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孟见清自小出生钟鸣鼎食之家, 祖上从明清时就已经在帝京城扎根了。起先是做布匹生意起家的,后来清军入关,皇太极称帝。祖上为保家业, 自愿奉上一半家产而在朝中得了个清闲职位, 自此也开启了孟氏一族的致仕之路。
到了近几代,孟氏因为内部利益纷扰分割成了两脉,一脉留在京城继续从政, 另一脉则迁至南方。而留在京城这一脉为了保证族人仕途坦荡, 一直采用的是政治联姻的方式, 孟见清的母亲一族曾经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世家。
所以当根正苗红官家子弟的孟三因为暴雨被堵在内环路上,前头是一望无际的车龙, 以及单就十米路程开了半小时后,他终于不耐烦了。
孟见清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的车队伍,眉毛高高蹙起透着点快压抑不住的烦躁,深深为这种极端天气不在家睡觉而跑出来作死的行为表示极大不解。
一通按喇叭无效后,他打开手机拨通沈宴宁的号码。
响了七八下,无人接听。
仅隔一秒,拨了第二通电话,听筒里一片忙音。
再拨第三通电话时,对面甚至响起了机械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孟见清快气笑了, 手机被随意丢掷在副驾驶,又是“邦邦”两声喇叭,车子纹丝不动。
别看他平日里装得人五人六的模样, 但私底下其实脾气挺差, 为人处事甚至称得上是冷漠。
他重新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赵西和今晚难得没出去浪, 孟见清电话打来时他正准备拿下最后一个人头,结果游戏界面在关键时候被切换,他忍不住爆了个粗口,看清来电名称后又急急接起,殷勤地喊:“三哥,什么事啊?”
孟见清开口直接提诉求:“帮我问问你姑父昌北路的交通情况。”
“昌北路?”赵西和疑惑地看了看外面被风吹得七倒八歪的树,“不是,这鬼天气黑灯瞎火的,你上哪儿啊?”
“让你问你就问!废话那么多!”
啪嗒一声,电话被挂断。
赵西和看着三十秒的通话记录,觉得他三哥脑子一定被驴踢了,但还是乖乖替他打了个电话。
十分钟后,赵西和来电。
“喂哥,我帮你问了,我姑父说是因为暴雨导致路面积水严重,那段路暂时被封闭,今晚估计不会开放通行。话说你这大晚上要去哪儿啊”
孟见清自动忽略了他后半句话,手指一下又一下敲着方向盘,过了几分钟后开口说:“你找个人过来。”
“?”
没等赵西和得到答案,对方就挂了电话。
孟见清从后座捞了把伞,推开车门,一瞬间雨点接二连三浇在伞面上。盛而大的雨幕里一道清瘦背影穿行其中,笨重的库里南被随意抛弃,直至看不见他主人的身影
大概是因为出身太好,从小到大很多东西孟见清都不用太费力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甚至只需要抬抬手指就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所以当这样一个人心甘情愿蹚着雨水跨过大半个城市,一身狼狈地站在你面前时,你悲哀地发现自己只能认命。
因为一个太清醒吃过太多苦的人,这辈子只需要尝过一点甜就满足了。
沈宴宁抬起头。她哭了一晚上,眼睛肿得跟灯泡似的,头发也乱糟糟地扒在脸上。手机电筒一照,活像个女鬼。
那一刻孟见清在心里想,今晚自己要是不过来,这小姑娘该不会要在这黑灯瞎火的办公室里哭到天亮。
于是那点子不悦被冲淡干净,到底是没舍得冲她发脾气,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沈宴宁,手机是摆设吗?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窗外雨势丝毫不减,他身上湿了不少,靠近时能清楚感受到潮湿水汽。沈宴宁怔松片刻,以为自己在做梦,“孟见清?”
她嗓音干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嗯,还能认出是我,看来没哭傻。”
一贯讥诮的口吻。沈宴宁彻底清醒过来,翻了翻手机才发现关机了。
“你怎么来了?”
是啊,他怎么来了?孟见清自己也很想问问,这种鬼天气放着好好的被窝不躺,非要找难受,往这冰凉的雨水里过一遭。
“路过。”
他一点儿也不想承认是因为担心她。
沈宴宁听到这个回答,吸吸鼻子,一脸讶然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仿佛在问:你路过能湿成这样?
当然她也并不相信这个人会特意为了她从京郊赶到内环。
孟见清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勾勾嘴角,尤为明显的嗤笑甚至盖过了外面雨声。
“阿宁,你可以再没良心一点。”
沈宴宁:“”
“难不成是为了我?”她迟疑了一会儿,下一秒眼眸在暗淡光晕里格外乌亮。
“不然还有谁拿着实习生的工资操着老板的心,地铁停了还傻傻地耗在办公室里不肯走。”
他呵笑地又补了一句,“沈宴宁,你老板是救过你的命吗?”
他向来毒舌,这也是沈宴宁最近才发现的。但她却嘴角上翘,一瞬间忘了刚才办公室里嚎啕大哭的自己,拉着他的手眼巴巴看着他,“我饿了?”
得,说了半天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孟见清关了手机电筒,故意把她的脸往自己湿哒哒的身上蹭。
冷不丁触碰到湿冷的布料,沈宴宁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下一秒就听到他不冷不热来了句:“老子快冻死了。”
孟见清在各大酒店都有一套长期套房,不太会常住,但遇到今晚这种情况也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地方不远,就在她公司后面。
沈宴宁跟着他下楼时才发现,他不仅上衣湿了连裤脚都氲出一片明显的深色。
“你刚刚说路被封了,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因为整个写字楼的电路都出现问题,他俩被迫用人工下楼。孟见清一只手举着手机照明,另一只手扶着她以防摔跤。
听到她的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走过来的。”
“从哪里走过来的?”
“不知道。”
孟见清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内人,但出行都靠司机,再不济,现在导航技术这么发达,谁还会专门去记一条路。
沈宴宁一时嘴快,“那总有一些地标系建筑吧?”
他脚下速度放缓了些,皱眉想了想,“好像有个摩天轮”
“摩天轮?”
沈宴宁在脑海里搜索一番,只记得帝京有摩天轮的地方基本都靠近外环了,这边能看到摩天轮的地方,好像也只有
南津街!
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你走了半个小时?”
“不止。”他轻飘飘朝她看了眼,“路上积水,多走了二十分钟。”
沈宴宁垂眼看了看他的腿,楼道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走路姿势也和正常人无恙,但她记得老唐说过他的腿一到雨天就泛疼
她拉拉他的袖子,后者停了下来,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沈宴宁看着他,弱弱说:“你以后不用特意赶过来的,我又不是小孩”
他俩各站一个阶梯,孟见清个高,站在往下一个阶梯上恰好能与她平视。借着这个空档,他放下举手机的手,楼道里蓦地一团漆黑。
他的嗓音极为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他说:“你是我女朋友,你不指望我过来还要指望谁?”
他们这个圈子,身边女孩很多,有女伴,有情人,也有称不上号的,但唯独“女朋友”这几个字在他们这成了个稀有称呼。毕竟那是连华今这么多年都没有在梁宵一那享受到的待遇。
而她,在这个雨夜,意外地得到了。
沈宴宁怔怔地看着他。
他这个人虽是一身清贵做派,但情话鬼话总能信手拈来。大多数时候她明知不能将这些话当真,却还是无法阻止那颗跳动的心脏。
大概人总是期盼自己可以打开一个惊心动魄的新世界。
黑暗里,孟见清噙着笑,“不是说饿了吗?想吃什么?烧烤?”
她听见他低沉的笑,在清响雨声里似真似幻,于是在某个瞬间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想要天长地久的想法。
她很用力地点点头,“嗯,烧烤。”
“好啊,正巧很久没吃了。”
出了公司沈宴宁才知道最近的两条地铁线都停运了,暴雨未停,路面积水漫过脚踝。
孟见清突然把手里的伞给她,弯了弯腿,拍拍肩膀,说:“上来。”
沈宴宁犹豫着,他今晚的举动已经超过她的预期,她无法想象他背着自己蹚过污秽积水的样子。
这些都与他太格格不入了。
“你再不上来,我真的要冻死了。”孟见清扭头看她,嘴角含笑,“好阿宁,你可怜可怜我吧。”
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心乱如麻,可看他一副浑身湿透的模样,终是咬咬牙攀了上去。
那晚,孟见清背着她,脖子上还挂着她的挎包,慢悠悠走过涨满积水的街道,时不时扭头和她嬉笑几句,这让他看起来和普通伴侣没什么区别。
头顶的雨声声势浩大,两个人一路嬉闹,身上被淋湿不少。
“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像老夫老妻?”孟见清的手托着她两条腿往上掂了掂。
沈宴宁抬手在他背上打了一下,“你才老呢!”
单手举着的雨伞随着她的动作往一边倾斜,豆大的雨顺风飘过来打在脸上。孟见清笑着告饶:“姑奶奶,把我冻坏了了以后谁背你啊。”
她把伞扶正,不甘示弱:“谁要你背啊。”
他也不生气,开玩笑地说:“讲真,阿宁,以后我们老了就带着杳杳去隐居,晨起我陪你去公园散步,黄昏我背你去山上看日落,好不好?”
他说的这样信誓旦旦,动容感人得几乎要落泪。
沈宴宁也的确哭了,埋首在他肩上,脸紧紧贴着他的背,热乎的湿意一圈一圈在后背晕开来。
孟见清脚下一顿,却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停下来,任由那股悲伤在后背肆意流窜,直至贯穿心脏。
四下寂静一片,雨雾遮掩周围建筑,伞下的他们恍如被现实隔绝,在茫茫雨夜里行过最漫长的一路。
过了很久,沈宴宁才抬起头,闷闷说:“孟见清,我不喜欢山。我要待在海边,一推窗就能看到大海的那种。”
孟见清忽然朗声笑起来,“行,只要你喜欢,待在哪都成。”
后来他们争吵过很多次,闹得最凶的一次,华今甚至隔着个太平洋都要飞回来质问她到底喜欢孟见清什么,他明明比梁宵一还坏。
她想了想,大概是他身上这种哪怕沉浮淫浸多年,也依然能够保持的少年气性。就像学生时代暗恋的男孩,他就往那随意一站,就夺走了所有目光。
因为受暴雨天气影响,附近的酒店基本都没有空房。他俩走到酒店时,大厅订房的队伍已经排到了门口。
孟见清把伞收进门口的伞篓,就这样牵着她的手穿过重重人海走到前台。
前台的工作人员见到他,恭敬地递出房卡,“孟先生,您点的餐稍后会送上来。”
孟见清接过,侧身戏谑地看着沈宴宁,说:“还需要背吗?”
沈宴宁的脸唰地红起来,后面等着订房的人纷纷八卦地看着他们。她脸皮薄,实在遭不住这大庭广众下哪怕并非恶意的目光,急急推着他离开。
这是她第二次跟着他进酒店,心境竟全然不同。
孟见清进房后,朝她扔了块干净毛巾过来,让她把头发擦擦免得感冒,自己则伸手解了身上湿漉漉的衬衫。
一副男性躯体就这样暴露在她视线里。
宽肩窄腰,肱二头肌隆起,看起来比平常要健壮些,腹肌贲张,性感的人鱼线蜿蜒至腰际
沈宴宁不敢再看了,抓着毛巾往头上兜:“你快去洗澡吧。”
孟见清原本要进浴室,脚步却一转,施施然往她面前一站。
他突然靠近,沈宴宁只能被迫后退,跌坐在沙发上。
这倒是给了他进一步动作的机会,孟见清顺势单膝压下来,将她圈在双臂之间,低下头故意在她耳边呵气:“不着急。”
酒店的入门处设计了内嵌水缸,软如柔夷的金鱼游弋在粼粼水波中,齐齐簇拥在一侧玻璃,注视着他们接吻。
孟见清侧过头,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吮着她的上嘴唇,温柔地用舌头纠缠,另一只手慢慢撩起衣摆,薄薄的衣料撑起一个奇怪的形状。
一个响雷劈下,下一秒聚拢的金鱼往四周散去,没过多久又畅快地扑动鱼鳍游起来。
沈宴宁喉咙发紧,身躯微微发抖,无意识扣紧沙发边沿,喘息之际,觉得自己像一条濒死挣扎的鱼,下一秒就要沉沦在紊乱缺氧的气息中。
还好,在窒息之前孟见清松开了手,他起身离开时嘱咐:“待会儿餐送来了,你觉得饿就先吃,不用等我。”
沈宴宁趴在沙发扶手上小口喘气,猫似地嗯了声。睁眼时,她分明看到那一汪金鱼丛中有一条鱼微张着泛红的嘴,不停吸着氧气,俨然奄奄一息
孟见清洗完澡,直接套了条浴袍出来,看见她盘腿坐在沙发地毯上一边看综艺一边嚼肉串。他从桌上拿了瓶纯净水拧开走过去,“怎么不去桌上吃?”
沈宴宁放下肉串,擦了擦手,闻声抬头,“你洗完了啊。”
对于她的答非所问,他不甚在意,俯身也坐在了鹅绒地毯上。只不过沙发到茶几的空间小,他身高腿长,背靠着屈起了一条腿,拿着玻璃瓶的手顺势架在膝上。
不得不说他是有点姿色在身上的,不笑是山巅冰封的雪,一笑又觉得能够融化世上的一切。
紧接着,沈宴宁就看见他拿起自己啃到一半的羊排,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下去。
她张张嘴:“我吃过了”
“我又不介意。”
好心安理得哦!
沈宴宁不服气,凑过去,笑嘻嘻说:“你不是信佛吗,怎么连肉都吃?”
“我也是个人。”
“可和尚也是人,他们不吃肉。”
“那你见过哪个和尚还接吻?”孟见清觑她一眼。
这个人调起情来总是一套一套,沈宴宁基本已经免疫了,歪在他身上,笑得眼角亮晶晶的,“那我还是劝你早点还俗。”
“那不行。”他顺手在她身上揩了把油,盯着某个部位,表情不怀好意,“我要不修佛法怎么把你渡到我身边?”
沈宴宁简直没眼看,深呼吸一口,恶狠狠说:“你这种登徒子在佛门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孟见清抱着她,“说不定也是个极乐世界。”
他下作又恶劣地在她腿间掐了下,沈宴宁吃痛,瞪了他一眼,“极乐世界没有流氓!”
孟见清笑起来,没再动手动脚了。对她的亲密动作也从来止步于此,倒不是他不敢,只是在男女关系的进一步发展上,他总是谨而慎之,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色字上头的毛头小子,也不希望她在这种稀里糊涂的情况下白白奉献自己。
每个人的灵魂都是自由的,身体亦是。
沈宴宁的视线扫到他手上那串佛珠上,不经意地问起:“看你总戴着它,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孟见清仰头喝了口水,不咸不淡道:“没什么特别的,我妈送的。”
那是叶嘉因产后不到一个月,拖着曾大出血的身体一步一个阶梯爬到西山寺,请难得一见的慧真大师出山开光,然后又让他亲手在珠子上雕刻梵语,只为保幼子一世平安的佛珠。
这一串小小佛珠上倾尽了一个母亲对孩子所有的爱。
沈宴宁听说这是他母亲送的,心下一沉,顿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荒唐的错事。
“这么贵重,你当初不应该就这么给我的毕竟这也是你母亲的一个愿想”
就在她自责无意剥夺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时,忽而听到一声嗤笑。
“这本来就不是送给我的。”
“什么意思?”沈宴宁露出诧异的表情。
孟见清看了她一眼,说:“她当年怀的是一对双胞胎,生的时候因为大出血,弟弟没保住。”
她突然滞愣一下,一时有点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片刻后,谨慎问:“所以这串佛珠是”
“给我弟弟的。”他答得轻描淡写。
那么为什么最后又到了你的手上?
这个问题沈宴宁终究没问出口,因为答案她或许能猜到一点,但她不擅长也不喜欢将别人的伤痕再次揭起,这未免过于残忍。
但孟见清却主动提起,“她生我的时候其实已经是高龄了,怀的又是两胎,整个孕期都过得很辛苦。”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母爱之伟大是永远无法估量的。
他换了个姿势,继续说:“好不容易捱到生产,最后又因为难产没能保全两个孩子,自己还为此落下病根,不到五十岁就去世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平静地谈论起生母的死亡。
沈宴宁喃喃道:“还很年轻呐”
“是挺年轻的。”他顿了顿,突然摘下佛珠,仔细端详起来,“所以我挺明白她临走前为什么执意把它留给我,毕竟我和他曾离得那么近。”
兴许在她弥留之际也是真的想要这个千幸万苦生下来且仍存于世的孩子一生平安吧,哪怕前面十余年都未曾亲近过他。
沈宴宁摸着他放在桌上的手背,声音温柔而坚定:“那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孟见清看了她一眼,说:“怕我死?”
“是啊,好不容易才遇到你。”
她扫了眼那串佛珠,又看向他,眼神带着几分玩笑和小心试探,“也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再遇到。”
沙发边的落地灯只开了半盏,昏黄的光影落下来,照得佛珠颜色黯淡不少。
孟见清很久没动静。
过了一会儿,低头拨弄了下腕中佛珠,笑说:“这辈子都没过完,哪敢想下辈子的事。”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雨声愈发嘈杂,一场暴雨竟让昔日繁华的帝京城在这个夜晚像个落败士兵般偃旗息鼓。
沈宴宁枕着他的肩,咯咯两声笑,将话题岔开了去。
“你那天为什么要邀请我?”
“哪天?”
“法国大使离任那晚。”
“哦,我那是随口说的。”孟见清促狭,“结果没想到高材生也贪色。”
她呆怔几秒,没怎么听明白。
孟见清低头看她。
近在咫尺的脸上挑着一抹笑意,双眼皮褶皱下的眼睛看谁都款款深情,与他身上那股傲慢颓然的气质大相径庭,却又相辅相成。
沈宴宁终于反应过来,面上微红,“你要不要脸啊?”
“要啊,不然怎么勾引你。”他理所当然点头时还不忘趁机亲她一口。
孟见清,你真是太坏了。
她咬咬牙,深呼吸一口气,丢下句:“我要去洗澡了”,便一下甩开他的胳膊,起身往浴室跑。
孟见清捞了个空,干脆靠在沙发边沿看她。
她一路跑得极快,临到门口时忽然慢下来,拧着门把手转过身,挑衅地看他一眼:“孟见清,我今晚要一个人睡。”说完快速地躲进了洗手间。
孟见清都被她逗乐了,半晌,隔着几尺远的距离和一道门,漫不经心地说:“可以。”
酒店热水酣畅地淋下,沈宴宁站在花洒中心,浑身上下被热气包裹,像置身在一片温暖汪洋中。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头顶闪耀的灯,心里想的却是:
希望今晚这场雨能下得再久一些。
第17章
一夜暴雨之后的京城未见分毫狼狈, 晨光竖起,乌桕树叶焕然一新。
昨晚到最后,孟见清竟然真的信守承诺单独留了一间房给她。
他这难得的君子行为反而让沈宴宁的心里萌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
这种失落源自何处尚不清楚, 只是等她醒来时, 孟见清已坐在沙发上,单手握着一份文件,看得仔细。
大约是有点认床再加上昨晚的遭遇过于惊心动魄, 沈宴宁整晚都睡得不是很踏实, 一直到后半夜才算真正睡着。她眯着眼在被窝里踢蹬了两下腿, 侧过身看到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孟见清?”
孟见清循声看过来。
被窝里的人乌黑长发铺满白色床单,晨光熹微穿过她的睫毛,氤氲间,夏日清晨似乎有了感情。
他把文件往桌上一丢,脚尖一点,走至床边,捻起一角被子和衣躺下。
“嘘——”沈宴宁刚想出声就被他打断了。
孟见清翻过身,把她抱在怀里,嗓音干哑:“昨晚守了你一夜,很困。”
“嗯?”沈宴宁的脑袋有些混沌。
“早知道你会做噩梦的话, 就不该让你一个人睡。”他闭着眼睛,虚绕在她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圈紧,困顿地说, “还早, 再陪我睡一会儿。”
这会儿她倒是完全清醒了,拢着鸭绒被,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脑海里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
原来是做噩梦了。
孟见清的侧脸静悄悄的,长睫在鼻翼两侧留下一层淡淡的影子。
“今天周末,可以多睡会儿。”入睡前,他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阳光穿过梦幻帘慵懒地碎在柔软被窝里,沈宴宁侧身躺在他旁边,一偏头,光与他一同没在没完没了的夏日里。
她抬手轻轻抚平他拢蹙着的眉心。
“别闹。”孟见清没睁眼,捉住她的手放回被窝里。
“你一整晚都没睡吗?”
“嗯,雷声太响。”
沈宴宁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起不再害怕打雷,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理所当然地认为成年人不应该惧怕这些东西。于是渐渐地,她学会了一个人在黑夜小巷里穿梭,学会了雷雨天要先检查门窗是否紧闭,而不是捂住双耳缩在角落里。
这些她所认为的约定俗成的东西到了孟见清那总能轻而易举被打破。
所以哪怕后来他们闹得很难堪,她也还是没舍得让身边人说他一句不好。
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他将她宠上天的模样。
……
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
醒来洗漱一番后,孟见清带她下楼吃饭。
酒店餐厅是两面玻璃幕墙的格局,沈宴宁和孟见清坐在靠窗的位置。
窗外天穹碧蓝,斜阳冲破云层,直直射到空中花园,斑斓蛱蝶在一支玫瑰上短暂掠过。从楼上望出去,能看到天桥高架上车水马龙,晌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出一片反光。
服务生递来两份菜单,孟见清翻都没翻,让沈宴宁看着点就行。
和他在一起久了,沈宴宁早已没了当初的那种拘谨,如今她甚至也能够心平静和且熟练地在高档餐厅里点下一顿价值四位数的午餐,然后微笑着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再礼貌得体地说一句“谢谢”。
陈澄曾一度义正言辞批评她这种资本家行为,一面痛心疾首她沈宴宁从前温良恭俭的丧失,一面又捶首顿足痛骂孟见清这种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东西的浪荡公子哥。
回回想起他,都要忍不住皱眉说一句:“呸,天杀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
“他可不止有钱哦。”宋黎惯常会泼冷水。
是啊,
这样身份背景的人,又怎么能指望他会明白京城脚下普通人的疾苦人生呢?
沈宴宁没指望孟见清能明白,但耐不住有人天生会说情话,偏偏她又招架不住。
薄脆面包片上摆了一小块大月季鹅肝,沈宴宁对这种过分软糯且带着腥味的食物始终提不起兴趣,甚至一度怀疑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对这种食物如此钟爱,正准备拿叉子挑走时,孟见清突然出声:“阿宁,你没必要为了谁将就自己。”
他放下酒杯,吩咐侍应生把她手里的那盘餐食撤走,“如果是因为我,那就更没必要了。”
她讷讷地放下叉子,眼睁睁看着侍应生把她面前的盘子撤走,又重新换上适合大众人的卡博纳拉意面,离开时还特意留下了一支新鲜玫瑰祝她用餐愉快。
沈宴宁曾问过华今为什么梁宵一这么伤害她都对他恨不起来,却对孟见清有这么大的敌意,当时的华今沉默了很久,给出的回答是,因为他对你太好了,好到所有劝你们分开的人都变成了恶人。偏偏他又是那副死样子,理所当然地对你好,却又理所当然地放开你。但是宁宁,你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了。
只不过他收回诚意的方式太过决绝,太过冷漠,太过让人心寒。
可是沈宴宁觉得,他们都太不了解孟见清这个人了,他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脾气,最好说话的了。
她卷了口意面放入嘴中,羊奶酪和蛋黄熬成的奶油酱裹上意面竟然不觉得腻,配上黑胡椒和猪肉更是美味。
后来她在巴黎留学时曾和同学去过一趟意大利,在那里吃了由米其林厨师做的正宗的卡博纳拉意面,但尝完始终觉得不及这一顿。
外国友人惊讶问她还有哪的意面比意大利还正宗?她回答,有的,她曾在遥远的故乡吃过最香,味道最好的意面。
*
临近开学前两周,孟见清去了趟加拿大,没细说什么事但走得急,让沈宴宁有事就去找赵西和。
于是周末赵西和来电喊她出去玩。
沈宴宁第一反应是婉拒,平常都是看了孟见清的面子这群人才带着她玩,如今他不在,过去多少有点不妥,她推辞,“我就不去了,你们玩的开心。”
“别介啊,”赵西和把游戏机扔给同伴,抱着手机继续说:“三哥走前特意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的,要我把你当佛一样供着,可不能让你有一点不满意。”
“他真这么说的?”
她笑。
“可不是,说得老正经严肃了。”
那边大约是有人喊他,他不耐烦地应了几声,又转过来和她说:“来嘛来嘛,叶幸也在。你收拾一下,我过来接你。”
沈宴宁踌躇了片刻,说:“好吧。”
赵西和的蓝色轿跑停在学校门口时,她正巧出来,老远就见到他坐在车里朝自己招手,好在这会儿还是暑假,来往学生不多,他这副惹眼的妆容并没有引起太大注意。
沈宴宁小跑着过去才发现叶幸也在。
“都说了别让你别跟来,自己嫌热还要怪我。”赵西和带着墨镜觑了一眼副驾疯狂拿手扇风的人。
叶幸一边扇风一边回嘴:“拜托大哥,谁家大夏天车里有空调不开非要装B开敞篷。”
“跑车不开敞篷开什么!”
“……”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赵西和最后没法,只能妥协关了敞篷。
叶幸吹着冷气,心满意足地感叹一句:“哎,早这样不就好了。”
“哼,”赵西和冷笑,“我这是怕宁妹妹热。”
“还是三哥的话管用,哦不对,是宁宁的话管用。”叶幸舒舒服服地躺在椅背里转过来冲沈宴宁眯眯眼,咧嘴一笑,问:“哎,宁宁,你是怎么把三哥拐到手的?”
叶幸是自来熟,沈宴宁知道她没恶意但还是有些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赵西和把方向盘一转,空出一只手来薅她后衣领,说:“别吓着我宁妹妹。”
叶幸郁闷地甩甩她那头新做的头发,不以为意地说:“宁宁才不会这么容易被吓到呢!
“话说三哥今年去加拿大怎么去的那么早?”
话题突然扯到孟见清身上。
沈宴宁竖起耳朵,忍不住插嘴,问:“他每年都去加拿大吗?”
“也不算。”回答她的是赵西和,“他外祖一家前几年移民到了加拿大,三哥偶尔会抽一段时间过去陪陪老人家。”
“这样啊。我听孟见清说他有个当特警的表哥,是他外祖那边的吗?”沈宴宁突然想起在他家书柜上看到的那本军事理论书。
赵西和不知道是心不在焉还是吓了一跳,脚下一个急刹,车上的人直直往前倾。
叶幸捂着心脏,惊魂未定,“你要死啦——”
“抱歉。”他重新调整车速后,说:“是他舅舅的儿子,比三哥大四岁,当年警校的优秀毕业生。”
“这么厉害?”
赵西和正了正身体,朝后座的沈宴宁看了看,“这么跟你说吧。当年警校遴选,他是唯一一个手枪射击和狙击步枪5发子弹连中且心理测试满分的学生,还没毕业就已经是各大连都要争抢他的人物。”
沈宴宁半懂不懂,只听他这么说,单纯觉得这个人确是干特警的好苗子,“好可惜,这么好的条件居然转行了。”
车上安静了好一会儿。
“转行?”叶幸低着头挑着自己一绺紫色挑染的头发,狐疑地喃喃道。
赵西和最先反应过来,打着马虎眼:“哈哈这一行这么危险,家里又是有头有脸的,再优秀也没必要把命搭进去,你说是吧?”
他这话明显说得有些心虚,沈宴宁不再继续探问下去,低低嗯一声。
这个圈子有属于它不为人说的秘密,她再问就显得有些逾矩了。但是隐隐约约地她能感觉到孟见清周围的人对于他这个表哥或多或少有点顾忌,这种顾忌甚至比提起他的母亲更甚。
不过还好,车里的两位二世祖都是爱闹腾的主儿,没安静一会儿就又吵起来,一路嬉笑地到了赵西和在京郊的度假山庄。
山庄景致不错,仿西湖建造的湖景,两侧竹枝斜出,给燥热夏日添几分清爽凉意。
到的时候,梁宵一和席政也在,两人戴着墨镜各自坐在太阳伞下喝茶,见到他们顺手打了声招呼。
叶幸走在最前头,见到梁宵一头一个冲上去扑进他怀里,娇滴滴地喊:“宵一哥哥……”
“呕——”赵西和双手插兜,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别整那一套恶心人的东西!”
说完上前把人从梁宵一怀里拎小鸡似地拎出来,摁到了沙发躺椅上。
席政也跟着起身。他今天穿得比较休闲,戴上墨镜,倒真能看出点富家公子哥的做派。
他冲沈宴宁笑笑:“沈小姐,又见面了。”
“席先生,真巧。”
山庄里的人不多,他们所在的这块区域是赵西和的私人领域,诺大的庄园里也就他们这一拨人。
隔壁有个射击场,梁宵一邀请席政过去玩两把,问赵西和去不去。后者摆摆手,惫懒地往沙发椅里一躺,“不去。”
沈宴宁和他们两个都不熟,自然是不会跟去的,而叶幸这回也破天荒地没跟着梁宵一。
“哟,跟屁虫怎么不跟了。”赵西和阴阳怪气。
“你懂什么!”叶幸懒得和他计较,挪了挪位置移到沈宴宁身边,与她耳语。
沈宴宁这个人性格好,和同学间相处也算融洽,但从不与人深交,在学校里的时候总是喜欢独来独往。而叶幸和她恰恰相反,她喜欢热闹,总爱往人堆里凑,优渥家境里养出来的孩子格外阳光开朗,是真正难得的有公主命没公主病。
两个人年纪相仿,叶幸又是个爱唠叨的,慢慢地沈宴宁也逐渐习惯了耳边有个人叽叽喳喳。
聊了一会儿,叶幸突然安静起来,东张西望了几眼,不太好意思地凑到她耳边悄声问:“宁宁,你们系是不是有一个叫华今的女孩?”
“你打听她做什么?”
叶幸被吓了一跳,朝人瞪了眼,“赵西和!你干嘛偷听人说话。”
赵西和离开游戏界面,不以为意:“你说这么大声,我能怎么办?”
沈宴宁镇定地理了理头发,问:“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叶幸的肩膀蓦地塌下去,黄鹂般的声音也逐渐沉重起来,“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人也特别优秀啊”
沈宴宁第一次发现,原来出生优渥的小公主也会有感叹人生无法圆满的遗憾。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一贯挪用那套冠冕堂皇的话术:“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很普通,但在爱我们的人眼里,我们就是优秀的,独一无二的。”
“是这样吗?”
“
“或许吧”
沈宴宁也给不了正确答案,只是觉得这样的回答在她听来或许会没那么难受。
梁宵一和席政他们去而复返。
“这么快就结束了?”赵西和问。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接下来,他指着叶幸说:“你待会儿亲自把她送回家。”
点名的叶幸不高兴地嘟嘟嘴,“我明明可以自己回家的”
梁宵一没理会,思索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来,“哦对了,听说俞筱要回来了。”
他临走前特意看了眼沈宴宁。
叶幸:“俞筱是谁?”
“大魔王。”赵西和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就三哥以前那老相好。”
第18章
赵西和和叶幸两人属于完全的直性子, 亦或许他们这个圈子自然而然地觉得孟见清有相好这事一点也不奇怪。
倒是席政在梁宵一走后提议一起去射击场玩两把。
沈宴宁没玩过射击,心思也不在这。席政几场教下来,连弓都没拉开, 她歉意笑笑:“要不算了, 看来我不是学这块的料。”
席政不强人所难,把弓箭收回架子上,顺手拿了两瓶水过来。
“谢谢。”沈宴宁接过, 坐在沙发凳上看另一边的两人。
叶幸和赵西和还在玩, 他们已经从单纯到玩几把升级到金钱交易了, 赵西和甚至已经输掉了一个最新款游戏机,时不时仰天长啸了几声。
“沈小姐还在上学?”出于社交礼貌, 席政率先开启了话题。
沈宴宁没想到他会闲聊,连忙把水咽下去,“我在京大念法语,辅修了国际关系。”
“学小语种很了不起啊,又是在京大。”他这的确是实话实说,没半点奉承的意思。
“没有没有。”沈宴宁自谦地摆摆手。
席政不以为然,“沈小姐谦虚了。对了,看你的年纪应该快要毕业了吧,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愣愣,玩笑地说:“怎么, 你要给我介绍工作吗?”
“我初来乍到帝京,介绍工作的本事的确没有。”他摘下脸上墨镜,不知道从哪里递了张名片过来, “不过我这确实有个工作需要人, 只不过现在公司规模小,不知道沈小姐感不感兴趣?”
他没开玩笑, 沈宴宁不得不认真起来。对于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而言,有人抛来橄榄枝,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以她现在这个身份,少不得要考虑到孟见清这层关系,她一时没办法猜透这个人是借了孟见清的关系邀请她还是单纯觉得她能力足够胜任这份工作。
她这个人多少留着点当代大学生的清高性子,一边孤傲着不肯接受捷径,一边又对现实不公惶惶不安。
到最后沈宴宁也没个准话,只是将那张名片认认真真地收了起来,至于未来谁知道呢。
席政笑了一下,“期待和沈小姐共事的一天。”
沈宴宁在山庄度过了一个奢靡的周末。
最后一周在公司实习,交接完手头上的工作,她就打算离职了,毕竟翻译校对并不是她最终的职业目标。小组里的伙伴听到她要走了都很舍不得,商量着给她办个欢送会。
沈宴宁连连摇头拒绝,i人如她实在无法想象那个画面。但最后商量商量着,欢送会居然变成了公司团建,老板张弛阔绰地包下了一辆车,提出周末去爬山。
打工人纷纷哭晕在工位上:“团建不如加班啊”
就这样沈宴宁实习期的最后一个周末在南山度过。
不过这期间她们寝室倒是发生了不少事。
起因是从这个学期起华今正式搬回来住了。
原本这是挺正常一事,但陈澄是个某站上小火的穿搭博主,经常会拍一些穿搭视频,这样一来寝室那个小小的三隔衣柜根本塞不下她那些衣服。宋黎和沈宴宁的衣服虽然没她那么多,但也只能勉强放下自己的衣服,于是她就自作主张把衣服放到了华今的柜子。
宋黎直接提过这样不好,毕竟人家也是叫了寝室费的。沈宴宁虽然没那么直白,但也明里暗里提醒过几回。陈澄一开始也觉得这样做不太礼貌,只不过后来看她就没来过寝室,连课上也没见几面后就放任不管了,不管新的旧的衣服只管往衣柜里塞。久而久之,沈宴宁她们也不再所说什么了,就如陈澄所说:“反正她又不来住,空着也是浪费。”
这次华今搬回来,二话没说,以雷厉风行的速度打包了陈澄的衣服,一并扔到了她的床上。
陈澄返校那天,看到床上那堆皱巴巴的衣服,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其他倒没什么,就是那堆衣服里还卷着一只她省吃俭用好几个月从中古市场里淘回来的某大牌包包。
于是她们寝室自合住以来的第一次矛盾就此展开。
沈宴宁以为华今解决矛盾的方式是把人教训一顿亦或是找梁宵一帮忙,结果她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面对陈澄的胡搅蛮缠,她直接把两个超大行李箱拉开,里面七倒八歪地摞着各种大牌包包,她豪性地随手一摆,“要哪个,随便挑。”
这场景不仅是沈宴宁和宋黎懵了,当事人陈澄也懵了,脸上眼泪鼻涕挂着,看向她们:剧情是该这么发展的吗?
华今是个急性子,见半天没动静,干脆自己随便拿了两个包扔给陈澄,“不够或者不喜欢,你再来我这拿。”
就这样,这场刚刚开始就草草结束的干戈在华今钞能力的作用下成功化为玉帛。自此她们寝室直到毕业其乐融融,甚至还荣登了京大模范寝室的榜单,成为了最后见证彼此一生中最重要时刻的人。
周五。
孟见清的飞机落地得早,老唐接他回西郊,顺便在那解决了午饭。
到的时候,孟长沛刚晨练完,由佣人阿姨搀扶着进来,看到客厅里的人,问:“回来了?你外祖身体怎么样?”
孟见清起身,不高不低地嗯一声,接着说:“这次去看他精神还不错。”
“那就好。”孟长沛点头坐下,又吩咐人把他那杯咖啡换掉,端两杯西湖龙井上来,然后才继续,“那你舅舅和舅母最近还好吗?”
“都挺好。”孟见清瞥了眼那杯热气腾腾的龙井,不动声色地挪开了,“昭颜怀了二胎,律所也都全权交给了青州负责,二老现在基本每天闲赋在家里照顾昭颜。”
“昭颜都怀二胎了!”孟长沛有些惊讶,“当年她出国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呢,转眼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人老了,都会想要儿孙满堂,他眼里难得露出了几分艳羡,感叹道:“到底是你外祖有福气”
孟见清这趟长途飞机飞了很久,中间转机台北3个小时,落地帝京是早上七点,这会儿没什么精神听老爷子长吁短叹,找了个借口上楼补觉了。
这一觉睡到了中午,起来正好赶上午饭。
一家子的作息完全跟着老爷子走,也就孟见清是个例外,慢悠悠地舀着碗里清汤。孟见川见他不着急走,趁着老爷子饭后散步的空隙,兄弟俩少见的闲聊了几句。
“你别怪咱爸唠叨,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人收收心了。”
孟见清默然地舀一勺汤往嘴里送,好半晌,才抬了抬眼,说:“这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孟见川一噎,找不出话反驳。
他嗤然一笑,瓷勺往碗里一搁,发出清脆的一声。
“我还有事,先走了。”
西郊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歇脚的地方。
今天是沈宴宁在公司实习的最后一天,万幸没有加班,只不过帝京的拥堵还是将她拖进了晚高峰里。
她有点急,频频看手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小姑娘,这么着急是去见男朋友啊?”
沈宴宁回过神,小幅度点点头,“算是吧。”
“那可得要等一会儿喽,这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哩。”
“要堵很久吗?”
“不好说。”司机探头往窗户外看了眼,“快的话二十分钟,慢的话估计要一个多小时了。”
“这么久”沈宴宁脸上露出了愁容。下午孟见清来电,问她今晚要不要去惠北西街。她已经两周没见他了,虽然不太想承认,但的确有些想他,所以此刻才显得格外迫不及待。
孟见清打来电话,问她到哪了。她捂着手机说:“我要先回趟学校,这会儿堵着没那么快,你要不别去餐厅了,直接回家吧。”
“行。那我来学校接你。”
沈宴宁原本想说不用了,他一来定是一番招摇,但转念一想自己哪做得了他的主,索性随他了。
好在后面回学校的路不算太堵,司机师傅给力,二十分钟就到了。她前脚刚踏进寝室,孟见清的车就已经稳稳当当停在宿舍楼下了。
她慌慌张张地收拾好东西下楼,到楼梯口时却放慢了脚步。
外面的天微微有些暗了,隔着宿舍楼大门上的蓝绿色格纹模布,孟见清就直直站在那里,没玩手机,没发呆,路灯光影落在他肩上,半明半暗。
沈宴宁不知哪来的勇气,紧敢几步跑向他,像热恋中的情侣般急匆匆扑进他的怀里。
孟见清因为突来的冲力往后退了几步,却牢牢地托住了她,“怎么跑得那么急?”
沈宴宁抱着他的衣服猛吸了几口,是那股熟悉的檀香木味道,“等很久了吗?”
“等你我是心甘情愿的。”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情话信手拈来。
傍晚的京大是很漂亮的,玉兰花香肆意散开,蝶影翩翩,沉静的湖面上倒映着青春的身影,那是每个人都怀念的青春。
沈宴宁一时忘了下楼时华今那一句“别陷的太深”的劝告,开开心心地搂住他的胳膊,“那你等一辈子也愿意吗?”
“愿意啊——”
孟见清扬长的尾音随着汽车的启动一同消散在风里。
第19章
一段时间不见, 杳杳又胖了不少,一座小山似的卧在门口的垂木吊椅里,时不时抬起腿舔一舔。主要是孟见清没耐心养这些小东西, 喂食的时候通常是直接把食盆倒满, 导致杳杳吃成了现在这副尊容。
沈宴宁坐在门口台阶上,说:“杳杳都被你养成这样了,你确定要种那棵枇杷树?”
孟见清的脚边堆了一堆种植工具以及运货师傅刚送来的一棵枇杷树。
说起这棵枇杷树, 还是他俩饭后散步时在胡同里看到一个大爷在卖枇杷, 沈宴宁一时嘴馋买了一篮回来尝尝。
结果某人豪性大发, 当着大爷面来了句,“你喜欢吃的话, 让人在家里种一棵好了。”
大爷一听可乐坏了,立马说他家后院有一片枇杷园,枇杷树苗更是多的很。
一开始沈宴宁只当他是开玩笑,没成想他还真就往人家院子里有模有样挑树苗去了。
她哭笑不得,被迫当了回“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贵妃。
只不过术业有专攻,孟见清撬了两摞土后自觉做不了这事,把装备卸给了专业的种植人员,冲她勾勾嘴角,“你不信?”
沈宴宁抱着杳杳坐在青石板上,朗朗星月遥寄天河, 夏虫浅吟低唱,院子里的矮木灌茂盛。她抬头,看见浓墨绿意中的孟见清。
他朗声笑起来。夜已经很深了, 院子里的檐灯随风微微荡起来, 影影绰绰,碎了一地星光落在他眼里, 晶晶亮亮。
他身上这种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少年气让沈宴宁格外偏爱,觉得只有在这种时候孟见清才是完整的孟见清。
她捏捏杳杳的耳朵,忽然莞尔一笑,“现在信了。”
另一边,师傅已经把枇杷树种好了,正准备收拾工具离开。孟见清掏出手机,喊住他:“师傅,再帮我个忙。”
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问还有什么事。
他朝沈宴宁招招手,“过来。”
“怎么了?”她应声走过去。
孟见清打开手机照相功能,把手机递给师傅,接着又拉着她站在枇杷树前。
“师傅,帮我们拍张照。”
“看镜头。”
闪光灯一闪而过,沈宴宁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腰间一收紧,着急忙慌下看了眼镜头。
师傅连拍了几张后,笑眯眯地把手机还回来,“您看看还可以吗?”
孟见清手指划拉了几下,满意笑笑:“行,多谢您勒!”
那师傅戴上草帽,热心肠地摆摆手说没事,临走时还说他们很般配,祝福他们白头偕老。
师傅走后,沈宴宁问他要照片看看。孟见清仗着身量高,故意举起手不让她拿到。她惦着脚够了半天没够到,气得咬了咬他的脖子。
“嘶——胆肥了,敢咬人了。”他摸了摸颈上淡淡的牙齿印,一声轻笑。
她弯眼看着他,冲他暧昧地笑了下,眸子里滑过一丝狡黠,“我想看嘛”
相处久了,对于他的喜好,沈宴宁多少能掌握点。比如他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孟见清冷哼,在她腰上掐了把,“进去,都是蚊子。”
手机却自然而然地交到了她手里。
沈宴宁落后一步,抱着手机里的照片细细端详起来。
拍照的师傅不是专业摄影师,几张照片下来角度都不算特别好,再加上夜晚漆黑,拍出来的照片实在称不上是一张好照片。沈宴宁翻了半天才看到一张不错的。
那个时候她大约才发现镜头,表情微微诧异,孟见清单手搂着她站在矮小的枇杷树苗前,身后是浓墨色的天际,头顶的灯光柔柔落在地面,温柔得就像他看向她的眼神。
沈宴宁把照片发给了自己后就把手机还给他了。
“这么快就还回来了,不再多看看吗?”孟见清捏着手机戏谑道。
她正低头爱不释手地拿两根手指来回把照片放大缩小,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他笑笑,收回手机,兀自往里走,“没什么。”
沈宴宁呆怔地站着,看着那个长身玉立的背影,想到赵西和口里说的老相好,忽然觉得就没那么重要了。俞筱是谁?是不是他的老相好?和他又有一段怎样令人遐想的关系?
在这一刻好像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今夜星光很好,她想做个好梦,
那个梦里,
本该就有孟见清。
*
盛夏的尾巴悄然滑过帝京,公司团建那天是个凉爽的日子。
地点定在西山。
沈宴宁想了想这还是她大学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外出团建。进了大学后都是小群体出动,像这种大型的外出活动除了军训拉练那次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了,对她而言新鲜感倒还没过。
一整个客车车厢里叽叽喳喳的,大家虽然嘴上说着团建占了周末,但只要不工作,气氛总是活跃的。车里,老板张弛兴致高昂地给大家讲他的创业史。
——“要知道当年我的专利可是拿了不少钱的,要不是我退学了,UCL说不定到现在还留着我的传言呢”
这些话沈宴宁在公司两个月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到现在也能默然地闭上眼选择自动屏蔽。
不过也有人不满意换汤不换药地听故事,嚷嚷着说:“老板,你讲讲大老板的事呗?您的高光时刻咱公司的人都能背出来了。”
“就是就是。”
车上有人附和。
张驰抬抬眼镜,推脱说:“他有什么好讲的,还是讲讲我在UCL——”
“别啊,”几个小姑娘听他这么说,立马奉上好话,“给我们讲讲大金主呗,让我们也听听你们当年是怎么叱刹风云创办下公司的。”
这么一说,他就来劲了,拿腔拿调地正正声:“这还得要从我搬家开始说起”
刚起了个头他就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呀?”大家都竖起耳朵等着下文呢。
好半晌,才听他叹了口气说:“算了,还是等他来了再跟你们说吧。”
“切——”
最先被吊起胃口的两个女孩忿忿然的娇嗔一句:“哎呀,真扫兴。”
没听到想听的,后半程大家都兴致缺缺的,睡觉的睡觉,刷剧的刷剧,总之一直到西山,车厢里都安安静静的。
沈宴宁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默然地看着窗外,想孟见清手腕上那串消失的佛珠。
那串佛珠对他意义非同寻常,嫌少离身,但从昨晚见到他起就没见他戴过。
她问过孟见清,他轻描淡写一句丢了,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让沈宴宁心里陡然一慌,觉得他这趟加拿大之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于是就这么一路想着到了西山。
大巴车停在西山脚下的停车场,老板让他们先上去,他还要等个人。
上西山除了徒步还可以坐缆车,他们一群人分了两拨上山。沈宴宁她们小组的组员都是运动废,不上班的日子都是肥宅,运动细胞堪称负数,到最后只剩下她选择了徒步。
她性子冷,和公司其他部门的同事又不算太熟,自然而然地被落到了最后。
好在西山风景不错,她一个人慢悠悠走着也不觉得累。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前面突然闹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沈宴宁担心出事,上前看了看。
拐角的小凉亭里聚集了不少人,她凑近也只能看个大概。最中间站着她的老板张弛,他的对面还站着个人,个很高,但沈宴宁只看到个背影,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过了一会儿,那人终于转过身,视线和沈宴宁不经意对上。
两人俱是一愣。
“原来你就是大老板!”
第20章
西山作为国家景区, 景色宜人。夹道的丁香铺满路边,层层片片的灌木冒出霜红的叶片,随风翻腾。远处烟霭茫茫, 亭台隐隐, 俨然一副天然山水图。
即便不是节假日,慕名西山而来的游客依然很多。为了不影响来往游客,张弛让同事们别聚集在一起, 晚上等着大老板请客吃饭。
这样一来, 凉亭那就空旷了许多。
看到沈宴宁, 席政脸上一闪而过惊讶,下一秒就朝她走来, 朗声笑着:“沈小姐,看来我们注定要做同事。”
沈宴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席政,更没想到传闻中赫赫有名的大老板会是他,于是友善地笑起来:“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席政挑眉看她,“怎么说?”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闻远上班。”
“那确是可惜了。”他从张弛点头的动作里明确了答案,脸上略显遗憾,“沈小姐,我的承诺依然有效。等哪一天你想来,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好。”她认真地点点头,“也期待能和你共事的那一天。”
席政的视线随着她的离开逐渐收拢, 藏在镜片下的眼神是一种令人难以莫测的复杂
西山除了别样的景致外,最出名的还是西山寺。沈宴宁从小随着母亲去过不少江南古刹,无一不是金顶红墙, 苍松翠柏, 却是第一次见到北方的古寺。香客来往熙攘,经幡迎风而飞, 檐角上悬挂的青铜铃铛颤动着,发出簌簌声响。
远处的钟楼里传来阵阵梵音,无数香客接过法物处递来的香,虔诚地跪拜在蒲团上,祈求佛祖保佑,神明渡人。佛堂里总是暗淡的,燃不尽的烟像世人求不完的愿,而一身海青的僧侣立在门沿,漠视地看着一个个香客下叩。
前来上香的游客居多,沈宴宁被人群推搡着挤进了佛殿里。大雄宝殿的殿宇大而壮观,蒲团上有僧众在念经,路过香客不敢出声叨扰,双手合十一一拜过。
她在殿宇中绕了一圈,行至西边客堂时却停了下来。
隔着不大的菱格窗看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执笔端坐在矮木方桌前安静地抄着佛经。一旁青衫长褂的僧侣点燃了三支清香,一缕青烟缭绕升起,朦胧烟雾里,她突然就想起了孟见清。
他小的时候是不是也曾这样独自立于桌前抄上一日佛经?是不是也曾焚香祈愿,慢诉所求?是不是也曾心敬神明,常怀本心?
那么到如今,孟见清,你是否依然从心呢?
来往人声隐没在袅袅梵音中,沈宴宁在低声颂音中驻足良久,悄然离开了偏殿。
出了寺门,右手边的偏殿里可以请手串,她原本打算下山了,不知怎的,又突然折返回来,立于殿前,认认真真地看了每一条手串,最后挑了一串香灰瓷佛珠。
工作人员问她需不需要开光,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前往偏堂,那里有大师专门开光。
她想了想还是过去了。
排队等开光的人有不少,沈宴宁等了有一会儿才轮到。进去后,小僧嘱咐他们需要手捧着开光的物品跪在垫子上,大师诵经期间,可以默默祷告许愿,整个过程耗费时间不多,多数人选择开光无非是图个仪式感。
但沈宴宁跪在蒲团上,在浅浅佛乐中,无比虔敬地瞻仰着面前的佛像金身。
不知道佛祖有没有听到她的心声,能不能渡尽她的宏愿?
回程的路上因为大老板的突然来袭,车厢里闹哄哄的,只有沈宴宁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在这场热闹局里像个旁观者。下车的时候,也婉拒了晚上的聚餐,同组组员知道她的性子,没再强留她。
茫茫夜色中,她孤单伫立在街口,手心里攥着那串佛珠,看着一辆辆车在面前飞驰而过,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她想见孟见清,很想很想。
电话被接起的那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在哪儿呢?”
沈宴宁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孟见清接到的时候还有些诧异,从吵闹的气氛里抽身出来,回她:“今天叶幸生日,在璞瑄给她庆生。”
她那句“玩的开心”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他说——
“要不要过来?我来接你。”
叶幸的生日宴没有想象中的人多,现场环境也挺安静的,都是之前常见的那拨人,外加她一批大学同学。
沈宴宁进去时,她头上戴了个生日帽,被人围坐在中间打扑克,看到她眼睛亮了亮,招手喊:“宁宁,这里!”
如今的沈宴宁应付这种场合已经驾轻就熟,没有孟见清搭桥架梁也能很好地融入其中,偶尔对方递过来几句玩笑话,也可以四两拨千斤地拨回去,慢慢地孟见清身边的人也都适应了她的存在。
满室气氛热烈,一张矮脚茶几周围坐满了人,叶幸是场上最活跃的那个,兴致高昂地招罗人玩游戏。
沈宴宁和孟见清一起在边角坐着,环顾一圈,没看到赵西和的身影,以他爱玩的性格没道理今天这种聚会不参加,于是侧身问:“赵西和怎么没在?”
孟见清:“他名下的公司出了点问题。”
“很麻烦?”
“倒也不算麻烦。”他晃了晃酒杯,举起喝一口,“财务上一点问题,梁宵一会解决。”
包厢里灯光晦暗,孟见清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今天这局他本不想来,他和叶幸的交际不算太深,即便场上有几张熟面孔也懒得应酬。再加上白天和孟见川的那通电话,让他的心情越发糟糕,放下酒杯,拉住她的手腕,说:“你很希望他来?”
沈宴宁:“嗯?”
她刚才专注在赵西和的事上,一时分了神,再抬头,看见他发凉的眼梢。
他惩罚似地捏捏她的虎口,低语了一句,“你这谁都操心的性格怎么考上京大的?”
有点讥诮的口吻。
沈宴宁屏息凝神,连他什么时候放开自己手都不知道,视线黏在他脸上,试图找到任何一丝他吃醋的痕迹。
“好啊,你们两个躲在这腻歪呢!”叶幸突然走过来,强制打断这场寻觅,拉着他们过去玩游戏。
没等她起来,孟见清兀自走了过去。
那天晚上,赵西和特地为叶幸准备的豪华烟火在璞瑄顶楼燃放了一夜,众人纷纷举杯庆欢,香槟浮沫击碎一室,叶幸无疑是全场最高兴的一个。
可那天,沈宴宁比过生日的叶幸还要高兴。
大学生的酒桌游戏一向幼稚,但幼稚归幼稚,情窦初开的男孩女孩只有在一次次的试炼游戏中才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对方心意。
沈宴宁虽然还处在学生时代,但和孟见清的相处通常非常成人化,没有那么多的情感铺垫,好像只是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这一步。
至于要去评估这份相处中究竟是哪一方投入精力更多,哪一方更加受重视,这看起来似乎并不重要,因为在他们这里从来没有一个量化的标准。
转盘指针指向沈宴宁和孟见清,他们无奈对视一眼,被迫完成这场幼稚戏码。
最兴奋的还是叶幸,一边讲述游戏规则,一边故意将他们两个位置隔开,“这是默契挑战,待会儿我会报出两个词,你们要在第一时间做出选择,不许看对方哦。”她再三警告。
沈宴宁不想扫兴,点头应下。至于孟见清,无所谓玩不玩,倒是愿意陪着她掺和一回。
原本只是一个小游戏,但看到叶幸一脸郑重的模样,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们身上,搞得沈宴宁都紧张了起来。
“开始吧。”她清了清嗓子。
叶幸装模作样地摆了几个假动作,紧接着出其不意地喊出两个词:“西瓜还是草莓?”
“西瓜。”两个人异口同声。
“还算默契嘛!”她啧啧几声,“再来。”
“晴天还是雨天?”
“晴天。”
“雨天。”
“星空还是月亮?”
“月亮。”
“星空。”
“冬天还是夏天?”
“冬天。”
“夏——”
除了第一轮,后面的几轮,两个人没有一次是对上的,说到最后,沈宴宁的声音都明显虚了。
叶幸实在看不下去,吐槽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我路边随便拉两个人说不定默契度都比你俩高!”
沈宴宁看了眼对面的孟见清,心里莫名满腾出一股愧疚。
但他只是微微掀起眼皮,说:“继续。”
叶幸提醒他们,“最后两轮了啊,要不然我也没词了。”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音乐,柔和的女低音缓缓滑入耳朵。
“一见钟情还是日久深情?”
“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终于对上一次。
周围欢呼一声,盖过了背景音。叶幸看有戏,激动得声音拔高了几分,继续乘胜追击。
沈宴宁暗自松了口气,接着就听到她问:“携手一程还是相伴一生?”
她下意识看向孟见清,却被叶幸横亘在中间,几乎看不到他的脸,就像看不到他们的结局。
“不许思考哦,第一时间回答。”叶幸催促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这一次,两个人像是突然连通了心脉,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
烟花还在燃放,一簇比一簇耀眼,一簇比一簇短暂,即便如此,观赏它的人依然会为之惊叹。
看过这么绚烂的烟花,还能对苍白的火花感兴趣吗?
沈宴宁不相信。那是能够点燃整个生命年华的烟花,是值得在耄耋之年拿出来反复炫耀的烟花,是青春里任何人都无法复制的烟花。
是繁华京城下,她和孟见清同赏过的一片明彩星辰。
或许在她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许下孟见清一生浪荡自由的祈愿时,她和他的人生就注定无法再有交汇。
烟花终究是有燃放完的一刻,同一片烟火盛况是看不到第二回 的。
她像是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缓慢地启唇。与此同时,孟见清的回答也一并落地。
他们难得的再一次默契了一回——
“携手一程。”
游戏结束了,叶幸这个人工挡板也自觉离开了,沈宴宁终于看清他了。霓虹花火里,他依然漂亮,依然自私冷漠。
她却不敢再看了,突然一低头,鼻子泛酸。
中途的这场游戏并没有引起太多轩波,大家照旧平淡如水地又度过一夜。
晚上临睡前,孟见清习惯拥着沈宴宁聊上一会儿。她埋在被子里,把求来的手串摸索着套到他的手腕上,忽然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我去西山寺买的。下周我就要开学了,会很忙”
孟见清把手伸出被子,看了眼,没表现出多大情绪,把她拉进怀里,挑逗地笑着:“阿宁,你这样看起来像个提起裤子就跑的渣男。”
沈宴宁没他那么没心没肺,说:“你上次不是说你的那串佛珠丢了吗?”
“特意买给我的?”他明知故问。
她很用力地点点头,带着丝忐忑,对上他的双眼:“孟见清,我希望你平安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