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那紧闭的宫门, 迟迟未有人走出来。
禇灵峤犹如一蹲化石,翘首以盼了许久,心急如焚。
封朝安排了接下来的一些事宜,没有来得及去见封越, 而是去了掖庭狱里, 见了封骁最后一面。
看到封朝过来, 封骁犹如见到了鬼般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你没死, 你和封越串通一气谋权篡位?!”
封朝垂着眼帘, 满目轻蔑盯着他:“你生母害死了我的母后,不正是想凭借着宠爱觊觎皇后之位?只可惜, 你母亲身份低微, 就算将我母后害死, 也无法得偿所愿。”
封骁双眼通红, 满眼憎恶:“明明是你们,你们害死了我的母妃!害我从小倍受欺凌和孤独之苦!”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生性卑劣到死也不体面, 先是父皇德行有亏, 所以谋权篡位远算不上,至于你, 余生得你应得,往你该往, 前尘恩怨在今日一笔勾销, 此生不见。”
见封朝要走,封骁在那一瞬态度软了下来,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腿,哭道:“大皇兄!大皇兄你带我走吧, 我不想在这里!我向你道歉,你去劝劝三弟,不要杀我,我真的不想死!”
“你我之间没有亏欠,你欠的是三弟,若真要道歉,让你母妃下了黄泉,去给我母后磕头认错罢!原不原谅那是她的事,我无权过问。”
封朝甩开了他,走得头也不回,封骁无望地看着那昏暗潮湿的走廊,认命的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心如死灰。
走出掖庭狱,那阴湿之气远去,外边北风裹挟着冰雪迎面朝他扑来,却不觉得那么冷。
他快步走远,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快走!
再快一些!
他小跑了起来,衣袂在漫天雪花中翻飞,他像一只快乐的鸟儿,尽管抵御风雪,但前路有光,归途就在眼前,他充满了力量。
宫门打开,封朝看到那人,站在马车前眺望,头上与双肩都落了一层白,与他一般。
褚灵峤满面愁容终于展露出笑容,朝他飞奔而去,“朝儿!!”
“褚大夫……”
褚灵峤疼惜地将他紧拥入怀中,正要拂去他头上与双肩的雪,却被封朝抬手阻止。
“先别。”
“不冷么?”
“不冷,你看,我们的头发都被雪染白了。”
褚灵峤涌上了一股酸楚,“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一生的意义不在长短,而在今朝,今朝我们已经共白头了。”封朝笑容明媚,那是褚灵峤从未见过的,灵动而放松的笑容。
“那面里的事情,你都放下了吗?”
“嗯,灵峤,我自由了,你带我走吧,不管去哪里都好。”
禇灵峤紧紧牵过他的手,彼此相视一笑,替对方拂去了头发与肩上的白雪,乘坐着马车义无反顾的离开这座恢弘气派的牢笼,在风雪中远去,漫漫长街一片寂寥,再也不见。
*
次日一早闻讯赶来文武百官正守在太和殿外,之前与赵家交好的文臣几乎都没有来。
甚至已经有几道辞官的贴子呈了上来。
封越一夜未眠,眼里还布着血丝,穿戴着金冠蟒袍从太和殿内出来,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元公公和徐保宝,御林军统领萧玄毅、陈家军少将军陈岁安在侧。
刘文雍见此情形,便深知大局已定无法更改,上前一声高呼:“老臣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越看着他,上一世也是在这个地方,同一个时间,刘文雍跪在这里,向里面的新帝求情。
他眼里满是惋惜与心疼的泪水,目送双腿被废的自己远去。
前世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扭转乾坤,翻天覆地。
封越上前,弯下腰亲自扶起了他:“老师请起。”
刘文雍看着他,得意地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
新帝兵权在握,四海太平,君民一心,大元百年盛世在望。
见文臣之首下跪高呼行礼,武臣又多是周、陈两家所提拔,谁也没有异议,文武百官紧随其后下跪行礼。
高呼万岁之声响彻九宵,那阴霾的天开出一道雪眼,瞬间将天地照得亮堂。
隆冬瑞雪兆丰年,此际先皇薨逝,正值新皇登基,一切都顺遂无比,仿佛早已定下。
为了早日迎接新帝后回京,一切都准备得很匆忙,祭天那日,已出了新元佳节,冰雪初融万物复苏,清晨第一道煦阳普照众生。
祭天仪式结束回宫前往太庙祭祖的路上,从广陵传来一封加急密函。
封越看罢,当即取消了接下来的所有仪式,褪下龙袍穿上战甲,带着十万兵马赶去了广陵。
封越带着两千精锐离开广陵没多久,倭国的那群海盗卷土重来,报复更甚。
想必城中有他们的眼线,消息才能这么灵通。
此时封越带领着十万士兵还在千里之外,不知广陵现下是何情形。
倭国海盗上岸后烧杀掳掠,所过之处皆化成一片废墟。
“你们的广陵王妃在哪里?只要你们告诉我他的下落,便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为首的蓝胡子一副穷凶极恶之相,抓了城中的百姓便问,问不出来便杀。
见这些百姓不语只是一味求饶,蓝胡子一气之下,又杀了几人。
蓝胡子咬牙切齿道:“全城都给我仔细的搜!广陵王杀我二弟,我便要杀他夫郎和孩子,以命偿命!”
此前蓝胡子因为找不到人,已经将广陵王府放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海岸停靠的十艘楼船都插着倭国海盗的旗帜。
蓝胡子看着广陵完整的地图,眯着眼瞥向一旁伏低做小的凌一拂。
“你确定你带出来的地图是完整的。”
“咱们合作这么多次,我哪能骗你们?再者这广陵王与我也有深仇大恨,我只盼着你们能早点找到王妃与世子,也好叫我出了一口恶气。”
蓝胡子朝一旁手下勾了勾手指:“将搜查过的地方都标记出来,接下来的未搜寻的地方,逐一搜查,一处也不能放过!”
将近一千多士兵,护送着城内的百姓与魏晓枫退至迷雾谷,这里因常年白色雾气缭绕因此得名。
山谷在林中一处凹地,天然形成的石洞能容纳上万人居住生活。
若大的天然湖泊中还有大量肥美的鱼能供他们捕捞,但山中常有野兽出没,每次出行必须二十人以上。
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海盗与凌一拂的走狗们暂时找不到这里。
但城中这么多百姓和士兵每日都要生活,打到了猎物极少,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填饱肚子了。
云羽雮负责照看烎儿,趁着这个机会教他学会了使用弓弩。
小家伙极有天赋,拿着缩小了两倍的小弓弩,趴在草丛里等了许久,打到了一只野兔子。
他身子极灵敏的爬起来抓起兔子高兴的扬起手:“师父,我打到小兔了,师父你打到什么了。”
云羽雮从草丛里拖出一只半大的野猪,“如何?”
烎儿竖起大拇指:“腻害!”
天空忽来传来鹰隼长啸,云羽雮抬头吹了声口哨,鹰隼闻声飞到了云羽雮手臂上,他取下鹰隼脚上的传信,眉头紧锁。
鹰隼带来了坏消息,凌一拂亲自带着蓝胡子等人朝这边寻了过来,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云羽雮一百来斤的野猪抗在肩上,烎儿也学着他将小兔抗到了肩上,迈着小短腿跟师父回石洞去。
魏晓枫跟慕云华等人去了山谷入山设埋伏挖陷井,这些陷井能拖延海盗寻到他们的时间。
眼看天色渐渐暗下,他们得回去了。
这里雾大,若现在不回去,便只能在不远的地方寻处可以栖身之处,等待天亮。
但这是极其危险的,晚上许多猛兽出来觅食,一不小心便成了这些猛兽的口粮。
回去的时候,魏晓枫捡起背篓往回走,背篓里打了几只山鸡,回去可以每人分一些。
慕云华快步上前道:“王妃,背篓给我吧。”
魏晓枫看他今天干得活最多,脸上手上到处是被荆棘划出来的血痕,眉眼间掩不住的疲倦之色,便拒绝了。
“不用,也不重,我现在也不是什么王妃,能和你们做些事情,我心里还充实些。”
这段时间,慕云华又将魏晓枫重新认识一番。
之前一直以为他娇身惯养,吃不了什么苦,没想到他的性子无比坚韧,遇事不但不慌,还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正确的决择。
比如第一时间将王府的财库里的东西沉入湖中,带领全城的百姓暂时撤离,将损失降到了最小。
回到石洞,已经传来食物的香味,魏晓枫饿得前胸贴后背,找到了正在等分食物的烎儿。
见到魏晓枫回来,烎儿将留下的米粥与大鸡腿递到了他面前:“爹爹,快吃!”
魏晓枫看着烎儿心中一暖,席地坐下来与他们一起吃着每天唯一一顿的晚饭。
云羽雮将密信递给了魏晓枫与慕云华。
之前王府混进了倭国海盗的细作,对方自然也有他们埋伏的细作在其中。
慕云华满面愁容:“城内的物资粮食都被这群强盗搜刮一空,我们只有一千多士兵,还有不少老弱病残,现在这情形我们最多抵抗半个月,待他们杀进来,毫无反抗之力。”
“到时候不得己,只能让城中年轻有力的男人跟随着军队上!”云羽雮提议。
慕云华:“未有过作战经验和训练的民兵,恐怕不抵什么用还白白送上性命,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只希望我们挖的那些机关陷阱能抵挡一阵,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到王爷回来。”
“从明日起开始一些简单的训练也不迟。”
慕云华开始接受这个提议,毕竟现在用人之际,何况生死关头,他们若是倒下,这些百姓也活不成。
算起来,封越已经离开四月有余,最后一次听到消息,是先皇薨逝太子即位。
倭国的海盗便趁着这次机会联同他们的官兵一起攻入广陵,想要霸占领地,杀光当地的百姓。
魏晓枫看着烎儿正和他最近新交的小伙伴在一旁掷石子玩,心情凝重,不由握紧了拳头:“一定要保护好女人和孩子,不到万不得己,不要出去硬碰硬。”
如果顺利的话,那封信应该已经传到了封越的手中,他在赶来的路上。
在封越赶回来之前,他必须要坚强稳住局势,保护好广陵的子民。
有了凌一拂提供的地图,倭国人在半月之后,终于寻到了迷雾谷外圈。
蓝胡子骑着马上了土坡高处,遥望着这辽阔的山岭盆地,上面一层薄薄的雾气缭绕,他朝一旁的凌一拂抬了抬下巴。
“你去,带上两百人前去探路。”
凌一拂心中是不愿的,但是现在违抗不了他的命令,想要报复是真,但是想要活命也是真。
“是,大人。”
凌一拂带了两百人极小心的来到了山谷入口,还没走到两百米处,便触碰到了机关,已死了二三十余人。
蓝胡子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躺地上的尸体不为所动,反而十分高兴道:“他们果然藏匿在此,加快进程!”
凌一拂敢怒不敢言,只是笑着建议道:“大人,里面的机关估计还是很多,这,这加快进程危险更大呀。”
蓝胡子一脸轻蔑,“是让你们去送死,又不是我自己去送死,你跟老子废什么话?”
“这……”
蓝胡子不由分说一拔刀,怒喝:“你们现在不去,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们!”
抓了广陵王妃,占了他们的城,报了这血海深仇,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那天谷中的铃铛响个不停,他们已经触动了机关,进到山谷了。
这山谷不算很大,有浓雾阻隔,夜里是无法前行的,要走到这里还需要两天时间。
慕云华当晚集结了一千士兵,准备全力抵御,给余下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到封越的救援。
若是等不到救援……
那他们很有可能都要死在这里。
正当慕云华准备出发时,只见身后上万百姓手里拿了最简陋的工具,众志成城说要与他们一起抵御外敌。
看着他们义无反顾的样子,魏晓枫心中震惊不己,悄悄湿了眼眶。
“王妃保护了我们这么久,生死危难之际,我们岂能躲在背后,一直等着被人保护被人救?”
“是啊,如今我们是生死与共,没有谁能置身渡外。”
“贪生怕死,只是助涨敌方的气焰,他们已经毁了我们的家园,如今已经退无可退,跟他们拼了!!”
魏晓枫心下一沉,眉眼坚定道:“好,那我们便一股作气,杀出重围,绝不妥协!”
“绝不妥协!”
“绝不妥协!!”
……
两日之后,蓝胡子带着千军万马将他们四面围堵,已经没有逃生的出口。
“将你们的王妃和世子交出来,不然,全部射杀!”
蓝胡子高举起手,四面几千弓箭手拉满了弦,对准了山谷中间的凹地。
慕云华对云羽雮道:“擒贼先擒王,我速度够快,你保护王妃和世子,我去抓了那蓝胡子!”
云羽雮点头。
在一片箭雨之中,慕云华身形奇快,手中的双刃劈开周身的箭雨,坚定的朝蓝胡子飞奔而云。
蓝胡子注意到了他,指着慕云华,“传令下去,谁能射杀此人,奖十万两。”
顿时弓箭手绝大多手都瞄准了幕云华,当箭雨齐发而来,慕云华独立难支,箭雨冲开了他的刀势,他的手臂和右腿皆中了箭,速度放慢了许多。
但他依旧没有认输,只要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他一定会有机会。
擒住蓝胡子,是他们冲出重围的唯一机会。
蓝胡子也不由心惊,此人竟是这般难杀,现在连肩膀上都中了箭,朝他飞奔而来的速度依旧不见有缓下多少。
他顿时有些害怕,怒嚎着:“杀了他!快!!”
说着,自己从一旁弓箭手手里抢过了弓,几次瞄准了慕云华,但手里的箭都射空了。
“这个疯子!”蓝胡子喘着气,鬓角上都是冷汗,他下意识策着马往后退去。
此时,慕云华身上中了第四支箭,在左胸口,差点射穿了心脏。
魏晓枫怀里护着烎儿,看着身边的百姓一个个惨叫着倒下,鲜血几乎要将脚下的这片山岭染成了鲜红。
还有慕云华,他会不会死?
他转身跑回石洞中,将烎儿和剩下的孩子放到了一起,“烎儿乖,你在这里呆着和小伙伴在一起,没有我叫你,千万不要出来。”
烎儿很聪明,看到爹爹丢下他转身就走,他紧张害怕的抓过了魏晓枫的衣角:“爹爹,你不要走,不要丢下烎儿。”
魏晓枫深吸了口气,眼眶绯红:“你是广陵王的儿子,是堂堂正正的世子,你要保护好你的子民和小伙伴,不准哭!”
烎儿瘪着嘴,眼里满是泪花,硬生生忍住了。
魏晓枫冲出山洞,云羽雮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用手里的长剑替他挡开射过来的箭雨。
魏晓枫捡起地上染血的旗帜,朝空中用力扬了扬,大声喊道:“广陵王妃在此,停止射杀,我愿意跟你们走!”
凌一拂的视线穿过人墙,落在魏晓枫身上,兴奋的替蓝胡子指着:“大人!就是他,广陵王妃!他不能死,抓了他,还能有机会将广陵王一并杀了!”
第72章
云羽雮一道剑气破开最后一轮箭雨的攻势, 退到了魏晓枫身边。
“云先生,烎儿和里面的孩子们,就交给你了,我拖延时间, 你想办法带着他们撤离!”
“你……”云羽雮还想说什么, 但情况紧急, 此时慕云华身受重伤, 时间很紧迫, 再耽搁下去, 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看他义无反顾的模样,云羽雮只得点头, 目前来说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们要抓魏晓枫, 是为了引出广陵王, 所以即使他被擒了, 不会立即有生命危险。
“王妃保重!”
“嗯。”魏晓枫用力点了下头,直到云羽雮扶着慕云华退至山洞。
山洞的后方有一处暗道,挖的时候就已经设想到了今天最坏的结局, 没有人希望能用得上。
魏晓枫举着破损染血的旗帜脚步坚定的朝他们走去, 眸光坚定没有一丝退却与胆怯。
“你们要抓的人是我!放了那些百姓,他们是无辜的!否则, 我立即咬舌自尽,你们什么也拿不到!”
蓝胡子抬了抬下巴, 命下属上前将人绑了。
“倒是有些骨气和胆识, 带走!”
凌一拂恨王府里的每一个人恨到了极点,这些年隐辱负重,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当迎上魏晓枫的视线时,他凌利的眼神锐利得如冰冷的双刀, 让凌一拂不敢再直视他。
带人回去时,蓝胡子悄无声息的做了一个手势,留下了一支队伍,待他们走远后,这支队伍进入了山洞准备肆意屠杀。
可找了半天,里面哪里还有人影。
“这里有个密道!追!!”
这几百号人从密道追了出去,他们还没跑远,这一群老弱病残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负责押送魏晓枫的正是凌一拂,他将人捆了双手牵在马后,得意洋洋:“想不到你有今天吧?这都要怪你那个夫君不当人!嘿嘿,等着瞧吧,这次一定会让封越跪下求我!”
魏晓枫紧抿着唇没答理他。
凌一拂仿佛受到了轻视,愤恨的用力拽了把绳子,魏晓枫体质不支,被强硬的猛地拽倒在地,手和膝盖一时间擦破了一层皮。
凌一拂用力拍了马,那马受了刺激,扬着蹄子向前狂奔。
魏晓枫被拖拽在地,衣服很快被磨破,身体的关节仿佛错位,还好这是在草地上,若是在官道只怕整个人已经脱了一层皮。
凌一拂见他咬着牙不吭声,恶劣得加快了速度,狂笑不止。
突然他的笑声嘎然而止,一只弩箭威力惊人的从他的喉管穿过,深深钉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他瞪大着双眼,从马背上摔下来死不瞑目,与魏晓枫擦身而过。
蓝胡子已经停下了队伍,全军戒备起来。
拖着魏晓枫的那匹马受了惊还在狂奔,又一支弩箭从林中射出,击中马的要害,‘扑通’一声,颓然倒地,魏晓枫身子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摔得他眼冒金星才停了下来。
一支哨声响彻整个山谷,埋伏在四周的士兵如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手里拿着刀与弓弩。
蓝胡子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人这么多!
“封越,你的夫郎在我们手中,你胆敢上前一步,我就将他杀了!”
语落,只见为首的将领身着玄铁甲衣,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鬃马,手持一匹黑色长枪,裹挟着一身杀气迎面而来。
蓝胡子以前只听过他的名号,第一次迎面相交,全身寒毛乍起,咽了口唾沫星子。
这样的威慑与冷冽的杀意,他是第一次遇到。
“你,你别过来!你真不在乎你家夫郎的死活了么?!”
魏晓枫那一刻什么也没想,只是朝策马而来的封越红着眼喊道:“别管我!他杀了很多城内的百姓,杀了他替我们报仇!”
蓝胡子没想到魏晓枫竟会真不要命的拱火,气急之下,正要上前擒了他威胁快速朝他逼近的封越。
“杀!”封越一声令下,突然倭寇里有一部人反水,快猛准的将身边的‘同袍’一刀割喉毙命。
“这,这是什么时候……”
蓝胡子竟不知他的队伍里何时混进了封越的人,一下阵形全散,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四面围攻势如破竹杀了过来。
蓝胡子浑身被冷汗浸湿,跳下马就要去抓魏晓枫,封越举起手里的长枪,瞄准了蓝胡子移动的身影,掷臂朝蓝胡子投去,长□□穿了他的心脏,蓝胡子喷了口血,被长枪带飞了一丈之外,生死便是在这一瞬之间。
封越策马上前拔了自己的枪,斩断了魏晓枫手上的绳子,朝他递出手,将他拉上了马背。
“受伤没有?”封越心里虽然很担心他,但面上表现得很淡定。
“我没事,烎儿……快去救他们!”魏晓枫察觉到他们有一部分人没有跟上来,定然是去追杀剩下的老小妇孺了。
“抱紧我。”
“嗯!”
“众将士听令,将这些倭寇杀干净,一个也不要放过,三百士兵随朕走!”
“是!!!”呼应声响彻山谷,仿佛天地也随之在震动。
调动井然有序,敌军的惨叫与哀求声被抛到了脑后,封越带领着魏晓枫等人,赶往救剩下的百姓。
那几百倭寇很快追了上来,寡不敌众,面对穷凶极恶训练有素的匪盗,慕云华与云羽雮只是在做最后毫无意义的抗争。
何况,慕云华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
“师父!”烎儿看到师父身上也都是血,眼眶泛红,“我们要死在这了吗?”
云羽雮胸膛起伏不定,气息有些沉重,“记住师父的话,有机会就跑,不要回头看!”
“烎儿不走,烎儿要和师父一起杀敌!”烎儿手里还拿着父亲亲手给他削的木剑,虽然小小年纪,但已经有剑客毅力与勇气了。
在新的一轮围剿过后,云羽雮的剑断了,为了保护烎儿背后也受了一刀。
就在所有人以为必死无疑之际,封越带着三百将士杀了过来。
这些侍强凌弱的倭寇见机还想逃,封越命手下趁胜追击,杀了个片甲不留。
“主公!”慕云华见到封越那一瞬,终于可以放心的晕了过去。
封越上前查看了慕云华的伤,还好,看似伤得重,都没在要害,只是得尽快给他止血。
他拿出随身带的定气丸,给他与云羽雮服下,让手下扶着他们上了马。
见魏晓枫不顾自己的伤,正抱着烎儿安慰,他上前接过烎儿抱在了自己怀里,魏晓枫脸色发白,明显在强忍着疼痛,可现下他又不能扒开他的衣服看他伤得到底有多严重,心跟着隐隐泛疼。
“可是疼得厉害?”封越伸手轻抚着他脸上染上的血痕。
魏晓枫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好在他们都没事。”
“先回去。”封越语气凝重,一家三口上了马,往城内而去。
王府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唯有东院几个房间还能住人。
封越让人找来大夫给魏晓枫把了脉,气血虚弱,外伤倒是无碍,只要好生上药过个十天半个月自然就好了。
封越让人下去抓药,取了外伤的药膏进了帐内,“把衣服脱了,我瞧瞧你身上的伤。”
魏晓枫迟疑了片刻,挤出一个笑来:“要不我自己来吧?”
封越深吸了口气:“听话,别逞能。”
“好吧。”魏晓枫不急不缓的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雪白的身子上磕碰得到处是青紫伤痕,被磨破皮出血的一大块一大块的相连着,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封越一颗心紧揪在了一起,眼眶涩得发疼:“怎么也不说啊!回来时候,马儿骑慢一点就好了,一定很疼吧?”
“我情愿你快一点回来的好,慢悠悠的不是还要疼更久?”
封越凝着气,给他小心翼翼的上着药膏,动作尽量轻着不弄疼他。
魏晓枫一双眼一刻也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他认真专注给自己上药的模样很迷人。
“你现在是皇上了?”
“你现在是朕的皇后了。”
魏晓枫失笑,可是又满是忧心:“我这样,真的能当皇后吗?”
“谁说你不能?杀了。”
“不行,以后没必要别总是打打杀杀,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了。”
将伤处上好药,封越给他披了件白色柔软轻薄的绵绸长衫,“刚上药,躺着别乱动,我叫他们再去取一盆炭火。”
“你先别忙我的事了,你眼睛里都是血丝,先把甲衣换下来洗漱一下,好好休息才是。”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封越便感觉疲惫不己,他为了赶来救他们,确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好,我换了衣裳洗漱好就过来陪你。”
“嗯。”
封越刚走出房间,突然只气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口腥甜竟是喷了一口鲜红的血。
“皇上!”元公公见状慌忙上前搀扶住他。
封越闭目稳了稳气息,声色嗓哑虚弱:“我吐血的事,不要声张。”
元公公心疼地拿帕子替他擦掉嘴角的血渍:“你身上多处暗疾,这半月长途跋涉,夜不能寐,劳神费力,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的!”
“无碍,我没事,”封越抬手制止了元公公的唠叨:“屋内再添一盆炭火,替朕去准备热水,朕要沐浴更衣。”
“喏。”元公公暗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下人去准备了。
封越全身心放松的靠在浴桶里,神情有些恍惚,上辈子他只活到了三十岁。
因为元气大伤,油尽灯枯而亡。
这辈子虽逃离了断腿之苦,四年前却落崖身受重伤,伤了根元。
兜兜转转,虽改变了运了走向,但是命……他能改么?
这辈子是不是也只能活到三十岁?
第73章
原本是定在七日后就动身离开, 如今广陵被一场战争毁得满目疮痍,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皇都跟来的士兵也一起加入家园重建,之前王府的银两大半都用了出去。
魏晓枫白天督工,晚上回到府里便同封越说起外边的情况, 封越显得精神不太好, 脸色十分苍白, 魏晓枫说话时候, 他就躺到他腿上, 合着眼静静的听着。
“听慕云华说你会将广陵的民兵全部留下, 扩建加强军机处。”
“广陵是东部防御要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绝不能再让这次战况再发生。”
“这次也算是给这些倭寇致命一击, 以后绝不会再敢轻易来犯!”提起这个魏晓枫眉飞色舞, 看向封越时满是崇拜。
彼此依偎着, 任静谧温馨的时光流逝。
沉默了许久,封越突然说道:“等回到京都,封后大典结束, 我想立烎儿为太子。”
魏晓枫摒了下呼吸:“可是烎儿才不到四岁, 会不会太着急?”
“不会,早立太子, 也早安朝臣百姓的心。”他父皇犯的错,他绝计不会再犯。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其实他想再多呆一段时间。
封越伸手轻抚上他的脸颊, “再等半个月吧, 这段时间你便多去周围看看,这一走,也不知何时会再回来。”
魏晓枫看他满眼疲倦,心疼地低头吻了下他额头:“阿越, 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吧,你之前从京都一路飞奔至广陵,紧接着又是一场恶战,都没有好好休息。”
封越失笑:“别担心,等我睡够了,人也会精神的。”
*
他们在广陵前后整休了一个月,回去的那日是个艳阳天,全城的百姓与官员一路相送了很远,他们回去的队伍只带了一千人,余下的几千士兵皆被安置在军机处。
随行的军医每日都要给封越诊两次脉,短短一个月时间,封越的头发白了一半,军医只能拿养气血的药给他吊着,路途条件有限,只能等回京再看情况。
回程的速度慢下了许多,他们尽量避开了官道,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
元公公将清晨用的热水送进了封越的帐内,只见主君正在为他梳头发,神色郁郁。
“皇上,主君,现在伺候洗漱吗?”
魏晓枫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君来就行。”
“喏。”
封越感觉到魏晓枫心情极低落,便打趣儿道:“烎儿这小皮猴,昨儿不知从哪里抓来一钱袋虫子,把元公公吓得直叫祖宗。”
“元公公还怕这些个?”
“谁说不是呢?”
魏晓枫暗叹了口气,“阿越,你的头发又白了好多。”
封越将他的手紧握在掌心,一脸从容悠然道:“之前确实有很多事情要操心,所以伤神。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魏晓枫俯下身,紧紧环抱住他,他宁愿封越一直当个闲散的王爷,比这帝王要轻松许多,但是他不能说,说了也无意义,如今他已坐在这个位置,他身为内廷主君、他的皇后,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他轻松一些。
“我要是能有些用,你也不用这样辛苦。”魏晓枫自责道。
这话让封越眉头紧锁,“为何要这般看轻自己?这次广陵如果没有你,又或者不是你,城内的百姓只会更惨烈,你已经做了超出内廷主君的职责。”
魏晓枫心中泛起无尽的酸涩,“你太辛苦了,这短暂的二十七年却吃遍了常人不能忍的苦。”
封越眼尾泛红,浅浅一笑:“有你心疼我,我不觉得苦。二闯山海关时,母后道出我的身世,也没能将我击溃,我想的是你还在广陵等我回家,我得回家和你团聚。所以,不管这条皇权之路再艰辛,我也要往上爬。”
如今,他也算是逆天改命成功了吧?
他护住了今生想护的人,即使最终要死在三十岁,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魏晓枫哽咽出声,泪水无法自抑淌湿了脸颊,他跪坐在他面前,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前,藏起了泪水,却藏不住他微微颤动的双肩。
封越轻拍着他的后背:“水要凉了,赶紧洗漱吧,用完早膳还得赶路。”
“嗯……”魏晓枫声音闷闷的,如今他是内廷主君,自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不然叫旁人看轻了,不好竖立威信。
他悄悄擦了泪水,深吸了口气,若无其事的拧了帕子给两人洗漱。
一个月后,他们抵达京都。
封越的精神越发不好,回到寝宫便歇下了,叫来太医看诊,只说是气血亏虚之症,写了方子也抓了药。
魏晓枫却不大相信,再三盘问,太医也无法,确实是气血亏虚之症,只是太医没敢再说别的。
调理了几日,封越看起来好了许多,魏晓枫想着太医开的药还是有些用,每日固执的要亲自给封越煎药送药,不肯假他人之手。
封越无奈笑道:“你现在是内廷主君,怎么老抢小宫女的活干?”
“随你怎么说。”魏晓枫哼了声,将搅拌凉的汤药递给他:“快喝了。”
“好苦啊!”
“我让人准备了桂花糖,皇上不怕哦~”
“朕不怕。”
“哦,真的吗?那你怎么不喝?”
封越盯着眼前这碗乌漆抹黑的汤药,眼睛都快瞪成了斗鸡眼。
“你再看下去它也不会消失了,凉了会更苦。”
封越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一鼓作气将碗里的药饮尽,喝完哇哇叫着:“糖呢?快快快,给朕糖!好夫郎你快些!”
魏晓枫极少叫他这般孩子气的一面,每次都忍不住逗他,但又不忍他那一张苦到扭曲的脸,莫名心酸将糖塞进他的嘴里。
“你要好好的,你看,生病了要吃药,药还那么苦,多遭罪啊!”
“朕快好了,今日天气不错,陪朕出去走走?”
“嗯!”
册封大典仪式安排在太和殿,宫内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昨日尚衣局送来了册封礼服,魏晓枫还没来得及试穿,皇上病了,大臣的折子便落在了他这里,由内阁几个大臣辅佐批阅。
魏晓枫很怕自己做得不好,悔恨早些年没多读些书,也不至于用到时捉襟见肘。
不过几个内阁老臣极有耐性,颇有一番要培养新主君的雄心壮志。
毕竟大元百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一位内廷主君。
两人正十指相扣走在园中,远远见到一道小小的身影飞快朝他们这边跑来。
“父皇,父君,救我!”
老太傅费力的跟在身后跑得气喘吁吁,“殿下!太子殿下!!书还是要抄的呀!”
封越一把揪过他的后领子,“跑哪去?”
封烎哭丧着脸:“父皇,我不要念书!您让我干什么都行,我要回广陵去!呜呜呜……我不要!”
魏晓枫心虚的挠着头,别开了脸去,不愧是他生的,跟他小时候逃学一模一样呢!
“孙太傅,这皮猴子在这儿!”封越冲走廊尽头蹒跚行来的孤太傅喊了声,不免有些心疼,一把年纪了,还得操这种心。
封烎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被他父皇拎着上前交给了孙太傅。
“老臣参见皇上,哎呀……老臣看管不严,实在惭愧呀!”
“太傅不必自责,朕这孩子是何德性朕心里清楚,烎儿,向太傅认错。”
封烎感觉大势已去,也不再挣扎,拱手做了个揖,委屈巴巴的:“烎儿错了,请孙太傅原谅烎儿。”
孙太傅托起封烎,“太子殿下快快免礼,时辰也不早了,还是随老臣回去把功课做完罢!”
封烎被孤太傅牵着往学堂走去,三步两回首,魏晓枫一直没敢看他,怕跟小家伙眼神对上,他一开口就心软了。
封越轻叹:“他是在广陵野惯了,初进宫里不太习惯,又有甚多规矩,自然不像从前那般自由。”
“那个,我觉得烎儿不是读书的料,随我。”
封越失笑:“让他读书不是为了让他去考个状元,他要知晓为君之道,该懂的得懂。”
魏晓枫心脏刺痛了下,总觉得封越慢慢在放开手里的权利,在安排后路。
“阿越……”
“朕突然有点倦了。”说着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都要睁不开。
“那我们回寝宫。”
魏晓枫守着封越睡下后,回了自己的寝宫将桑采叫进了屋内。
桑采将做好的花茶沏了一杯给他,“尝尝,这味道可还习惯?”
魏晓枫饮了两口,唇齿留香,前味微酸余味甘甜,“好喝!”
桑采面上一喜:“那感情好,我再多做些。”
瞧他依旧一副心事重重,桑采便已明了,“皇上……他还好吗?”
“阿采,我心里很不安。”
“怎么?”
“大医都说,阿越只是气血亏虚之症,药也吃了好些,却不见大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慢慢将养,哪有什么大好?”
“不是这样……”
“嗯?”
魏晓枫放下茶盏,神色忧郁,眼里的泪水在打转:“他头发全白了,睡着的时间也比醒着时多,大臣们上递的折子都是我和内阁在批……”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
魏晓枫哽住,“或许吧。”
“别怕,都走到这儿了,是命运在推着你往前走,那便证明你有这个能力。”
“阿越这样,是不是活不久了?”魏晓枫终于问出了心中深藏的又不敢问的疑惑。
桑采呼吸一窒,看他泪珠如掉了线往下落,也不由跟着他一起难过。
桑采拿了帕子慌忙擦着他脸上的泪水:“主君,您别哭呀!”
“我现在也只有在你面前哭一哭,我不敢……不敢在别人面前哭。”
桑采一阵心疼,“主君可还记得,五年前去封地的路上,遇到了行刺,皇上那时伤得太重,身体里的血几乎流干,虽然用蛊术救回一命,却是大伤元气,再加之他在西北五年战事中身上就有多处暗疾……广陵流寇作乱,不眠不休奔波半月,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的。”
‘油尽灯枯’四个字,桑采不敢也不忍说,怕他会更加伤心难过。
第74章
魏晓枫哽咽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他?哪怕是要我的命, 我也可以!”
“主君胡说什么呢?就算是要用您的命来换圣上的命,圣上也是不会愿意的。”
“他是为了救我。”
“可那也是因他而起,您才会遇险。”桑采小声嘀咕。
“阿采,我和他是一体的, 福祸相依, 生死与共。”
桑采:“我知道, 你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 可我只是想让你自私一点点, 不要总是围着他打转。”
“我没有, ”魏晓枫神光清明且坚定:“他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我原本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没有遇到他, 此生定是碌碌无为, 迷茫没有想要做的事, 或许凄凉孤独地了此一生。”
“没有他,你也会遇到很好的人!”桑采眉头深锁,“你这么好, 会有人看到的。”
“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啊?”魏晓枫不由失笑:“有些缘分错过就是错过了, 此生就不会再遇到了,我觉得人这一生总是难的时候比顺的时候多, 一生能有那么一两次好运,就已经胜过当今世人十之八九, 你说的那些, 什么再遇到很好的,都是虚无飘渺的东西。”
桑采似懂非懂:“你别七想八想这些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只要你好好的就行,我去给你打热水洗漱。”
*
封越在一阵巨烈的咳嗽中醒来,他坐起身,撑到床沿,只觉喉口一阵腥甜,喷出一口鲜血,守在门口的元公公闻声过来,赶紧拿了帕子替他擦了嘴角的血渍。
“皇上,可要传御医过来?”
封越摆了摆,嗓音沙哑:“不必,这口淤血吐出来反而舒爽些,是何时辰了?”
“二更天。”
元公公替他将枕头掂高了些,扶他坐了起来。
“过两日便是封后大典,朕想在此之前出宫去。”
元公公呼吸一窒:“皇上的身体状况怕是不妥。”
“朕想出宫,去见见他们,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对吧?”
元公公埋着头默了许久,也不见他说话,封越便越发好奇:“你与他们到底是何关系?与朕……又是何关系?到了如今,也不能说?”
“我一手创立了寒鸦十四楼,里面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杀手不能有感情,所以门派有个规矩,入寒鸦十四楼者,此生绝情绝爱,不可违背。”
封越听罢,长叹了声:“人的血肉是热的,便会有温度,心是跳动的,就会有感情。再厉害的杀手,也不过是凡胎□□,岂能免俗?”
“皇上说得极是,”元公公无奈一笑,“所以在寒鸦的十年,我杀了很多我所熟悉的面孔,先废了他们的武功,后再挑断他们的筋脉,将他们逐出寒鸦十四楼,如果这人还能活过十天,从此便与寒鸦十四楼再无任何瓜葛。”
封越猜测道:“可是在这些人里,出现了一个意外?”
元公公默下声来,神色哀伤,“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他天赋奇高,连我与他交手,也只能甘败下风,他是寒鸦十四楼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下一任楼主。”
“可偏偏是这样一把锋利的刀,生出了爱人的私心,一个杀手一旦有了感情,他便再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他带着那小少爷,逃了很久很久,却还是被抓了回来,他从来不下跪,不跪天地,不跪神佛,为了让他的小少爷可以活命,他跪下来求我,说,‘哥哥,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我只求你放过我爱的人。’说完,他就逆行筋脉,当着我的面,废掉了自己的一身功夫,他知道我会心疼,这小子一直都知道,怎么做会让人心疼他。”
“他跟您一样,是个外冷内热的疯子,一旦爱上一个人,便会不顾一切,连命也可以不要。”
封越猛地涌上一阵酸涩:“他死了?”
“没有,”元公公深吸了口气,“我动了恻隐之心,虽亲手挑断了他的筋脉,却悄悄喂他吃下了一颗救命的丹药,他躺在暴雨与泥泞之中,最终活了下来。”
“他爱的人呢?”
“他爱的人,恨他。”
“为什么?”
“您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封越沉痛地闭了闭眼,许久没再说话。
“金水门两百口人,他全杀了,唯独带走了那人,可那人真是恨毒了他。只是后来他快死了,小少爷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我这个傻弟弟,一生没有被人爱过,别人不过给他一点糖就把他骗了去,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跟人家在一起,可我能如何?我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亲人,我身为寒鸦楼主,自己却带头违背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封越苦涩一笑,“所以,你为了救弟弟,和皇后做了交易?”
“我要救他,单凭寒鸦十四楼之力并不够,替他续命的药方,每一味都极其稀有珍贵,只有皇室库房里,才能源源不断的供给。皇后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她需要一个可以与皇帝做交易、身世干净、又能安抚陈家军的子嗣,所以我抱着你进了宫。”
“先皇后入宫前两年一直被德贵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对她百般刁难,诸多挑剔,我是陈皇后的狗,是她的刀,我扮成了周皇后的模样,她心中有愧,才会吓得疯疯癫癫,直至肝胆俱裂而亡。”
这是先皇帝一直不知道的秘密,先皇帝从始至终一直以为是太后所为。
“我看着你长到四岁,陈皇后便将我调去了别处,不让我再与您相见。”
封越听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也不知道至底是该恨眼前这人,还是该怜这人。
“你……你这是何必?”
他觉得规矩重要,所以因这规矩伤了弟弟,可弟弟在他心中,又比这楼主重要,所以自残入了宫甘愿当权利下的走狗。
到头来,他到底在追寻什么?
“您放心,咱家不会让您有事的,咱家既然能从阎王那里抢回你爹一命,就能再把您的命抢回来,咱家不同意,阎王也别想动您。”
封越心脏紧缩成一团,眼睛涩疼得厉害,“我想见他们,可不可以?”
“若您心中始终有这一执念,见一见也是无妨的。”
元公公默了许久,又道:“陈皇后她对您也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不然,我也不会到您身边去,护您这一路平安。”
他这样说,封越也知晓他的用意,他是希望他心里的恨能少一些,过得开心一些。
次日一大早,封越便与元公公秘密出了宫。
魏晓枫过来与他用早膳时,人已经出去多时。
“怎么突然出宫了?也不跟我说。”魏晓枫担心他的身体,怕他受不住外边的冷风,再来个小风寒,简直能要人命。
马车一路翩跹出了城门,远离了官道路越走越窄,元公公挑了辆最小的马车,但前面的路还是不能行。
他将封越从马车扶了下来,本想背他前去,但是被封越拒绝了。
“无碍,朕还没虚弱到这个地步。”
“那咱家扶着您。”
“嗯。”
山路很难行,好在这几日天晴,脚下的路还算好走,没有打滑。
这里人家稀疏,柳岸花明,眼前豁然开阔,一片世外桃源尽入眼里。
他们沿着一节长长的石梯下了山,入了这桃林深处。
突然元公公停下了步子,指向前方:“您一直往前走,看到的下一户人家就是您要寻的人。”
近乡情怯,让封越步子踌躇,他回头看向元公公:“你不一起去?”
元公公一脸难色,眼中情绪复杂:“我与他们二十多年未见……”
二十多年未见,却还记得来这里的路,对他们的近况也知道得很清楚。
“朕知晓了,那你在这儿等着,朕去见见。”
“欸,好!也不必急着出来,这处风景甚好,咱家采采风。”
说着,一个人转身往旁边的小径而去,封越目送他孤独的背影离开,心口莫名隐隐作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封越才收回了视线,绕过茂盛的桃枝,穿过这处林子,一间茅舍出现在眼前。
茅草屋顶微斜,堪堪遮蔽风雨,周围绿树环抱,屋前院里种了一颗枣树,那枣树越过了篱笆,林风一吹,绿油油的长条叶婆娑起舞,垂落在墙上的光影斑驳。
在这天地一隅,尽管是这一间寒舍,却也雅致宜人。
封越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上前朝院里张望了会儿,发现有个男人正坐在一张轮椅上,闭目慵懒的晒着太阳。
青色简约的长衫,颀长清瘦的身形,被阳光笼着,他坐在那一片静谧的天地里,宜然自得。
封越只能看到他侧面,不得见其真容。
“请问,我可以进来讨杯水喝吗?”
听到声音,男人一动未动,依旧眯着眼享受着上午和煦的太阳,冲屋里喊了声:“二小子,外头有人要讨水喝,你招呼一下。”
“来了!”没一会儿,从屋内走出一个模样白净俊俏的小哥儿,小跑着上前拉开了柴扉。
他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郎君,一时愣怔了神,这在十里八乡,就没见过比他大哥还好看的郎君呢!
“快,快请进,郎君请。”
听见他家二小子语气都与常不同,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不由好奇扭过了脸瞧向封越。
见进来的郎君长身玉立,贵气逼人,绝非一般人物,不由起了几分警惕。
“瞧公子这一身锦衣华服,怎么身边也没个侍从呢?”
小哥儿朝他爹使了个眼色,人家只是来讨个水喝的,别那么刻薄。
男人冷哼,他家二小子就是太单纯,见人长得好看,就这么把人给请进屋了。
第75章
封越在院中的石凳坐下, 细细打量起男人。
男人也未理会他,继续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暖阳,似乎身外三寸之地的事物皆与他无关。
小哥儿很快送了茶水出来,不由满是好奇:“郎君看着面生, 不像是附近的人, 莫不是从京中来的?”
“这位小公子好眼力, 在下正是京中人士, 今日天气甚好, 便带了几个家仆出来散心, 在林中遇到一只白狐,追着白狐来到了这里, 与家仆走散, 口渴难当故而上前叨扰讨碗水喝。”
小哥儿浅笑:“那倒真是稀奇, 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都未见过白狐,阿爹,您见过吗?”
“白狐有何好稀奇的, 为父还见过长六条腿的雉鸟, 两只头的蛇,长着鸭嘴的狗……”
“阿爹, 您这不是扯蛋吗?”
“对啊,这小郎君扯蛋, 我不也跟着瞎扯两句吗?”
封越怔愣了下, 不由笑出声来,“尊长说话有趣得紧。”
小哥儿冲他阿爹拼命使眼色:“阿爹!”
陆昭长叹了声:“好好好,我不说了。”
陆有情冲封越笑笑:“这位郎君莫介怀,我阿爹就是喜欢跟人说笑。”
封越往这别致的小院到处瞧了瞧, 问道:“没事,我觉得甚是有趣,家中怎么只有两位,不见其他人?”
见陆有情要一五一十交待,陆昭拼命的咳嗽示意他这个傻儿子不要多嘴。
“阿爹,你嗓子不舒吗?”
“嗓子不舒服还是次要。”
“那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我怕你把家底都卖了。”
“啊哈哈,阿爹,我还是推您进去吧,外边风大。”
“啧,我不进去!你别推我四轮车!!等你爹爹回来,我要告状!不孝子又欺负残疾人啦!!!”
陆有情将他爹推进了屋里,神情立马又变了几变。
“阿爹,外边那人我来处理。”
“尸体埋远点,别臭到我的心肝灵璧。”
“哎呀,一把年纪了,您怎么还是动不动打打杀杀?怪不得爹爹这么多年对你没个笑脸。”
“外边那人可疑得很,你可别贪图他长相俊美就着了道,他再俊美能有你爹年轻时俊美?看了这么多年你爹的盛世容颜,怎么还这么容易被美色迷惑呢?”
陆有情拳头紧了,这老头他忍了很久。
他‘歘’的一声拨出一把乌黑的鱼肠剑:“您别逼我做那弑父不孝之人。”
“你这杀心怎么比无情还重?”陆昭声音弱了几分。
“无情的忍性比我好。”陆有情收了鱼肠剑,出门时又换了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
陆有情出来时,发现封越正径自在院中走动起来,那模样看得极仔细,好像院中的一花一草都赋予了极深的感情。
“郎君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些花,种得极好,可惜春天已过去,没能有幸看到它们盛开的样子。”
“这是我爹爹种的,他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养什么都能养得好。”
“你爹爹……怎么不在家?”
“爹爹与大哥出门去镇上的铺子了。”
“什么铺子?”
“石雕铺,我爹爹是手艺人。”
“真的?”封越一时有了兴致:“不知可有现成的成品?我想买些带回去。”
“啊?”
“没有么?”
“嘶……”陆有情一脸为难:“到目前为止,咱家刻的都是墓碑,啊~石狮子也雕的,郎君要是家里有需求,倒是也可以下几单的。”
一般人听到这话只觉晦气,没诚想封越却放声笑出声来。
“有这么好笑?”
“哈哈哈哈……你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封越不敢想,如果自己一出生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在这片世外桃源长大,被他们疼爱,该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
他确实不该来打扰他们,如今自己已时日无多,与他们相认也只是徒增悲伤。
何况,他们如今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谢谢小公子的茶水,我该走了。”封越朝他做了个揖,正要转身离去。
陆有情突然叫住了他,“等一等。”
封越回头看向他,不由疑惑:“小公子还有何吩咐?”
不知为何,陆有情看他脸色哀伤,心情也跟着凝重,想让他开心一些。
“这个给你。”说着,陆有情取下了腰间系着的小玉雕,塞到了他手里:“这是我爹爹雕的玉狐,你虽没猎到真正的狐狸,这个也算是替代了吧。”
“这个会不会很贵重?”
“没有很贵重,就是觉得好看,我便佩戴着了,也没有别的意义。”
封越想了想,便拿了腰间的雕龙玉佩给了他,“那我拿这个做交换吧。”
陆有情郑重接过他递来的玉,满眼惊诧:“这……这可比我的大多了!而且玉的材质也不同。”
封越失笑:“无关价值,重在情义。若是有缘,后会有期。”
直到目送封越的身影走远,陆有情才拿着玉快速回了屋。
“阿爹,他走了!”
“你就这么把他放走了?”
“我看他不像是坏人哪!”
“我看你看谁都像好人。”
陆有情总觉得那郎君与别人不太一样,但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不一样。
“哦,对了,阿爹,他给了我一块玉佩。”
“我瞧瞧。”
“呐!”
陆昭接过那雕龙青玉,不由呼息一窒,几乎是下意识地翻到了玉佩的背面,那上面雕刻了‘殊华’两字。
“阿爹?这玉难道有何不对劲?”
陆昭忽然将玉紧握在掌心,关节用力到泛白,身体止不住微微颤动,声色沙哑地叹了声:“原来是他!”
陆有情吓坏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阿爹哭的样子,他赶紧蹲下身安慰着:“阿爹,你,你……我是不是不该要这玉佩?我还回去就是,要是让爹爹知道我惹你气成这样,他要扒我的皮的!”
陆昭极力平稳着情绪,声色沉闷:“他临走时说了什么?”
“他也没说什么,我们交换玉件,他说无关价值,重在情义,若是有缘,后会有期。”
“还有没有别的?”
“啊……他说院子的花长得极好,可惜不是春天,还问了爹爹的一些事情,您放心,我没有多言。”
见他阿爹只是红着眼睛,指尖摩挲着玉沉默不语,陆有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爹,要不我再去把他找回来?他应该没走多远。”
“罢了,此事等你爹爹回家再议。”
陆有情暗吁了口气:“阿爹,他……他是谁啊?您是不是认识他?”
“他如今是大元的帝王,也是……”
“也是什么?”
“也是我和灵璧的第一个孩子,是你和无情的兄长。”
陆有情猛地瞪大了双眼,以为自己幻听,“啊?阿爹你在说什么?”
“年纪轻轻可是耳朵不好使了?”
陆有情眨了眨眼,好半晌才消华他阿爹的话,“他是皇帝?我,我有个皇帝兄长?啊?!”
陆昭看着他小儿子那副傻样,一阵心烦:“出去,晒晒太阳,把你脑子里的霉晒一下。”
“不是啊阿爹,您是不是才该晒晒脑子里的霉?他是皇帝也就认了,他怎么就是我兄长了?我的天哪!!”
“你爹当年还是江湖最厉害的杀手,说了你也不信。”
陆有情抚着心脏,“阿爹,您可别再吓我了,我会当真的。我推您出去,一起晒晒脑子。”
陆有情推过四轮车,突发其想,“阿爹,如果他真是我大哥,那他该叫什么名字?爹爹和你不好时,你给大哥取名无情,爹爹和你好时,我叫有情,那大哥呢?”
他要给大哥认真取了个名字,他就真要闹了!
“我给你大哥取名叫陆伤。”
陆有情轻松笑了声:“那还好,也没有搞特殊。”
*
回去的马车上,封越一直盯着玉狐瞧,嘴角不由微微扬起,挺好的,他的两个生父不是因为厌弃才不要他的,他们也过得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两日后的封后大典如期举行,皇王与主君皆一身红色锦绣龙袍,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之下,并肩走向祭坛。
之前给魏晓枫原定的是凤袍,但封越说他与内廷主君不分尊卑主次,共享天下,所以两人皆是龙袍绣样。
祭祀天地祖先,给主君交接完印玺,算是礼成了。
宫殿结灯结彩,红色的宫灯高高挂起,众人随皇帝与新主君进了太和殿吃宴席。
宫中杂耍歌舞从白天到闹到亥时才结束。
深夜,元公公送来文礼书与礼器交给封越与魏晓枫过目。
确认文书后,元公公便退下了。
忙了这些时日,魏晓枫累得浑身酸疼,往封越寝宫的龙榻上一躺,便不想动了。
他心中有些不满,为何皇帝和主君不能在一个寝宫?每天还要回自己寝宫和他分开睡,不然内官还得记录。
想起来,自封越病了之后,他们睡在一起的夜晚屈指可数,总觉得阿越有什么在回避自己。
封越沐浴回到寝殿,脱了外袍径自上了床榻,魏晓枫一个翻滚靠进了他的怀里。
“现在还不困吗?”
魏晓枫摇头,“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你不想我陪你吗?”
“我怕吵着你睡眠,”他夜里总会咳血,出虚汗又要准备热水沐浴擦身,还需要禁欲养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会不会怨我?”
“我怨你什么?”魏晓枫突然想起来,撑起身看着他:“你前两日出宫是去做什么了?一直不告诉我,我很好奇。”
“了却一桩心事,去见了我的生父。”
魏晓枫惊讶半晌,猜到了结果,“那应该很不错吧,你的家人。”
想到他们封越不由失笑:“是很有意思的一家人。”
“那以后你还会去吗?”
封越认真的想了许久,说道:“我不知道,或许会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一起过去。”
第76章
魏晓枫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 “那你不要食言,我们一起去。”
“好。”封越声音沉闷,他太想完成对晓枫的所有承诺,可有时候却是身不由己。
年关将近, 宫外传来消息, 说贤王归京了。
当晚, 贤王便带着他的夫婿进了宫, 从各地带回了不少珍稀之物, 封越十分欢喜, 心中又极为羡慕。
“还是你们过得自在,天地浩瀚, 任君遨游。”
封朝坐在太师椅里身子见重, 小腹微微隆起, 此次回京便是为了安胎, 过一段安稳日子,再加上莹儿也要上学堂了,他们打算在自家弄个私学, 收几个京中贵女陪莹儿一起念书。
“皇上说的什么话?您如今万万人之上, 不用羡慕旁人。”封朝拿了颗冬枣,一口咬下去清脆甘甜。
禇灵峤眼看天黑渐暗, 今日刚回京,还想着让封朝回府多休息几个时辰, 便径自起身, 上前做了个揖。
“皇上,可否让草民替您把个脉?”
“禇大夫有劳了。”
禇灵峤上前替封越好好把了脉,不多时便拱了拱手退后了几步,直言道:“皇上这是阴虚之症, 好好调理即可。可否将之前的药方拿予草民瞧瞧?”
“元公公,去把之前的单方拿来。”
“喏。”
元公公没一会儿取来了单方郑重递给了禇灵峤。
禇灵峤看罢,稍作了修改,便将还给了元公公,似乎不准备说别的。
见开了单子,封朝率先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臣和灵峤便先回府,日后得空再进宫来看皇上。”
“元公公,送送贤王。”
元公公一路将两人送出寝殿,直到走远,才直言问道:“褚大夫,皇上的龙体可有法子……”
禇灵峤认真思索了许久,说道:“皇上的身体情况,相信元公公和皇上自己心中早有明了,我也只是略微改动了一下方子,加以平日里做些调理,或许还能延长三年寿元。”
“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元公公不甘心地问。
禇灵峤神情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元公公看他这表情,便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禇大夫请尽管吩咐,需要什么咱家定会拼尽一切手段取来。”
禇灵峤轻叹了口气:“家师留下的一本偏方里,曾有过记载,苗疆古法之药蛊,他们培育了一种特别的蛊虫,从小喂食各种药材,浸泡于药水中,任其自生自灭,万余只蛊虫在一甲子间不断繁育最后只存活着的一对雌雄药蛊,这药蛊为取名为生死蛊,主一生一死,一黑一白,阴阳两极,生生不息。取药蛊分别种入生者与将死之人体内,便有起死回生之效。”
“生死蛊?”听着真是玄之又玄。
“可惜,一甲子炼制出一对生死蛊也极难存活,这也只是一个传说,至于这世间是否真存在这种生死蛊,我也无法下定论。”
元公公若有所思点点头,却是放在了心上。
*
封骁流放北川的前夕,元公公来到狱中,不过一年光景,封骁再无昔日风光,在这湿冷的牢狱中磋磨了意志。
他抬眸看元公公时,神色灰黯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元公公叫狱卒送来了好酒好菜,摆了小案和筷子,给了他一个王公贵族的体面。
封骁并不领情,只是嘲讽笑了声:“我如今如蝼蚁一般苟活,早已对三弟起不到任何威胁,元公公这般作派又是为何?”
元公公笑眯眯的坐到了他对面杌子上,“二殿下请。”
封骁冷嗤了声,自若坐到了案前,执起筷子用膳,自入狱以来,吃的都是残羹冷炙,他已经许久没吃过这么精致美味的菜肴。
元公公给他斟了杯酒:“咱家过来,是想找二殿下打听个事儿。”
封骁一杯清酒仰头饮下,舒爽叹喟了声:“便看在这杯清酒的份儿上,你问。”
“南疆王下落。”
封骁听罢,表情僵了片刻,用膳的动作缓下,“南疆王?”
“二殿下若知其下落,还望告知。”
“玉峰碧湖水阁间,寻去吧。他见不见你,那便看你的本事。”
“天水阁?”
封骁不再理会他,径自吃着酒。
元公公起身朝他做了个揖,转身离开了狱中。
事不宜迟,元公公当夜便独自一人去了天水阁拜访,
刚过亥时,在天水阁守夜的苗疆侍婢正熄了灯回房睡觉,一转身抬头,便看到半空中一道身着枣红蟒袍,头发银白的男子,御风而来。
两婢女这些年跟着南疆王走南闯北,也算见识过人,依旧被震惊在当场,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元公公轻飘飘步上前,朝他们做了个揖:“敢问南疆王可在此小住?在下大内总管元仲,前来拜访。”
屋内正在打座休憩的南疆王闻声后,说道:“请他进来。”
未等两位侍婢开门,一道看不见的内力化作了一股劲风将风撞开,元公公端着菩萨笑容,走进了屋内。
“元仲,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不及南疆王威名。”
“请坐,不知元总管前来所为何事?”
元公公在一旁坐下,直接开门见山:“咱家想要向南疆王讨要一物。听说南疆有一宝物,名为生死蛊,主生死阴阳,能让人起死回生。”
南疆王听罢,意味深长一笑:“那元总管可知,一甲子才炼制出一对生死蛊,而十之存一,千年来,我族内只炼制出两对生死蛊,那是我族镇族之宝,公公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南疆王有何要求只管提,咱家倾尽一切,定会为南疆王做到。”
南疆王打了一个哈欠,一手慵懒的撑着脸侧,不再说话。
元公公突然说道:“咱家知道,您一直在寻找一个人,但这些年毫无音迅。”
南疆王神色一怔,端坐起身子,立时有了兴趣:“你若是骗本座,可知会有何后果?”
“啊哈哈哈哈……”元仲仰天长笑,“南疆王也太小瞧了咱家,你的蛊虽至命,但我的利器你也逃不掉,好好一庄‘买卖’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南疆王取过炭上烧开的水,沏了两杯茶,“元总管请。”
“多谢。”元公公接过茶,曲指轻叩了三下桌面。
“你知道我要找的人?”南疆王试探地问他。
“其实您这些年一直在找一个逃跑的药奴,在我们寒鸦十四楼里不是秘密,但咱家知道一点道上不知道的。”
“哦?”
“那药奴是个女子,姓桑。”
南疆王呼吸一窒,手里的茶杯没握住,‘咚’地一声掉落在黄花梨木案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淌到了桌沿也未察觉。
“她在哪里?”
元公公低笑了两声,却未作答,只是起身做了个揖:“时辰不早了,咱家也该回宫去,这个令牌南疆王收好,若改变心意,可持这令牌来宫中找我。告辞!”
话音刚落,眼前只余一道残影,人已经行出十米开外。
南疆王紧握着手中的令牌,深邃的双眸染上几分的哀思,许久,才小心翼翼从双唇间呢喃出心尖人的名字。
“桑璃……”
*
这几日气温回暖,太傅告了两天假,烎儿便缠着魏晓枫要出宫去玩儿。
魏晓枫看着眼前的折子正头大,烎儿在一旁吵得他眼冒金星,恨不得抓过来一顿好揍。
“父君,我在宫里天天都念书,太傅交给我的作业都写了,您就带烎儿出去玩玩好不好?晚上再回宫吧!”
“别吵了,吵得我头疼!”魏晓枫拿笔杆蹭着脑侧,不是他不想出去玩,他也想出去玩,他完全能理解烎儿现在心情,他也经历过!
如今阿越身子不好,他只能多担待一些,他身为内廷主君,得有个主君的样子。
看烎儿一副要哭的样子,魏晓枫又不由心软。
“烎儿乖,要不然让宫女姐姐给你拿个小蒲团,跟父君一起练练字?”
烎儿抽噎着,好不委屈:“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广陵去!我不要做太子,自从搬到宫里,你和父皇都不理烎儿了!呜呜呜……”
魏晓枫放下手里的折子,心疼的将他抱入怀里,进宫一年多以来,确实忽略了烎儿许多,他不习惯宫里的生活,以及两位父亲的疏离,是能理解的。
“对不起烎儿,都是父君不好,烎儿别哭了。”
烎儿自己擦着泪水,小小的内心又有些愧疚自责,要是父君打他一顿倒也没什么,他都做好准备要被揍了,但父君又抱着他哄他,他是有些不太懂事。
要是父皇没有生病就好了,他每天都向月亮许愿,想让父皇快点好起来,那样父君就不用这么累了,他也就不用这么听话这么乖。
“大老远就听到你嚎了,谁欺负你了,哭得这么伤心?”人未至声先至。
父子俩抻着脖子往殿外看去,只见封越精神不错的穿着常服走了进来。
元公公等人在宫外候着。
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午睡,魏晓枫起身迎了上去:“今天怎么没睡?”
封越伸了个懒腰,笑容温存的轻抚过魏晓枫白皙的面颊,“天天睡也不好,人都要躺废了,便想过来看看你。”
“哼!”小包子鼓着腮帮子,撑着头人小鬼大的盯着他们,只要他俩黏一块儿,他就好像是多余的了!
他哼的这一声很响亮,让封越不得不看他,“你哭什么?”
烎儿到底是学了些规矩,起身还端正的给封越行了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封越满意点头:“不错,太傅总算教会了点东西,知道行礼了。”
“父皇,儿臣想出宫体察民情,还望父皇恩准!”
他这模样把魏晓枫与封越都给逗笑了,看来是真的憋坏了想要出宫玩,连这话都正儿八经的编出了口。
“过来。”封越朝烎儿递出了手。
烎儿笑嘻嘻的小跑到封越跟前,仰着可爱的小脸满是讨好看着他的父皇。
封越牵过他的手,对魏晓枫说道:“今日的事便放一放,出宫去走走?”
魏晓枫眼睛猛地一亮:“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封越不想他因为沉重的责任而把自己拘在这一方天地,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晓枫可以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