矣,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反正我现在只想要舟哥儿。”
“当真?”司语舟语气存疑,“你和父亲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那就好好回报我!”孟云禾做出不讲理的架势,“用功读书,金榜题名,再将身子养好,康康健健的,日后等我老了你好侍奉左右!”
司语舟偏过头:“你想得美。”
可他的嘴角却悄悄溢出了一抹笑容。
“而且,我现在养你自个儿就够累了,我现在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多一个娃,我想你父亲也是如此。”孟云禾打了个哈欠,“有了孩子便要对他负责,我现在可只有精力对你自个儿负责。”
“头一回听着有人将懒说的如此脱俗。”司语舟转过头来,“虽然谢先生教我学问,但母亲你其实也教会了我不少东西。”
“比如呢?”
“比如,看这芸芸众生,看这民生疾苦。”司语舟仰起头,看向窗外,“还有以前我瞧不明白的很多事,如今都瞧明白了。记得以前你没嫁进来时,段姨娘为我备的衣裳料子都很好,可总不怎么合身,大概只有自己的母亲才会事无巨细地注意到这些小事吧,旁人待你的好,都只是表面上做样子,甚至,巴不得我不好才是。”
孟云禾又记起了在她的洞房花烛夜,那是她头一回见着舟哥儿,他穿着精致却不合身的衣裳,紧抿着唇,对她一脸敌意。段姨娘做过的事,孟云禾和司鹤霄从未告知过司语舟,如今他也忘了那个伴随了他许久的魔障,但聪慧如他,又怎会一点儿都猜不着呢?
“这世上总有人是不希望你好的,但是不打紧啊。”孟云禾对着司语舟露出笑容,“只要有盼着你好的人,就足够了。”
“嗯,我晓得。”司语舟嘴角弯起,“我觉得现在就是极好。”
“舟哥儿你这般聪慧,日后定能有出息,你要记住我现在带你看的一草一木。”孟云禾对司语舟眨眨眼睛,“待日后你做了官,我希望你能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虽然镇国公府是武将世家,但其实我私心里盼着你能成个文臣,战场上刀枪无眼的,到时我可放心不下但朝堂上也明争暗斗,我也是会日日担心”
“行了,你就莫要杞人忧天了。”司语舟感到好笑,这时他突然看到有人过来,便招呼那人,“五姨母。”
孟云禾转过头来,见孟云蕙朝自己走了过来,司语舟似是知道她们两个有话要说,便跳下椅子:“我去后院逛逛,正好与七姨母过上两招。”
“那你可要小心些,你七姨母性子野得很。”孟云禾笑着说,“娘整日嘟囔她,她便躲到这东升坊来耍她的红缨枪。”
“她可打不过我。”司语舟有些小小的傲娇,“那我待会再过来。”
孟云禾目送司语舟离去,再想到孟云杏那个跳脱模样,不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看向孟云蕙道:“这七妹妹确实是越来越野了,将我娘那个愁啊”
孟云蕙坐到司语舟方才坐的位置,突然从背后摸出来一坛子青梅酒:“三姐,要不要来点?”
“你怎知我正想喝酒呢。”孟云禾又惊又喜,“方才我沐着这明媚春色,心里想着此等良辰美景,若是有酒作乐,该是多好,没想到此时你便拿了酒来,可真是太懂我了。”
孟云蕙也笑笑,爽朗地说:“我与三姐想的一般无二,咱们姐妹还是有点儿默契在的。”
孟云蕙为自己和孟云禾倒上酒,姐妹二人共饮一杯,孟云蕙说:“三姐姐不必为杏姐儿发愁,杏姐儿性子好得很,如今这儿的姑娘们可信重杏姐儿了,她小小年纪,可真是难得。”
孟云禾瞧着眼前这个性子直爽的孟云蕙,觉得她变化很大,又似乎从未变过,孟云禾也笑起来:“我才不担心她,我娘那性子迂腐的很,就算有母亲在旁劝阻,我娘依旧是想不开,光怕杏姐儿嫁不出去了!”
“许姨娘性子一向老实本分,许多事儿也不是一时间能想明白的。”孟云蕙笑着,神情却突然有些黯淡,“但许姨娘性子淳善,不像我姨娘”
孟云禾看着孟云蕙脸上那道淡淡的伤疤,轻轻拍了拍孟云蕙的肩膀:“五妹妹,你如今活得这么好,已经不必再去在意往日里那些不好的回忆了,因为你如今,已是足够强大,足以对抗那不好的一切。”
“自然是的。”孟云蕙笑着,“我听说四姐姐被关去庄子里后还逃跑了好几回,都是姨娘帮着她的。终此一生,有些事情姨娘怕是永远都瞧不清楚了。不过我虽失了孪生姐妹和亲娘,得到的却也更多,她们就如我脸上的这道疤一样,已经淡的再也不足以影响我了。”
“那便好,即便如此,你给你寻来的去疤痕的药你也要记得涂!”孟云禾故意嗔道,“你不知晓我这做姐姐的,寻来那药费了多大劲儿!”
“好,一定谨遵姐姐的话。”孟云蕙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姐姐寻来的药极好,现在这疤都快要瞧不见了,虽然不可能全然不见,但我觉得这样就是极好的。它不足以影响我,却能叫我永远记住一些事情。”
“当年你羡慕司鹤霄诗文名满天下。“孟云禾望着孟云蕙说,“但如此,你自己的文章也已名满天下,而且这是一篇振聋发聩的女书,是为天下女子所撰写,虽不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绝对足以流芳百世。”
“那我还要感谢姐姐,当初鼓励我迈出这一步,那时我虽下定了决心,但你的话无疑是推了我一把。”孟云蕙喝了一口酒,望向外面的人来人往,“这还不够,我此生想做的事儿还有很多,只要我性命不止,我的前路便也不止!”
“好,姐姐永远支持你,多好啊,我们孟家姐妹最终都走上了自己想走的路,”孟云禾也饮了一口酒,“只可惜了孟云枝和孟云苓,终是走不出这红尘迷障。”
“大姐姐近来没那么闹腾了。”孟云蕙垂下眼,“母亲一直未曾放弃她,还经常去看她,尽管大姐姐叫母亲极其失望,但那母女之情却是永远割断不了的。原先大姐姐在府上状若疯妇,逢人便又抓又挠的,这老太太一病倒,大姐姐大抵是没了老太太这个倚靠,性子倒是安静了许多。只是她在赵家做下的孽委实可恨,母亲说大姐姐终是罪无可恕,她这辈子恐怕也只能闭门思过了。”
“母亲是个公道人。”孟云禾说,“老太太一不管事,如今孟家倒是风平浪静了不少,孟云枝也是被老太太养坏了的,光教她做个名门淑女,琴棋书画,却不教她为人为心,导致她只是看起来富贵端正,实则是个草包。如今大伯在父亲的劝阻下终是搬进了孟家,兄弟感情重修于好,父亲对母亲也比之前好了,一切都慢慢好转了起来。”
“但母亲却不怎么理会父亲,许是年轻时候被父亲伤透了心吧。母亲倒是时常叫许姨娘前去陪伴,如今府上也没旁人了,柳姨娘一向是个心思多的,母亲与她也合不来。我瞧着母亲也不孤独,这冬日刚过,不少人依旧生计艰难,前几日母亲还带着许姨娘去给城外的乞丐施粥呢,我瞧着许姨娘也在渐渐从那大宅院里迈出来了。”孟云蕙朝孟云禾眨眨眼睛,“父亲还谢我,说是我为他保住了官儿,我又哪是为他了,当初我抛头露面之时他还心有犹豫,那时我便没管他,后来他感激我,我差点就把这只是个意外的话说出来了!”
“现在咱们孟家的女子都是为自己开心。”孟云禾端起酒杯,双颊已染上了红晕,她浅笑嫣嫣地说,“正该如此,他们老爷们又有什么了不得了,叫咱们女人偏生围着他们转!这时代对女子不公,可我们要自个儿将腰杆儿挺直!而且说实在的,父亲虽保住了官职,可他这辈子怕是要止步于此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初他对三老爷的行为不加约束,只想着怎么做好自己的官儿,终是会有一日尝到这苦果。”
“说到三老爷那个败家子,前几日倒是有一桩有意思的事儿,三老爷被逐出家后,过了一段潇洒日子。”孟云蕙冷笑,“可他向来奢靡惯了,又怎甘心去过苦日子,不出两个月,已经将钱银败光,哭着来求孟家。但父亲已下了死命令,说一个子儿都不许给他,三老爷在孟家门口哭嚎了一整日,父亲就是心硬如铁不给开门,最后还是老太太得了信儿,但她病的起不来身,便叫身边嬷嬷去给三老爷送了钱银,三老爷拿了钱银,一句都没提来看老太太,脚底抹油似的笑着跑了!”
“惯子如杀子。”孟云禾也跟着冷笑起来,“温姨娘对孟云苓,老太太对三老爷,不都是如此吗?”
“正是。”孟云蕙点点头,“现在孟家虽好吃好喝的供着老太太,也请了大夫在家常住着,但父亲却不允再给老太太银子了。以前父亲孝顺,老太太手里头从不曾短缺了银两,但这么多年她也没什么积蓄,那白花花的钱银都补贴了三房,都给了三房去祸害那些可怜女子。听说她这次送出去给三老爷的,除了银两便是她自个儿存了许多年的首饰,可见真没什么钱了,依照三老爷的性子,过不多久这银两又会被挥霍光的,老太太总也没本事供着他一辈子。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偏生是这副模样,三老爷虽没做过什么大恶,但他纵容着三太太和儿子作恶,只顾着自己享福,也委实可憎。”
“只要父亲下定了决心便好,老太太那里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总也不能看顾三老爷一辈子。”孟云禾又喝了一口酒,脑袋已有些发沉,“听说下月孟云苓就出嫁了,她虽可恶,但此次嫁的偏远,日后咱们也见不到她了,我还是备上一份厚礼给她送过去吧。”
“嗯,我也要备上一份礼,我现在和她已没了姐妹情谊。”孟云蕙也喝了一口酒,“希望日后她能改过自新,过好她的往日余生,从此前路茫茫,便要看自个儿的造化了。”
“她终是个大祸害,如此嫁出去了也好。”孟云禾叹了口气,脑袋愈发的发沉,“父亲为她选的这门亲事其实也妙,只要她日后本分着,的确不愁没好日子过。”
“三姐姐,你是不是醉了?”孟云蕙察觉出异样,感到好笑,“你怎的酒量如此差?我还一点儿事都没有呢!”
“那可不行。”孟云禾最醉醺醺地站起身子,“我确实一直,又菜又爱玩!你也要喝醉才成,做个酒仙,云游于九天之外,这样才能写出来好诗!”
“三姐姐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词儿了,有时候我觉得三姐姐好似来自于另一个地方,很多想法都是这时代女子所未有的,若不是三姐姐,我也成不了现在的我。”孟云蕙直接举起酒壶,豪爽饮尽,“我也想试试醉后写诗的感觉,可我酒量实在是太好了,总也不醉!”
“你就别凡尔赛了!”
孟云禾咯咯直笑,她想去拿桌上的酒杯,却在此时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看着孟云蕙慌张来扶她的面容,她却跌进了一个染着松香味儿的怀抱。
孟云禾抬起头,正好对上司鹤霄那张昳丽却又不失英朗的面容,男子眼神温柔,抱她的动作也极其轻柔:“怎么白日里就喝起来了?你酒量这般差,现下岂不是丢脸了?”
“你管我啊。”孟云禾此时有些醉醺醺的,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这时候你不在上班吗,怎么有空来寻我?”
司鹤霄眉头一皱,费解道:“何为上班?”
“没什么,你不懂。”孟云禾也搂住司鹤霄的脖子,有点儿贪婪地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松香,“你不懂的事儿多了。”
孟云蕙在一旁瞧着尴尬,便笑笑说:“你们夫妻俩亲近着,我就先走了,三姐姐,你可得好好练练酒量,不求跟我棋逢对手,好歹也得弄个半斤八两吧!”
“孟五姑娘先莫要走,”司鹤霄低头瞧了孟云禾一眼,“云禾瞧着是醉了,但现下有一桩子事还是要你知晓的。就在方才,传来消息,说孟四姑娘从庄子里跑出去了。”
孟云禾登时酒醒了一大半,也顾不得嗅闻司鹤霄了,瞪大眼睛看向司鹤霄:“你说什么?孟云苓跑了?”
“正是。”司鹤霄点点头,“而且”
他瞧了孟云蕙一眼,似是有什么不好张口。
孟云蕙也意识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不好之事,她站直身子,以手扶着桌案:“小公爷,你说便是,我受得起。”
“温姨娘死了。”司鹤霄缓缓说。
孟云蕙身子一晃,幸而扶着桌案才稳住了身形。
第44章
芥蒂
“以前孟四姑娘也想着逃走, 但都被守卫发现了,此时孟四姑娘婚事在即,孟二老爷更是加派了人手好生看守着她。大概她也知晓, 此时若再不逃走,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她和温姨娘故意制造出骚乱,想要趁乱逃走,可还是被护院们发现了。温姨娘将孟四姑娘推出去,自己用身子拦着那些护院, 可护院们都身强体壮, 又怎是她能拦的了的?最终她自己撞上了其中一个护院的刀刃, 鲜血横流, 毕竟温姨娘也是个主子, 她的死叫那些人一时手足无措,便没顾得上管顾孟四姑娘, 叫她逃走了。”
“她终是”孟云蕙脸上慢慢浮起一丝惨笑, 这笑却比哭都难看, “为她这个最爱的女儿,付出了性命的代价。那孟云苓作何反应,她停留了吗?”
“没有。”司鹤霄摇摇头, “她应也听到了动静, 却根本没有回头, 后来不知窝藏去了哪里, 等到护院们搜寻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五妹妹”孟云禾抬起手, 轻轻落在孟云蕙肩上, “你”
“三姐姐,我没事。”孟云蕙勉力挤出一个笑容, “当日我为何极力反对她们,以致于被孟云苓划伤了脸”
孟云蕙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而下:“因为我早知,任她们行事发展下去,终会有这么一日,但我阻拦不了。”
“孟云苓早已疯癫魔怔,又哪是你我这些常人能够阻拦的?”孟云禾叹了口气,看向司鹤霄,“父亲知晓此事了吗?”
司鹤霄点点头:“知晓了,下朝后我与孟二老爷一同出宫门,你家下人便慌张着来报告此事,孟二老爷现下已经赶回去处理了。他听闻此事极为震怒,说不必再找孟云苓,这便将她从孟家除名,日后她是死是活都跟孟家再无干系。”
“如此也好。”孟云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她行事疯癫,连自己亲娘的死活都能不在乎,这世间的一切之于她而言不过都是垫脚石罢了。她这种性子,迟早惹出大祸,现在切断了干系也好。”
孟云禾点点头:“你说得对,五妹妹,你也赶紧回孟家吧”
“嗯。”孟云蕙点点头,“总归是我亲娘,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孟云蕙走后,孟云禾将司语舟叫出来,也跟司鹤霄一起回了家。回去后,孟云禾却一直还是心事重重的,司鹤霄看出来,在用过晚膳后叫司语舟先行去就寝,他自己却来了孟云禾这里。
孟云禾此时已经卸了妆,穿着领口绣柳叶纹的素白寝衣,一头乌发垂落下来,房中烛火摇曳,大抵是今日喝了酒的缘故,女子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粉红。
司鹤霄突然就觉得心跳加快了一拍。
尽管二人已是夫妻,但司鹤霄却还是唯恐唐突了她,再离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唤了一声:“云禾。”
孟云禾恍然一惊,回过头来,眸色在烛火摇曳下软成了一汪春水,配着双颊那桃花云雾般的柔粉,有了不大同于以往的别样风情。
“鹤霄,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孟云禾站起身,想到今日自己撒的酒疯,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今日,我有些唐突了。”
“唐突了?”司鹤霄挑起眉,“唐突了谁?我?”
“罢了,就别再说这桩子事了。”孟云禾倒是坦然,“我不好意思。”
“嗯。”
司鹤霄想到今日怀中的软玉温香,不敢再回忆那种感觉,如今室内有些淡淡的芬香,不知是香炉的残香还是女子身上的香味。
“我这时候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别样目的。”司鹤霄说 ,“云禾,我只是瞧着你今日心事重重的模样,当着舟哥儿的面又不好问你,所以现在过来问问你。”
“我只是有些唏嘘罢了,虽这温姨娘与我没什么关系,但以前未出阁的时候在孟家总也瞧见她,如今这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孟云禾叹了口气,“这世人的选择百般不同,不论选择何种,最后都是要承担相应后果的。”
“嗯。”司鹤霄坐下来,离得孟云禾有段子距离,“温姨娘并不值得同情,云禾,你是怕你那逃走的四妹妹惹出祸端吧?”
孟云禾诧异地看了司鹤霄一眼,见他也脱去了外衫,穿着一身家常绸缎薄衫,领口还敞开着,露出里头一片健美的胸膛,孟云禾忙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说:“还是你懂我,我了解孟云苓的性子,她一定会惹出事儿来的,现如今父亲也是不再管她了,但这并不是好事情,还不如想方设法将她抓回来,我有一种预感,她在外头定会惹是生非的。”
司鹤霄也似是瞧出了孟云禾的慌乱,不知为何,他心里头突然有了些小小的窃喜:“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云禾,我一定会护好你和舟哥儿的,你且将心放回肚子里便是。”
“我又哪个不知晓你的本事了?”孟云禾叹口气,“但孟家的事已是麻烦了你不小,我不想给你添那么多麻烦,你虽看起来风光,但在这朝堂之上也身处不易。国公府家大业大的,有的是人盯着,若是家宅不宁势必会牵扯到朝堂之事,我不能给你帮忙也就罢了,若是还没休止地给你添麻烦”
“你我夫妻一体,本就谈不上什么麻烦。”司鹤霄说,心里刚升起的那点窃喜又落了下去,“云禾,我们成婚已经快两年了,可你言语之间依旧是和我这么生分,我”
孟云禾诧异地抬起头看向司鹤霄,她听出了男子声音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委屈。
“我有点儿伤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孟云禾慌忙摆手否认 ,“你娶我时,孟家虽不显贵,勉强也算是清流之家,可是现在却成了你的拖累。正所谓祸起萧墙,我怕我家之祸牵连到你”
司鹤霄已是不想再听,他不明白为何她能永远这般冷静,还是她今日醉酒之时的模样憨直可爱些,其他时候她好像总是在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看不着她对他到底有没有真情。
司鹤霄突然有些惧怕,她无疑是一个好妻子,对舟哥儿也是全心全意,更是全心全意为国公府着想,但若是换一个人换成赵淮书,换成其他男子,他相信她也会这么对他们。
她是一个顶顶好的女子,只是这好并不是他所独有的。
司鹤霄站起身子,勉强笑着:“云禾,这些话不必再说了,我早就说过,我不怕你拖累,你也不会是我的拖累。不若你早些休息吧,皇宫里下了帖子,过几日还要去参加春日宴呢。”
孟云禾又不傻,岂会瞧不出他的情绪,看着男子转身离去的背影,她也不知哪儿生出了一股子劲。
“我知道你恼我不在意,但你便无事瞒着我吗?你为何前几年都不叫舟哥儿出门,为何处处都限制着他,你从来没给我解释过。”
孟云禾话出口后便后悔了,她本来已打定了主意,叫这事儿永远烂在肚子里的,这时候不知为何还是没控制住地冲动了。
司语舟本就是司鹤霄的儿子,虽然她与司语舟现在感情很好,但他们父子毕竟是有她所没有的血脉相连,便是司鹤霄真要瞒着她一些事儿,她也没道理去质问他。
她今日真是晕了脑袋,口无遮拦,虽说这件事确实一直横亘在她心头,但她委实是莽撞了。
司鹤霄回头,看了她一眼,张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强自忍下了。
“你歇息吧,我先走了。”
他匆忙离去的背影透着几多凌乱,孟云禾深吸了一口气,也还好他没再说什么,不然这事儿真不知怎么收场了。司语舟的身份肯定还有存疑之处,那大抵涉及到司语舟的亲娘,也是司鹤霄的一块心病吧。
他对她事无巨细地满足,她却还肆无忌惮地揭他旧日的伤疤。
往后,她再也不会提及这件事了,就算有事儿瞒着她又如何,总之她与司语舟之间的真情是真的。
没几日,就到了皇宫里举办的春日宴。
这春日宴是皇宫一年一度的宴会,一年当中也只有这一日,诸位臣子才会带着他们的亲眷入宫与皇家同乐。皇帝也不用上朝,与臣下一同赏花喝酒,也显示出对臣子的信重笼络。去年的春日宴司鹤霄还没回来,也没人给孟云禾发请帖,所以孟云禾没去,今年司鹤霄身为天子近臣,自然是要前去的,孟云禾正巧也很好奇,她还没见过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呢。
头两日,国公府捎来贵妃娘娘的口信,说贵妃娘娘要孟云禾带着五妹妹孟云蕙一同进宫,贵妃娘娘想见见孟云蕙。孟云禾虽不知这位贵妃想做什么,但她总归是司鹤霄的姑母,总也不能做出什么不利用孟云蕙的事情来,因而前一日,孟云禾就叫孟云蕙来了国公府住下,好在第二日叫着她一同赴宴。
一大早丫鬟们就为孟云禾、孟云蕙打扮开来,银屏和绣朱知晓自家主子要进宫面圣,表现的比孟云禾还要紧张,孟云禾鲜少起这般早,如人偶一般被她们摆弄着,却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不太清醒,等打扮好了,她还是有些困倦。
“大奶奶,您抓紧打起精神来,一会儿可不要这副样子才好。”银屏极其紧张,“若是在万岁和皇后娘娘面前,您这副样子怕是要受到责罚了。”
孟云禾也知晓事情轻重,努力打起精神来,自打那日后,司鹤霄总也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她,她也自觉尴尬,更不会主动去找司鹤霄,可今日两人一起进宫,有些事儿可注定是避不开的了。
孟云禾身为司鹤霄之妻,也是二品诰命夫人,今日穿的也是正规场合需得穿的命妇服,孟云禾头戴花钗彩冠,身穿绫罗大袖衫,披着金绣云霞帔,霞帔上坠着金玉坠子,脚踏金绣花纹履,这一大套下来可当真是繁赘,但远远望过去便觉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反观孟云蕙就打扮的简单多了,孟云蕙平日里打扮的就极其素净,今日觉得要进宫见贵妃娘娘才穿的隆重了些,孟云蕙穿着古烟纹碧霞长衫和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头上只簪了支玉兰点翠步摇,少女脸上的疤痕几乎是瞧不见了,那地方就宛若碧水上的一道涟漪般微微淡淡,反而为孟云蕙增添了一抹玉兰花般的清香柔软。
这时司鹤霄和司语舟也已收拾齐整,孟云蕙瞧着司鹤霄投向孟云禾的眼神,会心一笑,默契地自个儿单独乘了一辆马车。
第45章
在意
孟云禾还未来得及阻止, 孟云蕙便钻进了后面一辆马车里,孟云禾看了司鹤霄一眼,勉力笑着说:“五妹妹今日头一回进宫, 想必诸般都不熟悉,你与舟哥儿同乘, 我和五妹妹坐一辆车。”
孟云禾说着便要上后面那辆马车,却被司鹤霄在刹那间擒住了手腕,男子眼神晦暗不明,声音听起来带着丝喑哑:“云禾, 你是在刻意躲着我吗?”
“夫君想多了。”
孟云禾怯生生地望着他, 却瞧见他虽说身姿挺拔, 穿戴齐整, 可这神色却瞧起来有些憔悴, 孟云禾还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平日里凡是见他, 总是意气风发, 神采飞扬的, 又几时有过这种样子?
难道,是因为她?
孟云禾心里一软,声音也温柔了下来:“夫君, 我只是怕五妹妹一人惶恐, 你神色怎的这般憔悴, 是不是染病了?”
“可能近来太忙了。”
司鹤霄高大的身子倚靠在孟云禾身上, 宽厚的手掌在阔大的衣袖掩映下与孟云禾十指紧扣。
“总也歇息不好。”
司语舟瞧见这副场景, 似也懂了什么。
“我去与五姨母同坐!”
孟云禾想阻拦, 司语舟却像是脚底抹油了一般,已经钻进了后面那辆马车里。
“由他去吧, ”司鹤霄紧拉着孟云禾,看向护卫,“刘帜,保护好舟哥儿。”
刘帜点点头,孟云禾瞧见司鹤霄今日带的护卫可真是不少,而且都重甲重重,都不像是国公府出行,简直像是个王爷出行一般。但她现在也不好多问,便拉着难得孩子气的司鹤霄上了马车。
“不是说贵妃娘娘要见咱们吗,去得迟了可就不好了。”
“嗯。”司鹤霄一直没撒开手,半边身子也倚靠在了孟云禾身上,“走吧。”
孟云禾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鹤霄,你这带的护卫是不是有些多了,咱们毕竟是去往皇宫,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了,参你一道拥兵自重便不好了。”
“无妨。”司鹤霄勾起唇角,“这一路上怕是不大太平,多带着人手也好,这只是你瞧见的,我还派了许多私下里随行呢。反正他们是进不去皇宫的,总归是要在这路上将我们护好,我倒希望我的名声再凶煞一些,这样你是不是就更能放心地依靠我了?”
“你便是那阎罗殿里的罗刹,”孟云禾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的脑门,“我也不能事事靠你啊,若我是那等子什么都靠男子的蒲苇,你还会喜欢我吗?”
“你也知晓我喜欢你。”他几乎是立即接口,“既然知晓,便对我好一些。”
“我觉得,我对你够好的了。”孟云禾故意不肯承认,“你还要我怎样待你好?”
男子微微低头,眸色突地变深,孟云禾瞧见他这模样没由来的就想着退缩,却被他攥紧了手腕,男子低下头,嘴唇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唇上,刚开始他的吻还极其轻柔,浅尝辄止,可他像是兀地尝到了什么甜头一般越来越深入,孟云禾感到他的舌头探进了她的芳口中,她从未尝试过这种事情,慌乱着不知如何是好,她感到自己气息逐渐紊乱,不止她的,他的呼吸也越来越乱,方翠浅红,落霞无声,她尝试着笨拙地回应着他,却换来他更为迅疾如雨的入侵,孟云禾招架不住,只能由着他将她带进这似真似幻的梦境里。
果真是春日浓情,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曼姿缱绻,她竟也似在这万紫千红当中醉了。
后来,还是孟云禾反应了过来,将司鹤霄一把推开。
“你疯了!”
刚经历了那种事,孟云禾连声音都压得低低的,唯恐叫旁人听着了什么动静。
“你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都不敢去看司鹤霄的眼睛,“一会还要进宫面圣,弄成这个样子,一会儿可该如何是好。”
“没事儿。”
司鹤霄却是蛮不在乎,他唇上染上了孟云禾的胭脂,两片薄唇瞧起来更为风流,这一会儿他心情极好,一只手依旧是紧紧握着孟云禾,另一只手却是托腮细细瞧着孟云禾。
“待会儿去司桂银那儿收拾收拾就成了。”
司鹤霄越瞧着孟云禾,就越是有一种想立马将她拆折入腹的念头。
“司桂银?”孟云禾微蹙秀眉,“这是?”
“我姑姑啊。”
司鹤霄越瞧孟云禾越是觉得可爱。
“就是司贵妃。”
“你真是愈发地张狂,且不说那是贵妃娘娘,便是论起亲缘来,那也是你亲姑姑。”孟云禾惊讶于司鹤霄的随意,“这些年贵妃往国公府赏赐的东西可是不少,可见待你亲厚。”
“无妨的,贵妃虽是我姑姑,但是我祖父祖母的老来女,只比我大上个八九岁,我们儿时整日打闹,从来也不以姑侄论处,向来是直呼其名的。”司鹤霄笑着说,“现在虽是她进了宫,但与我往来信件却依旧是无礼的很。你别看她现在做着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下,其实她就是个实打实的野丫头,儿时一点儿书都看不进去,整日跟随着父亲习武,整个人硬邦邦的,一丁点风花雪月都不懂。”
“但她还是为了你家进宫了。”孟云禾轻声说,“我听闻万岁就是在司家长大的,应与贵妃感情很好了。”
司鹤霄眼神蓦地也黯然了下来,他捏紧孟云禾的手,轻声说:“世人皆以为如此,其实他们两个之间并无半分情意,有的也只是姐弟之情。但当时群臣虎视眈眈,陛下是由太后扶持上位的,太后只道陛下身体病弱,又在外长大,从未学过什么策论谋略,便觉得陛下好拿捏。皇后与太后出自一族,当时外戚势力已到达极点,其实姑姑她另有爱人,当时祖父已到了生命尽头,他忠勇了一辈子,临终前将姑姑拉到床榻前,对她说桂银你进宫吧,护着陛下。”
孟云禾神色也变深了,虽然司鹤霄尽量说的语气轻松,但她还是听出了这背后的沉重之意。
“我,陛下,姑姑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我也一直将陛下当作是自己的亲哥哥。”司鹤霄接着说,“其实陛下他也另有喜欢之人,姑姑还时常为他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去追那女子。当时我和姑姑都不知晓他是皇子,只道是父亲和祖父收养提携的一个后辈,他在外也是以司姓为名,我和他情同兄弟。可他们最终都舍了自己的爱人,携手踏入这宫廷之中,我不知晓他们日后是如何相处的,我也不敢问其中的细节。只知姑姑每回来信都语调轻松,揭我儿时的短,我与她回信也从来不将她当作贵妃看待,语气中尽是奚落之意,就如同你现在跟舟哥儿一般无二。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叫她轻松一些,她本就该是那等子翱翔九天的自由女子,却一辈子都不得再踏出这深宫一步,她为何总提我们儿时的旧事,只有想起那些,才能叫她感到自己鲜活地活着。”
“鹤霄”孟云禾犹疑了一下,轻轻抱住了司鹤霄,“总有一日奸佞当除,拨开云雾见月明,到时贵妃与陛下不再那么艰难,总归也是能轻松些。”
司鹤霄点点头:“我和她都在努力,陛下也在努力。陛下也舍弃了许多”
司鹤霄停了一下,突然抬起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这也是我当初为何不愿娶妻的原因,因我知晓,跟了我的女子对她来说并不公平,我倒盼着嫁我的是个不好的女子,那她跟着我担惊受怕,我还能没那么愧疚。只是我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便叫我娶到了此生挚爱。”
“你你惯会花言巧语。”孟云禾低下头,“我虽自私自利,凡事都为自个儿考虑,但我也不是那等子怕担风险之人,更不怕与你共患难,你若是这般说,倒是看轻我了。”
“我自然不敢看轻你。”司鹤霄额头轻轻抵着孟云禾的,“云禾,舟哥儿的事,我日后会告诉你的”
“那只是我无理取闹。”孟云禾忙打断他,不想再叫他提及那日的事,“你就莫要再提,忘了吧,是我不该揭你的伤疤,明知道你一直不愿意提及舟哥儿的娘亲,我还是这般斤斤计较,我才不愿做这般狭隘的女子,那样我自个儿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娘亲?”司鹤霄一头雾水,“你以为我是因为舟哥儿的娘,所以才不愿意提及往日那些谜团的?”
“不然呢。”孟云禾偷瞅了司鹤霄一眼,“国公府上下无人知晓是谁生下了舟哥儿,你又将他从小保护的好,可见是心里留下了什么创伤所以才唯恐舟哥儿受到伤害,我不该触及你的伤心事儿的。”
“原来”司鹤霄缓缓勾起唇角,将孟云禾的手握的更紧了,视若珍宝般的捧在心口,“原来你是为着这个才同我生气”
“我没有生气!”孟云禾急急辩解,“你可莫要污蔑我。”
“云禾,我好高兴,原来”
司鹤霄笑起来,男子的笑容宛如徐徐铺开的锦绣春色,一时之间竟将孟云禾看的着迷了。
“原来,你心里也是有一丝在意我的。”
“我”孟云禾心里掠过一抹浅痛,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司鹤霄,“我在意你,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一丝介意,你忘不掉她的但真的只有一点点”
“我向你保证,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舟哥儿的生母。”司鹤霄开心地笑了,“真的。”
孟云禾一愣,随即恼怒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那舟哥儿怎么来的?你不喜欢她还能与她生儿育女,司鹤霄,你竟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云禾,其实”
司鹤霄犹疑了一下,突然凑到孟云禾耳边,孟云禾被那突然的热气吓了一跳,随后便听到几个轻如羽毛的字落进她耳朵里。
“舟哥儿不是我的孩子。”
孟云禾蓦地睁大眼,还没反应过来这几个字的含义。
“各中详情,不便与你多说。”司鹤霄有些歉疚,“此事不宜声张,背后缘由比较复杂。”
“我”孟云禾也听出了此事怕是事关重大,若不是她闹脾气,司鹤霄怕是也不会告知于她,她低下头,“你这般说出来,没关系吗?”
“无妨的,你是我妻子,又不是外人。”司鹤霄笑着说,“但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嗯。”孟云禾点点头,“舟哥儿就是我的孩子。”
“对了”
孟云禾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事儿,神色有些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了便是,这马车隔音极好,外头不会听见任何动静,车夫也是我信得过的人,看起来是车夫,其实是我的贴身暗卫,他不会叫任何人靠近马车的。”
“就是那个惯会乔装的暗卫?”孟云禾来了精神,“他是不是无时不刻都在你身旁的,只是我瞧不出他是谁,我就上回瞧见过他一回,在你书房里,可真是够神秘的。”
“对,他叫宣汗青,是父亲收养的义子,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司鹤霄笑着,“他武艺高强,性子却沉闷,没事只喜欢研究奇门遁甲之术,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他随我回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我娶妻了”
“好吧,你身边,怎的一个又一个的怪人儿。”孟云禾说道,“那个陆阳也是的,虽然过目不忘,算法如神,可总归是不开窍,这都多久了,还没将我家银屏追到手!”
“总归是他自己的造化,我是不会插手的。”司鹤霄还惦记着方才的事,“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既然舟哥儿他”孟云禾顿时脸红了,“那你还是干净的吗?”
“嗯。”
司鹤霄也红着脸点了点头,孟云禾这句奇奇怪怪的话,他竟然听懂了。
“是父亲对我要求严格,从小我身边都是些男儿伺候我从未与女子行过云雨之事。”
“哦”孟云禾窃喜,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那挺好的。”
“挺好的什么意思?”司鹤霄心痒痒,不明白她是什么态度,“那我可以搬去你房里了吗?”
“你!”孟云禾没想到他如此性急,“这也太心急了些!”
“不急了。”司鹤霄表情有些委屈,“你我成婚马上就两年了,而且我都二十五了。”
“那我考虑考虑吧,但有一桩子事”
孟云禾偷瞅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现在还不想生孩子,我本想着反正有舟哥儿了,现在他也是家中嫡长子,我们日后只需好好栽培他但现在,你是不是还是想趁着年轻,早日要一个孩子啊”
“不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舟哥儿之于我而言极其重要。之前我不通晓情爱,心里就是想着不再有其他孩子了,以免对舟哥儿不利。我也理解父亲的想法,他一直后悔有了司鹤清,从而给了段姨娘争夺家业的筹码,这对司鹤清而言是不公平的。”司鹤霄看着孟云禾的眼睛,“我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拗不过父亲,娶了妻,便想着从别处好好补偿自己的妻子,因为我不打算再有其他孩子了。但现在我知你对舟哥儿如何,便是没了任何后顾之忧,这件事我完全听你的想法,你想要孩子我们便要,不想要便不要了。”
“我不瞒你,女子生产九死一生,我现在的确没做好这个准备,况且舟哥儿现在虽开朗了许多,但我能看出他还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我现在只想一心一意地疼爱舟哥儿,”孟云禾又偷瞅了司鹤霄一眼,“可是国公爷他非要你娶妻,他会愿意听我们的吗?”
“我父亲倒也没那么迂腐。”司鹤霄想起了往事,“他曾经很后悔与母亲生下了我,我母亲本就身子不好,生下我后身子更是每况愈下,这其实是父亲最后悔的事儿,虽他未这般说过,但在母亲的灵位前与母亲说话,却叫我听见了。”
“国公爷定不是那个意思。”孟云禾忙说,“他只是遗憾罢了,也并没有将过错归咎于你啊。”
“我知晓。”司鹤霄拍拍孟云禾的手,“人无完人,更无圣人,父亲他虽对我严苛,却从未对不起过我。只是若能重来,他或许也会更自私一些,选择与母亲相伴更多年,而不是选择和她生下我,这是人之常情而已。现在我对你视若珍宝,便也更理解了父亲,论起私心,我也不想叫你受生子之苦,但我尊重你的想法,日后若是你想,我便乖乖配合,若是你不想,我们便潇洒一生,有舟哥儿一个便已足够难缠,我可不想着再来一个讨厌的小鬼了。”
孟云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虽是在笑,心里却翻涌过滔天巨浪,在这个时代,司鹤霄的想法何其难得,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找到了知她懂她之人。
“你连舟哥儿的醋都要吃,可当真是小心眼儿。”
“实话嘛,你给予舟哥儿的目光,可比在我身上的多得多。”司鹤霄将脑袋搁在孟云禾肩上,摆出一副耍赖撒娇的架势,“至于那些所谓的传宗接代的大事,你想都不要想,你莫要忘了,我们家可不止我一个男儿,这重任,便交由司鹤清去吧!”
“你可真是个看重弟弟的好哥哥。”孟云禾故意阴阳怪气,心情却明朗起来,“好,日后不管什么事情,我们都一同相商,一同进退。”
“好。”司鹤霄想起了什么,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孟云禾,“既然如此,回头我要来一方于身子无害的避子药方,最好是男子便可用的,便是那苦药汁,我也是不想叫你受这个苦那接下来,我就可以与你一起住了吧?”
天啊,谁来管管这个如饥似渴的男人?
但孟云禾此时心思解开,再加之也对司鹤霄有了情愫,她犹豫了一下,随即双颊通红地点了点头。
司鹤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盯着孟云禾一副已是囊中之物的模样,那眼神看的孟云禾心惊胆战的,心想若是真叫他开了荤,她可还能招架的住?
司鹤霄常年习武,身高腿长的,看起来便是精力旺盛的模样
“那我去看画学一学”司鹤霄也难得的羞涩起来,“我听说,那样会叫女子更舒服的”
“你住嘴!”
孟云禾忙捂住司鹤霄的嘴,虽是外头听不着,可司鹤霄这也太童言无忌了些,难道她一点面子都不要的吗?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地说这种事,她也会不好意思的好吧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孟云禾忙说:“看来是到了,不宜迟疑,咱们快下去吧!”
司鹤霄却有些失望,他还没跟孟云禾独处够呢,他头一回觉得从国公府到皇宫的这条路是如此短!
孟云蕙也领着司语舟下了马车,瞧见孟云禾和司鹤霄后她立马瞪大了眼睛,张张口想询问,但她突然便想着了什么,立马噤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可司语舟是小孩儿心性,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孟云禾和司鹤霄,童言无忌地问出了口。
“父亲,母亲,你们打架了?”
第46章
司贵妃
孟云禾意识到什么, 忙整理了一下仪容,擦掉唇角晕染的口脂,顺便狠狠地瞪了司鹤霄一眼。
都怪这人, 令她如此出丑!当真是罪无可赦!
司鹤霄却还是笑着,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所犯过错, 司语舟却还是在那忧心忡忡地劝阻。
“父亲,母亲,有话便好好说,千万不可打架啊”司语舟绞尽脑汁, “家和万事兴”
“舟哥儿, 你放心, 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与他多作计较。”孟云禾瞪了司鹤霄一眼, 随即牵起司语舟的手, “事不宜迟,咱们去临华宫吧!”
这皇宫飞阁流丹, 碧瓦朱檐, 孟云禾原以为国公府就已经够是华美了, 今日见了这皇宫才知是小巫见大巫,整日生活在这金碧辉煌的桂殿兰宫之中,也难怪野心日渐膨大, 欲望丘壑难填, 九重宫阙之上, 应是雕栏玉砌、琼室瑶台。
到了司贵妃所住的临华宫, 几人在宫女的带领下进去, 宫女通传后, 便有一身穿流彩安华云锦宫装的女子自粉彩人物屏风后缓缓走出,孟云禾等人忙给司贵妃行礼, 司贵妃快走两步,亲手将孟云禾扶起,浅浅笑着说。
“不必拘礼,咱们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讲究这些虚礼。”
孟云禾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司贵妃仙姿佚貌,般般入画,眉目间与司鹤霄有五分相似,司贵妃也正瞧着孟云禾,见她抬头便笑着说:“你便是云禾吧,凌云来信时常夸你,勾得我心痒难耐,一心想见见这是个何等的美人儿。你脸上妆容似乎有些乱,是不是凌云欺负你了?”
“咳咳咳”
孟云禾闹了个大红脸,司鹤霄也在一旁假意咳嗽了起来。
司贵妃倒是洒脱,叫人给他们几人赐了座,自己也在榆木红漆贴金藤面椅上坐下,身子前倾望向司鹤霄:“司鹤霄,你这榆木脑袋总算是开了窍,云禾你是不知,这小子以前就像是块石头一样,虽然我哥哥管束的严,但国公府还是有不少莺莺燕燕拼命往上贴,但司鹤霄可是半分情意都不讲,有一回还直接将一个给他下药的女子扔进水里了!当时我都心疼了,那可是如花似玉的一介娇滴滴美人儿”
“司桂银,你少来揭我的短!”
若不是司贵妃现在有一个贵妃的身份,司鹤霄简直想冲上前去捂住她的嘴。
“没大没小的。”司贵妃干脆盘起了腿,一点也不复方才的雍容端庄,“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亲姑母,你要对我放尊重些,不然你小时候的丑事,我可都要说给云禾听呢。”
孟云禾在一旁冷汗直冒,看来司鹤霄说的果真不假,他与司贵妃向来闹惯了,二人之间没什么忌惮。
“司贵妃,还是给夫君留些脸面。”孟云禾想着出门在外,自然还是要维护一下司鹤霄的体面的,毕竟也是她的面子工程,“舟哥儿还在这儿,小孩子听不得这些。”
“哦!我怎的忘了,舟哥儿也在,却是我口无遮拦了!”司贵妃有些不好意思,笑眯眯地转向司语舟,“舟哥儿,我是你姑祖母,过来让我抱抱!”
司语舟却似乎是不喜欢司贵妃,看了她一眼就将头别开了。
饶是司鹤霄和司贵妃关系极好,孟云禾还是觉得司语舟此举极其无礼,心想着回家定要好好教训他。
“司贵妃见谅,这孩子性子冷僻,再加上也没进过宫,想必是一时之间吓坏了。”孟云禾转向司语舟,已然换上了一副严肃面孔,“司语舟,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莫说眼前的是贵妃娘娘,她还是你的亲姑祖母,对待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你便是这般无礼的吗?你姑祖母许久未能见你,对你定是想的紧,你要去给她道歉。”
司语舟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但还是听孟云禾的给司贵妃行了礼道歉。
“是小辈失礼了姑祖母。”
司贵妃极其惊讶,与司鹤霄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虽然她几年未曾见过司语舟了,但司语舟的消息一直都能传进她的耳朵里,再加上司鹤霄的描述,她早就知晓这孩子性子极倔,不易相处,尤其是对外人防备心重,她也早就做好了被他无视的准备,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听孟云禾的。
“无妨,都是一家人,”司贵妃朝司语舟招招手,“舟哥儿,你说说,你为何不喜我呢?”
“你方才故意挑拨父亲母亲的关系。”司语舟一脸坦然,“明见我父母恩爱非常,还提及父亲的旧事,可见心术不正!”
孟云禾满头黑线,司语舟你出息了哈都敢说贵妃心术不正了。
司贵妃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都赖我!但舟哥儿你不能误会我,我和你爹一样,是个粗人,心里没这么多道弯弯绕绕,我只是想叫你爹丢丢人,真的没想这么多!”
“我爹才不是粗人。”司语舟骄傲地昂起头,“我爹文武双全,当年便是名满京城的探花郎!”
“是是是。”
司贵妃笑得更开心了,将司语舟拉过来,一把便将他抱了起来,让他与自己同坐一椅。司语舟顿时目瞪口呆,孟云禾也有些发愣,没想到这司贵妃如此大的气力。
“但我从小就只喜欢舞枪弄棒,你爹啊是能文能武,你别看他比我小上那么多岁,从小啊,你祖父就拿他这个好儿子来臊我,说我没有姑娘家的样子。但后来我进了宫,又受他人的影响,也是能读进去书了,但总归是比不上你父亲的。你父亲是才子,但今日来的还有一位才女,想必这位便是孟五姑娘了。”
孟云蕙忙起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真是个标致人儿。”司贵妃看着孟云蕙,眼睛弯弯地点了点头,“孟五姑娘,你知道我今日为何将你也叫过来吗?”
“民女不知。”孟云蕙摇头,“但不论贵妃娘娘有何吩咐,民女定当竭尽所能。”
“我想叫你做女官。”司贵妃笑得温婉,“当然,我不会拘了你的自由,不会叫你拘于这宫廷之中,也不会耽误你的嫁娶,只是我觉得你适合做这个位置。”
孟云蕙不敢置信地看向司贵妃:“贵妃娘娘,您说什么?”
“我说。”
司贵妃慢慢起身,也松开了司语舟,司语舟正在她怀里一脸的不情愿,她一松开手司语舟立马撒腿就跑,跑到孟云禾身边,老老实实地坐着,好像唯恐司贵妃再逮了他去。
司贵妃走到孟云蕙身边,伸手握住了孟云蕙的手。
“孟五姑娘,你的事儿我听说了,你知道我身在宫廷,虽锦衣玉食却也被困在了这宫靡深深之中,你的《为女书》我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自己也亲手誊写了好几遍,我心中的激动久久不能平静。其实我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我从小不爱读书,现在虽也通些文墨,但与你的才华却是无法相比的,但我也希望为这世间的女子做些事情。你一个闺阁女子尚且能为她们抗争至此,我身为贵妃,享万民供奉,更是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才是。”
“贵妃娘娘”孟云蕙眼眶里涌出了湿意,她甚至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此时的感受,“贵妃娘娘,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们目之所及京城,已是满目疮痍,想来其他地方,有更多女子身不由己,甚至很多地方都有许多陋习,将女子的性命视若浮萍,毫不珍惜。就算她们为奴为婢,生来便身份低微,但她们依旧有捍卫自身的权利。我已经同陛下说过了,他同意授予你官职,我想请你编纂关于女子的书册,了解各处的风俗习惯,呼吁她们更好地保护自己。只有了解了她们,我们才能更好地帮助她们,才能助她们拔除陋习。你可愿意?”
“我愿意。”孟云蕙早已泪湿眼眶,“这正是我长久以来想做的,可我一人能力有限,没想到贵妃娘娘竟帮我做到了。”
“但此事也需历经风险,虽然可以收集史料,但有很多地方免不了你亲身前去。我请陛下授予你的官职,跟宫中的女官还不同,虽无法上朝议事,但也可持令牌令各地官府协助,就算这样,依然少不了危险,所以你要想清楚了再答应我,不要因了我的身份而顺应于我。”司贵妃缓缓说,“不能因为了帮助更多人,而就堂而皇之地将你置于险境。”
“不,娘娘,我愿意,这是我的志向。”孟云蕙骄傲地直起脖颈,“古有贤臣,为世间万民请愿,我及不上贤士能臣,但我也愿为这世间女子发声。”
“好。”司贵妃笑起来,“从此你便是宫廷之外,唯一一个有官身的女子。”
看着孟云蕙的模样,孟云禾也发自内心地为孟云蕙高兴,孟云禾一直清楚孟云蕙的理想,就如孟云蕙所言,这条路上也许布满荆棘,但心之所向,素履所往。她相信孟云蕙不惧困难。
“谢谢贵妃娘娘!”
这次孟云蕙拜得真心实意,她没想到宫廷贵妃能有如此见识,还能助她完成心愿。
“但我也有几句交代你,你可莫要嫌我唠叨。”司贵妃盈盈笑着,“我会派两个有身手的女子给你当随从,你看着文静,其实这行事也够莽撞的,当初我在宫里听你们状告那几个恶霸的故事,都为着你心惊胆战的!”
孟云蕙不好意思地笑笑:“劳贵妃娘娘挂心,当时我确也未想这么多,那几个泼皮无赖,他们狠,我便比他们更狠,总归我是不惧他们的”
“日后可不准这样了!”司贵妃打断她,“孟五姑娘,日后若是遇见什么困难,都不准将自己舍出去,这是本宫的命令!日后有任何困难,本宫都为你撑腰,这是永远的承诺。”
这姑侄俩,怎么都喜欢给旁人撑腰,孟云禾想起司鹤霄的承诺,不觉嘴角露出笑意,司鹤霄似是明白孟云禾此时在想些什么,将头凑过去,以手遮挡住嘴说道:“云禾,我可不轻易许诺,我们司家人从不轻易承诺,若是许了诺,那便是一生一世。”
孟云禾感觉脸颊发烫,此时在司贵妃宫里,又不能说些什么,只得轻轻瞪了司鹤霄一眼。
孟云蕙早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司贵妃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也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安慰,恰好此时瞧见司鹤霄正跟孟云禾咬耳朵,便故意说话来分散孟云蕙的注意力。
“司鹤霄!你又跟云禾说什么呢,说大些声音,叫我这个做姑姑的也听听!”
“哪里都有你的事儿!”司鹤霄也没有客气,“姑姑,你年纪一大把了,就莫要打听我们小辈儿的事了!”
“你敢说我老!”司贵妃立马不干了,走上前去提起司鹤霄的耳朵,“本想在你媳妇面前为你留两分面子,没想到居然叫你得寸进尺了起来,你居然敢说我老,司振金都不敢这样说我!”
孟云禾知道,司振金是国公爷的名字,司家二兄妹这名字起的富贵,又是金又是银的。
“错了错了!”司鹤霄求饶,“好姑母,在我夫人面前为我留几分面子。”
其实司贵妃也根本没用力气,只是司鹤霄也有意逗她开心,所以配合的紧,这样一通闹下来,司贵妃果然眼里多了些生气,连孟云蕙被他们这一通闹下来,也将泪生生憋了回去,看着他们二人,只觉得极其温馨,与孟云禾相视一笑。
“云禾你有所不知。”司贵妃叉起腰,有些小得意,“司鹤霄在外头冷冷冰冰的,旁人都叫他冷面罗刹呢,也就我能收拾的了他。不过现在,要加一个你了。”
“我,很为他高兴。”
司贵妃在转身之时,突然伸手轻拍了拍孟云禾的手。
“芳馥,快带着云禾去整理整理仪容,春日宴马上就开始了,可莫要叫皇后捉住了错处!”
叫芳馥的宫女答了,孟云禾知晓他们姑侄俩许久未见,大抵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她自然是极识趣的,孟云蕙也瞧了出来,主动陪孟云禾前去。司语舟自然是一分一秒都不愿在这儿多待,牵着孟云禾的手就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走出去后,孟云禾才顾得上小声问司语舟:“贵妃娘娘如此和蔼可亲,你方才为何在她怀里如坐针毡一般?”
“她的指甲好长,”司语舟显然是心有余悸,“那指甲都快戳进我肉里了。”
孟云禾忍住笑,还是摆起脸色看向司语舟:“舟哥儿,但你日后断然不可这般无礼,尤其是对爱你的人,这样会伤了他们的心,知道吗?”
“知道了。”司语舟撇撇嘴,“我信你们,只要你们说好的人,我日后定然敬重。”
孟云禾笑着捋了一下司语舟头上的毛:“真是我的好儿子!”
司语舟忍着没发作。
他最讨厌旁人摸他的头了!
孟云禾几人走了之后,司贵妃屏退左右,看向司鹤霄,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问:“从此就认定她了?”
“嗯。”司鹤霄点点头,毫不迟疑,“认定了。”
“但是总觉得你们虽然有情意,却始终隔着那么一层”司贵妃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司鹤霄,你们不会还没圆房吧!”
司鹤霄顿时红了脸,也顾不得眼前的女人是贵妃,咬牙切齿地说:“司桂银,你给我住嘴!你好歹也是个女人家,怎能如此口无遮拦!”
第47章
牵挂
“嘿嘿嘿, ”司贵妃一点儿也不生气,“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娇滴滴大美人摆在眼前, 小霄子,你居然能忍得住, 你怕不是不行吧?”
司鹤霄就差将手上的茶碗抛向司贵妃了,他竭力忍着:“司桂银,注意你现在的身份!你再惹我,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贵妃, 定要向你同小时候一样同我打一架!”
“嘁, 我又不是不知晓, 你与李昭的关系好。我虽说是他名义上的女人, 可若咱俩打起来啊, 你就算将我生死活剥了,李昭都要装作没瞧见。”司贵妃磕了一把子瓜子, “他向来最护着你, 你若是个女儿身, 怕是要独宠这后宫了,也没其他妃嫔什么事了!”
司鹤霄听到这儿,却没有像方才一样怪责司贵妃的语出惊人, 他几乎是霎时之间便红了眼眶。
“姑母, 昭哥他现在身子如何了?”
“不好。”司贵妃也沉静下了神色, “他怕是没两年活头了。”
司鹤霄别过脸,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若是能够选择, 我宁愿他永不回来做这个皇帝, 我情愿他永远是我的哥哥,无条件地宠着我, 任我胡闹。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永远只是我哥哥呢。”
司贵妃站起身,走到司鹤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凌云,有些事儿他无法选择,他永远只是被选择的那一个。但是李昭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他没有抛下他的责任,我们都是这样的人,你没抛下,我也没有。”
“姑母,是司家对不住你,若我真是个女儿身。”司鹤霄苦笑,“我倒真希望自己进宫保护他,不止保护他,也保护兰姐姐,叫他俩永远安宁和乐地生活在一起,那样,你也不必如此牺牲了。”
司贵妃闻言,毫不客气地踹了司鹤霄一脚:“怎么,你又明里暗里地损我,就你武艺高强是吧,我便保护不了他了。别以为你是个男子,我武艺可不比你差!”
司鹤霄又怎看不出她是故意避重就轻,怕自己太过难受,司鹤霄朝司贵妃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姑母,你说的对,你是我最为敬重的女子。”
“怎么,不是你媳妇啊?”司贵妃故意问。
“我对她,不是敬重,是爱重。”想起孟云禾,司鹤霄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其实我很过意不去,因为我们将来走上的,是一条荆棘之路。若是我知晓我会这么喜欢她,我会等一切结束之后再迎娶她,如今的我,实在不配娶妻,都怪老头子!非让我这时候娶亲!”
“司振金迂腐的很,”司贵妃兀自摇摇头,“其实啊,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大字不识几个,却是又忠又义的,他让你娶妻,也是怕旁人看出端倪,毕竟你年纪也到了,若是一直不娶个世家贵女为妻,太后那老婆娘又要猜忌了。”
“我听说,太后叫端王进京了。”司鹤霄神色凝重,“太后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王爷堂而皇之地离开封地,她往日也不会这么冒失的。”
“老太婆不要脸呗!”司贵妃吐了一口瓜子皮,满脸不屑,“那皇后木的跟什么似的,可一点没遗传到她这个姑母。李昭这两年将她们王家夺权夺的也差不多了,但老太婆贼心不死,仗着这么多年在朝中的积累,越来越明目张胆地跟李昭对抗。端王和李昭是先帝留下的唯二子嗣了,先前太后以为李昭好拿捏,才扶持他做了皇帝,又哪里想得到李昭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不过当年端王的生母与太后可是水火不容,据说那太妃还是死于太后之手,若太后真能下定决心扶持端王,我也佩服这老太婆的勇气。”
“她定然是不会扶持端王的。”司鹤霄摇摇头,“只是想要陛下心里不舒服罢了,太子如今尚且年少,但却是流着王家血脉的正统继承人,她叫端王进京,应该只是想借此气气陛下,她向来不安什么好心。”
“老妖婆的心思你不要猜,反正也猜不中。”司贵妃神色也凝重起来,“但端王手上也有些权力,当年太子年幼,老妖婆有意叫端王与陛下抗衡,他手上实权不小,便是王家有太子在手,也要对他忌惮一二的。”
“太子现在如何?”
“依旧是那副样子,总归挑不出什么大错,但大概是被太后和皇后压榨惯了,整个人瞧着唯唯诺诺,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司贵妃不屑地说,“太子各项都是平平,但唯今陛下也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其他孩子早就被那两个妖婆害死了”
司贵妃捏紧拳头:“这宫里头不知有多少冤魂,后来李昭也刻意对后宫嫔妃疏远了些,应就是怕她们遭到毒手吧。头几年李昭没留下子嗣,这两年他身子不好,几乎不召见后宫嫔妃,太后皇后瞧在眼里,总归也是放心了些,这宫里头才少了些人命。”
“王家作恶多端。”司鹤霄深深叹口气,“不止昭哥,天下人又何尝不想拔之而后快,可惜王家根基甚深,若是昭哥身体康健,想要完全肃清也不是全无可能”
“王家对太子投注了诸般期望,太子如今也有十五了,身边却是一个形容不端的宫女都没有。”司贵妃摇摇头,“平常孩子有的玩乐,太子更是想都别想,你瞧着他身份尊贵,其实我瞧着连普通孩子竟也不如呢。”
“太子本就是王家的傀儡,何止太子,就连皇后也是的。”司鹤霄说,“姑母,你身在这宫廷漩涡之中,凡事还是需得小心为上。”
“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了,”司贵妃奚落说,“你也知道我在这宫里头不易啊。”
“我自然是知的。”司鹤霄翻了个白眼,“虽然你性子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你为司家所做的牺牲永远是毋庸置疑的。”
“你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司贵妃故意说,“什么叫我为司家做的牺牲啊?难道我不是司家的女儿吗,司家何时只能男儿作主了?”
“我说不过你。”司鹤霄无奈地笑笑,“有你,是为司家之幸。”
“凌云,今日陛下便会在春日宴上册封我为皇贵妃。”司贵妃脸色沉重了些,“凌云,既然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匡扶正统,锄奸除恶,那我便不在乎是什么结果。”
“姑母”
“将来的这段路,会很难走,但我不惧。”司贵妃轻轻闭上眼,“凌云,你也要记住眼前最为要紧之事,知道吗?”
“嗯。”司鹤霄点了点头,“我会记着的。”
“那凌云,他怎么样了?”
司贵妃的声音轻轻颤抖着。
“他很好,风骨不折,执守故人。”司鹤霄轻轻笑着,“司桂银,你没有看错人。”
“我倒宁愿我看错了人,就算我对他有恩,那也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时意气,我既入了宫门,此生便不可能再踏出这宫廷一步。”司贵妃闭着眼睛,似是不敢面对,“当初,我刁蛮任性,不可一世,又何尝不是对他存了戏弄之意。他这样做,如何值得,凌云,你再帮我劝劝他,要他不要再等了,他本就应是那自由的鸟儿,没必要因我将自己主动关进这座囚笼里去。”
“司桂银,你有你的选择,他也有他的,我们谁人也不能替旁人做决定。”司鹤霄看着司贵妃说,“既然在意,那你便好好活下去,你现在大概是他在世上活着的唯一希望了。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前路多难,你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这是我最后一回问他的事情。”司贵妃睁开眼睛,“你我选择的这条路,不可有犹疑和退却,若我心中还有牵挂,那便会影响我做出的决定。”
司鹤霄叹了口气:“你总是这般执拗。”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司贵妃站起来,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司鹤霄的脑袋,“虽说如此,但我是个惜命之人啊,你又不是不知,只要还有退路,我一定好好爱惜我这条命,司鹤霄,你也要如此,知道吗?”
“那自然是的,我有妻有儿,可比你牵挂多多了。”司鹤霄语调轻松,背后的含义却凝重,“司桂银,我们都好生活下去。”
孟云禾整理完仪容后,司贵妃身边的宫女芳馥念着他们初次进宫,便依照贵妃的吩咐带他们逛逛,一会儿就直接去宴席了,孟云禾明白这是司贵妃和司鹤霄有话要说,司贵妃怕他们无聊,便安排了宫女带他们长长见识。
芳馥带着他们三人来到御花园,这个时节好多花都盛放了,御花园中更是桃红梨白,蜂飞蝶舞。孟云禾明白,此处比不上自己家中,这皇宫之中可谓是步步玄机,她切莫行差踏错了才好,于是她紧紧牵着司语舟,紧随芳馥其后,生怕走错了地方。
芳馥瞧见孟云禾谨慎的样子,心想这司家大奶奶是个谨慎的,她在心中默默点了点头,笑着对孟云禾说:“大奶奶放心,今日各家女眷都会前来赴宴,也有不少趁此机会来御花园逛一逛的,咱们只需得注意别与旁人起冲突就好了。”
孟云禾点点头,低头一瞧自己似乎真将司语舟抓的太紧了些,司语舟今日穿的是一身新衣,她都给他抓出褶皱了。孟云禾心想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便放开司语舟,但还是叮嘱他:“千万不能乱跑,要紧跟着我,知晓吗?”
“嗯,”司语舟也知此处非同小可,“我不会乱走的。”
孟云禾边走,边给司语舟介绍各种各样的花,她怕司语舟感到无趣,便灵机一动换了个法子。
“舟哥儿,我有一个想法,这春日里开的花儿数不胜数,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你说每种花的颜色、形态,名字,却不一一指给你瞧,等咱们瞧见了那种花儿,你告诉我它是什么,行不行?”
司语舟嘴上自然是要抗争两句:“我一个男子汉,要了解这些花花草草的做什么,而且这也太幼稚了些,我如今都已经八岁了!”
“哪里幼稚了。”孟云禾循循善诱,“你可不要小瞧这些花草,古代文人墨客经常借物抒情,光这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自古以来便有述不尽的文篇,还有那莲花、梨花、桂花,各自代表不同的含义,舟哥儿,你也不想做个光会写大白话的孩子吧”
“好吧,我总也是说不过你的。”司语舟无奈,“你总是有千万种理由等着我。”
“那可是,我对你可是血脉压制。”孟云禾扬扬得意。
司语舟已经能够听懂孟云禾的胡言乱语,他没再反驳,认真听着孟云禾为他描述各种花儿的样子,母子二人并排,旁若无人地往前走,边走司语舟边辨认是哪种花儿。
“大奶奶与舟哥儿相处的倒是融洽。”芳馥有些惊讶,“大奶奶进门也还没两年,两人瞧起来就如同亲母子一般了。”
“谁说不是呢。”孟云蕙浅浅笑着,“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候呐,便是谁人也插不进去的,咱们在后面远远跟着便好,可别扰了他们母子二人的兴致!”
司语舟极其聪明,孟云禾指给他的话,他都辨认出了是何等花卉,更莫要说一些他在家中本就见过的了。到底是小孩子,司语舟跟着孟云禾走了一路便心生得意:“这也太简单了些,只是你为何要我在这皇宫中辨认花草?”
“自然是因为,这皇宫之中花草种类齐全了,”孟云禾眨眨眼,“咱家那园子,疏于打理,就那干干巴巴的几棵花树,稀罕花木更是一棵都没有,咱们好不容易进宫一回,自然是要抓住这次好机遇了。”
“你现在身为当家主母,可不要将自家好好打理打理,不然岂不是叫人瞧了笑话。”司语舟抱起胳膊,故意调侃,“咱家的花园跟这里比起来的确丑陋。”
“我哪有那个时间?”孟云禾叉起腰,“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整日日理万机,可没工夫去做那些。”
“你整日忙着睡觉还差不多。”司语舟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你呢,你最喜欢什么花呢?”
“我喜欢玉兰花,”孟云禾说,“玉兰花有白玉兰、黄玉兰、紫玉兰,瞧起来高贵又美丽,但我方才没在这御花园中瞧见,玉兰花花期较早,想来是已经过了花期了。”
“哦”司语舟淡淡应着,“那倒是可惜,如此便见不着了。”
“没事儿,”孟云禾摸摸司语舟的脑袋,笑眯眯地说,“等我明年闲下来,在咱家也种上玉兰花,到时候叫你看个够。”
这时果然有贵妇带着孩童自另一边走过来,贵妇也身穿着诰命服,手中牵着一对大约五六岁的男女童,那双孩儿生得样貌有八分相似,看起来是一双龙凤胎。
“舟哥儿,那儿也来小孩子了,你去与他们玩儿啊。”
司语舟鲜少出门,更是没有朋友,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孟云禾便鼓励着他去交友。
“我才不去。”司语舟皱皱眉头,“我们走吧,不想与旁人多说话。”
“你这孩子!”孟云禾不满,“方才给你说了什么你又忘了,出门在外,要注意礼仪。”
母子俩说话间那妇人已走了过来,主动招呼他们说:“瞧着是国公府大奶奶吧,我在武信侯府见过您一回。”
孟云禾忙笑脸相迎:“夫人好眼力,我也瞧着夫人面熟,想来是去柳表姐家赴宴时曾见过,夫人叫我想想,若是我没记错,夫人是平阳侯夫人!”
“正是呐。”
平阳侯夫人生得慈眉善目,听孟云禾能叫出她感到很开心,孟云禾记得平阳侯是在兵马司里任职,想必平阳侯夫人觉得她们都是武将亲眷,因而便待孟云禾格外亲厚了些。
孟云禾与平阳侯夫人又闲谈了两句,平阳侯夫人牵着的一双儿女中的那个姐儿突然开口了:“母亲,方才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去哪了?”
孟云禾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司语舟,她定睛一看,司语舟果真是不见了,孟云禾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司语舟出了什么意外,她也顾不得和平阳侯夫人多说什么,当即就找起了司语舟。
“舟哥儿,舟哥儿?”
孟云蕙和芳馥一直在后面跟着,看孟云禾着急的模样,二人忙迎了上来。
第48章
羞辱
芳馥开口说:“大奶奶莫要急, 奴婢一直瞧着大奶奶跟小公子呢,方才小公子就往这边一拐,看着是在瞧什么东西, 这边地势开阔,他不会迷路的, 奴婢一直瞧着呢,他应是就在这呢”
孟云禾忙提起裙子要去找司语舟,还没等她过去,司语舟就从灌木丛中矮身钻了出来, 瞧见孟云禾满脸的慌乱, 司语舟极其惊讶:“母亲, 你怎么了?”
孟云禾顾不得答话, 忙上前将司语舟拉过:“你这孩子, 不是告诉了你不要乱跑吗,你吓死我了”
“母亲, 我没有乱跑。”司语舟也瞧出了孟云禾的慌乱, 语声温和地安慰孟云禾, “我一直记着你的话,在你能瞧见我的地方,我也一直能瞧见你, 只是那里有几株花树, 将我身形遮挡了罢了。”
芳馥瞧见孟云禾如此着急, 也暗怪自己不该没拦着点舟哥儿, 如此一瞧, 大奶奶对舟哥儿的感情果真是不假, 就算是亲生母亲,也不见得会紧张到这个份上吧。
“是啊, 大奶奶。”芳馥也安慰孟云禾说道,“许是小公子没怎么出过门,惹的大奶奶如此害怕。”
这里可是深宫啊,孟云禾唯恐司语舟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再遭人暗算,如今瞧着司语舟全须全尾的她才终是放心了下来,替司语舟拨下头发上的一片落叶,却发现司语舟一直将手背在后头。
“你手怎么了?”孟云禾再次紧张起来,“是不是受伤了?”
“不是。”
司语舟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伸出来,只见他手里正握着两支紫玉兰。
“你不是喜欢玉兰吗,方才我瞧见了,便想摘来给你,给你个惊喜。”
司语舟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孟云禾离得近,怕是根本听不见。
孟云禾心中一暖,伸手接过了那玉兰花。
“谢谢舟哥儿我很喜欢。”
“不过也不多,你说过摘花不好,我便只摘了两朵,反正我不摘过两日也就枯败了。”司语舟振振有词,“你不要担心我,我晓得轻重。”
“你可真是出息了,居然敢薅皇家的花儿了。”孟云禾有些无奈,“这紫玉兰的花期确实是晚了些,所以现下还有。”
“司大奶奶,这便是你的儿子吧。”平阳侯夫人这时走了过来,“小公子生得可真是俊俏,大奶奶对这孩子也真是好,方才那么着急,叫我这个做娘的心都跟着疼起来了。”
孟云禾这才想起来方才被自己扔在一旁的平阳侯夫人,不好意思地说:“叫夫人见笑了,我我们头一回进宫,我生怕这孩子行差踏错了去。”
平阳侯夫人却没有一点责怪孟云禾的意思,反而眼含柔意,伸手轻拍了下孟云禾的肩膀:“怎么会见笑呢?大奶奶一片爱子之心,真情流露,当真叫我刮目相看!”
司语舟不是孟云禾亲生的这事儿人尽皆知,听平阳侯夫人的意思显然也是知晓的,也是她这一个继母对继子表现的如此在意大抵真是不大正常,本来她有些失态,没想到居然阴差阳错地得了平阳侯夫人的赞赏了。
“只是这孩子不大懂事,进宫一趟还折了皇宫里头的花儿。”孟云禾还是有些担心,“但这也不怪他,总归是我叮嘱不够,平阳侯夫人,若是有人借此说事,还请你做个见证,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教导不力,他也是一片爱母之心。”
平阳侯夫人眼中的惊讶之色更重:“大奶奶心思玲珑,思虑甚全,但你多虑了,这春日宴又叫赏花宴,开宴前很多人来御花园中闲逛的,若是看中了哪朵花儿带回去也自得无事,还会显得万岁圣恩浩荡,与民同乐呢!你道我为何带这两只猴儿来这儿逛,我家都是粗人,那花园一年到头也懒得拾掇,这两只猴儿,就想着来这御花园里薅花儿玩呢!”
如此交谈下来,可见平阳侯夫人性子极好,孟云禾也轻松下来,小声说:“我家的花园也是一样,都委屈我家哥儿了,这么大了没见过几种花!”
“你对你家哥儿可当真是好。”平阳侯夫人说,“句句不离你家哥儿!”
“母亲,我也要去摘这紫玉兰,这玉兰真是好看!”那小姑娘又脆生生地开口了。
“盈姐儿,你瞧着大奶奶的好看,便心里痒痒!”平阳侯夫人嗔道,“下回就该将你关在家里,治治你这毛病儿!”
“我这有两枝,便给姐儿一枝吧。”
孟云禾忙说,但话音刚落,衣角却被人扯住了,只见司语舟微蹙眉头,似是不大情愿。
“不成,这是我摘给母亲的。”
那盈姐儿撅起嘴,挣脱平阳侯夫人的手,自己去摘了。
孟云禾有些尴尬:“这”
“无妨,叫她自己去。”平阳侯夫人毫不在意,“你家哥儿有孝心,如此才对得起你的深情厚谊啊,我们在此等着她便是。”
孟云禾点点头,拉着司语舟走远两步,才对着司语舟眨眨眼:“行,母亲决计不将你给的东西送人,别皱着眉了,像个小老头!”
司语舟舒展开眉头,还用手心揉了揉,这时孟云蕙也走了过来:“三姐姐,想来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可当真是巧啊,没想到在皇宫之中,竟也能遇上呢!”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尖酸女声响了起来。
孟云禾孟云蕙立马对视,二人都在彼此的眸子里望见了不可思议。
这声音,这语气
一女子拨开花丛而来,这女子身穿烟霞银罗花绡长衣和翠兰金枝绿叶百花拽地裙,满头珠翠乱晃,瞧着甚是华贵,那张脸似笑非笑,竟是一张跟孟云蕙一般无二的面容。
“孟云苓?”孟云禾几乎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的什么话啊,”孟云苓冷笑,“你们都能在,我为何不能?”
孟云苓后头还跟着两个丫鬟,也打扮的极其富贵,听见孟云苓这话立马高昂起头,得意道:“我们姑娘现在可是端王殿下的人,端王殿下是万岁的唯一亲兄,见了我们姑娘可不得要行礼。”
孟云禾虽然惊讶,但她这一会儿也冷静思考了,这孟云苓虽穿的富丽堂皇的,但她并没有穿命妇的衣服,那就算这丫鬟说的是真的,孟云苓现在也没有名分,可能只是端王的侍妾罢了,大概是一个比较得宠的侍妾,所以今日才能跟着来赴宴。而且不知是不是孟云禾的错觉,她总觉得孟云苓的衣饰瞧起来有些凌乱,但孟云苓惯是这个妖妖娆娆的模样,从来也跟端庄摸不着边,想来是她那轻佻的性子所致吧。
“行礼?”孟云禾冷冷地说,“孟云苓,等你做上侧妃再说吧,但我听说啊,端王已有王妃和两个侧妃,难不成你想僭越了去?”
“怎么说我都是端王的人,天潢贵胄,你们现在算是个什么东西?”孟云苓语气阴阴柔柔的,听着瘆人,“等日后我有了殿下的鳞儿,身份更是贵不可言,看在往日姐妹情分上,说不定我还肯赏你们一口饭吃。”
“那等你日后贵不可言了再说吧。”孟云禾轻笑,“孟云苓,我现在可是二品诰命夫人,国公府的大奶奶,若是我朝你行了礼,待会到了陛下那儿,我就这么一说,端王殿下的一个侍妾都如此张狂,侮辱朝廷命妇,你说端王殿下会怎么罚你,陛下又会怎么罚你?”
“你”
“你还是那么蠢,再说,你我现在已不再是姐妹。”孟云禾以袖掩唇嘲笑,“你莫不是不知晓,父亲已经将你从族谱中除名,你现如今连个姓氏都没了。”
“你这贱”想到孟云禾方才的话,孟云苓生生将话咽了回去,恨恨瞪着孟云禾,“我才不稀罕做那孟家女,你们孟家又有什么好了?真会给自己天上贴金,你们孟家日后别来求我才好!好,我动不得你,但是孟云蕙她可真是一介民女,孟云蕙,叫你朝我行礼不过分吧?”
“真是不凑巧。”孟云禾又笑了笑,“贵妃娘娘刚召见过我们姐妹,要授予五妹妹女官的身份,从此五妹妹便是宫外唯一的女官,身份也是高出你不少呢。”
芳馥点点头:“正是,想必这会儿旨意都已经下来了吧。”
“孟云蕙,女官?”孟云苓满眼嘲弄,“你当真觉得为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写写东西便了不得了?左右你毁了脸,就是个丑八怪!嫁不出去当个女官也好,以免日后过于绝望,再想不开了去。”
“你放心,我不会绝望的。”孟云蕙平静地笑着,“我现在好得很,也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倒是你,孟云苓,姨娘为你做到这般地步,你当真是如此狠心。”
听到温姨娘的名字,孟云苓的身子抖了一抖,但随即神色便狠厉下来。
“这是她欠我的!也是她心甘情愿的!若不是她出身这么低,没叫我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我何至于如此委屈?”孟云苓后退一步,“你们一个个清高,不可一世,来日,我必定叫你们后悔!”
孟云苓说完便转身离去,平阳侯夫人上前来,神色凝重:“这便是孟家那个被逐出门去的四姑娘啊?居然如此自轻自贱,就这么当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端王妃那等子手段,又怎会叫她生下子嗣。”
“叫夫人见笑了。”
到底是自家的丑事,孟云禾还是感到脸上无光。
“我这妹妹一直以来便是如此,父亲母亲悉心劝导,却不见她回头。”
“唉,谁家没个难缠的兄弟姐妹。”平阳侯夫人劝孟云禾说,“你们孟家,倒是真的多灾多难的,真是家门不幸啊。大奶奶,孟五姑娘,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
春日宴上琼浆玉露,觥筹交错,笙歌鼎沸,孟云禾欣赏着手中琉璃剔透的酒杯,心道自己今日总算是长了见识。
孟云蕙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家,便没跟着来这春日宴,孟云禾和司语舟按位次坐在司鹤霄身边。孟大老爷、孟二老爷也来了,身边自然也跟着孟大夫人和赵氏。
孟云禾清楚地看见当孟二老爷看到端王身后的孟云苓时,嘴巴张得简直能塞下一个兵乓球,而后他大概怕自己御前失仪,立马调整好了自己脸上的神色,但眼神还是恨恨地往端王那边瞅。
孟云苓站在端王身后,低眉顺眼的,为端王布菜倒酒,一点也不复方才在她们眼前的嚣张跋扈,往日里孟云苓在孟老太太面前就是这个样子,她这两幅面孔,孟云禾早已习以为常,见惯不惊。
端王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眉眼倒是不错,但眉目间全是戾气,他不断看向上首,孟云禾心想他大概是在看皇帝吧。
皇帝李昭坐在上首,加勉着群臣,与群臣共饮。李昭生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身形瘦弱,面容苍白,饶是孟云禾不懂医术,也看出了皇帝身子怕是极差,她也听说了一些传闻,说皇帝李昭这两年已经不能行房事,身子每况愈下,唯今膝下也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司鹤霄一直关切地瞧着皇帝,皇帝也不时朝这边看过来,看见司鹤霄担忧的眼神,对着司鹤霄轻轻点头。
看来传言非虚,司鹤霄与皇帝关系极好,而且瞧着不止是上下级的关系,而真的像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
太后和皇后就坐在皇帝身边,都是一身华服的模样,太后差不多有六十岁了,一张脸敷粉极厚,她鲜少露出笑脸,尤其是在皇帝宣布将司贵妃升为皇贵妃后,太后脸色明显一沉,目光在看向皇帝时流露出一丝狠色。
皇后神色倒是淡淡的,出乎意料的,皇后生得极为娟秀,虽配着锦衣华服,但那眉眼间依旧是小家碧玉的长相,听见司贵妃升为皇贵妃的旨意后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不见有什么过大反应。
孟云禾听说,皇后虽是太后亲侄女,但太后很是看不上皇后,觉得皇后小家子气,只因太后现在只有皇后这么一个健康长大的侄女,才不得已选择了她。太后性子厉害,生起气来甚至不够皇后和太子的体面,若是皇后和太子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她都直接将他们叫去寝宫里斥责。
太子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与皇后生得极其相似,都是眉目细弱秀丽,瞧着像是个读书人。孟云禾打量太子时,太子却正巧朝她这边看过来,目光还很是柔和,这倒是将孟云禾吓了一跳,忙低下了头。
她也没见过太子啊,被太子注意到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陛下倒真是慷慨。”端王却在此时开口了,他似是喝醉了,缓缓提着酒壶站起身,“这皇贵妃等同副后,陛下这是要分了皇后娘娘的权力啊?”
皇后神色一动,静静开口:“司家妹妹进宫多年,一直勤勤恳恳,帮本宫分担诸般事务,本宫心中感激不尽,如今成为皇贵妃也在情理之中,还望端王殿下莫要胡言乱语。”
“呵。”端王瞥了皇后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笑起来,“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本王也只是想替皇后说句公道话罢了,左右今日是陛下与群臣同乐,咱们都开心点,说些高兴的事儿吧。这说起来,本王身上最近倒是发生了一件趣事儿,大家想不想听啊?”
群臣都知晓端王性情无状,平日里就像是个疯子一般,自然没人敢接他的话。
端王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接话,提起酒壶对着自己的嘴一倒,随即将酒壶一扔,反手竟提起了孟云苓的衣裳,孟云苓立马被吓得花容失色:“殿下”
“本王最近新得了一个侍妾,听闻还是孟侍郎家的女儿呢,孟家前阵子好生出风头,有一个巾帼英雄般的女英雄,为天下女子请愿,本王都听说了呢。”端王哈哈大笑,状若癫狂,“就是我这侍妾的胞妹,可我这侍妾可不像她那姐姐一样,她在我面前摇尾乞怜,非要我收下她,我瞧着也是可怜,毕竟谁能拒绝倒贴的女人呢?”
原来端王带着孟云苓,就是前来羞辱的。
孟云禾神色平静,端王这么一个无所顾忌的疯子,方才为何要帮皇后说话?难不成是想帮太后和皇后这一脉,毕竟是太后将他召进京来的,他若有心感激倒也正常,但瞧起来却不像,罢了,待会还是问问司鹤霄吧。
但若端王站在皇后这一边,自然是对皇贵妃心生不满,皇贵妃是司家人,她孟云禾又是司家大奶奶,在这里羞辱孟云苓,的确也能和她扯上一两丝关系。
“端王殿下!此女毁自己妹妹容貌,弃自己姨娘逃离,孟家早已将她逐出族谱,再无任何干系。”孟二老爷脸色铁青,朝端王行礼道,“臣劝端王殿下也莫要留着这心术不正的女子,以免对自己名声有碍。”
“孟侍郎可真是公正!”端王哈哈大笑,随即眼色阴沉地看向孟云苓,“苓儿,你听见了吧,孟家都不要你了!”
端王力气极大,孟云苓在他的摆弄下衣裳早已被扯开,露出雪白的锁骨,孟云苓此时也被吓到了,满脸是泪地看向端王。
“左右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本王谢孟侍郎提醒,到底是礼仪世家,识得礼数。”端王笑着坐下来,提起酒壶就倒入孟云苓敞开的衣领里,“既然孟家不管她,本王更可肆无忌惮地玩弄了。”
孟二老爷脸简直憋成了猪肝色,虽说与孟云苓断绝了关系,但自己的女儿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端王明摆着就是在打孟家的脸。
“端王,适可而止。”皇后在这时候开了口,“陛下还在这儿呢,你莫要太放肆了。”
“是啊端王。”皇帝脸上还挂着笑,但眼里却已经冷了下来,“这皇宫可不是你如此放肆的地方。”
“我这侍妾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陛下和皇后为她说话。”端王还是笑得肆无忌惮,“虽然都是孟家的姑娘,但比不上那英雄般的孟五姑娘,更是比不上嫁入国公府的孟三姑娘啊!那孟三姑娘可当真是厉害,将小公爷不知从哪弄来的私生子视若己出,这京城中都传遍了呢!孟侍郎教导的好,孟三姑娘真是贤惠!”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而且,每回说国公府的事儿,都必定会扯上司语舟。
好像司语舟,永远是国公府的耻辱一般。
第49章
维护
孟云禾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司语舟, 司语舟依旧端坐着,脸上也是波澜不惊,好像早已习以为常了似的, 但孟云禾最是了解司语舟不过,又怎会瞧不见他悄然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她要帮司语舟永远摆脱心头的耻辱。
她要日后再也无人能拿此事羞辱于他, 便是皇室中人也不行。
孟云禾淡淡一笑,随即拉着司语舟起身出列,司语舟此时极其顺从,任由孟云禾拉着, 孟云禾带司语舟朝端王行了礼, 司语舟也乖顺照做了。
看见司语舟这副模样, 孟云禾心中更为心疼。
“这孩子被司大奶奶调教的好啊。”端王受用, 放声大笑, “本王听说,这以前可是个野孩子, 向来谁的也不听, 毕竟当时没爹没娘的嘛”
“端王殿下, ”孟云禾直接打断了端王,“妾身和夫君都健在,舟哥儿何至于称得上无父无母了, 就算殿下身份尊贵, 您也不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羞辱陛下的臣子吧。”
“你”端王眯起眼睛, “你这是在曲解本王的意思?”
“妾身哪里敢曲解端王殿下的意思, ”孟云禾笑得和善, “妾身虽比不上端王殿下天潢贵胄, 聪慧过人,但妾身也不是傻子, 这里这么多人都听着呢,若是妾身当众曲解您的意思,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不成?”
“呵,旁人不敢,你们司家可不好说。”端王冷笑,“司家手握兵权,还有一个皇贵妃在宫中,本王在司家面前怕是也算不得什么吧。”
“端王殿下,”孟云禾面上笑容消失,“今日春日宴,是陛下犒赏群臣的,本就是显着陛下恩泽的好日子,端王殿下如此污蔑臣子,话中有话,岂不是叫群臣寒心!”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妇人!”端王冷着脸说,“不过本王倒也佩服你,为了这么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敢这样跟本王说话,这孩子的娘知道了,怕是也要对你感激涕零吧!”
“妾身便是舟哥儿的娘。”孟云禾也冷了神色,“端王殿下,方才舟哥儿朝你行礼,礼数周全,你可也瞧见了,如此可见,舟哥儿是知礼守礼的好孩子。而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做母亲的,能由着旁人这样辱骂自己的孩子,今日端王殿下也给妾身提了个醒,看来是我们国公府做的还不够好,所以舟哥儿的身份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孟云禾稍微一顿,而后转身面向群臣。
“我与小公爷早已开了祠堂,将舟哥儿记在了我的名下,自此舟哥儿便是我与小公爷的长子,日后国公府的爵位也是由舟哥儿来继承的。如此这个身份,可还是旁人能随意侮辱的?”
孟云禾此言一出,饶是在宫宴上,下面也传出轻微的窃窃私语。
爵位?这国公府大奶奶可当真是敢说,就算是做不到切实如此,便是为今日殿上袒护的这份勇气,可见也是真对这孩子好了。
坐在上首的皇帝一直是面无表情,但听见这话他的眉毛轻不可察地往上一挑。
端王听见这话,突然抚掌大笑,男子一直形容癫狂,此时眼角间居然透出一股子妖绮来,衬得他一张脸疯癫而昳丽。
“小公爷可当真是厉害,你是怎么做到叫女人如此听你话的啊?”
端王这话怨气极重,回荡在偌大的宫殿里,听起来如同鬼魅。
司鹤霄刚想说话,不料孟云禾就抢先答了出来:“端王殿下此言差矣,这跟小公爷没有任何关系,天下爱子之心,不分高低贵贱。若说起谁沾了谁的光,也是小公爷沾了舟哥儿的光,大家都知晓,我初嫁进国公府的时候,小公爷并不在家,当时我从一介闺阁女子嫁作人妇,若问我心中惶不惶恐,那自然也是惶恐的。所幸,我有舟哥儿陪伴,是我们母子俩携手走过了那段岁月,我是先识得舟哥儿,再识得小公爷,且不论这感情的亲疏,但先来后到这一条上,小公爷怕是永远及不上舟哥儿了。”
孟云禾半蹲下身子,平视着司语舟的眼睛:“舟哥儿,今日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话,也是希望能帮咱们做个见证。你记住,你是有父亲母亲的,无论何时,你都要挺直腰杆,昂首挺胸地活着,我不要你心中再有一点儿的卑怯和自视微贱,因为你日后不仅仅代表的是你自己,还有母亲的尊严,知道吗?”
司语舟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了点头。
孟云禾领着司语舟,朝坐在上首的皇帝拜下来:“陛下,妾身今日此举,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关于妾身的儿子的身世,这些年一直都有非议,让舟哥儿遭受了各种各样的白眼,这对他自是不公正。我们大庆以孝道治天下,妾身一人身份低微,然妾身的爱子之心,舟哥儿对妾身的情谊,从来不分贵贱。妾身盼着陛下能为妾身做个见证,帮妾身堵住这悠悠众口,妾身不希望日后再听着一句对舟哥儿的贬低和轻贱。”
孟云禾说到此处,感觉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她微微一瞥,居然是太子在望着她,神情若有所思,孟云禾自然不敢跟太子对视,依旧是望着皇上,神情恳切。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随即看向司鹤霄:“凌云,你这个媳妇娶的好啊,如今还知道讨朕的便宜来了。”
司鹤霄也出列,朝皇帝行礼,笑着说:“我家现在全然是我夫人当家,她对舟哥儿的好更是比对臣好上万分,臣有时候还吃醋呢。”
“国公府大奶奶说得对,我大庆是以孝道治天下。”皇帝看向群臣,脸上的笑容消失,“日后,若是再有谁人议论国公府小公子的身世,统统以故意伤人罪按律处置。”
皇帝金口玉言,此话一出,再无人敢应声,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皇上在为国公府撑腰了。皇上向来跟小公爷关系好,如此为他撑腰倒也不稀罕。
“母后。”皇帝看向太后,微微笑着,“儿臣记得,您说是因想念亲人,才将端王召进宫来陪伴您的。可如今瞧起来,端王简直将礼法孝道视作惘然,如此轻贱国公府大奶奶与孩子的情意,当着朕的面就如此轻贱侮辱,老国公现在为了咱们大庆,一把年纪依旧戍守边疆,端王此举,也不怕寒了天下武将之心吗?”
群臣在下面偷偷交换眼神。
谁人不知太后当年与端王生母斗得你死我活,听说那位太妃最后也是太后出手害死的,太后如今为了叫陛下不舒服,居然连这种拙劣的理由都用出来了?可当真是老糊涂了。
“是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突然站起来,他身披铠甲,在这身着常服的诸般臣子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穆老将军。”皇帝一点都没责怪这老将的失礼,反而很谦逊地称呼这老将。
“臣披了一辈子的铠甲,今日殿上依旧穿着这厚铠,或许有人会说臣狂妄。”穆老将军开口说,“但臣一辈子都这样,今日不脱下也是想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了身为武将的使命和荣耀。今日是咱们大庆的大日子,臣一辈子都为沙场为伴,这铠甲也陪了臣一辈子,如今臣到这里来享好日子,喝酒吃肉,怎么就不能把它也带来了?”
穆老将军伸手摸着早已不簇新的铠甲,眼神爱怜:“臣以它为荣,臣以一辈子征战沙场为荣,国公爷可以说是臣的后辈,才能出众,更甚于臣。更莫要说小公爷了,小公爷是臣看着长大的,他少年英雄,文武全才,文能中探花,武能万人之中摘取敌首,但你们以为这一切都是容易的吗?身为武将,无时不刻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随时随地做好了再也不能归家的准备。老臣想问问端王殿下,您享封地厚禄,美妾歌姬无数,您可为这大庆的百姓做过什么吗?”
端王眼神阴郁,不断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显然是穆老将军叫他的心情不妙了。
“老臣听说,王爷在封地,日日笙歌,酒池肉林,自陛下登基以来,可就是以勤俭治国的,王爷难不成真觉得天高皇帝远,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本身封王就无诏不得入京,既然太后思念王爷,那自然是要全了太后一片慈母之心。”
穆老将军停顿了一下,在场的人自然在他这句话中若有所思。
“可王爷进京以来,便肆意羞辱武将家眷,还当着群臣百官之面,这样真的合适吗?”
“陛下,臣以为,应叫端王殿下回去封地,并且削减端王府用度开支,据臣所知,端王殿下的奢靡日子也不是凭空来的,端王所在封地的百姓可是苦不堪言啊。”
一中年男子神色凛然地站了出来,孟云禾观察他的样貌,心想这应是左都御史魏清风,魏清风人如其名,为官清正,直言不讳,群臣都要俱他三分。
“朕以为可。”皇帝点点头,“不过要端王进京是母后的意思,儿臣还是要问过母后的意见才是。”
太后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脸上厚厚的敷粉立马挤出了褶子,瞧起来就如同从棺材里扒出的僵尸一般骇人。
“端王行事荒诞,倒真是白费了哀家一片慈母之心,皇上做决定就是。”
“好,那就依左都御史所言,端王三日后便回去封地吧。”皇帝缓缓说道,“而且既然左都御史提出异议,虽朕相信端王的清白,但也总得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才是。你们都察院也派着人跟端王一块走一遭吧。”
端王立马变了脸色,但还是不得不朝皇帝行礼谢恩。
太后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轻飘飘地说:“端王,你可真是令母后失望啊,本想着将你召进京来,叫皇上给你授予个官职呢。如今皇上也就你一个兄长了,没想到你自己没握住机遇。”
“儿臣愧对母后期望。”端王咬牙切齿地说,看向太后的眼神中俱是狠色,“儿臣日后一定痛改前非,方能不付母后这一番好意啊。”
太后又岂会听不出端王这一番话意有所指,她与端谨太妃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端谨太妃最后还死于她手,端王又不是傻子,又怎会不对她心怀恨意?不过也不打紧,她与端王本也是相互利用罢了,只是没想到端王这般没用,就这么落入了一介女子做的局中。
太后眼神凉凉地扫了一眼孟云禾。
孟云禾也牵着司语舟回了坐席,这个小插曲过后,群臣依旧照样宴饮作乐,司鹤霄在下头悄悄对孟云禾竖起了大拇指,靠近孟云禾耳语说。
“云禾,你可当真是厉害,既在天下人面前为舟哥儿证了清白,又帮着陛下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个出尔反尔的‘孝’字压得他死死的,正好陛下不知怎么打发他呢,你这可为陛下解决了一大难题。”
“我为舟哥儿是主,那只是顺带着丢几句话的事儿。”孟云禾笑着说,在下面悄然握紧了司语舟的手。
司语舟心中一暖,虽是什么未说,但从小到大一直缺失的东西却是就此填满了。
终于。
他也有人不顾一切地出面维护了。
宴席结束后,已是晚间,孟云禾一家三口走出皇宫,今日闹了那么一遭子,她也实在是累了,出了宫门,她已经遥遥望见了自家马车,只想叫马车立马载着她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就在这时,突然有箭矢破空而来,司鹤霄最先反应过来,但他手头上也没有武器,电光火石下扯下身上披风恪挡,箭矢纷纷落地。
国公府马车上的暗卫也瞧见了这一幕,立马朝他们飞身而来,饶是他身形极快,可终究是距离远,没法立马到达他们身边。
此时宫门口自然不止他们一家,看见有人行刺,那些文臣女眷顿时慌乱起来,但这场刺杀显然是冲着他们一家来的,其他人那儿并没有飞来箭矢,但他们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也跟着这场刺杀而慌乱起来。箭矢一波又一波,此时已有反应快的宫中侍卫上前来保护他们,司鹤霄猛地抽出一个侍卫的佩剑,将箭矢纷纷打落在地。
孟云禾忙拉着司语舟躲在司鹤霄身后,争取在这段时间里保护好她自己和司语舟,就在这时,一位惊慌失措的胖夫人狠狠撞了孟云禾一下,孟云禾被她撞得转上了一转,随即就感觉她握住司语舟的手松开了。等到她视线再次清明起来,突然见到一柄利刃正破空而来,直直地刺向司语舟!
“舟哥儿!”
孟云禾来不及多想,忙冲过去,只来得及搂住司语舟。
可她却没感到刀剑刺入皮肉的疼痛,她转过身,只见司鹤霄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那柄利刃正好刺入了司鹤霄身体里,而司鹤霄手中的佩剑也已插入那刺杀的侍卫心口,司鹤霄握住刺向他的刀,抬脚一踹,那侍卫便被踹翻在地。
“鹤霄!”
“父亲!”
孟云禾忙接住司鹤霄软倒的身子,她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还不快去传太医!”
第50章
云雨
临华宫。
孟云禾穿着一身湖蓝米珠竹叶衣裙, 手中端着白瓷药碗走进偏殿,此时已是夜晚,月上枝头, 四周都静悄悄的。只见一个容貌昳丽,轮廓分明的男子只着中衣, 正卧在床榻上,仰头看窗外的明月。
孟云禾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
转眼距离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所幸司鹤霄反应机敏,并未叫那乔装的侍卫伤及要害, 但这还是将皇上和皇贵妃吓得不轻, 皇上震怒, 要求彻查此事。皇上派出了所有太医给司鹤霄诊治, 珍贵药材更是不断往临华宫里送, 没几日司鹤霄就说自己好得差不多,可以回国公府了, 但皇上坚决不让, 依旧是让司鹤霄留在宫里, 就住在临华宫的偏殿,并且派了重兵把守。
司鹤霄到底是男子之身,就算是受了伤, 皇贵妃又是他的亲姑母, 照理说也不该在宫内住那么久, 但这回皇帝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坚决, 即使有臣子弹劾, 也坚持说一定要查出凶手再叫司鹤霄出宫。
孟云禾想起那日皇帝看见司鹤霄浑身是血的模样, 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为煞白,他几欲站不稳, 在太监的搀扶下才能保持冷静。瞧起来竟比她、司语舟和皇贵妃还要着急,等太医确保司鹤霄无事了皇帝才肯离开。
这几日白天,皇帝也是一下了朝就来看司鹤霄,司鹤霄毕竟是为了救她和司语舟才受伤的,孟云禾唯恐皇帝迁怒,因此白日里几乎不去看望司鹤霄,依旧带着司语舟如往常一般读书习字,但她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很是无趣,她也期盼着司鹤霄早日好起来,他们好回国公府。
白日里不敢来,便只能晚上来看司鹤霄了。
司鹤霄听见孟云禾的叹气声,缓缓转过头里,男子神清骨秀,身着白色清逸中衣,乌发散乱,身姿相貌衬着窗外的圆月,竟没由来的叫孟云禾瞧了脸红。
“云禾。”司鹤霄脸上立马绽开笑意,随即有些委屈,“你白日里也不来看我,整日只围着舟哥儿转,可当真是狠心。”
“你还真如殿上所说,连舟哥儿的醋都吃啊?”孟云禾用小勺舀起一勺药汁,坐到床边,“白日陛下都在,我唯恐陛下迁怒于我们,这不晚上来瞧你了么?你虽然伤口已然愈合的差不多,但太医说了,这晚上的补药还是不能停的。”
司鹤霄神色晦深,他突然伸手猛地搂过孟云禾的腰,轻轻松松地叫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尽管他动作温柔,孟云禾还是被吓了一跳,轻轻瞪了司鹤霄一眼:“你做什么?你如今还受着伤,不可做这些动作。”
“这药太苦了。”司鹤霄用手摩挲着孟云禾的细腰,“我喝不下去,云禾,你瘦了。”
“这宫中的膳食不合我口味。”孟云禾避重就轻,“平日里也没见你是这般一个不能吃苦之人,今日怎么就做作上了呢?”
“我知是因为担心我才瘦了。”司鹤霄搂着她,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我没事,我从小到大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重的数不胜数,因为当时他离你太近了,我不能拿你犯险,便只能如此这伤口,真的不疼的。而且,昭哥他通情达理,他知晓当时的情形,是不会迁怒于你的。”
“你以前是个光棍汉,受伤便受伤了,现在你有我们母子了,怎可还如之前一样。”孟云禾嗔道,“再说这种话,可莫要怪我不理你。”
“好好好,是我的错。”司鹤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怕疼,但是怕苦,这药我喝不下。”
孟云禾看着他闹小孩脾气,但一想他毕竟是受了伤,还是为她而受的伤,她将药碗放下:“我去拿蜜饯儿。”
可男子却紧紧搂住她的腰,叫她没能起来。
“你又做什么?”
孟云禾无奈地问,她感觉自己像哄小孩一样,这人,怎么比司语舟都幼稚?
“不用蜜饯,我从不吃那种东西。”司鹤霄薄唇轻轻擦着孟云禾的耳朵,“你以口喂我,就不苦了。”
孟云禾登时耳根通红,这狗男人,居然在这儿等着她呢!
“我才不!”她作势要走,掰开他的胳膊,“你爱喝不喝。”
这时司鹤霄突然发出一声痛咛。
孟云禾立马慌了,扑上去查看:“可是又伤到哪儿了?”
司鹤霄却立马握住了她的手:“你喂我嘛。”
孟云禾在心里叹了口气,今日看起来是被他缠上了,若不给他甜头怕是不那么容易善了的,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端起药碗,自己慢吞吞地含上了一口。
看着他那滚烫灼热的眸子,孟云禾只感到面上臊红,她闭上眼睛,慢慢地贴上去,大抵是嫌她的动作太慢,男子一把搂住她的腰,主动凑过来,两人嘴唇相接,苦涩的药汁立时在唇齿间流转。
随后事态的发展便超出了孟云禾的控制,男子顺着她的脖颈吻了下去,等她反应过来,两人已是衣衫凌乱,她立时阻拦说:“不行,你的伤口”
“早就好了。”
他呼吸都加重了许多。
“云禾,将你自己,给我吧。”
只见男子手一抬,屋内的灯盏登时就灭了,随即被翻红浪,搓粉抟朱。
朱唇生暖,拨云撩雨,虽还是春日,孟云禾却觉得红鸾香色,汗光珠点。
二人握云携雨一番后将她浑身力气都抽空了去,孟云禾卧躺在司鹤霄怀中,于红藕香残中沉沉睡去。
不知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因为身子的不适她始终没睡安稳,这些时日她脑子里一直有些东西散乱排列着,却始终串不起来线,这时突然在梦中穿针引线,将这些东西都连了起来。
“司鹤霄!醒醒!”
司鹤霄二十多年初尝云雨,此时只觉得尝到了这人间的极乐,听见孟云禾的声音,他又想起了方才女子那宛若莺啼的娇吟,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微微偏头看向孟云禾。
“怎么,你又想要了?”
“你脑子里整日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孟云禾又羞又恼,想到他方才是如何折腾她的,她就来气,若不是他还有伤在身,她非得将他揍上一顿不可。
“那日刺杀之事,我一直觉得奇怪,直到今日咱们这般”孟云禾羞红了脸,幸好现在天黑看不见,“我才意识到哪儿不对,那伙子人显然是冲着舟哥儿来的,可舟哥儿一直与我在一起,我们唯独分开的一瞬,便是他去为我采花。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便是在那里,我碰上了孟云苓,现在想来,她就是从舟哥儿摘花的那个方向过来的。”
司鹤霄也意识到事关重大,睁眼清醒了过来,可他瞧见孟云禾便想起方才那事,又不禁有了感觉,他唯恐吓到她,只得捂住自己的眼睛。
“这说明什么?”
“那时我见孟云苓打扮妖娆,却没意识到什么不对,但方才我突然想到,她不是打扮的妖娆,是衣襟有些散乱。她好端端地在花园里,又怎会乱了衣裳呢,这说明她在与人与人做我们方才那种事。”
“在皇家御花园?”司鹤霄心猿意马,“她胆子可真够大的。”
孟云禾见司鹤霄捂着眼,也不积极配合她推理,心里有些气恼,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所以,是她觉得舟哥儿瞧见了,要杀舟哥儿灭口。但若舟哥儿真瞧见了什么,绝不会隐瞒咱俩,所以要么是她以为舟哥儿瞧见了,要么是”
孟云禾眼中闪过冷光。
“她故意说舟哥儿瞧见了,想借他人之手铲除舟哥儿,叫我们伤心,她一向狠毒,这样也不是不无可能。”
“这等毒妇!”司鹤霄以手撑着坐起身来,神色也冷了下来,“可是端王在宫宴上如此羞辱她,就如同玩物一般轻贱,这被所有人瞧在了眼里,她若是和端王根本没必要犯这么大的风险,在宫门口刺杀舟哥儿。所以,她可能是和一个更了不得的人物。”
“正是。”孟云禾也想坐起来,但想到自己现在不着寸缕,便还是忍住了,“而且端王刚和我在宫宴上发生了口角,连陛下都怀疑端王,这段时日也没叫他回去封地。但此事怕真还和端王脱不得干系,这孟云苓才离了孟家多久,她怕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勾扯上这么多大人物,我觉得不论是她与谁,此事端王都是知晓的。”
“这样便好查了。”
司鹤霄背对着孟云禾,随手扯过衣裳来披在身上。
“此事事关重大,我这便去给姑母和陛下说。”
“哎!你还受着伤!”孟云禾忙伸手阻拦,“若不然还是我去吧。”
“不不不,”司鹤霄轻轻回了一下头,又很快地转回了头,“你还是歇着吧,都都都流血了。”
“嗯”孟云禾也涨红了脸,“倒也不差这两三个时辰了,若不然天亮了再去吧。”
“也快天亮了。”司鹤霄根本不敢回头瞧那副叫他血脉贲张的画面,“姑母向来起得早,她肯定起来了,我还是去找她吧。”
“那你自己注意。”孟云禾也不好意思再看他,“我再睡一会。”
“嗯,你累坏了。”
司鹤霄匆匆套上衣裳。
“好好休息。”
司鹤霄走后,孟云禾才敢抬头眺望。
她怎么觉得司鹤霄如此奇怪呢,慌慌张张,像是做贼一样,难道男人心想事成之后都这副模样?
*
震惊朝野的宫门刺杀事件,近日终于有了眉目。
大理寺办案迅疾,很快就查出了端王指使手下刺杀国公府小公子的证据,正巧皇上也一直怀疑端王,始终没叫他离京,端王被下狱,等待三司会审。
大理寺狱阴冷潮湿,端王一身青灰中衣,卧在牢狱墙角。皇帝大约是有意折辱,怎么说他都是一介皇亲国戚,要谋杀的也只不是是一个卑贱的臣子庶子,竟直接将他下了牢狱,重镣加身,而且连一床御寒的被褥都没给他。
端王身下只有潮湿冷硬的稻草,他自小锦衣玉食,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若当初是他登上皇位
这时,突然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一盏橙黄色的灯笼幽幽出现,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一双女子的云纹缎环编绣鞋慢慢地踏进来,端王警惕地坐直身子,却见灯笼上方映出一张雪白娟秀的面容,女子身穿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神情悲悯,站在牢狱门口遥遥注视着他。
“你怎么来了?是来嘲弄我的吧。”端王想起身,奈何手脚都被镣铐锁住,“王淑湘,你可尽情嘲笑我了,时至今日,终是证明你当初的选择没错。”
女子往前走了一步,那面容在灯笼的映照下更为清晰了,竟是皇后。
“端王,你恨我,便要毁掉我的儿子吗?”皇后声音平静,“你知不知道,源儿他是我唯一的期望了。”
“呵,是你的期望,又何尝不是那个老女人的希望。”端王背过身去,“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杀了你那个儿子了,你瞧他那娘娘们们的样子,日后如何能成为一代帝王?王淑湘,我现在时常在想,是不是当初我们的遇见,也是你们王家设计好的,待我对你情根深种,我才知你竟是王家女!后来更是将我一脚踹开,转身去投了李昭那个病秧子的怀抱?怎么,李昭难道没发现你已经不是处子了吗,现在的李昭处处压我一头,但他始终不知晓,他娶的是我玩过的破鞋!”
听着端王这般羞辱,皇后已然面容悲悯平静:“你当真以为,李昭他不知道吗?李选,这些年他一直对我厌恶至极,有时甚至连表面上的体面都不愿维系了,我时常在想,若我嫁他时是清清白白之身,现在我与源儿的处境是不是会好上一些?当初王家叫我去笼络你,很多人都知晓这件事,当时他们都以为,先帝只有你这么一个存活的儿子,纵然姑母厌恶于你,憎恨你的母亲,可是她自以为能拿捏住你,更何况又多了我这么一个筹码。只可惜李昭在这时候出现了,他既无显赫的出身,身子又病弱不堪,姑母自然弃你选他,姑母虽看不上我,可她嫡亲的侄女儿只有我一个,她只能信任我,转而叫我嫁给李昭。”
“哼,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叫我对你愧疚吗?”端王转过身,眼神狠厉,“王淑湘,你相貌不过平平,床上的功夫也着实一般,我后来历经那么多天姿国色,你以为,我还对你有恩情吗?现在如此对你的儿子,不过小惩大诫,再说,这也怨不得我,谁叫他是个那样的东西呢?”
“你是何时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