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失去, 仅仅一步之遥。
眼看着班长位子非她莫属,足足三百元整的助学金就在不远处招手犹如精疲力竭的一场五千米长跑, 好不容易冲刺到终点边上。刚铆足劲儿准备冲过去, 然而下个瞬间, 终点裁判、观众掌声全部化为虚有。
林代晶懵了。
“你已经让老师失望了”
“为什么要用不正当的方式竞争班干部”
班主任的眉毛打成一团乱结,怒意鲜明。
话语如同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 劈头盖面狠狠砸到身上, 鲜血涓涓的流。
林代晶兀自仰头看着自己的姓名,那被刺眼红粉笔砍断的名字, 拼命掐着手心,告诉自己要冷静。
冷静下来,一定有法子摆脱这个局面的
她又不是傻子, 大张旗鼓到处去贿赂
全班四十六个姑娘,扎堆起来自然要比较,比学习比样貌比家世, 你比我比或是莫名其妙被别人拿去比。别看面上风平浪静,其实私下暗潮翻涌得厉害。
尤其是宋千夏处处惹眼,挑不出半点毛病, 别的女同学怎么可能对她毫无意见
林代晶特意花费过很长时间观察班里的女同学, 自然知道有谁不喜欢咋咋乎乎的前班长林鸽子, 又有多少人绕着宋千夏走, 不愿变成衬托鲜花的破绿叶。
秉承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观念, 林代晶挑她们下手, 拼拼凑凑出十个票。数目不够, 便走访穷苦农村同学的寝室,挨个儿许下各式各样的好处,又多出十票,勉为其难与宋千夏打个平手。
这事儿做得隐秘,姑娘们绝不会承认自个儿心胸狭窄,暗算同班同学。而农村同学们瞻前顾后,生怕被老师厌恶,怕处分怕扣学分更怕没有大学上,不可能说出实情。
那么老师口中的举报人,是谁
张口乱咬人的疯狗徐洁么
猜测逐渐成形,林代晶稳下心态,柔声反问“老师,您能不能告诉我,是谁主动举报”
班主任不说话。
她今早接到电话,得知林代晶私底下的作为后,打着伞在食堂路上拦下好几个学生问话。其中不乏支支吾吾打结巴的,但的确没人提起贿赂这个字眼。
仿佛早早统一过行径,抓不着证据便死不开口。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她们只管咬定,林代晶跟室友处不好,希望找她们交朋友。非要买东西请她们吃,实在跟班长票选的事无关。
班主任口中的主动举报,不过是托词,本以为十八岁的小姑娘心性不定,诈一下足够逼出真话。没想到林代晶大吃一惊后,竟有余力反过来抓她的漏洞。
便沉着脸道“我答应过那个同学,不会把她的姓名说出来。你只需要回答,到底有没有为了当班长使过不入流的小手段”
果然不说。
林代晶更有把握了。
她打娘胎里的瘦弱,医院检查不出好歹,只说肠胃不好收不住营养,因而越是长大越是满脸病相。
从小到大听过最大的词汇是可怜,她便照着镜子做过无数出喜怒哀乐。
那种掺杂着无奈的苦笑,招之即来。
“我很想当班长,尽自己所能为班级服务。但绝对不是通过这种手段啊。”
她抬起眼说“我给同学们买零嘴儿,就像老师您请我们吃西瓜冰糕一样,纯属个人行为。亲近农村同学,只是担心她们在学校里有所不适应而已。提前把自己当成班长,是我的错。”
“老师您要是不相信我单方面的说法,能不能把举报的同学叫出来,让我跟她解释几句说不定误会就能解释开了。”
一番话说得诚诚恳恳,闹得事态之外的同学们皆有怀疑“你们说林代晶到底有没有”
“早不折腾晚不折腾,偏挑这个时间点儿关心同学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指不定人家真一门心思为班级服务,以为当定了班长,一时高兴表个态而已。左右是她兜里的钱,真金白银买的东西,不偷不抢,要请谁吃轮不到我们管吧”
左边有理右边也有理,夹在中间的同学啃着西瓜道“这就叫做各执一词口说无凭,还是对峙吧。”
“我看行。”
你一言我一语,顺带四下左右看看,玩笑道“真想知道谁举报的,怎么不出来是你不”
“我还说是你呢。”
底下乱糟糟,终究没人主动站出来认领。班主任那边老半天交不出人,看来是骑虎难下了。
局势凝滞,林代晶颇为得意,犹在庆幸自己足够镇定,没被套出话来。始料不及传来一道声音“老师。”
阿汀举起手来“我有东西想让您看看。”
是那封信。
林代晶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一句“那不是我写的”
众人一愣,目光古怪瞧着她。
徐洁双眼一亮,反唇相讥“什么不是你写的东西还没见着个影子,你心虚个什么劲儿”
低头拿过阿汀手里的信封信纸,她摊开,大大咧咧当场就给念了出来“我出生于一个八口之家,底下三个弟弟。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七岁爷爷重病在床,去年奶奶又患了痴呆症”
好耳熟的说辞哇。
林代晶没少在众人面前提过自家情况,这封信比她说得更详细些。班主任对这事儿略有耳闻,立即叫徐洁把信拿到讲台桌上来。
“好啊。”
徐洁化身为腰缠万贯的大老爷,大摇大摆走下阶梯教室,经过林代晶面前时,故意掂着信纸在她面前晃悠好多下。猫逗耗子似的,嘻嘻笑道“心慌不想抢不”
林代晶使尽力气维持着脸上的冷静,“又不是我的,做什么要抢”
“嘴硬着咯。”
徐洁把信递给老师,扭头呸林代晶一口“真以为我们拿你没辙啊死人脸真蠢装样子陪你玩玩都信,我有的是后招,等会儿你鼻涕眼泪糊一脸都不够给姑奶奶下跪求饶的”
后招
真的假的
林代晶惊疑不定,不过谎言越扯越大,已经收不住了。
她暗地里打量着被贿赂的同学们,眼神告诫她们千万不要自乱阵脚。口头继续反驳“徐洁同学,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只是没有证据的事,希望你不要”
“够了”
班主任一目十行看完信,发出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大家伙儿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吓得瓜都掉了。
“林代晶”
亲切的同学称谓没了,班主任侧身看着林代晶,怒极了,“老师原本觉得你学习成绩中上,更难得的是精神可嘉。竟然没想到你说话做事聪明,做起不正当的事来更聪明通过这种手段暗示宋千夏同学退出班干部竞争,这是你这个年龄该耍的手段吗”
“还不忘贿赂同学你这两把抓得严实,来我们中医学专业真是太荒废你的缜密心思了”
怒极反笑了,面颊嘴唇且笑且颤动,班主任难得生这么大的气,说明真的失望至极。
阿汀没在班会伊始交出信,就是以防万一,怕班主任过分偏袒家境差的学生。届时觉得这封信饱含辛酸,更加爱惜林代晶而把她当作小心眼的人,那就自找麻烦了。
现在看来班主任心思门儿清,没那么容易被蒙蔽。好像是她太低估大人了。
然而信纸摔在林代晶脸上,她没有露出班主任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掩着下巴簌簌落下泪来,带着哭腔辩解“真的不是我写的您可以对比字迹”
啊。
林代晶心思细腻,竟然故意了其他字体,这下难办了。
阿汀微微蹙眉,班主任亦是哑口无言。
她手把手带过三四届学生,自认为练就一双好坏分明的明眼。前头差点被区区小姑娘糊弄过去,就已经够恼火的了。万万不料到了这个地步,小姑娘犹不认罪。
最可恨的是,她明知道里头猫腻不少,偏偏找不到站得住脚的证据。今个儿要怎么收场
放过她或是另想法子感化她
得了吧
这姑娘做事不留痕迹,滑头如泥鳅。尽管没做出杀人放火的大坏事,但这背后的深沉心机足以令人惊惧这种人留在班级里学校里,只会带坏其他好苗子
很有自我坚持的班主任眉目下沉,冷冷瞪着林代晶。后者则是自顾自啜泣,瘦削双肩不住打颤。
局面再次陷于尴尬之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众人齐刷刷偏头望去,自班教官与笑脸惨刀的白大褂医生站在门边上。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班主任扫一样林代晶,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才十二点四十五。
收起怒容,她牵出一个客气而疑惑的笑容,她问“我在给孩子们开班会,教官有什么事要说吗”
“啊是我。”
医生嘶了一声,翻开手中深蓝色的文件夹,沉吟道“你们班的林代晶同学,自称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虽然没有借此开请假条,我还是抽空到她家走了一趟,询问过她的父母后得知”
“好像并没有这回事。”
微笑“至少她父母不知情。”
这不是骗人了么
班主任愣了一下,“她的父母”
“嗯”
医生一脸是的没错您有什么问题表情。
底下同学喃喃“不是说她爸死没了么”
“有过这种说法吗”
医生耸肩,“我比较相信科学,排除大白天遇鬼的可能性,林代晶同学的父母平安健在没错。是谁说她父亲去世了这个玩笑开得可不好。”
同学们内心感叹你的幽默感也不好。
紧接着全部看向林代晶。
原因无它。
常常把三个弟弟与去世父亲挂在口中的,就是她本人啊。
“不存在先天性心脏病,按两年前的病历来看,五脏六腑都挺健康,是件好事。”
“顺便了解了一下林代晶同学的家境爷爷去世,奶奶处于痴呆症初期。父亲任职于北通城外一家钢铁厂,正式员工,每个月六十块的工资,母亲主业是加工刺绣品。”
医生笑道“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林代晶就这么一动不动站着,低垂着头,发丝遮挡住面庞,没人能瞧见她的表情。
但不管怎样,遭受欺骗的同学们义愤填膺起来,被贿赂的农村同学忍无可忍,趁机跳出来揭发她,数落她满口谎言。
班主任也没料到,一个临时班长的位子能扯出这么大的内情。下头同学纷纷说林代晶紧张班长,其实是为了助学金奖学金。
弄得班主任又气又郁闷,捏着鼻梁根压着肝火缓缓道“林代晶同学,你知不知道助学金申请,不仅需要多方盖章,还会有专门的调查小组去你家附近调查实情”
“你以为你随口说说,随便在纸上编造家庭背景。能骗过我们,就能骗过所有人了吗万一被调查小组抓出来,你这个人,你这辈子都背着骗子的污名,学校会直接让你退学知道吗”
“骗子。”
“好倒霉啊跟这种人呆在一个班里。”
“竟然诅咒亲爹,正宗的白眼狼。”
“我还安慰过她来着,想起来真恶心。”
“哎呀我胃疼。”
无数凌厉的言语扎进心里,林代晶从未像这样颜面扫地。感到浑身血液逆流了,自脚底板直直冲上头顶。后背脖子立起一圈汗毛,她头晕目眩。
唯独恨意融在血里流淌
她抬起头,突然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速度冲下讲台桌猛然搬起边上的木椅子,冲向最后头安坐着的阿汀
是她
就是她
她充血通红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她了,犹如被激怒的母豹子,爆发出无限的力量,跨着大步要往那边去。
头脑差不多是空白的,徒留下厮杀的本能。
即便被追上来的教官扣住一只手,林代晶仍然单手甩出椅子。
班级里头近百只眼睛,眼睁睁看着它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居然远远撞在后头的墙壁上。椅背松散开来,椅脚一根木头骨碌碌滚下楼梯,这是要多大力气啊
“你奶奶的发疯了吧”
徐洁这辈子光动口没动过手,看着她被教官双手扣在后头,手贱去怒捶一下她的脑袋。
没想到这人真的疯了,张开嘴巴咔咔咔要咬人。没咬着,上下两排牙齿便左右左右地厮磨起来。满目狰狞,那声音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宋千夏”
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她挣扎着还要往前,比男人更凶恶地怒吼道“我到底哪里惹你了哪里不就是亲近你两句凭什么朝我发火军训晕倒你是故意吧故意碍着我的事,贱货,这事我都没找你算帐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鬼知道你那些漂亮衣服是偷来抢来还是野男人送的”
阿汀主动往面前走,林代晶眼睛瞪得更大了,要掉出来似的。不管不顾愈发阴毒骂道“表面装得干干净净,你骨子里压根就是狐狸精变得烧货一个,看着男人装拐卖巧,连教官都不放过我看你巴不得脱光衣服贴”
干脆利落啪的一声。
林代晶的脸偏过去,再转过来,眼睛几欲喷火
“你打我”
“打了。”
阿汀收回手,有点红,还有点疼。
“凭什么你凭什么打我你”
在农村里生活三年的阿汀,拥有尖牙利嘴被誉为老泼妇妈妈的阿汀,耳濡目染之下学到吵架的精髓字要少,力度要重,话得狠,不能讲道理。必须出其不意。
这样比较酷。
按照这个条件去搜索大脑库存,阿汀想起一句前世听过的台词。非常好用的样子。
于是小姑娘唇红齿白,凝着眉眼一字一字清晰有力道“打你就打你,还要凭什么”
哦嚯。
大伙儿不约而同目瞪口呆,徐洁“牛逼。”
比个金光闪闪的大拇指以表钦佩。
而林代晶,薄薄青白的肌肤下脉络突起,仿佛青天白日发了狂的恶狗。她眼里没有你我他了,没有男女老少,猩红一片全是敌人,叽叽咕咕说她坏话,落井下石。
“闭嘴”
她冲徐洁喊“你就是个靠爹妈的废物手上有几个臭钱自以为了不起么肥猪恶心稀拉的死肥猪”
徐洁脸涨红了,二话不说上去撕扯头发。同学们急急忙忙上前帮忙扯开,不小心也沦为出气筒。
“林鸽子又出来充大头了,你想在多少人面前装好啊装得跟真的似的,私底下还不是逮着我咄咄逼人么怎么看我好欺负有本事你朝别人这样试试”
“还有你”
“穷得叮当响,嫉妒宋千夏农村来的比你有钱千百倍,装什么傻充什么愣说我坏话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啊”
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抓着大半个班级臭骂一通,唾沫星子四溅。教官医生难以幸免,一个被讥诮多半看上了宋千夏,背后指不定来往多密切;另一个被痛批多管闲事,笑得色眯眯。
连班主任都包含其中,在林代晶口里,成了一把年纪装娇气大小姐,拿腔拿调的假性子。
最后是医生一针镇定剂下去,终于平息了局面。大伙儿面面相觑,郁闷得不知说什么好。
“好恐怖啊。”
好久才有人缩了缩脖子,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同学们感同身受,回过神来,小声议论着刚刚发生的事儿。医生怀疑林代晶心理有所偏斜,正找班主任商量如何处置她的问题。
徐洁经此一遭觉得老师挺无辜的,反应过来自个儿方才语气太冲,凑到边上想找机会道个歉。
而阿汀独自走到门边上,探头到教室外的左边看看,没人。再往右边看看,也没人。脑袋瓜子转了一圈收回来,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咳咳。”
教官悄悄走到身旁来,目不斜视低声解释道“宋千夏同学你不要误会,林代晶同学说的那些”
大约事后想想,也觉着自己过分关注她了,怕引起不必要的揣测吧。
阿汀轻微笑了笑“我知道的。”
“你知道”
阿汀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了“他没来吗”
教官老半天恍然悟过来,答“半路被叫走了。”
不太清楚他们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出于谨慎原则,教官摸着良心补充“一男的,好像是个律师。”
“喔。”
阿汀没再问了。
因为林代晶发疯的事情,班级整体下午心不在焉。察觉到这份别扭的气氛,教官干脆放弃训练,带着她们去找隔壁班,一块儿学唱军歌。
唱着唱着气氛活跃起来了,直到傍晚才听说,班主任下午往林代晶家里走了一趟。与林家父母商量过后,决定暂时让林代晶休学两个月。
就算那样班主任也不愿收她了。之后是转班是继续休学,还是退学,全看林代晶自个儿决定了。
如果她恢复正常的话。
晚上回寝室时,林代晶的东西已经被收走了。徐洁绘声绘色给王君转述传奇班会的故事,尤其将阿汀那个巴掌讲得生动形象。
顺便给自己编了两个巴掌,编出林代晶哭着道歉求饶的戏码,弄得王君拍手称快,大喊恶人有恶报。
阿汀则是安静趴在阳台边上,巴眨眼睛看呀看的。天际乌云密布,色彩愈发的浓重,又过了半个小时,第一滴雨落下来了。
细雨朦胧如烟,笼罩着万物。阿汀歪着脑袋靠在胳膊上,忽然被王君拍了一下肩膀。
“下雨了。”
她表情复杂“你明天真要跟陆小子看房子去孤男寡女要是闹出什么事,雪春姨要打断我的腿。”
“当然你的腿也逃不了。”
阿汀笑了一下,眉眼打个小弯儿。瞧着袭来的夜色,温温吞吞道“应该不能一块儿了。”
他忙呀。
说好的看房子,不知道做不做数了。
就算做数也没用,因为忘记约定时间了。
王君听了很高兴“那就好”
好吗
阿汀看着她,她连忙把握时间,给小伙伴传输男女有别狗贼危险的重要思想“傻子阿汀我认真严肃跟你说,陆小子现在太张狂了,太能算计了,你别傻乎乎上他的当晓得不”
“比如中午那事儿,他凭啥管这么多我们感情多好,怎么就不能夹菜了多大的人了还搞独权,你不能光惯着他,下次要凶他,让他滚一边儿去 ”
阿汀心不在焉应着。
说来或许残酷,寝室里少掉一个人,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恰巧小书呆子留在寝室里,凑成四人组玩了两组飞行棋,热闹得不行。
宋婷婷一如既往踩点回来,满身烟火气。混不在意瞥一眼对面空掉的床铺,问都懒得问,打着手电筒洗完冷水澡,躺下睡了。
十点半,520寝室静悄悄,五个姑娘睡着了。
午夜十二点,警铃大作。
“哎呀我的妈呀,谁要命啊”
王君绝望地翻过身,被子捂在耳朵上。
外头一阵一阵的哨声,有人敲门。
左到右依次敲三下,急吼吼丢出一句话。阿汀迷迷糊糊坐起来,凑到门边,支着耳朵听清楚了,转身爬回去推王君“君儿醒醒,要查寝了。”
“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查什么寝”王君含糊呢喃着,骨头睡软了,根本起不来。
“是军训查寝。”
阿汀自个儿也打了个哈欠,拍拍她“十分钟穿好军训服叠好被子,应该要查仪表整齐和寝室卫生情况的。”
军训开训大会上说过,半个月里不定期检查寝室,至少半夜抽查一次。当时大伙儿觉着男教官走不进女寝室,以为这话对北校区说,便没当回事儿。
没想到它来得如此突然。仿佛预料到明天取消军训,今晚会有不少本地学生偷偷溜回家似的。
真让人措手不及。
阿汀一边叫着赖床的室友们,一边艰难叠被子。脑袋晕乎乎的,平日三两下能叠好的豆腐块,今天怎么都叠不好。
索性不费功夫了。包住被角弄个大致的形状,踩着小梯子下来,躲进卫生间里换衣服。
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起来了,兵荒马乱换衣服收床铺,十分钟飞快从指缝间溜走。
门咚咚咚响了,教官催得又急又大声。实在没法子拖延,率先收拾妥当的阿汀朝室友们说了一声,过去开门。
然后不期然看到了他。
一如台上讲话那天,穿着笔挺的军装。军帽压得很低,锋利的长眼陷在阴影里。低头看她时,有种被剥光的赤裸感。
陆珣。
下意识默念这个名字,眼神相触的时候,心脏没由来停滞刹那。
紧接着又铆足劲儿狂跳起来。
教官们挨个儿检查寝室,学生们在自己的床铺边上站军姿。
负责520寝室的当然是陆珣,他在王君徐洁暗搓搓的四眼嫌弃中,不紧不慢理直气壮地走了进来。
王君假公济私
徐洁臭不要脸
俩姑娘迅速抱团建立反抗狗贼的统一联盟,决定坚决维护小姐妹阿汀的清白声誉。
然而只见陆逊随手掂起桌上的飞行棋子 徐洁的,忘记收起来了偏头,自下而上打量宋婷婷两眼,冷冷道“着装不整,出去五十个上下蹲。”
王君哇塞
徐洁哇哦
阿汀默默低头扯了一下衣角。小动作偷偷摸摸的,落在陆珣眼角里,逼得他轻扯嘴角,带出个似是而非的笑来。
笑得眉目软化,沾染上星星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宋婷婷看了,心情就不很好。
当年回到日暮村里,听闻小怪物不告而别,阿汀重病一场。她误解为阿汀自作多情,到底捂不热小怪物那颗冰凉的心,白白得意一场,活该遭些报应的。
而如今她非昔日她,他亦非过去他。
她出落得美艳勾魂,迷倒学校里不少师哥新生。他样貌俊了气质贵了,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偏他连正眼不肯给,就爱去看那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
明明梦里
呵,不提也罢。
所谓的着装不整罚做上下蹲,宋婷婷并不听令,反倒是检查完自个儿的着装,硬气质疑“我哪里着装不整”
陆逊闻言偏过头来,深海一样的眼睛暗了一瞬,“教官没教你打报告加五十个上下蹲。”
对面徐洁满脸的幸灾乐祸,仗着陆珣背对,朝着这边挤眉弄眼吐舌头,就差跳上桌子高歌热舞了。
宋婷婷一口气咽不下,冷着声音回“报告教官,我着装整齐你想假公济私说悄悄话,用不着特地找借口赶我走”
真敢说耶
全体投来注目,连阿汀都没忍住,悄悄探头看了她一样。
陆珣笑了一下,笑里带着轻蔑,活像阿猫阿狗在老虎面前挑衅,只取悦了他。
宋婷婷身高有一米七,算是姑娘中难得高挑了。在他面前依旧被死死压制着,瞥见他唇角边的小小弧度,骤然感到一股诡异的恶寒。
陆珣眯缝着眼睛缓缓逼近,越靠越近,悬在两根手指头粗细的地方停下。被他沉默盯着,不知怎的顿时像吞了块铁,身体变得无比沉重,脊梁骨慢慢渗出冷汗。
“你”想干什么
“脸长好了”
他一下子拉开了距离,在宋婷婷面前摩挲手指,指腹刻意在指甲边缘徘徊,令她瞳孔一缩。
威胁
这只毁了她的脸的手,分明眼皮子底下慢条斯理地威胁她假如她不肯受罚,他绝对会再次出手毁了她的脸比上次凶狠千百倍
这个怪物
怪物就是怪物,天生嗜血的性子不会改的
宋婷婷猛然想起纠缠多年的噩梦,想起镜子里自己血淋淋的脸。不由自主往后缩,白着脸道“我出去做上下蹲。”
她投降了,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没打报告。”他语气轻慢。
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婷婷忍气吞声重说了一次“报告,我出去做上下蹲”
“三百下。”
“是”
莫名其妙就翻了三番,宋婷婷咬牙切齿应了声,带着不甘走出门去。
看完整场戏的王君只想说佩服
徐洁算你厉害
再次证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世间男女通用的志高真理因此反抗狗贼的伟大联盟在成立三分钟后,正式宣布解散
阿汀原先老实巴交站着,忽然手指头被王君碰了碰。眼珠挪过去,瞧见一个龇牙,王君满脸痛快的表情,逗得她无声笑。
宋婷婷少在寝室里出没,与她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年幼结下的仇恨并未因此淡化,双方两看两相厌的,时不时因芝麻大的小事儿怒目以瞪,反而关系更差了。
这会儿瞧见宋婷婷吃瘪,难怪王君这么高兴。
小心点。
阿汀指指她的站姿,提醒她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没事儿他看不着。
王军君咧嘴笑。
阿汀抬头,正好瞧见陆珣反手关上门,很微小的动作,却制造出一个密封狭小的空间。
私下里稍微放松点没事,不过当下陆珣顶着教官名头来查寝的。阿汀很纯粹把他当教官看待,不敢乱动弹,只是不断祈祷他不要翻被子,千万不要翻被子。
但他还是走到她边上,拨开薄纱蚊帐。肯定看到里头徒有虚表的豆腐被了,还看了好久。
好丢人。
小姑娘长睫不住颤动,小脸俏生生的,目光躲了起来。她耸拉着脑袋只敢看脚尖,却也看到一道庞然的影子慢慢过来了。
沉默罩着她,把头顶灯光全挡住了。
你被子没叠好。
军训五天了你怎么连被子都不会叠
床铺不整洁出去上下蹲五十下。
阿汀脑袋瓜子里来回滚着这几句冷酷无情的话语,冷不丁听他说了什么。走神没听清楚,便下意识仰头看他,发出一个迷糊的单音节“唔”
又乖又傻。
陆珣垂眸看她,眼窝深邃,眼珠子浓郁的黑。
“知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阿汀脱口而出“查寝”
“明天几点”
阿汀没反应过来
“我来问你。”
他压着嗓子,慢悠悠地问“明天几点出门”
啊,看房子。
原来他还记得。
原来他拿查寝当借口,是特地来问这个的。
小姑娘眸光流转,刹那灿灿闪闪,漂亮得犹如盛着万千的小星星。她笑了,总是不知忧愁地笑着,轻声问“九点行吗”
行啊。
陆珣垂下长睫,心想怎样都行。
怎样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