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疑心疑心
他是为了自己吗?回程的马车上荣茵一直偷看陆听澜,李嬷嬷尖嘴薄舌又口无遮拦,小时候就以能随意欺辱自己而不受罚在下人中张扬炫耀,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陆听澜感受到她的视线,放下书温和地问:“在看什么?”
荣茵垂下眼眸,没有回话。陆听澜伸长胳膊将人抱在自己的怀里,贴着她的耳朵问:“被吓到了?”他没有想过这件事会瞒着她,她早晚也要知道的,自己并不是什么谦和儒雅的人。
相反,他内里是十分冷硬无情的,而且生性多疑。
荣茵摇头,将头埋在宽厚的胸膛里,深深地嗅着独属于他身上的味道,心像泡在温泉里。其实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想起被李嬷嬷欺辱的事了,她第一次被逼下跪时还小,压根不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后来明白时曾恨不得一刀捅了人泄愤,让李嬷嬷也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认错。
可是没有人相信她,他们宁愿相信一个下人说的话也不愿相信她,或者说在他们眼里一个下人都比她重要。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睡不着觉,常常委屈得直哭,想方设法地要报复。
时光荏苒,当初觉得承受不了的事,现在想来竟也无足轻重了。真奇妙,原来有一天她也会原谅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明明当初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放下的。
回到陆府,两人又去松香院给陆老夫人请安,陪陆老夫人吃完晚膳后才回了踏雪居。荣茵歪在榻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总算可以歇息了。
陆听澜轻笑,坐在榻上让她趴在自己腿上,替她揉着肩背:“这么累么?”
荣茵哼哼道:“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这几日迎来送往的我脸都僵了,现在连怎么笑都不会了。”
陆听澜捏捏她的鼻尖,颇为宠溺:“下次不去了,就说我不许。”荣茵知道他在说笑呢,也没有下次了,华哥儿成亲还早,也用不着她。
几名仆妇抬了热水进来,陆听澜扶起她:“去泡个热水澡解乏吧,能舒爽些。”荣茵柔弱无骨地贴着他摇头,她还没歇够呢,打算再歇会儿才起身。
“我抱你去。”陆听澜咬着她的耳朵,待仆妇退下,不顾挣扎抱起她进了净室。荣茵站在衣架前拉紧衣襟,咽了咽口水:“您出去,让琴书她们进来伺候就行。”
回门省亲前,荣茵正好来了癸水,他们已经许久没有那个。陆听澜眼眸幽暗,嗓音沙哑:“我们一起……”说完就吻住了荣茵丰盈的下唇。
陆听澜虽然是个文官,但从小就习武强身,这么多年也坚持每日晨练,荣茵根本就反抗不了。他也不再废话,低头迅速解开了荣茵的衣裳系扣。
荣茵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与冰凉的空气接触,冒起了鸡皮疙瘩。不过片刻,陆听澜就将她压在浴桶壁上,赤条火热的身子覆盖住她的。像是在炎热的沙漠里行走了许久终于遇到了解渴的果子,滚烫的唇舌贴住她的就不放。
荣茵被他赤条条地放进浴桶里,下一刻他也跟着进来,浴桶一下就变得逼仄。荣茵双手环胸,紧紧贴着桶壁,被陆听澜大手一拉,就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放…唔…”
陆听澜的手四处作乱,抓了腻如膏脂的柔软,揉、捏起来。净室水雾缭绕,荣茵头脑发晕,有些喘不过气来,溪谷有手作乱,轻拢慢捻,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软软地叫出声。
陆听澜眼底赤红,浓重的情欲如化不开的黑墨,动作越发大开大合,浴桶里的水不住地飞溅出来,湿了一地。
水渐渐地凉了,陆听澜担心荣茵着凉,替她穿好衣裳绞干头发,抱到了床上,又端来温热的茶水喂她吃尽,她先前到后头时都叫不出来了。仆妇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净室,留下一盏灯,退了出去。
“阿茵。”陆听澜上床,把荣茵圈进自己怀里,下巴埋进她柔顺的乌发里,闻到了丝丝香气,淡淡开口:“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荣茵奇怪,陆七爷怎么好奇起她以前的事儿来了?她不信他在成婚前没有调查过她,她的事,恐怕事无巨细的早已制成册子供他翻阅了。
余韵还没完全散去,荣茵的身子还细细地起伏着,也没多想,迷迷糊糊地问:“以前的事太多了,好些我都记不清了,您想知道什么呢,我想想。”
“都说,我都想知道。”
荣茵渐渐理顺了呼吸,低低开口:“我小时候可调皮了,胆子还大,父亲对我很是宠爱,我做什么他都不生气。我总跟着哥哥和他的同窗们出去玩耍。哥哥读书的学堂后边有一条小溪,夏天哥哥会在凤尾瓶里装些碎馒头放在小溪里捉鱼,其实也捉不住几条,就是觉得好玩,那个瓶子还是从我房里拿的。”
那个瓶子颇有来历,是荣川升职时齐家送来的贺礼,听说是青窑烧制出来的,稀少名贵,丫鬟报不见时把范妈妈都吓着了,带着人将栖梧堂里里外外地找了好几遍。
说起小时候干的蠢事,她的声音里不免带着笑意,接着道:“冬天,哥哥就教我怎么挖坑,再用细细的树枝和雪盖住,等着不知情的人路过掉坑里。每次都成功了,掉进去的人没有防备被吓着,总会骂骂咧咧,我和哥哥就躲在墙角偷偷地笑。”
“有次踏青,我和哥哥在路边捡到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瞧着刚生下来就被抛弃在路边了,脏兮兮的。回家后我父亲还亲自带着我们给小狗洗干净,只是没多久小狗就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母亲,母亲对我就要严厉些,但她也会给我唱江南的小调,也给我做过点心。”眼泪滑落,沿着眼角一路滴到发丝里。
回想起来,快乐的时光总是太短暂,寥寥几句已经勾勒完毕。在道观的这些年,荣茵总是反复地去回忆,这些是支撑她熬过那段黑暗日子的力量,像是偷来的糖,难过时悄悄拿出来舔舐,伤口就会痊愈。就算现在母亲和哥哥对她已经不复从前了,她提起来也还是记得那些快乐的事。
陆听澜感受到她的难过,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轻柔地抚摸她的脊背。“后来呢?再给我说说你在苏州的事。”
后来啊,后来在苏州她过得跟小时候一样艰难,被人针对,被人陷害,被人谩骂殴打。道观里有许多跟她一样犯了错被家人关进去的,她当时因舟车劳顿在路上就生病了,以至于初到道观时因师父体恤并未安排她做活,而招致了师姐们的不满。
那是最艰难的时候吧,静心师姐看她不顺眼,总带头欺负她,不是让她一个人扫洒整座大殿,害她因打扫不完吃不上热饭,就是在她的饭菜里加很多污秽的东西。那时她常常吃不饱肚子,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
最严重的一次静心把她关进了大殿里,半夜的时候电闪雷鸣,闪电阴冷的光将殿里庄严肃穆的神像照得格外的狰狞恐怖和诡异。黑夜里阴森森的,神像龇牙咧嘴好似活了过来要来吞噬她,她蹲在墙角里直哭,一整夜不敢睁眼。后来她就病倒了,好几日没醒过来,差点就死了,把琴心吓了个好歹,就守在她的床边抹泪。
不过这些不好的事,她已经不想说了,也不想去记得,就放在心中的角落里慢慢腐烂好了,她恨了那么久,怨了那么久,太累了。
“也没什么,就跟一般道观一样,每日早起练功课,扫洒庙宇,日子清苦一些,会格外想念母亲和哥哥而已。”
那你跟齐天扬呢?
荣茵不知不觉睡着了,轻声地打着呼噜,像只小猫。陆听澜的眼神晦暗不明,荣茵说了许多却唯独不提跟她青梅竹马的齐天扬,是已经不在乎了还是故意回避呢?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将荣茵抱得更紧,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两颗心挨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次日,荣茵醒来时陆听澜早已去上早朝了,她拥着被坐在床上愣神,有七爷在,她果真能睡得好了。其实七爷跟她住在一起是比较辛苦的,房内不用丫鬟伺候,小厮又进不来,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譬如他上早朝的事,自己就没送过几次,刚成婚的那段时间,她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起得比七爷还早,每日伺候他梳洗,送他上马车。
妻子三从四德、温婉顺从,做丈夫的应该很高兴才是。可陆听澜却不满意,不满意也不说,甚至连表情都未变,还能温和地跟她说话,但荣茵就是能感觉到他在不高兴。
夜里他要得狠了,自己第二天起不来时,他倒是满意了,还让丫鬟不要来吵醒自己。荣茵渐渐明白过来,他不喜欢自己对他太过客气,于是也学会偷懒了,不再伺候他,有时还敢支使他,他却欣然接受。
琴心端热水进来:“夫人,赶紧起吧,去松香院请安该迟了。”琴心跟着荣茵的时间最长,与荣茵的情分也最深厚,踏雪居的丫鬟仆妇里,也只有她敢这么跟荣茵说话了。
琴心知晓苏先生不日就要来提亲的事,如今伺候荣茵比谁都要积极,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下午歇晌起来时苏槐通过门房递了消息进来,说要带秦方来拜见她,问她时间是否方便。
荣茵还记得秦方,去年在香河提拔他当庄头后自己就没有再过去了,田庄的事都是苏槐在管。她想了想,苏槐有事从来不会上陆府见她,应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等不急了,于是吩咐陈妈妈把厅堂收拾出来,再上些茶水点心。
第72章 吃醋吃醋
秦方穿了件褐色的短衫,看起来比一年前稳重了不少,精神气十足言行举止大大方方的。他的脸因长时间行走于田间地头,被晒得黑红,跪在地上请安:“今年收成喜人,缴了租子还剩下许多,能过一个好年,大家伙儿心里都十分感念东家,托我走一趟给东家带年礼来。”
荣茵一看,带的都是些村民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和从山里找的野味,不精贵但胜在心意。笑着道:“大家伙儿的心意我收到了,难为你跑这么一趟,辛苦了,就在京城多待几天,苏先生也带你在京城逛逛。”说完示意陈妈妈给赏钱。
秦方涨红了脸不肯收:“已经受了东家天大的恩惠,再不能受了。”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箱子里装的皮毛,道:“在山上遇到猎下的,眼瞧着天渐渐冷了,东家制成围脖子戴上可……可御寒。”
荣茵笑着道谢:“多谢你了,下次再猎到就不用特地给我带了,也值几个钱,卖了补贴家里也是好的。银子你拿着吧,回去的时候我让苏先生买些京城时兴的东西,你给大家伙儿带上。”
秦方支支吾吾地:“不值当什么,东家给的工钱已经够一家老小生活的了。”
荣茵笑了笑,让他起身坐下,再详细说说田庄上的事。
秦方嗫嚅着应是,束手束脚地坐在交椅上,挺直脊背,从年初的耕种开始说起。他说不明白的,苏槐就在一旁帮腔。
说完田庄苏槐才提起了自己的来意,他家中还有一老母亲,一直住在苏州祖宅。他与琴心成亲的时间还有一个来月,就想着把老母亲接来京城操持他与琴心的亲事,过得几日就要动身回乡去接。此番前来也为了这事求荣茵的同意。
气氛和乐,荣茵也听得欢喜,当即就允了:“你母亲一个人供养你读书不容易,也是时候享清福了。你放心地去吧,成婚的事交给我,等你回来接新娘子就好。”还另封了盘缠。
琴心早已红了脸,不肯抬头看苏槐,羞羞答答地回后罩房去了。陈妈妈和琴书等人笑开。
陆听澜从内阁回来,经过一进院的时候听到笑闹声,驻足听了片刻,询问守门的丫鬟:“夫人在和谁说话?”
丫鬟行礼回道:“回七老爷,夫人的陪房来了,还有田庄上的庄头。”
陆听澜微微点头,荣茵的陪房他并不清楚,隔着槅扇看了会儿,回了内室。
日落时分,苏槐带着秦方走了,荣茵回到内室,掀帘进屋,意外地看到陆听澜坐在罗汉床上看书:“您什么时候回来的,等很久了吗?”
荣茵身后两名仆妇抬了一个大红漆箱子进来,陆听澜沉默地看着她打开。荣茵笑眯眯地:“今年田庄收成好,庄头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陆听澜微微瞥了眼皮毛,问道:“你的庄子上还有猎户?”
荣茵举着狐狸皮给他看:“是秦方偶然间弄的,其他东西我叫陈妈妈分了分,每房都送了些,就是这狐狸皮太少了,不够分,您说该怎么办呢?留着给您做件狐狸毛的大氅好不好呀?”
秦方送来的几条狐狸皮富有光泽,毛色一致,剥皮的时候也下足了功夫没有刮坏的地方,一看就是特意进山弄的,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偶然遇到。陆听澜低头喝茶,淡淡地道:“好,等下我让陆随来抬走。”
荣茵一愣,她不过是在说笑,这是赤狐的皮毛,颜色不适合做男子的衣裳,可他居然答应了。
陆听澜放下茶盏拉她坐下,抚了抚她的发:“你田庄上的庄头看起来倒像个庄稼人。”
荣茵回过神,想起了往事,忍不住笑了:“就是庄稼人,不过为人忠厚老实,也很能干,是我去庄子上时慧眼识珠提拔的呢。”又把前后的事
情说了一遍,有些自得地问:“您说我的眼光是不是很好?”
陆听澜看着她许久,点了点头,又轻声问道:“我听说你把琴心许给苏先生了,他也是岳父给你留下的吗?”
“不是。”荣茵摇头,“是大表哥给我的。”
苏州的表哥?昨晚也没有听她提起,之前让陈冲查她以前的事,倒是没有查在苏州的四年。陆听澜垂下眼,将她楼进怀里,声音从头顶闷闷地传来:“你在苏州时经常和外祖家的表哥来往吗?”
“也不算吧,大表哥管着外祖家的生意,很忙的,不过他得了空就来看望我,缺什么都能及时送来,帮了我很多。”荣茵觉得七爷从昨晚开始就有些不对劲,很喜欢问她以前的事,难不成他没派人调查过?不可能吧。
她想抬头看他,却又听他问道:“那你们现在还来往吗?成亲时也没有见着外祖家的人来。”
荣茵斟酌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其实不太想让陆听澜知道这些不堪的事。外祖家与母亲之间隔阂已深,自己成婚时也送信邀请了,可外祖父不想跟当年一样被王氏辱骂高攀,因此就没有来,也不允许大表哥来,最后只派人送了些礼。
陆听澜叹息一声亲了亲她的脸:“不想说就不说了,先吃饭吧。”
吃罢晚膳,陆听澜去了前院书房理事,陆随跟在他身后抱着箱子问:“七爷,这些狐狸皮您打算怎么处置?”
陆听澜眼睛微眯,无情地吐出两个字:“丢了。”
陆随怀疑自己听错了,庄头大老远地特地送来,七爷又让他丢了,要是夫人问起来怎么办?随后又听七爷道:“你再寻些好的来送去夫人那里。”
陆随摸不着头脑,抱着箱子又出了书房,七爷这一会儿让扔一会儿又让寻摸好的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怎么就理解不了,问道一旁的陈冲:“你说七爷到底是要干嘛?”
啧,陈冲觉得陆随就是个榆木脑袋,外男的东西怎么能留在夫人身边,他嫌弃地道:“你听七爷的吩咐就是,少问那么多。”
近段时间镇国公府热闹得很,尤其是五房,张潇隔一段时间就要举办宴会,邀请京城中各世家贵族的小姐过府来玩。也派人来踏雪居请了几次,荣茵露过一次面就再没去了,她要准备琴心出嫁的事。
琴心的事定下来,荣茵第二天去松香院请安时就向陆老夫人说了,琴心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地位比一般的丫鬟要高些。陆老夫人听后夸了几句,说琴心嫁得好,苏槐有秀才功名在身,以后日子不会差的,又让青竹去库房开箱拿了一对白玉手镯出来给她做添箱。琴心红着脸下跪道谢,也对陆老夫人说了几句吉祥话。
陈妈妈翻出了她的账本,父亲原先留给她的铺子有两个,再加上二叔陪嫁的两个,虽然不少,但做的营生不怎么赚钱,一年下来也就赚个七八百两。
琴心十岁就跟着她了,从栖梧堂到苏州道观,一直都陪伴着荣茵,吃了不少苦,说情同姐妹都不为过。荣茵想了想,打算拿出其中一个铺子做琴心做陪嫁,然后再封十二担嫁妆。
琴心不肯要:“这太多了,您给了铺子就不要封嫁妆了,要不就封嫁妆不给铺子了,您也没几个,自己留着多好。”嫁妆是一个女子在夫家的底气,镇国公府高门大户,下人就更势利眼了,荣茵嫁妆不够看就要被私底下说道了。她一个奴婢,用不着那么多的嫁妆。
荣茵欣慰地笑笑,琴心总会在第一时间为自己着想。“傻琴心,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又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的嫁妆丰厚了才显出我做主子的宽厚来,不许推辞。”
打发走了琴心,荣茵又和陈妈妈商量了嫁妆该准备些什么。大件的如拔步床、樟木箱、立柜就先抬到新房去,小件的如首饰、四季衣物等就等出嫁的时候一并抬过去。
商定得差不多,琴墨进来通传:“夫人,五夫人在花厅举办擅秋宴请您过去呢。”
荣茵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遂拒绝道:“你去回了五夫人,说我要准备晚膳等七爷回来,就不过去了。”
琴墨应诺退下。陈妈妈轻笑:“这个月都四回了吧,五夫人还没见着满意的么?也不知要找个什么样的。”五夫人此举,大家都清楚是在为小将军张昂物色夫人,相信不久就有媒人上门了。
一阵风吹过,门帘子摇摆晃动,荣茵听得院子里落叶的簌簌声响,心里却想到了四妹妹荣荨。张昂要娶正妻,她若是知道了应该很不好受吧。
夜渐深沉,荣荨在垂花门徘徊了许久,彩莲搓搓冰凉的手劝道:“姨娘,咱们还是回院子吧,将军今日许是不回来了。”
荣荨不肯,这段时日她跟张昂好不容易才亲近了,他也开始在自己的院子留宿,今晨走时才说过要回来陪自己用晚膳的,她去厨房亲手做了几道他爱吃的菜,他不会食言。
彩莲又道:“饭菜都冷了,姨娘,您回去热好说不定将军就刚好回来了呢,在这儿等下去会着凉的。”
荣荨又往门外看了眼,小厮点上灯笼后就退下了,不远处候着的下人不时往这边看来,还有交头接耳的,显然也觉得她在这儿等的行为很可笑。她不舒服地皱了下眉,还是决定回去等了。
“小将军没回来?哼,早说了你只是一个姨娘,又怎会被他放在心上,不要以为男人进你的屋子就是心里有你了。”荣荨跨进院门,就被兰姨娘劈头盖脸地骂了。廊下站着的丫鬟仆妇听见声响,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过来。
第73章 疏离疏离
兰姨娘被张昂派人救下来后就以荣荨陪嫁嬷嬷的名义住进了将军府,只是当日李氏用的是虎狼之药,她落胎后身子就落下了病根儿,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治好,人也变得阴晴不定,对荣荨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冷嘲热讽。荣荨也一直都依着她,她的神智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
彩莲见状,怕被人听了去,忙把院子里候着的下人都驱散了。兰姨娘却还在不依不饶:“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她如今瘦得不成人形,佝偻着身子,鬓边已有了白丝,颧骨高高地耸着,在灯笼昏黄地光晕下,人显得十分刻薄,一点儿也没有之前千娇百媚的勾魂摄魄之态。
荣荨叹了口气,上前紧了紧她的披风:“夜凉风大,您怎么下床了,大夫说您得好生静养,我的事您就别管了。”
这句话不知戳到兰姨娘的哪根肺管子,她气得一把推开荣荨:“怎么?连你也嫌弃我?不要忘了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没资格嫌弃我。”
荣荨没有防备向后趔趄几步,在彩莲的搀扶下稳住了身子,她知道兰姨娘如今在外人眼里已是死了的人,不能再回荣府去,也再见不到华哥儿,心里难受,不能跟她计较。
她清了清苦涩的嗓子,把兰姨娘哄进屋:“您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嫌弃您。”
“那我说的话你怎么不听?”兰姨娘抓住她的手,力气大颇大,指甲都陷入了她的手背里。荣荨吃疼,试着抽回手却没有成功:“您先放开我,您说的哪句话我没有听从了?”
“我叫你偷偷把避子汤倒了别喝你听了么?”兰姨娘语无伦次的,“你怀上孩子小将军就什么都听你的了,你让他送我回荣府,回华哥儿身边去,我要把李氏赶走,她抢了我的华哥儿,抢了我的荣华富贵。”
妾室在正室进门之前是不能孕育子嗣的,张昂每次留宿在荣荨的院子里,都有嬷嬷熬了避子汤端来看着她服下。更准确的说,没娶正室之前是连妾也不能纳的,最多也就是有一两个通房丫头。
荣荨黯然地垂下头,她此前已经毁了小将军和三姐姐的亲事,听说原本有意与将军府结亲的世家因自己都打了退堂鼓,如今陆五夫人只能在次一等的世家里相看。她闭了闭眼,小声道:“姨娘,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这不合规矩,我不会做的。”
兰姨娘“嚯”地站起身,尖锐地
吼叫:“你现在装什么清高?当初彩莲去抓药是不是你故意让常嬷嬷看见的?你引导我发现你与小将军一夜风流的事,你算准了我会去定亲现场大闹,你算准了荣茵会因此退亲。哦对了,说不定小将军中药的事也是你干的!怎么?你现在如愿了就不打算帮我了?你要是不帮我回荣府,我就去告诉小将军,让他好好看看你究竟有多不要脸!”
彩莲吓了一跳,匆忙将槅扇关上,这要是被人听去了可不得了。
荣荨紧紧地抓住绣帕,她以为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早被兰姨娘看透了。做过的事她没想过否认,可这一切都不能让小将军知道,他会恨死自己的。
荣荨急急地道:“好,我答应您,您别说了。”
兰姨娘甩开彩莲的手,又得意地笑起来:“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小将军早晚要娶夫人的,你现在年轻,他对你身子丢不开手。你不趁现在怀个孩子,等夫人进了门,哪还有你的位置。生下庶长子,夫人也要低你一头,到时候小将军会更宠爱你的。”
兰姨娘握着她的手,眼睛亮得吓人:“你生下庶长子,就是在主母心里埋了根刺,她越针对你男人就更心疼你。届时你就跟小将军说,让他送我回荣府,我要做正头娘子,我要让李氏那个小贱人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我要慢慢折磨死她!”说完癫狂地笑出声。
荣荨被她的样子吓到,心疼地红了眼眶,安抚道:“好,都听您的,您别着急。”屋子里兵荒马乱,没人注意到,槅扇外有个黑影已经站了许久。
苏槐很快就从苏州接了老母亲回来,还带着人来拜见了荣茵,听说了病了多年,但精神矍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看着不像是难缠的人。
亲迎的日子也不远了,荣茵又和苏槐的母亲商议了一番:“琴心虽咋呼了点,但人是十分勤快的,心地也善良,她做错了事烦请您多教教她,人不笨,一次两次学不会不打紧,慢慢来总能学会的。我是真舍不得她,这偌大的镇国公府,只要她想,随时能回来。”
她这是在敲打苏槐的母亲,恶婆母磋磨儿媳的事屡见不鲜,她担心琴心受了欺负报喜不报忧,身边也没个娘家人撑腰,什么都硬抗着。
苏槐的母亲了然笑道:“夫人放心,老婆子我是最有耐心的。盼了这么多年槐儿终于要娶媳妇了,疼都来不及,怎舍得骂。”
苏槐也说了几句类似保证的话,荣茵才终于放下心来。婚前男女双方不能相见,不然不吉利,荣茵也就没有让琴心出来拜见,只能等着敬茶那日了。
入秋后白日的时辰是越来越短了,说了没一会儿日头就变得昏暗,苏槐带着母亲告退了。
陆听澜回到踏雪居时见到丫鬟正在收拾碗筷,皱着眉道:“这么晚才吃饭,不是叫你不用等我了吗?”今日事忙,他提前让陆随回来禀告了,让荣茵不必等他用膳。
荣茵服侍他脱掉披风,笑着道:“前时不饿,就晚了些时候吃。您吃了吗?小厨房有给您留的饭菜,还热在蒸屉里,我叫人端上来吧。”
陆听澜嗯了一声,理了一天的折子,他已经乏了,靠在迎枕上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眉心。看了王之行的卷宗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他现在已经很肯定,荣川的死与王之行一案有关。
八年前震动朝野的王之行监守自盗倒卖官盐案另有隐情,而这隐情恰恰就是荣川死的真相,很有可能也是吴守敬死亡的真相。
王之行案发前在浙江就已经被属下架空了权利,他一举一动都被人紧密监视,早有人做好了套等他下。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已经找到了部分证据。那时郭兴和荣川也在浙江,他与荣川曾一起在翰林院共事过,交情匪浅,他会不会提前与荣川通过气?若是这样,那荣川手里面就应该有证据,可他死后证据又去了哪里呢?
陆听澜揉着眉心的手不自觉停下,嘴唇紧抿,看起来似乎很为难。
这是荣茵第一次见陆听澜无力的模样,在她眼里陆听澜一向是无所不能的,好像无论多棘手的事情到了他手里,都能波澜不惊地解决。她很心疼这样的他,脱鞋上了榻,把他揽进怀里,轻轻地替他揉着额角。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温馨而又温暖,陆听澜缓缓睁开眼,从下而上凝视着荣茵。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任性害死了荣川,也一直背负着这个包袱,谨小慎微地活着,要是知道了真相,一时会难以接受吧。
朝堂纷争却落到了她的头上,也不知她在苏州的四年过得好不好。回忆起在驿站时她瘦弱的身子和苍白的脸,他突然很害怕知道了,要是过得不好,自己只怕拆了那道观都不解恨。
他喉咙艰难地滚动,默了会儿想起了陈妈妈的回话轻声道:“琴心出嫁,你打算陪嫁什么?”
荣茵想了片刻,一五一十地说了。陆听澜却觉得她认真的样子很可爱,抬手拉下她的头,吻了上去。须臾后哑着嗓音:“琴心出嫁,我也该给她添箱,你的那份夫君也一并给了,你的小金库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行。”荣茵喘息着挣开他的手,她知道自己的嫁妆少,但这是她对琴心的心意,不能慷他人之慨。
陆听澜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下下地亲着她,两人的气息又亲密地交缠在一起,空气逐渐燥热:“我们之间不分彼此,我的不就是你的么,赶明儿我叫陈冲把我的账本都拿来,全交由你管。”
“不要!那是您自己的东西。”荣茵突然提高了声音,说完也反应过来自己语气过重了,又找补地说:“我笨手笨脚的,怕出纰漏。”
有管事有掌柜,荣茵不过就是对对账本,没有什么难的,她无非就是不愿罢了。陆听澜顿了顿,慢慢地松开她起身,疏淡地道:“就依你说的。”
气氛突地凝滞,荣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两人又安静下来。
门帘被掀起,陈妈妈和琴书取了饭菜来,正要一一摆在桌上,陆听澜却撩袍起身,理了理衣襟,似乎要走。
陈妈妈惊讶:“七老爷,您还没用饭呢?”
“突然想起书房还有事,撤下去吧。”陆听澜回头看了眼,荣茵也望过来,怔怔地看着他。他淡淡地笑了,说道:“晚上别等我了,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
待门帘子又被掀起放下,荣茵才迟钝地站起身追了几步,她看出陆听澜不高兴了,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她走回桌边坐下,龙井虾仁、五宝鲜蔬、莲子羹……全是他爱吃的清淡菜色。
陈妈妈和琴书在旁一脸无措地看着她,她抿抿唇,吩咐琴书:“装起来给七爷送到书房去。”
第74章 除服除服
松香院宋妈妈打了热水进屋,带了一身的冷气,哆嗦着道:“外面又在刮风了,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陆老夫人拿起多宝架上的皇历翻看:“到日子了,哪有不冷的。”想到什么停了一瞬,问道:“我记得莺时好像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进府的,是不是快到她除服的日子了?”
宋妈妈把热水倒进铜盆里,试了试水温有些烫,又加了点冷水进去,见合适了才端了过来让陆老夫人泡脚,笑着回道:“奴婢记得好像是下第一场雪就进了府的,算下来左右不过半个月了。”
陆老夫人闻言细细思量了会儿,唤青竹进来,让她去看看陆听澜在何处,好一会儿青竹才回禀说在前院书房。
宋妈妈眨了眨眼:“您有什么急事要找七老爷?派丫鬟请他过来不就行了,天黑还刮着风,您何必亲自走一趟。”
陆老夫人摇头,提脚示意宋妈妈拿来帕子擦干水渍:“他事情多别耽搁了,我也有许久没去书房看他了,你去把羊角灯点上,随我走一趟。”
琴书拎着食盒从书房退出来,迎面撞上陆老夫人和提着灯笼的宋妈妈,连忙屈身行礼。陆老夫人认出她是荣茵陪嫁过来的
贴身丫鬟,问道:“你拎着食盒要到哪去?”
“回太夫人,这是七夫人叫奴婢给七老爷送来的晚膳,七老爷说不饿,让奴婢拿走。”琴书老实答到。
陆老夫人皱眉,儿子忙起来时常顾不上吃饭,她让宋妈妈接过食盒,自己亲自送进去,看着他吃。
陆听澜听到通传来到明间,陆老夫人正坐在一旁指挥着宋妈妈摆膳,仔细一看正是琴书拿走的那些,他无奈地笑了笑:“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没睡才知道你竟又忙得顾不上吃饭,快趁热吃了吧。”陆老夫人没好气地道。
陆听澜拿起玉箸慢慢吃起来,晚上不宜进食过多,他吃了几口就停了,拿过香茶漱了口,等小厮进来收拾干净后才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老夫人沉默片刻,说起了二房庶子陆文瑜刚出生的孩子:“没几日也要办满月酒了,刘氏的娘家也要派人来,府里又有得热闹了。那孩子你还没见过吧?生下来就很乖巧,生产那日文瑜还特地从府衙告了假回来守着,是个姐儿,把他高兴坏了,当即就取了名叫玥姐儿。”
这件事陆听澜知道,洗三那日荣茵跟陈妈妈商量送什么礼时他就在场。
墙角高几上开得正盛的十丈珠帘隐隐散发着清香,陆老夫人见他只是笑并不接话,叹了口气:“又是一年菊花黄,不知不觉的莺时也快除服了,你看……”
陆听澜撇浮沫的手顿住,将茶盏放在桌几上,好一会儿才道:“母亲,儿子并未打算纳她为妾。”
“这是为何?”陆老夫人疑惑,当初分明说好了的,临了怎么就变卦了?转而又担心起来,“外头不少人都盯着,你可要想清楚。”
此时槅扇外有人靠近,随即响起了陈冲的声音:“七爷,宋先生有事找您。”听声音似乎还很急。
陆听澜低头理了理衣袖:“母亲,这件事您就不要过问了,我自有安排。”
夜已深,陆老夫人不死心还想等他过来问清楚,坐了好一会儿,见书房灯火通明,几名幕僚进进出出地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便不打算等了,宋妈妈又打了灯笼扶她起身。
穿过抄手游廊站在青砖甬道上就能看到踏雪居的院门,陆老夫人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了眼,对着宋妈妈道:“你说老七不愿纳妾是不是荣氏的意思?”
“这个奴婢说不准。”宋妈妈犹豫半晌,将头埋得更低,“七夫人年纪轻又生得貌美,七老爷疼爱些也是正常的。”说完又抬眼看了看陆老夫人,神色凝重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荣茵等到亥时,陆听澜也没回来,上次他生气不回房还是回门的时候呢。荣茵盯着松油灯出神,陈妈妈端了热水进来道:“夫人夜深了,您先歇息吧”
荣茵缓慢地点头,其实夫妻也不是要天天睡在一起的,那些个姨娘通房多的老爷们,回正房的日子一个月也没几天。
想起自己回荣府省亲的时候,离了七爷竟然就睡不好了,刚开始也没有这样的。荣茵觉得自己是被陆听澜惯坏了,而她却还不自知,他今日生气,自己才大梦初醒。他早晚是要纳妾的,很可能不止一个两个,到时候自己也要这般夜夜守着烛火等么?
那也太可悲了。这么多年,希望被戳破时的痛苦自己难道还没受够么,早该习惯了一个人才是,如今为何又要生出妄念呢。谁都会抛下自己的,只要不寄希望于他人,就不会不甘心,就能坦然处之。
贪心不起,方能断灭嗔心;断灭嗔心,才能度一切苦厄。荣茵下定决心,吹了灯,径直上了床榻。
很快就到了琴心出门子的时候,她是丫鬟不能从镇国公府出嫁,荣茵就让陈妈妈在胡同里赁了一个小宅子,她今日就要去宅子里备嫁了。
琴心跪在地上给荣茵磕头,哭着道:“奴婢舍不得夫人,要不奴婢还是不嫁了,奴婢放心不下您一个人……”
她十岁就去了栖梧堂,这么多年都跟在荣茵身边,骤然要分开,心里万般不舍。
荣茵也很是感慨,琴心跟在自己身边吃了很多苦,当初在道观,没有她自己说不定就扛不过来了,以后少了她在身边叽叽喳喳,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习惯。
她含着泪道:“说什么傻话,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想我了就进府来看看,若是苏先生欺负你,也要告诉我,有我给你做主。”
其他房的夫人都派了丫鬟过来添箱,陆老夫人身边的青竹也过来了,众人围在一起说话,热热闹闹的。到了时辰,琴心又跪下来给荣茵磕头。
琴书和琴棋做娘家人送她出门,要回门后才回来,踏雪居一下又变得安静了。她们是从二门出去的,荣茵送到二门外,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往回走。
再过几年琴书和琴棋也要出嫁,到时候留在她身边的就全是陆府的人了,她和荣府的联系也会越来越少。
陈妈妈看出她心情不佳,开口说:“夫人,琴心就嫁给您的陪房,想见随时都能见的。不过您身边的大丫鬟就少了一个,您看是再从回事处选一个丫鬟进来还是找人牙子采买?”
荣茵摇了摇头,虽说人走茶凉,但她也不想那么快就找人顶替琴心的位置,她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走了一段路,陈妈妈突然指着对面的庑廊道:“夫人您看,是端绣。”端绣身旁还有一个妇人,穿着绛红色的对襟长衫。“她身边那个好像是宛平有名的胡媒人,看来五夫人这是定下了,听说是工部侍郎李大人家的嫡女。”
男女双方相看时,只有双方都看中了才会遣媒婆上门提亲。这么快,前儿不是说还没找到满意的嘛?荣茵把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事儿陈妈妈在私底下时曾听针线房的孙婆子提起过,她有个侄女在五房做活。“听说五夫人原本是还在犹豫的,想再多相看相看,是小将军突然同意了,五夫人怕他后面又反悔,才急着定下来的。”
荣茵又问:“知道定在什么时候吗?”
荣茵的庶妹给小将军当妾室的事就不是什么秘密,陈妈妈猜测荣茵应该是为自家的姐妹担心,不过这事她还真不知道,摇头说道:“成亲怎么着也要等到年后了吧,李大人就这一个嫡女,想来会很重视的。”
李大人的嫡女,此前倒是从未听说过。荣茵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李小姐的秉性怎么样,妾室要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若主母秉性不好,日子就难过了。
次日,荣茵去给松香院给陆老夫人请安,二房庶子陆文瑜的夫人刘氏抱着满月没多久的玥姐儿也来了。
陆老夫人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递给荣茵,让她也抱抱。荣茵小心翼翼地接过,她不怎么会抱,陆老夫人就在一旁指点她。
“你将她的头放在臂弯里,用手肘护住她的头颈,然后托住她的背腰,另一只手就托住她的腿……”
赵氏觉着好笑:“母亲您也太着急了些,七弟妹还年轻呢,以后做了母亲就是不会的也自然会了。”:
荣茵顿了顿,轻轻地笑了,若无其事地把孩子递还给陈氏。
陈氏接过去笑着道:“还要跟母亲说桩喜事儿,老大媳妇儿令仪又有喜了,刚过三个月。”
“这确实是喜事儿。”陆老夫人笑弯了眼,她老了,最想看见的就是府上人丁兴旺,儿孙绕膝。“伺候的婆子找好了吗?吃的东西可马虎不得。”
裴令仪坐在杌子上脸色通红:“找好了,是之前怀欢哥儿时伺候的婆子。”
陈氏也笑着道:“母亲您放心,有我照看呢,出不了差错。”眼神却不经意间往荣茵的方向扫了扫。
众人的目光也若有似无地朝荣茵看来,陆听澜身旁既无妾室也无通房,日日留宿在她房中,她嫁进来都五个月了,还没听说有喜呢。
又说笑了一阵,陆老夫人借口把荣茵留下,其他人就先回各自的院子。荣茵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攥紧了,她大概猜到陆老夫人把自己留下是为了什么。
第75章 退缩退缩
陆老夫人无声地端详着荣茵,相处这些时日下来,平心而论她对荣茵是满意的,懂事乖巧不说,重要的还是儿子喜欢。自她嫁进来,老七几乎不夜不归宿了,以前动不动就在宫里的值
房留宿,自己还要整宿地担心他睡得不好吃得不好,如今有了照顾他的人,还心意相通夫妻和美,她也能放心了。
要是再有个孩子就更好了。陆老夫人在心里叹息一声,她是急着抱孙子,但也从未想过荣茵的身子有什么问题,可前几日无意听到别人提起荣茵的二姐姐嫁去齐府四年了都未有身孕,不免也担心起来。
她安抚地拍拍荣茵的手:“今日大夫要来给母亲请平安脉,母亲想着也顺手给你把把脉,你别多想。”
荣茵默了片刻,扯着嘴角点头,陆老夫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也是着急的,毕竟七爷是陆家嫡子,子嗣是重中之重。
屋里伺候的丫鬟都退下了,宋妈妈领着大夫进来,荣茵仔细一瞧,背着药箱躬身行礼的正是在船上见过的方清茂。陆老夫人与方清茂寒暄两句,待宋妈妈搬来烷桌,放好软枕才开始把脉。
几息之后,就见方清茂拱手笑道:“太夫人脉象平稳有力,脉位不浮不沉,脉律整齐,身体十分康健。”
陆老夫人听了笑开,拿手指了指荣茵道:“这位是七夫人,烦请你也给她看看。”
方清茂连头都未抬,躬身应是,按住荣茵搁在软枕上的手就开始号脉,几息之后又换了另一只手。左右手毕,又观了荣茵的气色和舌象,最后才道:“七夫人略有气虚之症,黄芪和石斛泡水有益气之效,平日可服用,其余无甚大碍,太夫人尽可放心。”
“那子嗣……”陆老夫人终于松了口气,但也忍不住问道。
方清茂笑了笑:“子嗣是早晚的事儿,若是着急我写张方子回头制成药丸后让家仆送来,都是些保养身子的,日常吃也无事。”
陆老夫人接过方子一看,果真都是些温补的药材,让宋妈妈拿出银子赏了,再送他出府。然后对着荣茵温和地道:“我就说没问题的,你也放下心来。”
二门外,方清茂眼见宋妈妈回转不见了身影,方七转八转地到前院书房去见了陆听澜。
“七爷放心,照您的吩咐禀了,太夫人未曾疑心。”
陆听澜将手中的书信扣在桌案上,问道:“你给夫人把脉,夫人脉象如何?”
之前在船上遇到刺客那次,方清茂就已经把过荣茵的脉象。荣茵的身子不是一般的弱,而是从小就有的不足之症。她小时在栖梧堂被下人苛待,后来又去了道观常年茹素,生长发育时未能得到精心照顾,导致后天元气不足加之寒湿缠身。
那时他就请示过陆听澜,在荣茵的毒解后借口清理余毒,又给她吃了一段时日的汤药,其实都是给她治身子的。只是沉疴宿疾,她的弱症虽然治好了,但仍营血虚衰,想要孕育子嗣,绝非易事。
方清茂面露为难,微摇了摇头:“脉象比在船上时有力了许多,但仍虚浮散弱,补汤还要继续喝着,制成的药丸送过来也要日日地吃着。”
说完他又提笔写了一张药方,先前给陆老夫人的那张是陆听澜早就吩咐过的,不过是障眼法,真正要制成药丸的是现在这张。
他想了想又大着胆子开口:“七爷,依我看您不如将实情告知夫人……”这么瞒下去不是办法,迟迟未孕,陆老夫人和荣茵早晚会起疑心的。
“不行。”陆听澜否决了他的提议,荣茵性情敏感,容易胡思乱想,若是让她知道自己不易有孕,指不定怎么多想。又问道:“成亲之后每日都吩咐厨房炖了补汤,方子可也要换?”
方清茂叹了口气:“是该换了,我再重新写一张。”
晨起天色就阴沉,此时午时才过,竟然更昏黑了,屋里有些模糊不清,有丫鬟进来点灯,陆老夫人年纪上来后便有些眼花,房里的灯平日都要亮得早些。她望着荣茵,心里想的却是杨莺时的事。
那日老七说不抬姨娘,她直觉是因为荣茵,一开始她就觉得老七宠爱荣茵太过,没想到现在为了她连妾也不愿纳了。朝堂尔虞我诈,无论是为了大局还是自己的私心,她仍是希望杨莺时能成为老七的姨娘,为陆家开枝散叶。既然老七那儿行不通,索性找荣茵谈谈,若荣茵同意,想必老七就不会再反对了。
她默了会儿才道:“我听说老七这几日都未回房?”
荣茵呼吸一滞,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陆老夫人又接着说:“老七忙起来便这样,他事情多,你要多费心些,不过我看你一个人也服侍不过来……”
她话说一半就不说了,荣茵猜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低下头没有搭话。
陆老夫人见她一脸懵懂的样,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天越来越冷了,忍不住喟叹一声,突然提起了琴心:“你今日打发琴心走,一切还顺利吧?”
荣茵心想着,琴心一个丫鬟,没什么值当陆老夫人惦记的,她应是有话要说。于是笑着道:“多亏陈妈妈在,儿媳许多不懂的地方都靠她指点,一切还算妥当。”
“陈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做事向来稳当,你问她是没错的。”陆老夫人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你这次也算有办事的经验了,再有半个月阿莺就要除服了,母亲相信你会把纳妾礼办好的。”
“阿莺?”荣茵不解地看向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笑着摇头:“瞧我,莺时的闺名也叫阿莺,到是与你的听起来一样,你们也算有缘了。”
荣茵一怔,突然想起刚成亲时陆老夫人就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五个月的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那时她明明不觉得有什么的。
陆老夫人那么想抱孙子,肯定是希望妾室越多越好了,自己要是再贤惠懂事些,就应该主动为夫君再物色几名通房的。幸好,幸好她早就想明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风如此。
陆老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杨莺时与陆听澜的过往:“老七与莺时的情分不比一般人,杨太傅对他有恩,那时他常到杨府去,二人早就相熟了的。你虽是主母,但也不要太自持身份,多一个人与你一起服侍老七,你也能轻松些。我记得踏雪居旁边不远就有一处宅子,你觉得那儿怎么样?”
原来她想说的是这个意思。荣茵看着衣袖上的缠枝莲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母亲放心,儿媳知道怎么做。”
回去时经过梅林,荣茵驻足观赏了片刻。今年直到现在都还未下雪,梅花也迟迟未开,花骨朵傲立枝头,似乎在等一场雪来。她挟陈妈妈回到踏雪居时,见琴画提了壶茶正要往东稍间去,出声问道:“院子里来人了?”
琴画瞥了眼东稍间后忙过来向她行礼,低声道:“听雨轩的杨姑娘过来了,说找您说几句话,已经在里面坐了好一会儿了。”
荣茵与陈妈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杨莺时每日都要去松香院请安,可她似乎有意躲着荣茵,荣茵几乎遇不上她,上次见还是在水榭的时候,两人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正沉默着,东稍间里杨莺时已经听到了琴画的问安声从屋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绿荷,荣茵抬眼朝她笑了笑,并未出声。
杨莺时如今只是寄居在陆府的客人,见着荣茵要行礼的,她深吸口气僵着身子屈身:“见过七夫人。”荣茵颔首,请她回东稍间坐。她却摇头说道:“整日闷在房里,就是想出来
散散心的,能否请夫人与我一道去湖心亭走走?”
荣茵一愣,她当然不会单纯地以为杨莺时只是想邀她游园,估计是有话要说,遂点头同意。
琴画和绿荷守在湖心亭入口的青石小径上,荣茵与杨莺时面对面地站在凉亭里,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打量杨莺时,比自己还高些,身上的书卷气很浓,杨太傅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听说从小就千娇万宠。
荣茵侧过身,眼神落在远处低垂的柳条上,几只绿头鸭在湖面上游戏,问道:“杨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呢?”
在荣茵打量杨莺时的时候,杨莺时也在打量她。时至今日,杨莺时仍然不明白荣茵有什么地方值得陆听澜喜欢的,当然,她也不认为陆听澜现在就是对荣茵上心了。**茵成了七夫人是事实,自己马上就要除服了,若是想要留在陆听澜身边,就要经过荣茵的同意,想起宋妈妈说的话,她咬着唇,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七夫人,您是知道我为什么进陆府的吧?”
荣茵心中一紧,自己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杨小姐有话直说就是,不必拐弯抹角。”
杨莺时转身面向湖面走到坐凳楣子前:“我与七爷有旧,夫人想必已听说了。以前七爷常到家里来与家父探讨学问,我的文章和画作,也全靠他的指点,他对我很是耐心,我们与青梅竹马也差不了什么。家父未出事前,曾对七爷说过要结秦晋之好,可惜还未过礼就下了诏狱。七爷怜爱我,冒着危险把我从教坊司救出来,全京城都知道我早晚会是他的人。”
他们竟有这样一段缘分,荣茵怔怔地想,若杨太傅没有出事,这个七夫人又怎会轮到自己来做,或者她当初没有挟恩求嫁,他二人也会是恩爱的一对,杨莺时才貌双全,七爷儒雅沉稳,天造地设。偏她还掩耳盗铃这么久,以为不去想就不存在了。
第76章 推开推开
杨莺时迎风笔挺而立,衣袂翩翩,纵使落了难,仍然不掩其风骨,这样的人,才配做陆听澜的夫人吧。荣茵眼神瞬间暗淡下来,与陆听澜恩爱的日子如梦似幻,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这些时日的忐忑、不安、空落一齐向她涌来,她嗫嚅着想道歉,却觉得连道歉都是在虚情假意。当初她为了一己私利,全然不顾已经进了陆府的杨莺时,她简直太卑鄙无耻。
杨莺时回头,恼怒地看着她:“荣三小姐,你做了正头娘子,我也不怨你什么,我只想陪七爷的身边,当妾也甘愿,可你为什么还要从中作梗,不同意七爷纳妾?七爷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若是娶了一个人,便会对她百般呵护,可这些都是与情爱无关的,你以为不同意他纳妾就能得到他的心了?”
原来他对自己的好竟是因为这样么。
荣茵喉咙发干,好半晌才道:“杨小姐误会了,我并没有不同意七爷纳妾……”
刺骨的寒风吹过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后来又说了什么,荣茵已经记不清了,她再回到踏雪居时,脸色很难看,陈妈妈担忧地问道:“夫人,您怎么了,杨小姐跟您说什么了?”
杨莺时的话全都是在指责自己不知廉耻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再加上这几日与陆听澜的疏离,荣茵觉得杨莺时的话也没有说错。
她摇摇头,勉力笑道:“凉亭风大,吹得头疼。”
陈妈妈听了急忙扶她坐下,要琴画去小厨房煮一碗滚开的姜汤来,伺候她喝下后,又让她躺在温暖的褥子里睡一会儿。
等荣茵醒过来时,天已然全黑了,陈妈妈听到声响进来服侍她起床,问道:“夫人,可要现在摆膳?”
她呆坐在床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才问道:“陆随有来吗?”陈妈妈顿了顿,没有回答,荣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道:“摆膳吧。”
吃罢晚膳,荣茵找了一本话本子来看。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廊下窸窣声响,随后是丫鬟仆妇的请安声,荣茵抬头看了眼更漏,已是戌时末了。陆听澜掀帘进门,倚靠在多宝格上沉默地盯着她。
荣茵的心不自觉紧绷起来,她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迟疑半晌放下话本起身:“您回来了。”
陆听澜嗯了声,慢慢地道:“这几日我未回房,你心里可在怪我?”眼睛紧紧地盯住她,想从她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荣茵摇头,甚还笑了笑:“怎会,我知道您朝事繁忙。”
这话其实无错,体贴又贤惠,陆听澜听了却神情难辨,并不答话。两人之间好像一下就冷淡下来,荣茵的心空落落地,就算想明白了一时之间还是接受不了,太快了,明明之前他们还很亲密的。
她无措地站在原地,陆听澜却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过来。”他对她就是狠不下心,明明该生气的是自己才对,原以为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会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可自己生气几日未回房,她竟也不来看自己,最后自己还怕她多想,巴巴地回来。
他也知道这样幼稚可笑,可他就是控制不了,他不喜欢她对自己可有可无的态度,极其不喜欢。他想让她多在乎自己一点儿,想要她把自己当做唯一的依靠,无论发生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
荣茵呆愣愣地上前,被陆听澜一把拉进怀里。靠近了才闻到他呼吸间夹杂着淡淡的酒气,还有干净的胰子香味,他不是不爱喝酒么?
“您喝酒了,难受么?我让琴墨去厨房端碗醒酒汤来吧。”陆听澜握住她的手不让,温和地问:“没喝多少,熏到你了?在书房梳洗过才回来的,没想到你鼻子这么灵,我还是让陈妈妈打水来再洗一遍吧。”
他一如既往的温和,荣茵忍不住鼻头发酸,这下换她不让了,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难得的撒娇之态。心底抑制不住地难过,她这一生注定就是这样了,想要的得不到,欢喜的留不住,注定要一个人,既如此那就记住这些时刻好了。她踮起脚,攀着陆听澜的肩,亲了亲他的唇。
荣茵其实很喜欢这样的亲密,有种被他深深喜爱着的错觉,她喜欢被需要,吻得越来越深,四肢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着他。
她第一次这般主动,叫陆听澜有种春风拂面的和煦之感,抱紧她的身子站起来,任她的双腿挟着自己的腰。疾走几步进到书房,将她放到桌案上,濡湿的吻落在她耳边,低喃道:“可以吗,阿茵?”
荣茵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哭出来,只用亲吻回答他。陆听澜激动地颤抖了一下,第一天在这里教荣茵练字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他伸手,解开了她的衣裳系扣。
……
月亮悬挂在雕窗上,下人都歇下了,院子里空无一人,万籁寂静中只有西府海棠的枝丫随风婆娑。纠缠的两人终于分开,荣茵喘息着躺在光滑的桌面上,屋子里烧了地龙也不觉着冷。她的眼神迷离媚惑,觉着一定是夹杂着酒味儿的亲吻把她给熏醉了,不然怎么可能答应这般荒唐的请求。
她抬起汗湿的手臂,反手遮住眼睛,透过指缝,看到七爷站在她腿间优雅地脱去直裰,眼里透露出的急切哪还有素日里的儒雅,简直太衣冠禽兽了。她害羞地呜咽出声,闭上眼不敢再看,下一瞬就被人俯身吻住。
情到浓时不可分,陆听澜俯在她耳边一声声地唤:“阿茵……阿茵,你今日怎么这么好?”
声声怜爱,柔得能掐出水来,荣茵却听得直想落泪。阿茵,阿莺,陆听澜,你究竟是在唤谁呢?
荣荨拎着食盒,张昂已经连续半个月没去后院了。上次没等到他回来,兰姨娘又掀翻了桌子,原以为第二日他就会回来的,可左等右等,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不见他,只好今日来书房找他了。
守在门口的福安没有拦她,行了礼便退下了。荣
荨低头一笑,推开门进去。
张昂穿着五福捧寿的窄袖大襟袍衫,正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擦拭他的随身佩刀,刀鞘随手扔在烷桌上。
荣荨脱下披风,走到他身前盈盈一拜:“将军,您上次说要尝尝阿荨的手艺,等了好久也没见您回来。今日阿荨特地做了,您尝尝。”荣荨把饭菜摆好,又将筷子递到张昂面前,却迟迟不见他接,疑惑地唤了声:“将军?”
张昂抬头,不冷不热地看着荣荨。荣荨跟荣茵虽是一府的姐妹,但其实两人不怎么像,荣茵的眼睛上挑,清冷妩媚,荣荨则多了丝书卷气,有几分西子捧心的柔弱之态。他真傻,居然被这样一张无辜的脸给骗了。
荣荨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您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
张昂闲适地往后仰靠在迎枕上,一手持刀沿着荣荨的衣襟慢慢往上。荣荨今日穿的是胭脂色团花纹对襟长衫,系扣被长刀一个个地割开,露出里面的杏色主腰。
长刀一挑,长衫滑落到脚边,书房没有地龙,只燃了一个炭盆,荣荨双手抱臂,冷得打了一个寒颤,鸡皮疙瘩也冒了出来。
张昂有多久没回后院,他们就有多久没亲热了。荣荨羞红了脸,他该不会是想在这里吧,忍着羞意咬了咬唇:“将军,您先吃饭,等下回房再……好不好?”
张昂嘴角翘着,似笑非笑:“你之前不就是在这里勾、引我的么?怎么,立牌坊了?”
荣荨听得怔住,见张昂仍是一脸的玩世不恭,觉得自己想岔了,他一向都是放荡不羁的,或许也没有别的意思。清浅地笑道:“您还未吃午饭呢,书房里冷先吃饭吧,等会儿冷掉就不好吃了。”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张昂狭长的眼睛轻蔑地睇着她,“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妾吗?你姨娘没有教过你吗?就是一个供主子发泄的玩意儿,主子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岂有你说话的份?把衣裳脱了。”
张昂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鄙夷的语气跟她说话了,荣荨一愣,脸上的热意瞬间褪去,心被他嘲讽的语气刺痛。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偶尔也能一起说笑,他没回后院的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荣荨强撑着笑脸:“您在说什么?妾听不明白。”
“不懂?那你费尽心思到将军府做什么?”张昂的目光骤然变得阴沉,彻底失去了耐心,“荣荨,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妾真的听不明白。”
见她仍在装傻欺骗自己,张昂怒火中烧,挥刀一下子就将烷桌劈成了两半,哐啷声响,碗碟翻在罗汉床上,饭菜撒了一地,褐色的菜汤顺着桌腿流到地上,一片狼藉。荣荨吓到,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张昂没有放过她,追上来下一刀就架在了她脖子上:“你跟你姨娘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清清楚楚。”他到现在都无法从知道真相背后的不堪中回过神来,他居然全然地相信她,纳她做妾,救她姨娘。任她将自己耍得团团转,与荣茵退亲,转过头就娶了她的庶妹,害她被世人耻笑,对她不起。
荣荨为张昂眼底森冷的怒火而心惊,他听见了?他知道自己使了手段害他和三姐姐退亲了?她觉得自己像被浸在了冰水中,浑身发冷,哭着摇头,去拉他的袖子:“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不是您想的那样的。”
第77章 失望失望
人一旦起了疑心,便点点滴滴都觉得可疑,张昂现在是完全不信荣荨了,觉得她说出的每句话都是在狡辩。她不过是还想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想生下将军府的庶长子,跟她姨娘一样,舍不得这荣华富贵。
“你想说你不是故意让你姨娘听见?你想说你从没想过让我跟荣茵退亲?我中了药意识不清的时候你怎么不跑?揽月居那么多伶人歌姬,为什么偏偏是你?荣茵那晚真的出事了吗?你还敢不承认这一切你早有预谋!”张昂用力挥开她的手,脸色阴沉冰冷。
不是早有预谋,去揽月居救三姐姐是真的。
荣荨哭着摇头,想向他解释,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说不出一个字来,伸出手想要抱住他。
“怎么?又想勾、引我?”张昂捏住荣荨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她眼睛蓄满了泪,看起来楚楚可怜,他却怒气上涌,说出口的话也越来越伤人。“表面冰清玉洁,内里却如此的腌臜,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福安!”张昂一把甩开她,朝着门外大吼,“从现在开始,荣姨娘不准再踏出后院一步,更不准到书房来,若是看不住,就军规伺候。”
张昂最后看了眼蜷缩在地的荣荨,冷漠地道:“看在荣茵的份上,若你安分守己,你今后依然是将军府的妾室,你的姨娘仍然可以住在将军府。该你有的一切都不会少,但我不会再踏进你的院子,更不会与你生下孩子,你也不用再痴心妄想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隐隐有下雪的架势,荣荨衣衫不整,福安不敢进入书房,只得在门外催促道:“姨娘,您赶紧穿好衣裳走吧,下了雪路滑。”
冷风从敞开的槅扇往里吹来,饭菜的残渣发出一阵阵冷掉的油腻香气,炭盆也已经冰冷了,荣荨缩在墙角,根本听不进福安在说什么,无助和惊慌早将她层层包围,冷得就快失去知觉。
踏雪居西面从夹廊过去就是一个二进的小宅院,一直都无人居住,那日陆老夫人说的就是这里了。荣茵亲自过去看了,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还有倒座房和耳房,一个姨娘尽够住了。院子的一角挖成了一片小池子,不过已经干了,倒是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还在。另外还种了两棵石榴树,干枯的树叶落了一地,埋得深的已经开始腐烂。
正房里桌椅板凳胡乱地堆放,积了厚厚一层灰,其他摆放的值钱物件一样都没有。荣茵当即吩咐陈妈妈带着几名仆妇将院子扫洒干净,在下雪之前打理出来,把炕也烧上。
“院子里的东西就先别动,把枯萎的落叶扫净就行了。”杨莺时喜爱读书写字,荣茵想到自己的嫁妆里面还有几幅字画,又道,“等下你去开了库房,将古玩箱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挂在正房。”
陈妈妈纳闷,也没听说夫人娘家有人要来探亲,遂问道:“夫人,这院子是为谁备着呢?奴婢心中也好有个数。”
荣茵笑了笑:“总之是有新人来,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
下半晌才算勉强弄好,荣茵回到踏雪居,陆听澜也才刚到院门,见她过来便站在原地等,嘴角噙笑,手上还拿了一个锦盒。
荣茵走近,他伸手理了理她的兜帽,温声道:“瞧着要下雪,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子里待着?”再去牵她的手,果如所料的冰凉。
陆听澜揉搓着她的手,哈了几口热气,牵着进了院门。荣茵瞟见他手上拿着的锦盒,笑着问了句:“您拿的什么?”
“方清茂叫人送来的,说是给你制的药丸,有养颜美肤和滋阴的功效,你每日要记得服用。”说着就到了正房,掀帘进了内室,陆听澜又来脱荣茵的披风。
他在的时候,不喜欢丫鬟仆妇在内室里候着,做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脱去披风,他又拉过荣茵的手贴在自己身上:“来,夫君给你暖手。”边说边俯下头去,二人唇舌相接,后面的话语模糊不清。
荣茵仰头受了,予取予求。
陆听澜含住荣茵的唇,重重地辗,霸道地撬开她的牙关,勾住害羞躲避的小舌,用力吮吸。灼热的呼吸烫得荣茵脑袋发晕,意识涣散,双腿发软。什么时候停下的也没了印象,只知道自己清醒过来时就被他抱在怀里窝在小榻上看书。窗外寒风瑟瑟,屋内烧了地龙暖如春阳,平淡又温馨。
陆听澜换了身舒适的直裰,垂眸看书的样子像个普通的读书人,十分的专心。却能随时注意到荣茵,她想翻身,他就会换个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些,或是怕她渴了,晾凉了茶水端来喂她。
荣茵盯着他挺直的鼻梁入了神,他以后也会这样,对着杨莺时或是其他女人,这般温和斯文体贴入微。这都是正常的,荣茵很想让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可她就是控制不住,一想到陆听澜对别人也像对她一样就浑身不舒服。
“在看什么?”陆提澜突然抬头看过来,笑着摸了一把她的脸颊。这几日荣茵格外地顺从他,乖得像只小猫,让他心里痒痒的,恨不能揣进兜里随身带着。
荣茵回神,呐呐地说了句没什么。随即又想到纳妾的事也不能她一个人说了算,要是他不满意自己的安排怎么办?眼瞧着也没几日了,临时改不一定来得及,坐直身子开口道:“旁边的烟雨楼打扫干净了,妾身也看着添置了些东西,就是不知道杨小姐喜不喜欢,七爷,您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陆听澜端茶的手顿住,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半晌后慢慢将一盏温茶吃尽,淡漠地道:“妾室不是应该住在倒座房里么,住在烟雨楼离得远了,会不会不方便伺候?”
住在倒座房,这是要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亲近了。荣茵深吸口气,他说的也没错,妾室为了方便伺候确实不应该离那么远。她抬手捋了捋未曾散乱的鬓角,故作镇静地道:“那我明日就叫陈妈妈把倒座房收拾出来。其他的您还有什么要改的吗?”
又是一阵沉默,荣茵等得身子都有些僵硬了,才又开口:“杨小姐虽然已经住在府里,但她身份高贵也不好让她委屈了,妾身想着到时在花厅摆几桌席面,让各房的人也来热闹热闹,这样就不会显得太过冷清,您觉得怎么样?”
陆听澜置若罔闻,反而问她:“纳妾的事是你的意思还是母亲的?”
“……是妾身的,七房人少,多几个姐妹才热闹,服侍您也更周到。”荣茵不明白他为何要问,成婚不过半载就纳妾想来他是抹不开脸面的,既如此,自己直接替他决定了不好么?
陆听澜目光深邃地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荣茵听出了他的讽刺,却也觉得无辜,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处处皆在为他着想,也变得烦躁起来:“您若是没有异议,妾身这就下去安排了,席面的单子也要先拟出来。”
她自称妾身,这是在疏远自己了。陆听澜觉得自己都快被气笑了,荣茵怎么就看不明白,自己做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想明白。
天色渐晚,小厨房的仆妇拎来了饭食,琴墨隔着帘子低声问:“老爷夫人,可要摆膳?”
“滚!”陆听澜突然发怒,荣茵惊得抖了一下,隔着帘子的琴墨更是被吓得摔了一跤,拉着仆妇连滚带爬地走远了。院子里一瞬安静下来,谁都知道陆听澜发了火,不敢靠近,更不敢出声。
房里也静得可怕,荣茵从来没觉得更漏的滴答声这么响过,艰涩地咽了咽唾沫,抬眼看去。陆听澜坐在她身旁,窗外天色阴沉,房内没有点灯,漠漠昏黑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荣茵,你究竟有没有心?”许久之后一片寂静中听得陆听澜幽幽开口,他缓慢的站起身,走到门口时顿了下,似乎想回头看眼荣茵,却还是掀帘走了。
话语里是掩藏不住的落寞,与刚才盛怒发火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荣茵当即就哽咽了。
陆听澜待她很好,没有进府之前就几次救过她,嫁给他之后更是将她捧在了手心里,甚至可以说是宠爱她,回娘家也护着她。
会为她以前受过的欺负出头,无论多忙也会抽出时间陪她,很多时候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陪她说话、看她做女红,教她写字。会认真倾听她在府里做的无聊的事,怕她在府里受委屈,走哪儿都要替她撑腰,更不要说换衣裳、买首饰这等小事。
他对她的好,她看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人像他这般对自己好过。
可越是这样荣茵心里就越是忐忑,她在害怕,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她,她握不住太美好的东西,喜爱她如齐天扬和父亲,最后都会抛下她。过去的种种经历太惨痛,就算她努力不去想起,但确确实实的发生过,那些伤害不是遗忘了就能当做不存在。
她始终做不到不在乎,陆听澜对她越好,她越是想要逃避,越是觉得自己不配。她把自己缩在笼子里,立了一道看不见的墙,把陆听澜拦在了墙外。她害怕再次经历那些伤痛,所以选择拒绝他,推开他。
她答应陆听澜尝试着去信任他、依赖他、欢喜他,可是她根本就做不到。
第78章 表明表明
许是从小就被抛弃的经历,荣茵骨子里就是个霸道的,什么都要独一无二。譬如当初的齐天扬,哪个女子多跟他说了一句话都要恼怒,便是哥哥的醋她也要吃。因为知道自己被人厌恶,所以便想牢牢抓住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若是欢喜陆听澜,便会要他对自己的欢喜胜过自己对他的,便会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和爱。还要一遍遍地推开他,不停地试探、确认,却会自私地踌躇着不敢付出自己的真心。这样的面目可憎,连自己都厌恶,更何况他呢?他现在喜爱自己,宠爱自己,可这份喜爱能持续多久呢?
若是到最后还是会被放弃,那不如一开始就不曾拥有。
所以她常常会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能动情。动了情,就会起贪念,就会想要更多,就什么都放不下了。她怕动情,她不敢动情,她不想再经历那些痛苦了。
她始终如浮萍置水,终日惶惶不可安。
陆听澜阔步行走越想越怒,快要踏出院门时却停了下来,望着暗无星月的黑夜叹了口气,低声唤陈妈妈近前来:“去把灯点上,好好哄一哄夫人……”他方才突然发怒,怕是吓到她了,顿了顿又道,“叫小厨房再做些开胃的饭菜来,看着她吃下,药丸也别忘了叮嘱她吃。”
陈妈妈第一次见陆听澜发这么大火,仍心有余悸,低着头不敢抬,恭敬地应了。
院门外,青竹早已等着了,见到陆听澜出来,行礼道:“七老爷,太夫人请您过去一趟,有事要和您说。”
松香院里也静悄悄的,往日这时候陆老夫人已经歇下了,如今却还歪坐在炕上捻佛珠,盯着松油灯也不知在想什么。
门帘子被打起,陆听澜大步进来,连大氅都未披!这样冷的天,陆老夫人紧皱眉头:“荣氏惹你不快了?声响都传到我这儿来了。”
陆听澜顿住,胸中的怒气忽地就熄灭了,自己的母亲,平日里对荣茵颇有疼爱和照顾,可一旦自己不快了,母亲还是第一时间就对她不满,不问青红皂白。
她在这个府里能依靠的只有他了,他却还对她甩脸子,在她面前发火。
陆听澜立即就想赶回去,看看她有没有事,是不是被自己吓到了。他如往常般温和地笑了笑:“没有不快,逗着玩儿的,儿子声音大了些。”接着直截了当地问:“母亲,纳杨莺时为妾的事是您吩咐阿茵去做的?”
陆老夫人捻佛珠的手停住,双眼一眯:“怎么,她就为这事与你闹?”她前时答应得不好好的嘛,原来也是个惯会做戏的。
陆听澜叹了口气,这事怪他,他早该来跟母亲说清楚的,他也没想到母亲这么急不可耐,杨莺时还未除服就先把事情安排好了。“母亲,阿茵没有跟我闹,相反,她今日还带着陈妈妈将屋子都收拾好了……是我不愿意纳妾。”
“老七!”陆老夫
人急了,“母亲知晓你看重荣茵,可你膝下没有子嗣,不说三妻四妾实乃平常,母亲只是要你多纳一个妾而已。况且你要纳莺时为妾的事早已放出了风声,此时…此时不可不为啊,你是做大事的人,母亲相信你看得比我更清楚,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今日发怒,陆听澜也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在面对荣茵有关的事时,他更容易控制不住自己。他其实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一天,他在朝堂纵横捭阖、搅弄风雨,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有利的,但他偏偏遇到了荣茵。
他长叹出声,上前握住陆老夫人的双手,语气郑重:“母亲,儿子此生有阿茵足矣,绝不纳妾,还望您对阿茵能如同对待儿子一般,儿子心怀感念。至于杨莺时的事,您放心,儿子会处置好的,不会对陆家有碍。”虽然有些难,但他会做好的。
陆老夫人听得心酸不已,她是担心陆家,但是更担心他。他总是这样,将陆家看得比什么都还重,置自己的喜怒哀乐于不顾,如今他能说出这番话,对荣茵的喜爱只会比表现出来的更深,自己此番恐怕让两人离心了。
陆老夫人反握住陆听澜的手,叹息道:“母亲原本也只是为了你,如此弄巧成拙倒不好了,明日请安我亲自向荣茵解释,至于杨莺时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这件事他曾询问过杨莺时的想法,可她当时并没有说,眼瞧着就要除服,也由不得她了。陆听澜说道:“我打算认她做义妹,她仍然可以留在陆府,外人也不敢轻易动她,这件事,我亲自找她说。”
陆听澜回到踏雪居时,内室已经点灯了,陈妈妈守在廊下在跟琴墨小声地说着话。
他皱了下眉,朝陈妈妈问道:“夫人吃晚膳了吗?”
陈妈妈和琴墨吓了一跳,都以为今夜七老爷不会回房了,摇了摇头,轻颤着回:“夫人说不饿,奴婢劝着吃了碗燕窝粥,药丸也服下了。”
陆听澜点点头没说什么,抬脚入了房,荣茵背对着他坐在圆桌前,对着豆大的松油灯看账本,好似对先前发生的争执根本就不在意。他默了稍顷,这样也好,只要她不难过在不在意又有什么要紧。随后走过去轻手抽走了账本:“仔细伤眼睛,白日里再看。”
荣茵不理他,低着头走到床边解衣上榻,径直睡了。陆听澜无奈苦笑,唤了陈妈妈送热水进来梳洗。
等他从净室出来,听到荣茵绵长的呼吸声,还当她睡着了,灭了灯躺在外侧。他闭上眼睛,却好久都没睡着,屋外北风呼呼地吹,仆妇吱呀一声关上了院门。
黑夜中忽听荣茵抽泣出声,倒叫陆听澜愣住了,以为是自己先前的脸色吓到她了,翻过身去寻她的脸颊,摸到一手的湿泪,急得下榻点亮了屋里的烛火,再去仔细看她。
荣茵用被褥将自己盖住,死死地拉住不肯松手,陆听澜怕伤到她不敢用力,又怕她闷到自己,温柔轻哄:“阿茵,快松手,会闷坏的。”
荣茵不说话,过了片刻,他连人带被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稍用力扒拉下被子,见她闭上眼睛泣不成声,极力压抑抽噎的模样。这样哭最伤身,陆听澜叹息着啄吻她脸上的热泪:“别哭了,都是夫君不好,我该早些找母亲说清楚的。是不是吓到你了?别怕,不是对你发火,是我自己……唉,你骂我吧,打我都可以,好不好?别哭了。”
荣茵充耳不闻,兀自哭得伤心,片刻后才哽咽着道:“您生我气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她哭得梨花带雨,还有愈演愈烈之势,陆听澜心里却开始滋生出丝丝缕缕的喜悦来,心像被人用力掐了一把后又松开,酸软得一塌糊涂,还以为她不在乎的。
他替她擦掉眼泪,又吻了吻微肿的眼皮,低声呢喃:“现在不生气了。”
“为什么?”荣茵瞪大眼看他,她还没道歉呢,怎么就气消了?
陆听澜目光沉沉,指腹反复磨蹭着她肉嘟嘟的红唇,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主动为我纳妾,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能怎么想?这不是一早就定好的嘛,全京城都知道他要纳杨莺时为妾。荣茵有些气鼓:“杨小姐是您接进府的。”
陆听澜一怔,隔着被子拍了下她的臀:“不许转移话题,我是问你怎么想。”
荣茵低下头不敢看他,模糊着道:“夫为妻纲,我自然都听您的。”
“若我说要纳她为妾,你也愿意?真的愿意?”陆听澜半玩笑半认真地道。
荣茵抿起嘴:“您吩咐了,我就去做,明日就接杨小姐到倒座房来。”无论怎么说,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陆听澜气笑了,一口咬在她的唇上:“小狐狸。”大掌扣住她的后脑,不允许她躲避。
他的吻与平日的不同,充满了侵略性,扣着后脑的手缓缓往下,剥开被子,伸进了她的衣襟里。
“唔……不要……”还没说完呢,荣茵攥住他的手腕,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他问自己怎么想做什么呢?左右自己都不能决定。明明要纳妾的是他,自己做了该做的事他又不高兴,还非要刨根问底,荣茵被他的无赖气到,觉得委屈极了,意识涣散之际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陆听澜的唇从她的胸前又移到她耳边,吐着热气低声道:“逗你的,不纳妾。”
“那杨小姐怎么办?你当初接她进府不就是……”荣茵偏过头,使劲推开他,“您还答应过杨大人要娶她。”
陆听澜顿住,蹙眉问她:“谁告诉你的?”
他这么问,那就表明是真的了,荣茵又忍不住要哭:“我就是知道,您当初既早就答应要娶杨小姐,又何必娶我。我也不是那蛮不讲理的人,您那时若如实告知,我岂会挟恩逼您?”
陆听澜沉沉地笑了,他第一次见荣茵使小性子,以前被他逗得狠了,也只敢腹诽,再明显一点就是脸颊气鼓,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荣茵见此,就更是来气,眼泪包在眼里:“我说的是真的,我就是嫁给表哥也不会唔……”
陆听澜捂住她的嘴,这些话他不喜欢听,假设的也不行:“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你只能嫁我。”
他不肯正面回答,荣茵的心就一直在往下沉,触不到底,扭着身子要挣脱他的怀抱。陆听澜笑着叹息,抬手捧住她的脸:“恩师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我并未答应。”
第79章 如初如初
陆听澜初入官场就进了詹事府,那时杨太傅任詹事,是他的顶头上司。杨太傅很是看重他,经常邀他到府上小坐,一起研究儒学教义和时政。他后来的为官之道除了父亲和祖父的言传身教外,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杨太傅的教诲,因此他也一直把杨太傅当做恩师。
后来杨太傅被调离了詹事府,二人见面的次数也渐渐变少了,只是偶尔往来。直到小陈氏去世,杨太傅邀他去茶楼喝茶,第一次隐晦透露要将杨莺时嫁给他的想法,他其实对杨莺时并无多少印象,杨莺时小他太多,只记得在杨府做客时偶然遇到过,说过几句话。
他以守制为借口不动声色地婉拒了,后来又开始两年的江南巡按,回到京城本以为杨莺时早已出嫁,没成想竟还等着他。杨太傅也再次询问他是否愿意上门提亲,其实那时杨太傅还未出事,杨莺时从家世上来说与他是十分相配的,更何况还是恩师之女,于情于理他都没理由拒绝,可他就是鬼使神差地不想娶。再然后就是杨太傅出事,求他救下杨莺时。
荣茵停止了哭泣,还是有些不明白:“那您当初为什么要让外人都误以为您要纳妾?”
陆听澜用拇指摩挲她的脸,这怎么跟她说呢,权利的事太过复杂和黑暗,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也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出的热气扑在她脸上:“接杨莺时进府事出有因,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以后只会是我的义妹,母亲那儿我也已打过招呼,不会为难你的。阿茵,你只需知道我此生只会有你,绝不纳妾,更不会有什么通房。”
荣茵猛地抬眼,泪水蓄在眼眶里晶莹透亮,微张着唇,她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下意识就开始怀疑:“就算您此时说的是真心话,可人心易变,以后的事
谁又说得准呢?”
“这有何难,今日你可以不信我,十年以后你依旧可以不信我,二十年三十年等我们发染白霜而我身边依然只有你时,你总会信我了吧?”陆听澜说完又低下头,温柔地亲她。
“……我,我不知道。”荣茵看着他温和的眉眼,心里迷茫茫的,她实在很难放下心结,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陆听澜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微笑道:“流年久长无穷尽,阿茵,有你相伴一生我已知足。”
廊下的灯笼已经灭了,宋妈妈伺候陆老夫人歇下,掖好锦被灭了灯转身就出了内室。今夜是青竹守夜,她从茅房出来,见有个人影摸黑走到了院门处,心中一紧立时出声问道:“谁在那儿?”
寂静深夜乍然冒出声响,宋妈妈一激灵抬手拍着胸脯,边拍边舒了口气,回头低声叱骂:“小蹄子小点儿声,吵醒太夫人就把你发配到灶房去。”
青竹将灯笼提起来,往前紧走几步仔细一瞧,原来是宋妈妈。她笑着说:“这么晚了妈妈哪儿去?”
宋妈妈将灯笼推远了些,把手抄进袖子里不耐烦地道:“睡不着出去走走,你帮我留着门,别栓了。”
青竹摇头拒绝:“今夜是我守夜呢,这下就要回内室去,万一太夫人半夜醒来口渴没人倒水明儿一早准把我打一顿,您还是找别人吧。”说完提着灯笼当真走了,宋妈妈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去后罩房找了松香院的一个粗使婆子。
听雨轩,宋妈妈的话如平地惊雷,一声巨响直接炸在了杨莺时耳边,她呆愣一瞬后扑到床上哭起来。
现在哭有什么用呢,绿荷听得着急,说道:“小姐,您可不能答应做陆大人的义妹。”
“不答应能怎么办,太夫人也同意了。”她前几日就是抱着侥幸才去找荣茵说了那番话,谁能想到荣茵当时答应得好好儿的,转眼就变了脸,不知道怎么说服的七爷,此刻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她呢。
绿荷又转向宋妈妈道:“宋妈妈,您可得帮帮我家小姐,小姐但凡有个什么好的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您,这一年来也没少孝敬您东西。”
宋妈妈被绿荷嚷嚷得心虚,摸了摸鼻子道:“绿荷姑娘也得讲讲道理,我只是一个奴婢,能帮你家小姐的早帮了。这不,我一得到消息立即就赶来了,连院门锁了都顾不上。认作义妹是七老爷的意思,他不同意的事谁能逼得了他!”
“那…那也不能这样对我家小姐,这也太欺负人了!以后我家小姐还有何颜面?”绿荷急上头了,声音越来越大,宋妈妈担心被人听见,惊慌失措地赶紧找补:“杨小姐莫急,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您做了七老爷的义妹说起来尽是好处呢。其一,您今后就是陆府的半个主子了,在府里再没有人敢看轻您;其二,有了七老爷做靠山,太夫人定会为您觅得如意郎君,世勋贵族是没跑了。”
“不许胡说!我这辈子只嫁给七爷。”杨莺时趴在被子上呜呜地哭,她从十四岁时就想嫁给陆听澜了,等了三年小陈氏终于病死,可他又要守制,那她就再等呗。又等了三年,等到他从江南回来,可父亲却因为触怒严首辅下了诏狱,好在最后自己还是进了陆府,虽然是做妾,但她不介意啊,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她又开始等,等父亲热孝结束,只差一年,只差一年就可以了,**茵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嫁给他,抢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叫她怎么甘心。
宋妈妈自知劝不了她,只得随她去了,怕锁了院门就要走。可杨莺时却突然翻身坐起,拉着她不放:“宋妈妈,我还有机会的是不是?七爷一定是被荣茵魅惑住了才这样说的,他都跑去教坊司救我了,他心里怎么会没有我呢?怪我,非要面子不肯说愿意给他做妾。”
杨莺时现在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当面对陆听澜说出自己的心意,却忘了一开始陆听澜就只是为了救她,继续说道:“只要我一日不嫁人,就还有机会嫁给七爷,说不定哪天荣茵就像小陈氏一样病死了呢!”
“小姐!”绿荷唬了一跳,急忙上前用手捂住她的嘴,“这可不兴瞎说,被人听去了你我都要被撵出陆府。”今时今日她们早已没有地方可去了。
宋妈妈也惊住了,她当初是看杨莺时能成七老爷的妾室才接近她的,眼看再待下去就要惹火烧身,急忙找借口就溜了。
绿荷气得直咬牙,却也无可奈何,她们如今寄人篱下,谁都不敢得罪。见杨莺时还在不停地流泪,拿出手帕给她擦了,小声道:“小姐,事在人为,您哭有什么用,凭白让人看了笑话,您得赶紧振作起来才是。”
杨莺时茫然地看着她:“那我该怎么办?”
绿荷叹了口气:“您得为将来打算,总不能一辈子赖在陆府吧。”
杨莺时停止了哭泣,她知道绿荷的意思,可叫她放弃陆听澜,她实在是做不到。就像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少年夫妻携手白头,恩爱羡煞众人,在京城也是被人人夸赞的。可私底下父亲的通房姨娘也不少,是男人都会有喜新厌旧的一天,她等着就是了,荣茵不会一辈子都那么得意的。
这几日陆府下人间都在说一件事,那就是几日前七老爷派人请杨莺时去了一趟书房,过后就传出消息说太夫人要收她做义女。谁都没想到在府里住了一年原以为板上钉钉要给七老爷做妾的人反倒成了七老爷的义妹。
听说那日杨莺时是哭着跑出书房的,还去松香院找太夫人求证,哭了好几场,也不知太夫人说了什么,反正最后是给劝住了。请道长挑了个黄道吉日在花厅摆了几桌席面,让各房的人都去做了个见证。
张潇疲惫地坐在贵妃榻上,端绣拿来美人拳给她捶腿,低声道:“今日在花厅,奴婢瞧着杨小姐的眼神一直盯着七老爷看,要哭不哭的,幽怨得很,只怕心里恨极了七夫人。”
张潇笑笑:“她就是个手段厉害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勾得阿弟非她不娶。”之后更是连陆府的大门也不登了,不过好在都过去了,张昂眼下也已经同意了与李大人嫡女的亲事。说起这个她又想到了留在将军府的安嬷嬷,问道:“你那儿可有收到安嬷嬷的口信?”
安嬷嬷是张潇的乳母,为了好好准备这次的亲事,她特地安排安嬷嬷回了将军府管理内院。那日在荣府被兰姨娘当众逼迫的事,张潇至今想起都还如鲠在喉,在她眼里,荣荨就跟兰姨娘一样,心机深沉,怕她闹出什么事来又毁了亲事。
端绣回道:“昨儿才收到的,安嬷嬷说现在小将军也不回后院了,荨姨娘翻不出什么波浪来,让您放心。”
而将军府这边,明年秋张昂就要迎娶李小姐的事才刚传开。兰姨娘染了风寒,已经卧床好几日了,几副药下去也还未见好,彩莲得了荣荨的吩咐去大厨房端碗燕窝粥,兰姨娘胃口不佳,想吃些清淡的。
中午仆妇都去歇晌了,只有两个穿着青色短袄的婆子坐在厨房门槛前玩叶子戏,是在厨房负责烧火打下手的刘婆子和林婆子。彩莲拎着食盒靠近,客客气气地道:“劳烦两位姐姐将姨娘早晨就吩咐的燕窝粥端来,姨娘等着要用哩。”
第80章 笼络笼络
刘婆子抬起头看了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又低下头去接着玩。
彩莲还以为她们没听清,提高嗓音又说了一遍,见她们仍一动不动,这才明白她们是故意的,想到自家
主子现在的处境还是忍了下来,自己进去端了。
她在厨房里翻找一通,蒸屉里空荡荡的,其他地方也没有燕窝粥的影子,忍无可忍走回门口,再次出声问道:“燕窝粥呢?可是被你们偷吃了?
刘婆子扔下叶子牌腾地一下站起身,双手叉腰高声道:“彩莲姑娘可不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偷吃了?”
林婆子忙拉了她一把不想事情闹大,撇撇嘴道:“彩莲姑娘误会了,今日厨房就没炖燕窝粥。”
“怎么可能没有,姨娘早晨亲口吩咐了厨娘的。”彩莲认为是这两个婆子在搞鬼,小将军不回后院,这些人就当荣荨失宠了,想尽办法地踩上一脚。
刘婆子来了气,板着脸道:“她说要吃燕窝粥就吃么,一个靠着爬床才进了将军府的。”
“你!”彩莲脸色涨红,抬手指向刘婆子,荣荨进府的原因确实不怎么光彩,但也不是这些下人能随意说出口的。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刘婆子却误以为她要动手,冲上来就呼了一巴掌。彩莲根本没料到刘婆子会动手,她做下人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等无赖的人,竟被打了个正着。她气得眼前发黑,心里憋屈得跟什么似的,反应过来不管不顾地也回了一巴掌,二人厮打在一起。
刘婆子惯做粗活,彩莲哪里是她的对手,压根还不了手,很快脸就被扇肿了。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院子里忽然涌入一群人,在一旁看好戏的林婆子抬眼望去,为首的正是张潇派来的安嬷嬷。她心里一跳,慌张地上前去拉刘婆子。安嬷嬷以前就一直协助张潇管理将军府的内院,为人严厉不近人情,收拾人的手段更是一套一套的,下人最怕犯了错落在她手上,被打一顿都算轻的。
刘婆子此时已经骑在了彩莲身上,一面扇她嘴巴一面骂道:“小娼妇,居然跑到老娘面前来作威作福,这里是将军府,你当你是什么玩意儿……”
她骂得正起劲,完全不理会林婆子的拉扯,直到被人从身后一脚踹趴在地上才住了口。她爬起来,愤怒地抹了把脸,正要破口大骂,看清来人后立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下子就噤了声,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讨饶。
彩莲被打得头晕眼花,躺在地上起不来,被一个粗使婆子提了起来跪着,她忍着疼痛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松绿色短袄的嬷嬷,目光森冷脸色阴戾,不禁打了个哆嗦。
荣荨等了半日也不见彩莲回来,此时恰逢兰姨娘转醒,嚷嚷着要吃燕窝粥,久等不至又开始发起了火,抓起身旁的枕头、被褥就朝她扔去。
她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才将兰姨娘哄睡着,出了内室想叫小丫鬟去厨房看看采莲怎么还不回来,却听到乱糟糟的脚步声响,半敞的院门突然被撞开,七八个人闯进了进来,紧接着彩莲蓬头垢面地被人掼在地上。
脸颊高高的肿起,嘴角还破了,残留的血丝挂在一角,凄惨的模样一看就是被人打的。这府中竟有人如此欺负彩莲,荣荨气得手抖,抬头望向院子中的人。
“这位嬷嬷,敢问彩莲犯了何事?”
安嬷嬷闻言斜睨荣荨,眼里的轻慢溢出来,对着身边几名的婆子道:“去把人给我弄到后罩房去,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了。”
“是。”那几名婆子得了令,看也不看荣荨,径直进了厢房,把兰姨娘从榻上拽了下来就要往后罩房去。兰姨娘从睡梦中惊醒,恍惚中还以为是李氏派了人来抓她,吓得缩在床脚吱哇乱叫。
荣荨反应过来也奔向厢房,推开人死死地抱住兰姨娘不放,那几名婆子不敢对荣荨动手,一时僵持住了。安嬷嬷慢悠悠地跨进厢房,厌恶地看了眼兰姨娘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皱着眉道:“荨姨娘还请放手,不要耽误奴婢的差事。”
荣荨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嬷嬷不请自来,为何要对我院子里的人动手?”
安嬷嬷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动静,她挑了挑细长的眉:“荨姨娘院子里的人不懂规矩,一个下人要喝燕窝粥就算了,居然还不知尊卑地躺在不该躺的地方,将军府的下人都住在后罩房,奴婢也只是依规矩办事。”
荣荨心里有气,就算张昂如今厌弃她,她也还是将军府的姨娘,这些人凭什么这么对她?她看着安嬷嬷寸步不让:“这是我房里的事,我自会处理好,轮不到嬷嬷你来指手画脚吧。”
安嬷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讥讽地笑了出来:“将军府家大业大,不是那等小门小户的可比的,荨姨娘怕是不清楚这其中的规矩。明年小将军就要迎娶工部侍郎李大人家的嫡小姐了,大姑奶奶特地派我回来管理将军府的后院,在新夫人进门前要将那些掐尖儿的冒头的都清理干净。”
张昂已经定亲了?安嬷嬷滔滔不绝,荣荨却只听见了这一句,她浑身僵硬,只觉得手脚冰凉,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从今日起,荣姨娘每日卯时起床到花厅等候,奴婢会一一教您怎么伺候主母,您的下人也要好生调教一番。”安嬷嬷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心里一阵畅快,丢下最后一句话后便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兰姨娘得了自由,羞愤地冲过来踢打荣荨:“你个没出息的,连个男人都守不住,任我被下人随意欺辱,你说你有什么用……”
荣荨呆呆地坐在地上,任她打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明年就要娶妻了,这么快。
冬月下旬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早朝结束,大臣们依次退出奉天殿,严怀山被人簇拥着走下汉白玉的石阶。厚重的一声闷响,身后红漆描金的槅扇门被内侍从里面缓缓关上,金銮御座逐渐隐于黑暗之中。碎玉飞雪落在朱墙碧瓦,松木红油的檐柱旁站着全披具甲,手拿长枪腰系环首刀的侍卫,威严肃穆。
这里是皇城之巅,千秋霸业只在一念之间,这里扫荡九州万邦来朝,这里是权力的顶峰,天下无人不向往之。
孙至诚撑着把油伞紧贴在严怀山身后,簌簌大雪掩盖了他的声音:“大人,皇上为何要突然提拔小将军为三千营的副将?他有何能力,不过与他父亲在漠北戍边打过几场芝麻大小的战役,也没有立下过赫赫战功,皇上此举定是为了抬举陆听澜。”
自陆听澜巡按回京后,皇上越发重用他了,几次提拔全是与他有关系的人,用意不言而喻。
身后传来踩碎雪花嘎吱声,严怀山抬手打断孙至诚的话,站在原地等陆听澜走上前来。他身后空无一人,没有撑伞,任鹅毛大雪落在他的平角翅帽和绯色官服上。
旁人都三三两两走做一堆,或是高声阔论,或是低语交谈,形形色色中但凡目光相撞,无论相熟与否,定要上去热情地攀谈几句,生怕自己在权力旋涡中被孤立,急于证明自己的合群。他却独自走着,步伐稳健淡定从容,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不配放进他眼里,心智城府非常人可比。
待他走近,严怀山笑着先向他说道:“雪大,我有余伞可借肃之一用。”
陆听澜停了下来,拱手笑道:“这点雪不碍事,雪中信步也是雅事一桩,多谢大人好意。”
严怀山手中握着东厂,专门收集各项情报,朝廷重臣的宅院也派了人暗潜,他紧紧盯着陆听澜,出其不意地问道:“原本还想祝贺肃之纳妾之喜,却听闻你已认了杨小姐为义妹,到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陆听澜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警铃大作,严怀山消息太灵通,他认杨莺时为义妹才不过几日光景。须臾叹息一声,面上浮现些许无奈:“内子小我许多,娇气得厉害,也是被我惯坏了,一听我要纳妾就哭闹着不允,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依了她,让大人见笑了。”
严怀山听后神色放松了几分,荣茵年少时的娇纵跋扈他也有所耳闻,语气较刚才柔和了些:“你痴长她十数岁,无妨多宠些。”
两人又说了几句朝事才散。严怀山看着陆听澜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一直都没有放弃拉拢陆听澜,只是多番暗示他仍不为所动敷衍过去。陆听澜德才兼备,在天下士子中的声望极高,去年又治水有功,深受百姓爱戴,这样的人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就必须早日除掉,否则日后定成大患。
但除掉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况且他现在还不能十分确定陆听澜的根本之意,能拉拢是最好的。他招手让孙至诚附耳过来,低声道:“我记得陆听澜的夫人似乎还有一个兄长。”
孙至诚应是:“是有一个兄长叫荣清,今年高中被陆听澜安排进了詹事府。”
严怀山道:“我看他对荣茵很是爱重,你想办法,务必要把荣清笼络过来。”
孙至诚怔了怔,明白他还未死心,不免急道:“大人,如今三千营已在他手中,我们还是除之为后快的好。”
严怀山只当孙至诚担心自己重用陆听澜而冷落了他,淡笑道:“不急于此时,五军营和神机营还在我们手上,区区三千营不足为惧,拉拢他对我们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