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萧翎从睡梦中醒来, 此时天光大亮,外面鸟雀啁鸣,水声泠泠。身边的人早就不知去哪了, 只留下些许余温。
应该是刚起来没多久。他如是想到。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又把被子踹到一边, 但睡姿还是板板正正的。
萧翎:……
他有的时候也搞不清自己的睡相怎么会这么奇怪,他想想自己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睡姿不端的呢?好像是有一天大早上王罗卿一把纠起他去宫里拜年的时候,自己的那床被子正可怜地被他踹到了床边,岌岌可危的就要掉下去了……而自己正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要摔不摔地窝在床边。
他把被子薅过来叠整齐了才下床找鞋子,那双鞋正摆的好好的发在床脚。
萧翎长舒了一口气,简单穿了下衣裳打算去吹吹风醒醒神。此时陆晏端着碗小米粥配了点小菜进来,在门口和刚踏出门槛的萧翎来了个面对面,船上一切从简,萧翎只能暂时告别了他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怜见的,偷偷出来衣服都没带,还是穿得陆晏的,有些不合身。
萧翎风风火火的出门差点撞上陆晏,还好临门一脚止住,才避免发生事故。
“哎,好巧啊,阿晏你又回来了。”萧翎讪讪说道。
不对,这不就是陆晏的房间吗?为什么要说又回来?自己这样不是喧宾夺主了吗?萧翎在心中默默想到。
不过陆晏并不知道萧翎此时的心声,“正好你醒了,先把朝食用了。”他端着手中的粥。
“嗯, 好。”萧翎接过陆晏手中的碗揉了揉还迷糊的眼睛。
也许是这几天在水里飘着,萧翎逐渐适应了,这顿早餐吃完胃里竟然没有翻江倒海。那碗被他舔的发光都可以当镜子照得萧翎那张白皙的脸。
“嗳,还几天了,终于吃了顿包饭……”萧翎摸着自己的肚子发出满足的叹息。
“不够我再去拿。”陆晏看他这幅满足的样子还以为他没吃饱。
萧翎忙摆手,“饱了饱了,再吃就得撑了。”
“那我们出去看看吧,快驶入青州境内了。”
经历半个多月船终于是驶入了青州。两岸琼山峻岭,猿啼不断。连绵的青山一眼看不到尽头。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萧翎扶着船舷喃喃道。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连绵的青山,不由感叹自然的鬼斧神工。
放眼看去一片欣欣向荣,好似那些水患、疫病、死伤无数都不曾存在。
“到了最近的码头我们转陆路。”
“对,我们绕路先去往琅琊,世子你就待在那,等我们在沂城处理完公务在一同回京。”张熙补充道。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萧翎也知道答应地好好的不能反悔,只能蔫头耸脑的应道。
※※※
长宁宫内,萧缙和王罗卿放缓脚步进入寝室。
太后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她被前几天的事吓得不轻,一时心疾发作,差点就背过气去了,前后来了好几波太医院正都是太后这是受了惊,又忧思过重。
一见到萧缙她仿佛有了主心骨,忙拉着萧缙示意他过来,一边眼睛还不忘盯着王罗卿,“王氏,你出去。”她语气严肃目光严厉道。
接下来的话她并不想让王罗卿听到,或者说是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没将这个儿媳妇看做自己人。
有些事必须提防着她。
王罗卿见怪不怪,也没想着和太后犟,规规矩矩得行了礼,看了眼萧缙什么都没说就准备出去。
“好了母后,有什么事就在这说罢,卿卿又不是外人。”萧缙拦住了将要出去的妻子,并拉住她的手一起走到太后床边。
“皇儿,你不懂……”
“这么多年了,您为什么还是提防着呢?”萧缙看着他的母亲,眼神中满是失望和不解。
太后一时语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南霜你去外面守着。”
“诺。”南霜带着寝殿中仅剩的几个宫女太监出去守着。
室内重新归于平静,长明宫灯的烛芯轻微摇晃着照着太后那张苍老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
“皇帝猜疑你……”她好像几天内苍老了好几岁,沙哑着嗓音,如鲠在喉。
“早就知道了。”她话音未落,萧缙叹了口气,怎么些年来他应付皇兄时不时的猜疑试探早就心累了。
“那你……”太后怔怔地看着他没了下文,似乎是在等萧缙自己说出来。
“母后,您好好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走了。”说罢萧缙就拉着王罗卿准备走,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言语。
他很怕太后接下来的话,这么些年来他知道太后还是没有死心。他其实很想说母后,你说皇帝猜疑我,可是你不是也对那件事没死心吗?
可是他看着太后衰老的面容,嚅嗫着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在踏出门时最后看了她一眼。
“不可不防呐。”太后还在低着头喃喃,那一刻,她意识到她好似从来没看清过自己的两个儿子。
一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她的两个儿子正在离她越来越远,又或者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那一刻真正把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把握在手中过。
※※※
青州内,几辆马车疾行在官道上,那正是萧翎一行人。
此处道路狭窄,两边是绵延不尽的山峦,正值夏初,杂草丛生,他们的马车呈一条直线穿梭在这狭窄的山路中。
远处是看不到尽头的山峦,隐隐青山在薄雾中像是披上了一层纱般看不真切。萧翎拉开马车上的卷帘,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随便透透气。
萧翎打了个哈欠,眼角积着生理性的泪花。他们一行人自昨晚下船在驿站住了一宿后又马不停蹄地雇了马车去往琅琊。此时距琅琊也不过有半天的行程。
一大早萧翎起来现在脑袋还有些迷糊,他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颠簸的马车让他有些睡不着,但是困意不减。
“那是什么!”突然他好像看到什么后面有东西踏过薄雾朝他们的车队逼近!周遭的雾气涌动,吓得他顿时睡意全无。
此时驾车的小吏也发现不对,前方狭窄只容一部马车通过的山道中间竟是放着个半人高的木栅栏!
霎那间,一道尖锐的哨声陪随着蒿草簌簌的声音打破原有的寂寥。 “兄弟们今天干票大的!”马车后几道人影紧随其后,除此之外,周围的山路上还接连不断地涌出人马!
霎那间尘土飞扬,萧翎没来得及放下卷帘,这回是真的被风沙迷了眼,顿时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涌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擦,马车就一个急刹,他整个人毫无防备的就要往前率去,还好陆晏抓着窗沿扶住了他。
“吁——!”小吏眼看着就要撞上那木栅栏赶忙拉住缰绳一个急刹,一行人被逼停。而那栅栏边有几个人看似已经守候多时。
而一开始因为重重雾气,他们竟是没看见!
后面追击的人此时也从雾中显现出来——为首的是个一身黑色劲装身材壮实的女子!
那黑衣女子骑在马上,鞭子朝地上狠狠一挥,“啪——”的一声卷起尘埃,光看着就已经让人心惊胆跳。
“这地是我龙虎山的地盘,各位要想从我们这过怕是不交开路钱说不过去罢?”她收回鞭子在手中摩挲着,眼底满是轻蔑。
驾车的几个小吏哪见过这阵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我们这是遇到山匪了?”萧翎看了看外面围着的山匪又看了看陆晏,不确定地开口。
他们走的是官道,又是天子使臣,那个不长眼的山匪敢拦截他们?这太匪夷所思了。
那女子见他们不下来再次挥舞着手中的鞭子,“不下来是吧?来人将他们请下来!”
他身后的几十个壮汉瞬间围了上来,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逼近。
陆晏拉起萧翎的手,“先下去吧。”他看着越来越逼近的山匪说道。
随后张熙、吴禾等人也纷纷下了马车。
“敢问姑娘需要多少银钱才可放我们离开?”张熙问到。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若是给些钱财就能解决何必动手能?况且他们人数上也不占优势。
不过这青州也真是乱,官道上都有土匪拦截。
那女土匪先是看了看陆晏又将目光放在张熙等人身上,随后眼底浮山一层浅薄的笑意,似乎是很满意。她勾了勾嘴角:“好说,我也不用收你们的钱财,大当家我还缺个压寨郎君,我看你们就不错,也给山上的姐妹们开开荤!”
“来人请他们上山!”她扬声道。
“放肆,我们乃天子使臣,岂容你在此欺辱!”张熙见状看来是破财消不了灾了,打算搬出身份来让对方知难而退。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女土匪毫不在意慢条斯理说道。
她身后的几十个壮汉上前,似乎他们不同意就得把他们绑上山去。
“现在是你们自己上山呢?还是我叫人把你们送上山呢?”
“你、你……”吴禾一介纯文臣资历也尚浅还没遇到这种事过,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其余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不相信此地山匪竟穷凶极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还有你,上我的马,我亲自带你去山上。”她转头看向萧翎,用鞭子指着萧翎道。
萧翎先是疑惑地看了看周围,确定她是指的自己,随后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望向那女山匪:“什么!?你看上我了?”
难道他就算个是逃到青州也避免不了成亲吗? !还是个看着就怕的女山匪!就那手臂萧翎都怀疑她提溜起自己来毫不费吹灰之力!
他这一语惊人,几乎所有人面上表情都变为了不可置信,仿佛在说真的假的?
陆晏挡在萧翎身前,一边还不忘安抚萧翎:“阿翎,别怕。”
女山匪见状先是轻咳了一声,随后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后一鞭子快准狠地就要抽向陆晏。
“唰——”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那鞭子就要带着劲风打到陆晏身上,陆晏却啪的一声,以一个极其迅猛的速度握住了就快落到身上的鞭子。
萧翎眼皮子跳了跳,看着女山匪就要再来一鞭子,他大义凛然冲到陆晏前面喊道:“我跟你走!”
他看见陆晏手上鞭子打出来的红痕,也知道他们就十来个人断然不是这一窝土匪的对方。他不想陆晏因为自己受伤,况且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被掳上山又能发生些什么呢?
大不了舍生取义,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自己……应该不是吧……
说着他走到陆晏身前,还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拦住腰,霎那间双脚离地,失重感传来,一阵头晕目眩。
那女山匪竟是见萧翎自己跳出来就一伸手拦住萧翎的腰,随后就像捉小鸡似得提溜他上了马。
“啊啊——”萧翎还没反应过来,女山匪一夹马肚子沿着山路就往山上跑,瞬间只有萧翎的惨叫声回荡在山林中。
果然那粗壮的臂膀提溜自己简直是易如反掌……
第32章
方皓刚醒来, 身边的胭脂很有眼力见地简单披了件衣裳想去拿了些吃食进来。昨晚窗户没关此时阵阵清风吹拂,吹散了他的几分睡意。
他打了个哈欠,“去给本公子拿块帕子擦擦脸。”
“公子是要奴家的帕子呢还是要其他姐妹的帕子呢?”胭脂甩着方绣着梅花图案的帕子故意在方皓面前嗔怪。
语调千娇百媚, 听得方皓骨头都要化了。
“去你的!依本公子看你手上的这块就很好。”方皓打骂着想要抢过来,却被胭脂灵巧的躲开。
“不给不给,就看公子你抢不抢得到喽。”
“小蹄子,看我逮到不好好罚你!”方皓起身就想去追胭脂。
胭脂也不是存心想要逃开的,不一会两人就你侬我侬抱在一块。
“小蹄子,还敢不敢耍我了?”方皓说着摸了把胭脂,惹得胭脂娇笑连连,只是此时一道声音打断了方皓下一步动作。
“公子, 老爷命我们来接您。”门口徒然响起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正是方府的管事。
“啧,等我一会。”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放开胭脂简单地穿上件衣服就推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方府管家。
“谁告诉我爹的?”方皓抱胸倚在门框边仰着头不耐烦地问道,丝毫没有跟着走的意思。
管家脸上堆着笑:“小的怎么敢啊,都是帮您瞒着呐,”他语调一顿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昨晚老爷特地问了,夫人一不小心这才说漏了嘴。”
“啧,那走吧。”他回头冲着里头的胭脂扬声道:“小爷过两天再来找你!”他身边的管家赶紧给他披上外衣。
方府的马车很快驶出芙蓉浦。
方珏从墙后走出来,看着远去的马车出神,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撇过头去。
“我说直接一把火烧了得了,还得搜寻证据扳倒他们?在把那个方皓绑来千刀万剐,这事不就结了?”
“一把火太便宜他们了。”方珏垂下眼睑,掩盖了眼底的神色,好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少倾,他再次开口:“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程槺摆摆手,无奈地说到:“这才几天?那些朱门大户家兵护院都是成群成群的,潜进去都不容易何况还是这种要砍头秘辛事?”
他看了眼头顶开着的窗户给了方珏一个自己也没办法的眼神,“胭脂那应该也打探不到什么,方茹是个老狐狸,方皓就是个小狐狸,父子两精着呢。”
“再想办法罢。”
“对了,那个青州牧应该知道些当年的事,毕竟这案子当年是他审的。”郭兴原本是大理寺卿,也是因为这件案子有功,直接升了一皆,由原本的正三品官直接成了正二品,虽然是外派出京任职,但在当年也是被同僚们好生羡慕了一番。
“去青州?”方珏疑惑地看着他。
“我都可以啊,只是你不是要参加秋闱吗,时间上那么紧。”
方珏并没有回答,他垂着头不语似乎是在思考可行性。
※※※
“放心,不会把你怎么着的。”
萧翎坐在马上被那个女土匪带回了山上,这山路九曲十八弯,崎岖小路层出不穷。这匹马也应该是身经百战了,这路跑得如履平地。只是坐在上面颠簸的萧翎可就没那么好受了。
“三娘回来了?”
“唉,今天干了票大的,掳上来还几个小白脸!”红三娘停下马冲她们招招手。
那是一群在山泉旁浣洗衣裳的妇女。
“那寨子里的姐妹有福喽!”其中一个女子掩袖笑到。
“不聊了,先走了!”说罢她再次驾马向山上行进。
进了寨子红三娘推着萧翎进了一间屋子,“放心,不会把你怎么的,过段时间就放你们走。”
“哎呦——”萧翎一屁股坐在地上,吃痛的揉着尾椎骨。
“对了,你是怎么把声音装得这么像男子的?”红三娘凑近仔细打量着萧翎,“还有你这张脸用什么膏脂保养得这么光滑紧致的?”说罢她还想用手指戳萧翎的脸。
“啊?”
萧翎还没反应过来,红三娘就贴近观察起他的脸来。萧翎一抬头对上红三娘,属实被吓了一大跳。
“不用装了,我还没见过什么男的能长得这般唇红齿白、肤如凝脂!”
萧翎指了指自己的喉结,示意她看过来。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看我哪里像女的了?
“嗨,都跟你说了我都明白的,有喉结的女子我又不是没看到过!”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萧翎这才注意到这女土匪也有个明显的喉结。他脑中灵光一现:要不就将错就错?
那道是因为认为自己是女子这个三娘才带自己骑马上山的吗?那用女子的身份是不是更好行事?还不用娶个女山匪了!
“天生的嗓音。”萧翎刻意拈尖了嗓子试图更像女子一些。也算是默认了红三娘的想法。
“好吧。”红三娘有些遗憾,语气有些失落,“还想问你取取经好男扮女装呢。”
不是就你这样还要刻意扮男装?裹个胸,贴个胡子,活脱脱就是个须髯如戟的汉子!比男的都像男的那种!萧翎忍不住腹诽。
“对了,这几天你就住在这件屋子里,要是觉得无聊了出去逛逛也成,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的,不过……”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今天不能出去,更别想着跑出山寨。”
她的脸几乎是贴着萧翎的脸,萧翎看着她那张突然变得严肃的脸,猛地被吓了一跳,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她看着萧翎点头才出去了。
看到人走出门,萧翎先是环顾了下这间屋子,只见陈设简单,普通的一张榻,几个板凳一张小桌子,剩下的就没有了,看着比较简陋。
他看见有个小窗户,小心翼翼地探头,准备仔细看看窗外,只是——
“哎呦!”他刚探头就被人狠狠地拍了下脑袋。
“我就说你不老实罢。”红三娘正站在窗户边,只等着萧翎探头就挨上她的一掌。
“这初来乍到,难免心生好奇嘛。你不乐意我就把脑袋缩回去呗。”萧翎揉着被打疼的脑袋,说着就想把头伸回去。
他的余光忽然瞥见陆晏一行人被几个壮汉围着上了山,顿时停住了伸回头的动作。
红三娘也注意到萧翎的目光,“也就不瞒着你了,你的那个便宜夫君……”她顿了顿,好像说漏了嘴,但是话都说出来了也没有咽下去的道理,她轻轻地笑了“今夜就要和我成亲了。”
她这话说得毫无负担,甚至有那么几分得意。
简直是一语惊人。
“什么?”萧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不是,我……”谁夫君,你说清楚!
萧翎还没问出来就被她打断。 “嗨,不用感谢我。我不过是看不得你们这样的受苦。”她手罢拜拜手就准备离去。
萧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可置信,这土匪头头这么开放的吗?不对啊,难道她真正看上的是阿晏?以后是不是要自己叫她嫂子?她到底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想找红三娘好好说说,又怕再被打脑袋,只能作罢。
红三娘并没有走远,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她的眼神暗了暗,又再次看了眼萧翎所在的方向。她不想自己哥哥的事再次发生,但她也明白这行人是为青州水患来的,不能如了那些蛀虫的愿。
她又回忆起了母亲和哥哥姐姐,眼眶红了红,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再次抬头时,她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个壮汉眼中起了杀意。
况且,他还收到了另一封迷信……
落日熔金,圆日西斜,天边被晕染成一片橙红,几只锦雀上下翩飞、嬉戏打闹。
今日的山寨处处挂上了大红锦缎,一阵锣鼓喧天。一连放了好几个爆竹,空气中弥漫着硝石味,一旁围观的孩子捂着耳朵欢笑尖叫。
“哇!再放个!” “大当家姐姐人最好了,再放个嘛。”
刚放了几个的红三娘直起腰,她耳根子软,被这些孩子们一阵夸就准备再去拿几个爆竹来。
“好了,好了,就再放一个。”她竖着手指和孩子们约定道。
“好耶!”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拍着手称赞。
红三娘转身拿了一个来,弯腰准备点燃,周围的孩子们纷纷捂住了耳朵,甚至有几个连眼睛都闭上了。
“哼,胆小鬼才捂耳朵。”一个孩子看着同伴们不屑道,但此时他也紧张着,要是刚大言不惭就被响声吓到这也太丢人了。
他看着红三娘将火折子对着爆竹的导火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几息之后,想象中的爆竹声并没有到。
那是一个哑炮。
“啊……” “不行,这个不算。”孩子们叫苦连连,失落感笼上心头。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了。”红三娘虽然也没玩尽兴但看着时辰不早了,准备让孩子们的母亲领会各家孩子。
“跟娘回家去。” “快回家,看这样子,玩的跟小花猫似得。”几个妇人看这边不再有爆竹声响纷纷来领回自己的孩子。
孩子们虽然不乐意但是也只能跟着母亲们回去。
红三娘看孩子都被领的差不多了,转身准备离开,却被一道清丽女声喊住:
“三娘,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穿着这埋汰衣裳!”一个女子看着红三娘玩得手上都是一片黑,衣裳还是上午那件黑色衣服,急的动手就想帮她掸掸灰。
“快换上喜服!”不一会那群妇女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红三娘身上,几个妇女去房内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喜服。
“要是你娘能看到……”
“这大好日子别提伤心事。”
“哎,我不对……反正快换上!”
红三娘被这群女子围着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捂着脑袋想跑,但她刚走几步就被逮到层层围住,拉着回到房内。
“得好好打扮一番。”
“我那还有前阵子从镇子上买的胭脂水粉。”
“好,还是吴嫂子会捯饬!”
“不,不,这样就行了……”红三娘发出尖锐的爆鸣,但她的反抗注定是无用的,很快就被七手八脚的架着回来房间。
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很快,太阳被掩在重重山峦之后,天边只余下最后一缕余晖。
今晚寨子里有喜事,到处挂着红绸子,四处弥漫着酒香味,只不过不见孩童奔跑的身影,显得有些空静。
“一拜天地——”司仪拉长声调。
红三娘衣着绣着百合鸳鸯的喜服站在大堂里,她的身边是穿着一身喜服的新郎官。大堂外唢呐声不断,她想到,好像自己母亲死的时候,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也是请了人来送葬的,当时那唢呐吹了多久呢?她不记得了,她那时就清楚的知道那些唢呐声和和尚的诵经都只是为了让她们不再缠上自己,洪老大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们……
活着的时候不害怕,人死了倒是怕上了。
为什么红白事都要吹唢呐呢?她如是想到。
今日除了她还有好几对,此时所有成亲的男子都被盖着大红盖头,看不出面容,锣鼓喧天中倒是处处透露着紧张的气氛。
“这女人出来抛头露面,男人盖着盖头,成何体统?有悖阴阳!”
“看她能威风几天。”
“当年就不该让她坐上这位置……”身后前来贺喜的叔伯小声议论着。
“话说今天跟她成亲的是那些当官里面的哪个?”“不知道,没看见。”
大堂除了以红三娘为首成亲的十来个女子外并无其他女子。那是她早就吩咐好的,孩子们也都好好待在房间内。
“二拜高堂—— ”司仪依旧举行着仪式。
红三娘身前是龙虎上大当家的虎皮椅,木桌上放着的是她母亲的灵位。
她看着母亲的灵位郑重地一拜。
就在此时,身后的几个叔伯交换了眼神,都是露出凶狠的目光。
“夫妻对拜——”
“锵——”司仪话音未落,拔剑的声响赫然响起。
第33章
萧翎听着外面的锣鼓喧天,很是焦躁。
总不能让陆晏真的在这成亲罢?娶个女土匪?这简直是不敢想象!还有谁能想到哪女山匪是个傻的,连男女都分不清!自己都想着舍身取义了,结果人家看上的居然是陆晏!
作为好兄弟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不行, 自己得去救他。
此时天光暗下来大半,萧翎先是通过那间小窗户观察了下四周,确定没人后点着脚猫着腰准备悄悄出去,不过他这姿势实在是太做贼心虚,看上去跟偷吃香油的耗子似得。也幸好这时几乎各户门窗紧闭,没人在外边溜达。
萧翎支起耳朵,他不知道今日这喜宴在何处举行,不远处那间大堂屋好似有着响声。他心下了然,准备去看看。
天边的余晖彻底落入长河中,整个山寨掩在黑暗中。萧翎目之所及处房屋皆是紧闭。他就算是没成过亲也看过成亲,这未免太过于萧条了罢?还是说所有人都聚在一个地方?
空气中还弥漫着未散去的硝烟,他好像下午听到孩子的欢笑声,以他自己为例,如果只有几岁的话在这种喜庆还能分到糖果点心的日子绝不会在大人身边好好待着的,一般都是集合三五同伴撒泼玩耍。
今天的氛围不对劲。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今天绝不是成个亲怎么简单,肯定是要发生些事。
他正思忖着,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一间屋门悄然打开。
“哎呦,你怎么在这,三娘不是交代你不要乱跑吗?”身后一大娘正压低声音半开着门对他说话。
“快进来。”她招着手喊萧翎进来。
萧翎本能地想跑开,只是他身旁几间房都纷纷开了一条缝,里面的妇人孩童们都盯着他看。
“哎,好的……”他顶着这么些人的目光,即使是不乐意也只能进去。
他一进去那个大娘就对他说道:“刚想去提醒你快些下山,你倒是自己准备走了。”说着她丢给萧翎一个包袱。
萧翎不解, 但他还没问出口那大娘解释道:“里面有些金银细软,还有些治跌打扭伤的药,唉,下山后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要是家里还容得下就回家去吧,现在这世道……”
她絮絮叨叨地,又好像想到什么止住了话,最后只是喃喃说了声,“莫要像二郎那般了……”说罢她推着萧翎就往外边走。
“快点,要来不及了。”几个对面的妇人看着他们纷纷催促。
来不及什么?还有什么二郎?萧翎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大堂那边传来阵阵厮杀声,刀剑碰撞声。他顿时将要问出的话咽了下去,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周围的妇人顿时面露恐惧,“怎么也该是在喝喜酒的时候……现在才是拜天地罢?”一个妇人不可置信道。
“有人泄露了!是谁?”
“怎么可能,孩子们都没告诉,只有我们几个女人知道!”
萧翎现在冷静下来,他沉着道:“要是你们要趁着今日举行婚礼干些什么的话,女人孩子不在场肯定是会惹人怀疑的。”
“拿起武器,我们去支援!”他对这些妇人们说道。
“不行,你得走!” 那几个妇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萧翎不是很了解她们为什么这么自己赶自己走,况且他还没找到陆晏他们,于是他一脸疑惑地看着其中一个妇人问到问道:“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我走,况且我还没找到我的同伴。”
“哎,就是要趁现在他们和你不在一处才好跑!”
此时不远处传来激烈地打斗声。
“来不及了,快去吧!”萧翎着急道,按照他的猜想陆晏他们应该也在那。
他不管身边的妇人们是如何拦截,只是冲着那个方向跑去。这山寨铺的是土路,有些甚至是被青草覆盖,萧翎一时心急走的那条最近的路,他全然不顾,拼命地往前面跑,脚下被块石头绊倒,一下子摔在地上,手上的皮都被磨破,火辣辣的痛感顺着伤口直冲天灵盖。
此时他坐在草地里,望着不远处的大堂,隐隐看见人影打动。这痛感让他一下子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就怎么去了不仅帮不上什么忙,甚至会给他们添乱……
他的身后,那些妇女们也赶了过来,看着他摔在地上不起来还以为是受伤了,急忙七手八脚地来扶他。
“各位姐姐们,咱们这有什么敌对山寨吗?”萧翎仰头问到,此时他头顶甚至还沾着几缕碎草。
几个时辰前。
红三娘推开关押陆晏一行人的柴房,此时他们几个被五花大绑圈在木栏里。一见到她几个小吏就愤愤不平地先要冲上来,可惜被绑的跟待宰的螃蟹似得,挣扎地起不来,只能干瞪着眼气得满脸通红看着她。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带走的那个人呢?”
陆晏和张熙同时开口,只是问出来的问题截然不同。
“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成亲啊。”她忽视了陆晏的问题,神情自若地回答道。
“你,你,可知这是……”张熙被她气急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但张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红三娘打断:“懂懂懂,杀头的罪嘛,干我们这一行的还在乎这个,胆子小的也干不了这个。”她凑近陆晏,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随即一哂,盯着陆晏的眼睛,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喜欢男子。”她最后的语气毫无波澜,只是简单的叙述,这是个肯定句。
“不是。”
“那就是见色起意咯”她的手指托在陆晏下巴上,继续问到。
身旁的张熙等人完全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
“不是。”陆晏的眼神格外坚定,对上红三娘的目光也毫不畏缩。
他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几个字,随后在没有任何声音,空气中安静得可怕,众人皆是屏气凝神,生怕这山匪做些什么。
红三娘移开了手,漫不经心地说到:“好了好了,我呢,也不是想要成亲的,你们虽然都长得不错,可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她扫视了一眼这行人,随即目光一凛语气突然诚恳:“我请各位上山是想请各位帮个忙,此事过后,附近将再无山匪。”
“要我们配合,先将人放回来!”
“人已经下山了,要是他还愿意跟着你们的话自然会回来。”红三娘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
*
“锵——”短兵相接发出激烈的声响。
那十来个新郎揭开了大红盖头,手上皆是拿着匕首,而他们也不都是今日劫持的那路官员,有几个是山寨中的成员,甚至有一个是女子。
“二当家这是迫不及待了?”红三娘从宽大的袖子中抽出匕首,挡住鲁聪的短刀。
“彼此彼此,大当家不是也想趁此除掉我们吗?”
“王五,你为啥要帮这个娘们?”一个汉子手持匕首对上王五,愤怒地职责他,“俺还想着今天咋没看到你,原来是去帮这娘们了!”那汉子气得脖子到梗起来,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对上王五他也是有些吃力。
“我、我不想在当山匪了。大当家说……”
“她说什么!是不是只要将我们都收拾了就带着你们金盆洗手!你个傻子!这世道哪还容得下我们,她他们妇人之仁!”他用力一推,刀剑相撞,王五好似有些被他说动了,分了心神被这一击撞得后退几步。
“我说你们这些当官的上赶着帮这女人作什?莫不是许诺了些好处?”陆晏对上一个壮汉,双方兵器相交,谁也讨不到好处,互相僵持着。 刷拉——那壮汉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撞倒旁边的桌椅,用力一踹,那倒在地上桌椅就朝着陆晏划过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桌椅他只能稍微往旁边飞快地一跃,“唰——”那壮汉看准时机猛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朝他刺去,瞬间匕首划破空气,直逼陆晏的左肩。
就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红三娘一个转身:“呸,少给老子老子挑拨离间!你们今日要是识相点就给老子乖乖认输!”红三娘一脚飞身踹开那壮汉。此时她为了打斗方便已经将那喜服宽大的袖子扯下。
“我说今天这大好的日子下午怎么还派人手去劫持过路商贾,还说什么大商队,是什么肥羊,原来是分散兵力好对付我们!”那壮汉被她一脚踹到墙边,扶着墙准备起身再次发起进攻,他磨了摸后槽牙,目光狠辣。
“你们不也是个个手持兵器等着吗?我只恨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动手,没拿些刀枪藏在这!”
他们现在都是拿着匕首短刀这类近身打斗的武器,双方势均力敌都打得吃力。
一女子旋身箭步走到红三娘身后,二人背靠背呈防守状态,那女子目不斜视地提防着她前方几个蠢蠢欲动的汉子一边分出神来对三娘道:“三娘,有几个不成器的东西要被策反了。”
“先不管他们,打!”
“对了,好像人数不对吧?还有几个官呢?怕不是到附近的城池搬救兵了?告诉你们,我们可没这胆劫持官兵,都是上面的旨意!去搬救兵也没人会理睬他们!要是将这几个当官的逮住或许还能招安!就算把我们几个都杀了,再把狮驼岭的寨子也剿灭了,过不了几年也会有新的山匪出现,这是这世道让我们过不下去!”鲁聪咬牙切齿道。
他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一方面告诉陆晏他们绑架他们并非他们的意思,一方面有告诉被红三娘策反的人,这世道他们就算下山了没有根基也过不下去日子。
“别听他的话,想想你们山下的父母,再想想这些年受到的冷眼!还想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吗?”红三娘大喝一声。
鲁聪的话陆晏脑中忽然闪过,原来是有人不想让他们安全到达沂城!
“不好了!狮驼岭知道我们内乱打上来了!”门口突然一声女子的惊呼打乱了他们。
几乎是一瞬间,龙虎山的土匪们也不管是那个阵营的,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第34章
红三娘原本因该叫洪三娘,因为她爹姓洪。可是她不愿意姓洪,于是就总是将名字写作红三娘。
洪老大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土匪头子,经常下山烧杀抢掠, 无恶不作。附近的女子都不敢独自出门, 生怕被他抢上山。
红三娘的娘亲是个可怜人,据说是外地逃荒北上投奔亲戚的,灰头土脸带着为数不多的家当来到这山道里,就正好被下山劫掠的红老大看上抢上了山。
举目无亲,没人来赎她, 只能当了洪老大的第十三房老婆。
吴娘这辈子一共生了三个孩子,红三娘是最小的一个,叫三娘也是因为她是老三,吴娘不识几个字,只能给他们取了大丫二郎三娘这些名字,她总是温柔的抱着他们说等他们长大了逃出寨子去请那些识字的先生好好取个名。
山寨里的女人日子日子不好过,也没想想给山匪当媳妇的,都是些苦命女子,也没出现过什么争风吃醋,栽赃陷害的事,都是在互帮互助。
红三娘从小就知道洪老大不是个东西,也从来没管过他们母子四人,就连吃的粮食都是吴娘和其他女人一起种出来的。
她从小力气就异于常人,经常能帮到不少忙。可她的哥哥姐姐是对体弱的龙凤胎,时常靠着娘亲做些针线活托人买些药续命,长大后她听婶婶们说之所以他们会这么体弱,都是因为吴娘在怀他们的时候被醉酒的洪老大打到早产。
洪老大不会给他们一块铜板,或者说是不会给他的任何一房老婆花一分钱,病了咽了气就让人拿一卷草席扔到山下,想逃跑被抓到就命令手下将人塞到钉满铁钉的木桶里滚下山。人滚到山下后往往被扎成个血人,早就咽了气。
他们三姐妹中,三娘是最肖似洪老大的,姐姐哥哥都像母亲,典型的江南美人。
年幼时三娘就经常抱怨自己为什么偏偏像那个畜生爹,而不是想哥哥姐姐有一幅好皮囊,索性的是她也有不少是随了吴娘的,终归是难看不到哪去。
母子四人日子过得艰辛,时常被山匪们揩油,就连做些针线活买些药材都要被山匪们拿走大半,吴娘只能更努力的绣,眼睛都要熬瞎了,幸好还有山中的姊妹们帮忙,日子总算还过得下去。
被抢上山的女人是不能出山寨的,孩子却是可以,红三娘经常逮些山鸡野兔回来给他们补补身子。
日子磕磕绊绊的走着,时间就像是山间的那泉小溪,一去不复返,明明每日就淌那么点,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也不知道流下山多少。
红三娘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等到她长大,等到洪老大老到走不动路,就带娘亲他们下山,找些伙计做,饿不死就行,终究是会比山上的日子好过些。
大丫和二郎因为常年生病,母亲不允许他们干活,以至于皮肤很白皙,越长大也越水灵,完全不像是山里的那些孩子。
这也招来了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他们母子四人睡觉时都得把门再三确认锁好了。
直到有一天……
红三娘手里提着两只山鸡,走在山道上,心里还在美滋滋地想今晚能喝上肉汤了,回到山寨看到的只有母亲和哥哥姐姐那死不瞑目的尸体,正被裹在草席里准备随便丢下山。
她发了疯的野狗般冲过去想将他们抢回来,遭到的只是一顿毒打。
婶婶们告诉她,狮驼岭的山大王来他们寨子谈些什么,那山大王好男风,整个山寨男子中就二郎长得最好看,洪老大就命人将二郎带了来,大丫和吴娘为了护住二郎上去阻拦,结果被那些畜生们给……
婶婶们甚至不忍心再说下去,都掩面相泣。
红三娘不敢置信,感觉一瞬间整个人灵魂都被抽离了,只剩下具空壳麻木的活在这世间。
三娘带着一身伤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居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屋子,觉得这里格外空旷,“母亲……”她对着寂寥的房间喃喃自语,好似这样就能再次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
土质的地面上用久的寥寥几件还算得上家具的物件,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红三娘其实是很喜欢这种味道的,在她的印象里家就该是这个味道,那是一种很安心的味道,以至于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将这些腐朽的木头家具扔掉。
那一晚她没睡,第二天熬得通红的眼睛推开了房门,来安慰她的婶婶们都吓了一跳,再后来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跟着那些山匪们出去打劫过往行商。她的力气很大,一个顶两,打起来不要命,山匪们都说她就是个怪物。
逐渐地没人再将她看做女人,她在山寨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她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醉酒的洪老大吹嘘自己上面有人,每年上交些钱财就能让他们安心地待在这山上,随便烧杀抢掠,每次发生天灾上面吩咐了不让人出青州也是他们守在山口将人绑回去。
那时她就想这世道果真是烂透了,官匪勾结,受伤的只有普通百姓。
再后来,她终于等到机会杀了洪老大,这事做得隐秘,山寨里的山匪们都当洪老大是年纪大了,喝了点黄汤失足滚落下山的,
她力排万难当上了大当家。她想给母亲他们复仇,狮驼岭的那些畜生她不想放过。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和狮驼岭对着干,红三娘每回对上狮驼岭都好似发了疯拼命,渐渐的,龙虎山势头愈发强盛,狮驼岭被逼的只能偏居在一座小荒山。
她没有继续扩展势力,反而减少了劫掠,很多时候都是只劫掠富人,更是不允许他们抢女人上山。
她也看不惯那些养娈童,逼迫貌美男子屈身的富商,每每遇到都将那些被胁迫的男子们掳回山,再偷偷给些盘缠将人放了,至于那些世家大族里的她也没那个能力管,她也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她不想哥哥的事情在发生在其他男子身上。
那些原先就跟随洪老大的山匪们早就看不惯她这般,认为她是在损害山寨的利益,都想将她踹下这个位子了。今天动手也不过是看准了时机。
自她当上大当家地位逐渐后,她曾试图放了这些被劫掠上山的女人们,可是她们早已无家可归,甚至有些山下的亲人视她们为耻辱,况且她们好些有了孩子,这些都是土匪的孩子……
她们都无家可归,这个囚禁她们的山寨竟是她们最后的容身之地。
可如今,那些老山匪动作愈发大了起来,她知道得提前动手了。
——如果他们得手做掉了自己,那山寨里的那些女人孩子们怎么办?
就在她还在想对策时,一封密信悄然的送上了山——上面的人叫他们拖着这些使臣们,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不死人就行,也别太明显,让他们察觉出来有人指使的。
她于是跟山寨里的土匪商量,想着用成亲来拖住他们吧,就当是女山匪们见色起意,不让干绑着人不要赎金不撕票也不对劲。这倒也合理。
那些老山匪们也觉得此法可行,于是便出现了今早他们埋伏在官道上拦截陆晏一行人的事。
就在红三娘看见陆晏拉着萧翎走出马车时,她下意识的认为这个容貌惊为天人的小公子是这个年轻官员养得小宠,又或者是同行的小吏被这些领头的官员看上了容貌,强迫的,于是她先将萧翎带上山来并让那些女人们找个机会送下山去。
不过她看着这两人对双方的态度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她还是想先将萧翎送下山去,之后是走是留就看萧翎自己的想法了。
她为了照顾萧翎的面子还特地假装将他认成女子,毕竟没几个遭遇此事的男子想让人知道自己屈身于其他男子。当时她走出门的时候还想着这小公子怕是要以为自己是个傻子了。
不过就想是红三娘没想到他们会在今天动手一样,那些老山匪们也没想到红三娘会和这些官员联手。
※※※
“狮驼岭,这什么名字?抄的书上的罢?”萧翎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划过一丝荒谬,哪有人会用这个名字?灵山脚下狮驼岭吗?
“他们说这是什么话本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用这个名字了,好像还是绑了个书生来取的。”那妇人也是没看过什么话本,只是道听途说转述给萧翎。
萧翎一想,那确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算了,一会你们就到门口喊狮驼岭打上来了。”他顾不上吐槽这个搬用的名字,看着那妇人郑重其事的说道。随后他转头看向其他妇人,“待会,你们……”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止住打斗,“什么,那些杂种怎么知道的!”鲁聪不可置信,他们虽然早有想法,但也不可能有人给狮驼岭报信,他们哪来的消息!
“是真的,人都到寨子口了!”那妇人尖叫着跑开。
“唬人的,别信,继续打,他们这是想分散我们注意力!”鲁聪冲着将信将疑的手下们吼道。
“吴禾被那什么岭的绑在前面推到了山寨口!”萧翎站在门口冲着里面喊道:“阿晏,怎么办啊,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浑身都是血啊!他会不会死啊!”
萧翎也在猜测,他知道吴禾是纯文臣,一点功夫都不会的那种,要是真的和红三娘联合对付剩下的土匪那他一定是被派下山去搬救兵的那个!
于是他为了让这个谎言更真实些自己编了些细节加了上去。
“阿翎!”陆晏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顾不上面前的对手,向着门口的萧翎飞扑过去。
“什么?”那些山匪们互相环视了一周,一个念头冒上来,不会是下山去搬救兵的正好被狮驼岭的逮到了,再一顿拷打,知道他们今天要内乱,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鲁聪率先停下手中的动作,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只见东南边缓缓几缕青烟升起,隐隐有火光闪动,还有嘈杂的声音,好像真的有人!
“咚咚咚——”那是用滚木撞击山门的声响!
“唰——”数十道目光看向红三娘和鲁聪,是在询问如何是好。
鲁聪青筋直跳,磨着后槽牙,只能挤出几个字:“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打跑那些鳖孙子!”
红三娘这时也只能命令他们停下:“先对付狮驼岭!”
有了一致的敌人,他们只能先停战。
“阿翎,你没事吧?”陆晏左看看,右看看,好似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瞳孔里映照的全是萧翎,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你看我好好的!”说着他转了一圈让陆晏看清楚。
“不是让你们带他下山吗?”红三娘紧锁这眉头,看着门口的萧翎问那个在门口惊呼的妇人。
“这没想道怎么快就会打起来……”那妇人支支吾吾的,也确实是一开始有事耽搁了,有空了想将人带下山又正好打起来了,就顾不得那么些了。
“世子,吴禾真的被绑了?”张熙也走出来。他是会些拳脚的,每年秋猎也总能拿到一个好彩头,于是也被拉来充人数,毕竟人越多越好。除此之外,那十几个小吏也都是精挑细选了些能打的,毕竟此行艰难。
“对啊,我方才在箭楼上看见的,人都昏迷不醒!”萧翎神情紧张,焦急道,若不是他自己知道那是假的,怕是单从语气和神态也会被骗了。
萧翎有时候想自己不去演戏曲可真是太可惜了,毕竟就这样子,有几个人能看出是假的?
只是此刻他的大拇指不由自主地磨着食指的指甲,这是他紧张时惯有的不自觉动作,熟稔到他自己都没注意到,陆晏确实看着他手上的小动作出了神。
第35章
山寨很大, 从这里走到山寨口就算是一刻不歇地跑也要一刻钟。 “咚咚咚——”撞击声还在继续,闹得人心慌慌的。
“妈的,这群孙子忘了之前怎么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的吗?!”一个虎背熊腰,面容黝黑的山匪吐了口痰,骂道。
“快去,要真被他们打进来就不好了!”鲁聪冲着还没什么动作的山匪们吼道。这寨子是他看着建起来,他比任何人都不想寨子毁灭,今日想除掉红三娘也是因为她想着解散寨子,甚至是想把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杀了!
他知道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等到彻底灭了狮驼岭的那群老弱残兵, 下一步就是, 因此, 他必须提前行动。
于是有了今日这场打斗。
“二当家,可是……”那几个山匪都有些犹豫,盯着红三娘,生怕她有什么动作。
“大当家也不想被狮驼岭打得落荒而逃吧?时间不等人,要真被他们打进来,可就不好了!”他咬牙切齿地对着红三娘道。
“怎么会,先止战一致对外?”她同样盯着鲁聪,也怕他在背后耍手段。
“好,弟兄们,跟着我走!”见红三娘答应,他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先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再说。
他知道红三娘也不会放着他们攻打进来,在没有彻底解决狮驼岭她甚至不会解散山寨。
鲁聪大手一挥,几十个汉子就跟着他向山寨口涌去,看着他们离开,红三娘才命令手下跟上。
“你……”唯有对上萧翎,她罕见地不知如何是好。在她的计划里,这人早就该送下山了,现在对上陆晏他们想送下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跟着去!”萧翎道。
“啊?”她疑惑不解,不是萧翎一个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跟着去干嘛,看热闹吗,小心别把脑袋看掉喽!
“不是,我说说我们的同伴被抓住了,现在生死为卜,一定是要跟去看看的。”萧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言,哪有被绑上山主动去帮他们打架的?一瞬间脑子转的飞快,改口找了个理由。
“是啊,人还生死未卜,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张熙此时也附和道。
“随便,反正你们跟去死了不归我管。”她又冲着那个在门口喊话的妇人嘱咐:“跟大家说,都躲到地下暗道去,一定要藏好,今天晚上情况很不妙!”说罢,她就领着手下跟上鲁聪他们的步伐。
打散了那群上门的杂碎还得在和鲁聪他们打一战。
“哎……”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草丛里不知名的虫鸣不断,空气中细小的飞虫不断飞舞着朝着光源靠近。
萧翎使劲挥挥手,驱散开一些朝他逼近的飞虫。
“这吴大人怎么就被那什么岭的抓住了呢?”
“哎,要知道这地方山匪这么猖獗就不走这了。”几个小吏一边跑着一边还抱怨着。
“估计钱森他们两个也被抓到了,他们跟着吴大人下山的,世子看见没?”有个小吏突然开口问道。
“嗯……”看着身后还有几个看着瘦弱的小山匪跑的不快跟在后面,萧翎眼神有些躲闪,“我只是站在箭楼上匆匆看了一眼……”他含糊其辞道。
“快点跑吧!”说罢加快脚步,现在可不是说话的时候,要是他们先到了,可不是就露馅了?
“哎,世子怎么着急干嘛?要去打头阵吗?”张熙跑的气喘吁吁,不明白萧翎跑这么快干嘛。一边的陆晏一言不发,只是跟紧萧翎的脚步。
由于红三娘和鲁聪两伙人谁都不想便宜对方打头阵,也怕对方在背后耍阴招,都跑的不是很快。他们两班人几乎是并排跑着,双方时不时跑着眼睛就盯到对方人马身上,实在也不利于疾跑,少数几个甚至是摔了跟头,栽倒到草堆里,爬起来头发上粘了不少飞虫。
萧翎他们一行跟上倒也是没费多少力气。
到了半路时咚咚咚的砸门声停止了,很多人都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门很有可能已经被撞开了。
山匪们此时也顾不得盯着对方了,拼了命的跑。
再跑到里寨门大概三百米高坡的时候,跑在前面的山匪们发现不对,那门口那有什么狮驼岭的杂碎,寨门外挖了个大坑,那滚滚浓烟就是从哪出来的,那坑都不要靠近就能看见里面火光冲天!
寨门紧闭,边上有个滚木,终于那撞击声因该就是有人拿那根滚木撞开的!
山寨建在山上,免不了连绵起伏,这条通往寨门最近的路一定是要经过高坡的,这也导致视线受到障碍,只有跑到高坡上才能彻彻底底的看见山寨口。
哪有什么狮驼岭!有人耍了他们!
前面几个山匪止住了脚步。 “啊!停什么!”“什么停了?”
后面的山匪不明就里,着急往前跑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停下,直直地撞上去,张口就骂。
“我们被人耍了!”前面的山匪暴跳如雷,瞬间就拿出武器准备攻击红三娘他们。
“刷刷——”地面上几片落叶突然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淹没在山匪暴跳如雷地叫喊声中,几乎没有人发觉。
萧翎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顺带拉住了红三娘,此时只有前面的几个山匪知道,处于后方的山匪们还不明就里。
红三娘猛地被人拉住衣摆,回头对上萧翎那双琉璃似的眸子,对方的神色严峻,含有深意……
萧翎伸出左手拦住身后的张熙等人:“不要往前!”
电光火石间,红三娘脑海中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但她还没能理清楚,霎时间前面几个山匪突然原地升起!
“什么东西——?!” “我X ,别挤到老子——!”几个山匪只觉得脚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升起,还没来得及跑开一阵天旋地转就被兜起吊到了半空,一时间叫骂声不绝于耳。
那地上竟是藏着一张渔网!被层层落叶覆盖住无人发觉,只等着他们走到这就一网打尽!
原本站在他们身后的山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纷纷往后退去。
这山坡上平时没什么人走,更没什么人打理,以至于杂草丛生,土路两边种满高大的梧桐树,枝丫虬扎,常年未修剪的琼枝张牙舞爪地朝着四方肆意的伸张,夜色的笼罩下如同一只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谁在哪?!”那些山匪猛然回头,只见那树旁站着好些身影,在在黑夜里他们刚刚又是跑得匆忙竟是没有发觉。
那些是山寨里的女人们。
萧翎其实在这么短的时间是想不到更周全的办法的。其实他一直都在赌,赌那些山匪相信真的有人在攻打山寨,赌他们在夜色里意识注意不到那茂密的树丛里藏着的女人们,在赌那些妇女门能真的用渔网兜起他们……
他知道不可能将所有山匪都困住,何况里面还有自己人,两眼一闭一提溜,渔网可不长眼睛分不清什么敌我。
他只想着跑在最前面的应该是最身强体壮的那些,自己再拦住一些自己人,这样总好过刚才那样打得难舍难分,现在起码是占些优势的。
所以他指挥着山寨里的妇人们在寨子门口挖了个大坑,扔了写柴火进去,在夜色中营造出有人在山寨口举着火把的假象,又跟她们说好了等上一刻钟自己回到议事的大堂大喊有人在攻打山寨,她们估摸着时间合力抬起木头撞击山寨门,就想真的有人在攻打一样。
最后就只剩下要如何困住他们了。萧翎还没想好……
这里依山傍水,不少妇人都织鱼网卖给山下的渔夫,萧翎其实早就注意到那个拉他进屋的妇人屋里有半张没织完的渔网。
想到这里,他忽然灵光一现。萧翎想到常看家里的仆从们做活计,他们要是想提什么重物到二层小楼,通常不是几个人费力的太上去,而是放根绳子在高大的树木上几个人在下面使劲地拉,那重物就怎么上去了,再由二层早就待在那的仆从们架住,再合力往里面提。
这是个巧办法。
时间很急迫,萧翎来不及完善这个办法,只能尽力。为了让那些山匪们相信,他甚至编出吴禾被狮驼岭的绑架。
都知道时间很紧,每个人都是拼了命的干活,不到一刻钟就准备好一切,萧翎看着准备得差不多了才和一个妇人一起跑到门口大喊,也就是刚开始的那一幕。
现在,
“快去打那些提绳的人!”鲁聪被困在渔网里冲着还在地面上的山匪们大喊,反应过来的山匪们先要攻击那些拉着绳子的女人门,红三娘却比他们更快。
她一把抓住两个试图跑到树旁的山匪的发髻砰的一声将他们撞在一起,随后松手,那两个山匪被撞懵了,一阵天旋地转后好似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
“砰——!”渔网一瞬间被松开狠狠地摔在地上,“操——!”“啊——!”被兜住在渔网里的山匪们顿时被摔得吱哇乱叫。
“唰——”但是很快他们又再次被提起起来,失重感顿时席卷每个在渔网中的山匪。
“自己人啊——!”其中也不乏有些山匪是红三娘这一派的,可是也没办法,就这么摸瞎吊上去了。
十几个女人都卯足了力气,她们也想为红三娘做些什么。
几次下来,只有几个山匪还有力气叫唤着,剩下的都在半死不活地呻吟。
鲁聪因为位置原因在渔网的最上面,倒还没有被摔晕,他咬牙指挥着下面的山匪:“去,抓住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子!”
他倒是刚刚听那些当官的喊那个红衣服的什么世子,这么重要的人被要挟住,他不信那几个当官的不会任他拿捏!
看着矛头指向了自己,萧翎立刻意识到要跑,他和这些山匪们的距离并不长,去攻击那些拉着绳子的女人们还不如来挟持自己来得快!
刷啦啦——顿时山匪们见目标集中在萧翎身上,手中的武器都指向了萧翎。
萧翎几乎是立刻就想转头跑,但他忘了身后还有几个比较瘦弱的山匪,他一转头就对上那几个山匪凶神恶煞的眼神。
也就一瞬间的事,呈亮的刀光闪烁在他的瞳孔里。
“阿翎——!”陆晏一把推开萧翎,直面尖锐的刀刃。 “锵——”刀刃被他手中的匕首挡住,短兵相接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萧翎还没反应过来,胸腔大喘着气,心脏像是落不到实处般碰碰乱跳。张熙他们此时也拿起武器对上冲上来或是想要去攻击那些妇女的山匪,一时间场面相当混乱。
妇人们即使人多,此时也是精疲力尽,在几次上升、摔落后她们也是体力不知,放下手中的绳子扶着树木喘气。被困在渔网里的山匪们此时都没了动静,有几个在最下面的甚至被压得没了气息,地上逐渐洇开了层血迹,渔网的最下层已是血肉模糊,血腥气儿散在风中,弥漫开来。
萧翎此时站在树丛旁,那些山匪好似杀疯了,也不顾是谁,几乎是看见人就砍。忽然一道亮光从萧翎眼前闪过,那是想要刺向陆晏的刀刃!
那一刻,来不及多想,萧翎的脑海中闪过之前那次陆晏被锋利的刀刃划伤面颊的事,以及自己的懦弱退缩……
就像上次,自己看见刀几乎是本能地后退……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什么都不剩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不能再让陆晏受伤!
他不顾一切地冲到陆晏身后——
“噗呲——”刀剑刺穿了他的右胸,那山匪刺中后迅速狠辣的抽出,一瞬间血流如注。他本能地用手使劲捂住,用力地按着胸口希望以此来减轻痛感。
萧翎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知觉,只觉得胸腔似是被火燎一般痛,鲜红的血似溪流般流下,任凭他怎么捂都止不住,很快就洇湿了小片地面。
那山匪杀得双眼通红,眼看着人还在动,就想再补一刀,陆晏听到声响一回头对上萧翎因为剧痛闭上双眼,眉头压得几乎要与眼睛同一线,眉心拧成川字。
“阿翎——”他颤抖着语调扶住将要撑不住倒下的萧翎,又眼疾手快地手腕翻转,手中的匕首便快狠准的刺中那山匪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那山匪还没反应过来就直笔笔的躺下没了气息。
萧翎此时也是气若游丝,好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被陆晏搀扶着靠在梧桐树边,他好像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但又实在没力气了,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血将他的衣裳染成了深红色。
陆晏顾不上还在打斗的其他人,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萧翎,此时的他脑海中一片混乱,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时自己赶到,却只有被大雪掩盖住的几具尸骸,以及那个被挂在城墙上的那一抹红色……
“阿翎,你一定会没事的,不要睡!”陆晏满眼猩红,无数繁杂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只是无助地看着逐渐没了动静的萧翎。
他此时像是快要走到绝境的困兽,抱着怀里那一点快要消失的光芒,即使拼命想要留住也无可奈何。
红三娘顺手解决了几个山匪,他此时也是负伤,右臂被狠狠砍了一道,张熙和十几个小吏也不同程度的受伤。
今日这是一场持久战……就看哪一方能撑到最后。
“嗒嗒嗒”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使得杀疯的众人回了一丝丝理性——那是真的有人到了山寨口。
那是吴禾带着人上山了。
山寨口因为之前要挖坑放火制造假象的缘故门口并没有落匙,此时进山寨易如反掌……
第36章
窗外的光有些刺眼,陆晏看着还在昏迷的萧翎出神。
他其实对当时局势的走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但年青州是得到了皇帝南下消息的,并且是将消息透露给胡人以望能够借此投靠胡人的。
他那时在边关,得到消息和父兄二人兵分三路,可是无论他怎么赶都没能赶得上,最后只在城墙上找到了被挂在上面早就没了气息的萧翎。
——就算是死了都被吊起来示众,那几乎是几块拼不成形的尸块,血色糊了一脸,头颅上的眼睛都没有闭上。在陆晏的记忆中那张脸从来都是艳丽张扬的,不可能会这么灰败……
那时的陆晏不敢相信,他甚至骗自己那不过是一个和萧翎长得相似的人罢了。他不相信那个自己藏着整个少年时不可述说心绪的人就这么死在茫茫大雪里,死后甚至都要被挖出来鞭尸,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找那些胡人报仇,还是心腹手下拼命将他拦着。
他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只是强撑着一丝心智带着满腔仇恨一路护送新皇南下江南。
那时他发誓终有一天会将那群胡人杀尽,要他们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事实是他也这么照做了,往后的十来年他一步步地登上高位,力压那些主和派,再一步步地将那些胡人绞杀驱逐。
陆晏其实很早就明白自己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他当年一直以为时间还很长,他们的日子还有好多年……他自己知道他一直存了一点逃避的意思,不敢将心思透露出来,怕说出来他们连好友都当不了。可是直到看到那孤零零的尸身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后来他回到一切还没发生时他是庆幸的,他以为这次总能保护好萧翎,可是真正当萧翎躺在自己怀里时,怎么都止不住血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无能为力。
自己还是太弱小,什么事情都掌握不住……
他看着萧翎毫无血色的嘴唇和被层层包裹的右胸,眼底是看不到底的黑暗。
青州一定是有大问题的,自己必须在此之前就查清,并将这些官员们都换掉,决不能重蹈覆辙。
吴禾其实先让一个小吏去附近城池的府衙报官,并且亮明身份。结果不出所料,那小吏被抓起来罪名是冒充官吏,那县令摸着胡子说这是伪造的,并将人立刻压到了牢狱。
这根本就是窜通好的,这些官兵们根本不想让他们去沂城!跟那女山匪说的一样!
混在人群中的吴禾看到这一幕,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
不过府衙的兵役看到他们这些陌生的面孔还是想围上来,但是很快又有几个男子出来挡住了他们,于是他们这才得以出来。
吴禾总觉得那几个男子出现得太巧了,但是又想不出为什么。
难道还能是有人暗中帮助他们不成?
此路行不通,他想到可以去找琅琊王氏。王氏作为地方大族,少说也有几千仆役下人,况且他们可算是萧翎的母族,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最重要的是料想现在消息还没传来,没什么人知道萧翎跟着一同道了青州,他们不知道萧翎是和他们这些使官是一路的!只要他们不说出身份,王氏断不会不去搭救萧翎!
于是他这说陈王世子想要来琅琊拜访母亲族人,结果半路被山匪截了去。并说他们只是普通的商队,正好半路遇到了萧翎,见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便结伴而行了,只是半路才知道他的身份。
那女土匪看他长得唇红齿白貌似潘安还想和他成亲,将他压做压寨夫君。当然这是吴禾信口编的,为的就是听着跟紧迫些。
王氏族长听闻此事果真马不停蹄地派人去山上搭救。
也幸好是赶到及时,大夫说萧翎失血过多,还好救治得及时,晚上一刻钟怕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昏迷中的萧翎好像睡得不踏实,剑眉紧蹙着,好似是做了一场噩梦。
陆晏忽然想到萧翎之前头磕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全。
“我们是不是应该启程了?”张熙推开门来,思索良久还是开了口。
他们已经在琅琊留了两天,这期间萧翎毫无苏醒的苗条。但是时间不等人,他们不能在留在这儿了。
按照红三娘所说是上头有高官命山匪劫持他们的,但也明确指示了不是要他们的命,只是困住他们些时日。
陆晏垂下眼眸,长而密的睫毛掩盖了他眼中的情绪。现在确实不宜久留,当他又舍不得……
“今天就走吧。”良久他开口道,张熙还以为他想留到萧翎醒来,刚准备开口相劝,闻言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着嘴愣了片刻,“好、好,想通就好。”
他也知道两人情谊非同一般,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能看着对方生死未卜就走了,年轻人又是容易感情用事的。可是现在时间又实在是急迫。他进来时还以为陆晏怕是不会这么轻易被劝导。
窗外几只飞燕上下翩飞,缠绵悱恻。陆晏最后看了眼萧翎的昏睡的脸庞,垂下眼睑,收敛了一切情绪。
他必须要提前解决这些潜在的危险……
萧翎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肠胃里一阵酸涩。应该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罢,他如是想到。
他睁开双眼,像是感觉胸腔处一阵剧痛,好似有一把钝刀悬在胸口,无时无刻剐蹭着,疼得他青筋直跳,他撑着想起来,胸口好像有一根神经在抽搐,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停止了想起来的念头,重新躺回去了。
他发现自己上半身赤裸着,胸口处则是被层层叠叠的纱布包裹着。他有一瞬间的愣神,自己不是在龙虎山的吗?
啊,对了,他被人捅了一刀。那么,现在在哪?
他扭动着脖子,仔细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即使是视线有限他依旧能从有限的目光中看出着屋子看是朴素实则装饰华贵。
房间内没有什么金银饰品,可是屋顶的瓦却是用的琉璃瓦,还有那墙边挂着的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浮山日照图,和启明院那张白鹿休憩图出自同一人之手,自己身上还盖着的被子,那触感好像是有价难求的寒玉绸罢?
跟自己寝室内那床一样,刚摸到这被子他还以为回了家。
所以这是什么地方?现在山匪们日子过得怎么好了吗?难怪那些江湖游侠动不动就落草为寇? !
“世子醒了!”突然跑进来一人,手中端着装着干净的纱布的托盘。看见萧翎提溜着两眼睛正在打量着四周,停住脚步愣了愣,随后像是个大锣鼓,直冲着外面大喊。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喊,萧翎感觉耳朵都要被震破了,脑门突突地跳,一下子感觉回到了当时脑袋刚摔破时。
随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哗啦啦进来了一群人,又是扶着他起来的,又是来给他诊脉的,还有端了些吃的来的,一瞬间数十道声影在他面前晃荡,搞得他感觉才好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这房间挺大的,呼啦啦来了一群人,一瞬间还是被填满了。萧翎正满脸问号地看着他们。
索性有几个眼力劲不错的,还没等他开口就给他说了起来。
“世子爷,这是琅琊王氏府邸,您受了伤昏迷到现在。”小丫鬟说话轻声细语的。
萧翎还没来的急想什么,突然就被打断了思绪。
“世子可是醒了?”门外又再次想起了声响,随后就是几道脚步声。
“醒了。”他听到门外有人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很快又有人进来了。
萧翎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头戴玉冠,穿着一身苍蓝色绣着不知名暗纹的长裳,腰间别着容臭玉石,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他看着着老人有些眼熟,靠在床头眯着眼睛思考着。这既然是琅琊王氏,那这个人就是……
“大姥爷!”萧翎张口就来。
萧翎的姥爷也就是他母亲王罗卿的亲爹是现在王氏的弟弟,这人看着和自己姥爷王都御史有五分像的人,萧翎一下子就猜想这就是王氏现在的族长王琼。
“哎呦,不敢当,世子这是折煞我了。”王琼听萧翎这么喊,忙开口。也算是默认了萧翎对于他身份的猜测。
萧翎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思考,那不叫大姥爷叫什么?
但王琼好像也没真把萧翎的称呼放在心上,刚才那句好像只是客套一下。
王琼眯着眼睛问那个提着个药箱正在给萧翎诊脉的:“世子怎么样了?”
“回家主,世子醒来就无大碍了,剩下的只需静养即可。”大夫将诊脉的手从萧翎手腕上拿开,恭恭敬敬的回答王琼。
“那就好,那就好。”王琼听完半眯着眼睛捋着他那花白的胡子,看上去颇为仙风道骨,拿个拂尘都能出家当道士了。
“好了好了,既然世子没事了就别这么多人守着,都出去,留下两个换药的就行了。”他又对仆从们吩咐道,随后对着萧翎露出和蔼的笑容:“老朽还有些俗事得去料理了,失陪,失陪。”
说着他还恭恭敬敬地向萧翎行了一礼。
“没事的,大姥爷,您忙去吧。”萧翎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口说了几句应和他。
“那世子有事尽管去吩咐这些下人,要是有些什么事尽管来找老朽。”王琼走之前又嘱咐了几句,看上去真的就是在关照小辈。
萧翎醒来有一会了,却迟迟不见陆晏他们,于是向给他换药的那两个仆从问道:“和我一起来的人呢?”
“世子说的是同行的那路商队吧?,哎呦,这也是不赶巧,他们上午焦急赶路走了。”
“什么,走了?”萧翎听到着个消息,一时间难以接受,不是就这么把自己撂在这走了?但一想到是自己一开始找理由要去拜访母族的,他又觉得当初自己应该找个其他理由,现在也是悔不当初啊。
但是他又抓到那下人的话,什么商队?可他刚想问出来。脑子里好像突然灵光一现——难道陆晏他们是故意隐藏身份的?
他现在还是想跟上陆晏他们……
不过就自己现在这幅起都起不来的样子还谈什么悄悄追上他们?
想到这里萧翎又老老实实地躺下去了。心想这青光寺也不灵啊,自己刚拜完没两天就有受伤了,可见这些什么佛啊神的,都不靠谱,还得是靠自己!
虽然他当时压根没拜,只是听那方丈说了些听不懂的话,也只是遥遥瞻仰了一番那些佛像。
“对了,那个什么山匪怎么样了?”萧翎忽然想起来这一茬。
“哎呦,那可不得了,您是不知道那两窝山匪多年来为祸乡里,这回可算是安生了!”那仆从说的眉飞色舞的。
“可不是,那天晚上我还有幸跟上山去了看了!”另一个仆从也开口道。
“那天晚上我们几百个人,府里能打的都出动了,到了山寨口一看,好家伙,根本就没落匙!轻轻松松就进去了!那山匪看见我们就像是看见了天降神兵,个个屁滚尿流……”
“结果呢?”萧翎看那仆从越说越离谱,开口打断他。
那人挠了挠头:“最后那女山匪带着几十个手下先是派出个人去骗另一个的,叫什么岭的,说是今天他们内斗,那什么岭的还真来了,他们山匪前后一夹击就这么一网打尽了。”
“现在外面都在说那女山匪是女中豪杰,多年来蛰伏山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这话说得真的很像那些市井话本的老套套路。
萧翎心下了然,那女山匪应该就是红三娘了。
“所以,那女山匪现在呢?”萧翎又问道。
这倒是难倒了这小厮,他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另一个倒是知道些,只说好像是带着部分山匪和妇人孩子远走他乡了。至于剩下的山匪他们干脆叫在场的王氏家丁一股脑送到山下县衙门口。
他知道的也不多,说得很是模糊。
萧翎大概是知道了,好在此时他药也换的差不多好了。和他们聊了一会萧翎注意力全放在对话上了,还真没感到有什么疼的。
换好药萧翎觉得躺久了,睡意倒是又上来了,就让他们出去了,自己再小睡一会。
第37章
躺了几天的萧翎觉得这几天实在是太无聊了,加上胸口没那么疼了,他觉得自己可以自己起来了,于是这几天一直吵着嚷着要起来逛逛。
按他的说法就是这几天正好是梅雨季节, 自己在房间里都快长蘑菇了, 再不出去都得被霉味腌入味。
萧翎还是第一次看见青州的梅雨季节,那墙上恨不得能刮出水来,听下人说到了江南那梅雨天才是正的吓人,墙上全是水!
虽然按其他人的说法就是他这屋子里的物件恨不得隔三差五的就拿出去晒一晒,没太阳也拉出去吹吹风,保准是一点味儿都没有。可是萧翎他不听啊,坚持自己快好全了,不能在床上杵着了。
世子发话了,大夫也来回看过几次都说没大碍了,自然就恭恭敬敬地将人请出来逛了整个王府几圈,顺带着认识了一番王氏这代的小辈,看望了老妇人和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姨姨。
一下子看这么多人萧翎感觉自己都快脸盲了。
“世子,快来这边坐。”老夫人叫人搬来张椅子热情地让他认识王氏的各位小姐公子。
堂屋内聚了一大群人,萧翎饶是胆子大头一回看见这么多陌生的人还都盯着自己看也是不好意思起来。
“嗳。”他应了一声,顶着一众人的目光有些怯生生地走了进去。他一路走进去,边上全是丫鬟婆子,小姐公子还都在给他欠身行礼,看着更怵人了,他这回礼也不是,问好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老夫人现在六十有二,满头白发,笑起来格外和蔼,起码比萧翎那位皇祖母看着压力小多了。坐在他身边的是大房夫人,两个夫人都是身着朴素,倒是她们身边的贴身婢女穿金戴银看着珠光宝气的。
大夫人身边坐着的是她的长子王纠。
萧翎早有所听闻,有些世家大族就喜欢主子穿得平平无奇,为的就是不张扬,他们的婢女倒是能代表他们的面子,于是打扮得华贵。
“早听闻卿儿生了位钟灵毓秀的世子,今日一看果真是不同于俗人。”老夫人拉过萧翎的手掌细细抚着,就像是长辈关心疼爱着许久不见的小辈。
“母亲也时常说起大姥姥,想念小时候和家中姊妹兄弟一同玩耍的时候。”萧翎恭顺地回道。
老夫人一时间连忙起身就想福身给他行礼:“哎呦,世子这声姥姥老身受不起啊。”
萧翎忙将她扶住:
“您是我长辈哪有受不起这一说法。母亲曾教导过我定是要对长辈礼数周全,按理来说因该是我给您行礼哪,看我这记性竟然忘了,大姥姥您可千万要原谅小辈。”他好说歹说才拦住老夫人。
他倒是看出来了,这王氏比陈王府规矩大多了。
“说起来我倒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些哥哥姐姐,母亲常说我跟个小猪似得一点礼数都不懂,本来还不以为意的,如今见到这么些哥哥姐姐一个个仪态端庄才知母亲这话没错。”萧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其中有几个听到这话没忍住笑出声来,但很快意识到不对收住了声。萧翎这才在心里叹了口气,气氛活跃多了,总算是没那么紧张了。
“好了好了,世子也不必妄自菲薄,要我说在场有哪个有世子这份胆气,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萧翎想了想自己老爹整天游手好闲那样,再想了想自己,心里想这何尝不是一种一脉相承呢?不过听别人夸自己前几天在龙虎山搞出来受伤那事一时间竟是有些羞耻,说得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今天啊,主要也是喊来各个哥儿姐儿给世子认识认识。”老夫人重新笑着说道。
接下来就是乏陈无味的介绍,不是萧翎不想看,只是乌泱泱这么些人一时间告诉名字身份,他实在是记不住,而且萧翎这个人天生记不住人脸,偏偏有几个女眷和王罗卿长得还真有几分像,他还没忘记出走前被王罗卿狠狠打了一顿,看到那几个女眷他都有些发怵,一个时辰后他都发困了起来。
没过一会屋子里的各位公子小姐就自己说说笑笑起来。
不过这里面也不是没有萧翎认识的,就那个王纠和几个公子哥,这几天经常到他面前晃悠,一来二去他们不仅熟络了还玩到了一起——经常给萧翎搜刮些地方特色吃食、聊些奇闻轶事等等。
毕竟萧翎这么一个大活人到了王府也没瞒这他们,家主虽然发话了萧翎需要静养但是也没禁止他们去看啊,他们这些府中的公子也没见过什么从京城里来的贵人,一时间都有些好奇,时常到萧翎住的院子里晃悠。
萧翎又实在是起不来觉得无聊就喊他们进来,聊着聊着觉得志气相投,都是读书不成样,逗猫遛狗样样精通的年轻人,自然就玩到了一块。
王纠给他使了个眼色,但萧翎听着听着又因为是怎么些天头回出来来有些困乏,整个人都像没骨头般坐在椅子上,强撑着没睡过去,眼皮子都好像不属于自己打起架来来,周围的声音逐渐模糊,萧翎脑子里好像已经开始编制起梦来,胡乱的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王纠看他都快睡过去,起身开口道:“祖母,您看,世子他还没好!他还是需要修养!”
他这一声不仅让周围说说笑笑的人都将目光汇聚在萧翎身上,萧翎自己也被着一声喊得清醒。
“大姥姥,是翎儿不好……”萧翎说着就向老夫人行礼致歉。
“没事,你啊还没好全,是老身没考虑周到,还不来人扶世子回去。”
“唉,祖母,就不用下人了,我来扶,正好熟悉熟悉。”说着王纠就先一步上前扶住萧翎胳膊,也不看周围人拉起萧翎就往外面走,“就这么点路,不用人跟着我们了哈。”
“这小子,怎么大了还是这副样子。”老夫人笑着看着自己那宝贝孙子和萧翎走出去。
“他们年轻人也能玩到一块去。”身旁的大夫人笑吟吟道。
“你啊,就是平日太惯着他了。”
“婆婆教训的是,赶明儿我请几个师父好好教他些礼仪。”她从容应下。
外面阳光正好,院子里种着一棵紫藤萝,密密麻麻的花瓣遮盖了绝多数阳光,到了地上就只剩了些细碎的光点。
他们走出来后在回廊里遇到了王支,也就是王纠一母同胞的弟弟,三个人简直是臭气相投,一下子就勾搭到了一会,就是将狼狈为奸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翎现在也不发困了,勾搭在他们二人之间问到:“去哪里?”
“嗳,为了和你们出来我可是骗我娘在好好做功课的。”
“嘿,说得好像你不出来玩就会在家好好学一样?”王纠抓住王支的胳膊,说着就要去揪他的耳朵。
“好了好了,不拿腔作了,快悄悄出去吧,被人发现就出不去了。”他一把躲开王纠的魔爪,拉着萧翎就跑。
“诶,慢点,我胸口还疼……”萧翎捂着胸口。
三个人在连廊跑着。
“这就是你说的秘密出口?”萧翎看着眼前的那个狗洞,不可置信地回头问他,眼中满是疑问,就差问出来这也能出去?
“为了出去嘛总的付出些代价嘛,来来来王支给世子示范一下。”
“去你的,平常就数你出去的最勤快,你来!”王支抓住王纠就想把他那张俏脸往狗洞上怼。
两个人谁都不让谁,纠缠着就打到了一起。
“你个弟弟,快给老子爬!” “我呸,生的早,死的早!”
萧翎看着他们两一言不合又打到了一块,默默别开脸,他都不知道这两兄弟天天更吃了炮仗似得动不动就打到一块是怎么还能整天腻在一块一起玩的。
他又感叹到幸好爹妈就生了他一个,是个妹妹还好,要是生个弟弟,指不定要怎么鸡飞狗跳的……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个狗洞,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爬,他活到这么大还没爬过狗洞。
萧翎小时候倒是想在养只狗,和西市馄饨铺的老板都说好了,只要那只看门大白狗生了小狗就给他留一个,结果被他娘发现了那只眼睛湿漉漉的小狗,还没抱回家就被王罗卿又送了回去……
要是王罗卿不加以制止他怕是能将宫里的那只开屏花孔雀都抱回家来。
所以说他是没看过狗洞的,太学大黄也不知道一天天的是怎么出去的,他曾试图去找找大黄是不是有个狗洞,逛了太学一圈都没找到也就放弃了。
萧翎这么大也算是饱读各色话本,对于狗洞这种在各色话本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在书生与小姐幽会,武林大侠遇到仇家迫不得已出逃等等。
他好奇地看着这个洞口,说实在的,没有人会想爬狗洞,但是为了出去……他心一横,眼一闭,幻想自己是那些武林侠士,正在被仇家追杀……
“嗯?”王支余光看见萧翎弯下腰匍匐着就要往那个狗洞里爬,吓得他头一歪,正好被王纠打了一拳头,顿时半边脸红肿起来。看到真的打实了的王纠也蒙了,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王支肿起来的脸,一时不知道该道歉还是干些什么。
“你个狗娘养的,你是眉毛下挂俩蛋,长得当摆设吗?”他掰着王纠的脖子就往萧翎那看。
“……我们两儿同一个娘……哎呦,世子别把我们两丢下啊!”他这时也顾不上王支,一把甩开就往萧翎那从。王支似乎是想报刚刚那拳头的仇,看着王纠的背影就对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
“诶,你个小王八羔子!等着我有机会了在收拾你!”王纠顾不上再跟王支打起来,捂着屁股就往那狗洞里爬。
“你们两个快点,我都出来了。”萧翎拍了拍身上的隔着高墙对他们说道,这狗洞其实挺大的钻出来很容易。
随后他们两兄弟也赶紧一前一后的爬了出来。
第38章
街道上人流不断,熙熙攘攘,无数嘈杂的声音在萧翎耳边闪过,他看着街上支起的各色小棚子,买着各种吃的玩的。许许多多的孩子穿梭其间,几乎是人挤人脚踩脚。
好像和京城的西市也没什么不同,出了街没那么长之外。萧翎一路走过来四处张望,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咱们去哪?”他捂着胸口有些累忍不住问道。
“别急嘛,一会就到了。”说着又拉着萧翎一路往前走。
“这里人怎么这么多?”他避开前面的人问到。
“今天是观音娘娘生日,也就是庙会,人多正常嘛。”王支回头对着他道:“今早还被我娘抓过来祭拜的,你瞧,起太早脸色都暗沉了。”说着他还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
萧翎心想正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娘, 姓王的女子都喜欢大早上抓小孩来拜佛吗?
诶,好像王夫人不信王罢?萧翎摇摇脑袋,决定还是先不要想了。
他看着刚刚还打作一团的人现在又笑嘻嘻地勾肩搭背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两个比琉璃还易碎的兄弟情,和好打架跟喝水一样简单,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们绕着各色小巷子兜兜转转就到了一座颇为气派的花楼,那花楼重檐上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和各色艳丽的彩绸,看着就颇为喜庆。楼外面站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甩着手中的帕子是不是还抛个媚眼,格外的风情万种,即使还没近身萧翎都能闻到那股劣质胭脂的味道。
“阿嚏——”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世子,你可别是染上了风寒,旧伤未愈……”王支看着萧翎捂着嘴一个劲地打喷嚏忙说道。
“说什么胡话,没眼睛的东西,那分明是被门口的胭脂香给熏到了。”王纠打断他的话。
“我看不一定,我们怎么就没打喷嚏呢……”眼看着他们两个又要吵起来萧翎忙吸了吸鼻涕拉住他们:“打住。”说着作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听我说,你们说要带我手个好去处就是去逛青楼?”
“不然呢?”这回他们两个倒是统一了,异口同声的问萧翎。
萧翎看着两人这样子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你们两个来过?”
“当然!”他们再次统一口径。
统一的回答和坚定的目光让萧翎不由的想起之前自己装大尾巴狼骗陆晏自己经常逛花楼的事……
时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他狐疑地看着两人,缓缓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楼里头牌是谁?”
“吴姑娘!” “楚姑娘!”说完他们互相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估计双方都没想到能说出来个人来。
好家伙,果然他们也是头一回来。不对自己和他们可不一样,自己是第二回逛!
“好了,先进去吧。”萧翎扶额,看着又要打起来的二人刚到心累,早知道还不如不出来。
“我听说锦京的芙蓉浦是世间每一个男子做梦都想去的地方。”王支凑上前来问萧翎:“世子去过吗?”
“去过啊。”
“姑娘好看吗?”
“嗯……”这倒是将萧翎问住了,当时净顾着吃酒听曲了,姑娘还总是没怎么仔细看,“也就那样吧。”他含糊不清道。
王纠倒是不再和王支勾肩搭背只是一个人默默在后面走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站在门口花枝招展的女子们见他们要进来也是热情地将人迎了进来,“公子,里面请!”
萧翎忍不住捂住鼻子,感觉自己的嗅觉都要麻木了,止不住的想要打喷嚏,他之前去的红袖楼虽然也有一股脂粉味但是那股味道只觉得芳香怡人,与现在的味道对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哥,这味道确实太冲了,闻着我也不舒服。”王支后退几步附在王纠耳边轻声说道。
王纠只是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哟,还知道我是你哥?”
见着碰了一鼻子灰,王支识趣儿地不在和王纠说话,悻悻地又跟上萧翎的步伐,脑子里还想着王纠这人真是给脸不要脸,叫他哥还不满意了,莫名其妙的又生气了。
老鸨和之前萧翎在红袖楼看到的也没什么不同,也是浓妆艳抹,声音比谁都大,像是想要集世间一切艳色于一体般。
“几位爷看着眼生呐,头回来吧?奴家可得好好找几个水灵灵的姑娘招待您几位!”她眼尖的看见萧翎几个,看见面生的客人还看着都穿着不菲,立刻停下和几个花客的调笑,抽身向他们走来。
“不是头一回,只是……”王支默默辩解。
“哎呦,看来是奴家记性不好,赔罪赔罪,各位爷看看有什么熟悉的姑娘好喊来作陪的?”她怎么看不出来这三个都是雏儿,指不定女人手都没摸过,不好意思承认呐,男人嘛,不管多大都好面子,她也就顺着往下面说了,毕竟做她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讨客人欢心。
“就看着叫几个姑娘来给我们唱曲儿吧。”萧翎再次摸了摸鼻子说道。
“好勒,姑娘们来伺候几位小爷!”
瞬间穿着各色鲜艳衣裳的姑娘们蜂拥而至,将他们几个簇拥着就往雅间走,那场面好似误入了百花丛,好似有无数蝴蝶围着他们转圈儿,看着他们眼花缭乱。
整座楼好像都被腌入味了,处处弥漫着那股劣质的香味,萧翎闻着又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雅间平平无奇,就是普通的一张圆桌摆着些酒和点心,内室由一卷竹帘隔着,萧翎探过头看了看,就是普通卧房那样式。
和他之前去的红袖楼大相径庭。
“你们怎么会想到来这?”萧翎小声的询问王纠。
他就算是没什么经验也知道花楼也分三六九等,这明显就是最末等的,看着门面装修地气派其实也就比有些暗巷的窑子好些。
就像现在这些姑娘唱的是什么鱼啊,水的,红袖楼姑娘当时唱的是后.庭曲,高低立下。
“这不是荷包有限嘛……”王纠尴尬的笑了声。
萧翎明显是不信的,他狐疑的看着这两兄弟,王家这么一个世家大族,大房两兄弟甚至穷到这种地步?
“还不是那小子,夫子考功课是问什么四十而不惑当如何解释,他说什么既然四十不惑,那前三十一定是迷惑,年龄到了想开了,夫子气得直吹胡子,父亲干脆停了他这个月的月钱。”
“还好意思说我,你前几天非要去买什么富丽山居图,不惜拿出自己藏了那么些年的压岁钱还问家里的兄弟们借了些,结果买到了假货,被父亲罚跪祠堂的事你忘了!?”见王纠揭自己的短王支立马跳起来满脸愤。
萧翎眼见着这两兄弟就要又吵做一团,再次扶额,心里真是叫苦不叠。不该出来的,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那咱们为什么不去茶馆听听说得了?”萧翎忍不住又问道。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王纠给王支使了个眼色,王支思索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其实吧,不仅是前两件事……”他看了看周围还算认真吹拉弹唱的姑娘们,虽然她们不知何时外衣都掉在了地上,漏出了雪白的肩膀,还时不时抽出空来瞧瞧给他们抛媚眼……
他做贼似得跟萧翎说道:“我们两就半个月前偷偷跟着父亲去了个小巷子,结果发现那是他养的外室,我们两耳朵贴在墙上想听到些什么,结果被父亲发现了,挨了好一顿打……”
他声音越说越小,“我可是把你当兄弟才和你说的,别告诉别人。”
“所以……”
“我们就想,不就是男女那档子事嘛,至于把两个亲儿子打一顿嘛,所以我们来看看……”王纠补充道。
“那你们想亲自试一下嘛?”萧翎打算问到底。
“这……还是别了吧。”王支倒是想也没想就回答了,说完他又神秘兮兮的凑到萧翎面前:“我听别人说,这里面还有小倌,没看到过,有些好奇。”
“那是什么?”萧翎对于这方面还是太薄弱了,于是开口问道。
“就是、就是一些年轻男子,和这些女子做得差不多……听说有的比女子好看多了。”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回答。
王纠十五、王支十四,这个年龄的男孩还是有些脸薄,说起这些风月事还是不太好意思。
“那咱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听听曲儿?”萧翎听懂了,但他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问下去,于是岔开这个问题,问出了个更说不出口的。
“差不多吧。”
说完他又很快接上一句:“主要是这两个价钱他不一样……”
说到底还是没钱。
萧翎总算是搞清楚这两兄弟想干什么了,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王罗卿经常看自己都是一幅欲言又止,这两兄弟和自己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真就是应了那句话血比水浓和自己十四五时是真的像,要是有这样的儿子换谁不叹气呢?
他想拿起酒壶为自己倒杯酒,也是开始理解起父母来。
“哎哎,你伤还没好呢,别喝,快来人,拿些茶上来,酒撤下去!”萧翎刚倒完还没沾到杯就被王纠一把夺过。
“对对,不能喝!”王支也赶紧拦住萧翎。
不是现在想起我还是个病人了?拉着我跑,带我来花楼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萧翎一时间不知道该想这两兄弟贴心呢,还是想他们关注的点怎么这么奇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独自在曲声中凌乱,任由他们将酒壶酒杯都拿过去。
有两个姑娘听到后停止了唱曲,低眉顺眼的出去拿了些茶水出来。
“好了,我喝茶还不行吗?”萧翎说着就重新到了被茶,喝之前还特地试了下温,他可不想再被烫着了,确定是温的就想往喉咙里送。
“小蹄子,还敢拒绝老子?!”
“啊——!” 门口突然响起喊声,在丝竹声中并不是很引人。
下一秒,就是物体撞击大门的声音,门本来就是掩着的,这一撞击门直接被撞开,一女子被撞得进了房间,匍匐摔在地上。
“噗——”萧翎茶还没有喝进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吓直接喷出来了,茶水洇湿了半边衣裳。
“怎么了?”莫名其妙被打扰了的王氏兄弟此时也发出了疑问。
“客官莫要惊扰了,奴家去看看。”那些女子们也停止了弹唱,其中一个想上前去扶起那匍匐在地的女子。
第39章
没等那女子走近, 靠得近的萧翎先一步扶起了地上那黄衣姑娘。
“姑娘没事罢?”他搀扶起人来,那黄衣姑娘在萧翎的帮助下颤巍巍地想站起来。
那姑娘还没站起来就突然走进了个男子,面容狰狞,眼角还有道结了痂的伤疤,正恶狠狠地盯着那女子。
“给我出来!”说着刀疤男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臂往上提拉。
“啊——!”黄衣女子被猛地这么一提,再次发出了尖叫。
“你怎么能这样,放手!”萧翎很狠抓着刀疤男的手臂,试图制止他。刀疤男看向了他,手臂上的力气松了松,那女子再次摔坐在地。
“今日是我不对,打扰了各位,给我武三个面子。”说着他扫视了在场所有人,气势嚣张道:“不然你们看看能不能好好地出了这条巷子!”说罢他目光一横。
在场鸦雀无声, 只有那地上女子止不住的啜泣声。
萧翎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那男子的样子应该是地头蛇,而他们就三个人,自己还是个病号,况且他也不知道事情的起因。
“公子救我!”那女子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对上萧翎的目光。
她大概是想最后为自己拼一把。
“小女子家中父母病重,不得已卖身换药钱, 却是没想到被骗到花楼啊!”她泣涕涟涟,双手紧紧抓住萧翎的袖子。
萧翎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什么逼良为娼,哄骗良家姑娘的剧情。
怎么能这样!
“小爷我今天还就不给面子了,这人既然进来了,就是我们的人了,要多少钱尽管开口!”说着他就几步走到那女子身边挡住那刀疤男的视线。
“小孩别不知天高地厚,毛都没长齐就学人英雄救美?爷爷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喝奶呢!”说着他嘴角扯出一抹讥笑,配上那脸上的刀疤看着格外的狠辣,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挥拳打向萧翎。
萧翎看着他这幅样子,心中不由燃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我还就要就这个姑娘了!”
“哎哎,有话好说,大哥出了多少钱,我们出双倍。”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王纠赶忙上来打圆场。
“对,对,就当是给我们王家一个面子。”王支也忙上来附和。
“王家?”那刀疤脸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们三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三人,也就几息的功夫,他神色缓了缓:“算了,不跟你们一般计较。”
出乎意料的没多做纠缠,萧翎挥着拳的手都没处放。
说罢,刀疤转头就走了。留下他们几个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他不过是个地头蛇,要真得罪了王家还不知道会怎么死。他走出门,悄悄叹了口气,不禁为自己捏了把冷汗,还好没动手,他还真看过王家老爷几眼,那两个少年看样子是真的有几分像。自己竟是一开始没注意到。
“哎,好险。”王纠见人走了叹了口气,要是真和那刀疤打起来,起码现在吃亏的一定是他们。
“姑娘,你先起来。”说着萧翎就虚扶着那姑娘,准备拉他起来。
“如若公子不嫌弃,奴家定当当牛做马报答公子今日之恩。”她以袖掩面,看起来像是脆弱的白瓷。
“没事,你先起来……”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 “你先跟我过来。”王纠拉起萧翎往外面走。
“干嘛呀,你?”
“别管,先跟我们走。”王支也跟在他们后面推着萧翎出门。
他们一路走到扶梯处,王纠环顾了下四周,突然他眼光一亮,冲着那个方向就将萧翎拉去。
那是个书生打扮的人和一个女子。
女子拉着书生的手不放,书生脸上浮现出一抹红色,正撒手不是,不撒手也不是。
“公子,小女子出身实是并非所愿,奴家不是想公子做些什么,只是奴家对公子的感情……”一遍说着一边眼角还落下两行清泪,看上去楚楚可怜。
“怎么了?”萧翎不解的问,才子佳人互诉衷肠,不是在这种风月地很常见吗?
“你……”王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算了,在跟我走吧。”
他走了一会,突然耳朵动了动,墙面比较薄,他好像隐约听见墙后面说什么赎出去,随即他将萧翎推到墙上,“听!”
那墙后面有些模糊的声响,不过墙体并不厚,萧翎虽然不是很清楚王纠是想干嘛,但还是支起耳朵,努力听着。
墙后面隐隐约约传来些声音,萧翎满脸轰地一下满脸通红,像是只熟透的虾,“听这个不太好吧……”萧翎红着脸回头看向王纠,似乎是挺难以启齿的。
王纠靠近墙面也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嗯……啊……”
那是些……
顿时王纠的脸也红了,两个人支支吾吾地快速走开谁都没说话,王支看着他们两个脸相继变红,也想来听听,被王支一巴掌拍开,“小孩别乱听!”
王支躲闪不及正好被他拍到,还没来得及骂出声来,王纠就赶紧拉着萧翎往另一边走去。
他又走到一面墙边,这回自己先是附在墙上听了一会,确定了没问题,随后拖着萧翎:“听这个。”
墙内传来模糊的声音——
“奴家对公子的感情天地可鉴,若不是父亲早早去了,我也定当流落不到这等脏腌地!”即使是隔着墙都能听出语气有多么铿锵有力。
萧翎:……?
这话术怎么好像都差不多。
“早死的爹,生病的母亲,读书的弟弟,真情实意的感情……你就信吧,一信一个不吱声。”王纠没好气道:“那天叫人卖了都不知道!”
“人家指不定窜通好了,唱个双簧你就把人赎回去了!”他又补充到。
“还说我小孩,好像你们就比我大多少似的?!”王支愤愤地赶上二人,他正好听见王纠对萧翎说的话,心想萧翎总算是明白了,轻轻叹了口气。要是真让萧翎带个花楼女子回去,保准他们兄弟两个的皮都得被他老爹掀开。
猛地他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突然仰天长啸:“天啊,这回出来闹出动静不小,肯定要被知道了,又要跪祠堂了。”王支形容戚戚,像是能立马哭出来。王纠也是叹了口气,似乎在想回去后要面对的命运。
当着这么些人自爆身份,这事肯定是要传出去了,王家能不知道才怪呢。
“对不起。”萧翎诚恳道。
王纠看他闷着头一脸愧疚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没事。”
你看着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萧翎咽了咽口水,生生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走吧。”王纠蔫头耸脑地摆了摆手,现在也没心思再听曲儿了。
“三位公子,是奴家这些女儿们招待不周……”老鸨陪着笑步履匆匆地带着一众姑娘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无怪乎她会来。
“先走了,下次吧。”王支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垂头丧气,“哥,给钱结账吧。”
“哎,不用,招待不周怎么会要呢?”老鸨此时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
“接好了。”王纠并没有理会老鸨的话,随手扔出了个钱袋。
眼看着这钱袋就要落在自己身上,老鸨忙不叠伸手接了。他见三人执意要走,也就不再拦着,只是在他们身后叫唤道:“日后常来玩啊,不要钱也成!”
攀上王家公子的高枝儿还怕没银子吗?
萧翎他们三人走出了花楼,萧翎还是对今天破坏了他们二人的雅兴有些心怀愧疚。看着萧翎状态好像有些低迷,王就搂住他的肩膀,“没事,哥俩谁和谁啊,我们跪祠堂都常态,几天不跪还有点想念勒!”
“对对,反正也来玩过了,还听过曲儿了,也算是尽兴了!”
萧翎还是没说话,只是重重吐出了口浊气,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不管是爹娘还是阿晏都不想让他跑太远,就他这样子确实容易被卖。
他现在总算是知道什么叫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回就会。
“没事,我只是看开了。”
“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吧。”萧翎这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他们也不是很懂,但王支还是顺口回道。
他们前脚刚走出来身后一个麻袋也被人运了出来,“晦气东西要不是后门门坏了,犯得着多费些力气走正门吗?”说罢,那男子还向着麻布呸了口痰。
“好了,快搬吧,被客人看到了多晦气!”
萧翎一开始是没觉得奇怪的,不就是个麻袋吗。只是那人随口吐了口痰差点落到萧翎鞋子上。
“诶——”萧翎转过头去,默默看着他们。
“哎呦,瞧我这,不小心弄脏了客官的鞋,我擦擦。”说罢那个那个男子就拉起袖子弯下腰想要给萧翎擦鞋。
萧翎看着他满是油渍的袖子,想想好像也没有落到自己鞋上,好像只是有几滴口水甩落到了。
于是他道:“没事,不用了。我们走吧。”说罢再次抬脚。
事情本来到现在就结束了,只是王支扣在腰带上的荷包突然掉了下来,发出了声清脆的响声。王支啧了一声,刚准备弯下腰去拾起来,萧翎倒是先碰到。他现在离那个麻袋很近,只需伸伸手就能摸到。
萧翎刚拾起来就突然注意到那麻袋好像轻轻动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低头伸手想要触摸,那两个男子也没想到萧翎拾个荷包,手会突然拐到麻袋上,刚要制止时萧翎已经摸到了。
那是一个软物,像是……肉。
“唉唉,客官都是些晦气的烂肉。”那男子想要制止萧翎,却突然,麻袋里发出了响声——
“救命……”那是一声轻声的呢喃。那声音很熟悉,萧翎刚刚听过……
“艹,还没死透。”男子小声嘀咕了下,抬脚就想踹。
“打开——!”萧翎意识道那是什么,“我出钱买下!”
听到萧翎说出钱买下,那俩个男子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作何打算。这人被打地就剩下一口气,估计也活不长了,老鸨只说让他们丢到乱葬岗,现在要有人出钱买下,这钱他们岂不是可以私吞?
“怎么了?”王纠不解的问萧翎。
“那个里面应该是那个姑娘。”萧翎转过头正好对上王纠不解的目光,他有些呆愣,似乎是没想到就这么短的时间那姑娘就要被扔出去了。萧翎也是不确定,只是听到了声呢喃,好像自己在哪里听过,思来想去好像是那个姑娘。
“啊?”王氏俩兄弟皆是一脸不可置信。
“拿着,够不够?”萧翎随手将腰间的玉佩丢下来扔给他们。
男子忙不叠接住,先是打量了下玉佩的成色,随后喜笑颜开,眼睛都乐得眯成了一条缝:“够够,客官,这人就是你们的了,要我送到家吗?先说好,要是人在途中撑不住死了我可不退。”
另一个男子似乎是觉得这样子就决定了是否不妥当,投给他一个眼神,但他摩挲着玉佩笑得合不拢嘴,根本没注意到。
“直接送到医馆吧。”萧翎开口,此时他的声音很是沙哑。今天他心境几次变化,此时觉得胸口压了快巨大的石头。
他说不出来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庆幸吗?自己还是救了人;还是恐惧,这个世道如此的可怖,短短半个时辰就将一个活人打成这样,要是正好在出门的时候碰见人还不知道会怎样。
第40章
陆晏他们终于到达了沂城的近郊。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走官道, 只是装扮成商队一路前行。
路上没遇到什么阻拦,要么就是对方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龙虎山,要么他们一路上的行踪早就暴露了,是故意让他们走得怎么顺。
他们一时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不过他们倒是一路上早就听闻牧守府失火,无一生还。这事太巧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又正好无一生还……
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还没有消退,天边月亮倒是先升了起来。他们一行人点着篝火围坐在一起。
“明天就要进城了,大家小心为妙吧。”张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他下意识地看了陆晏一眼。不知为何, 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种压迫力, 这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
这一路走来很多时候他们甚至都是下意识地听从陆晏的安排。这其实是很怪异的, 明明陆晏只是个在京中赋闲的官家子弟啊……
就比如发现萧翎偷偷上船时,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询问他们的意见, 而是自己做决断。这其实是很少见的, 这个年纪的人往往把握不住事情,本能地询问长辈的意见。
……而且他觉得陆晏有总……位高权重的感觉。他只在很少数的高官里看到过。可是他们都是执政多年养成的习惯,这么一个年轻人怎么会……?
此时陆晏的半边脸埋在暗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熙看不清他的神情。
“世子应该是没事了。”张熙宽慰他道。
“嗯。”陆晏闷闷的应了一声,并不多做回应。
远去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淹没在群山中,天彻底暗了下来。他们决定还是早些休息为妙,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还是保存体力的好。
天边漏出了块鱼肚白,清晨还是有些微冷的,进城的百姓们搂了搂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裳。
距离水患也过去了好几个月了, 他们逐渐缓了过来。百姓们总是希望能在收成好的年份多积累些余粮,这是他们在荒年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他们并不关心什么王朝兴替,甚至是谋权篡位,对于他们来说这天下是谁当权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但往往这种灾荒年代人人都惦记着他们那点保命钱粮,就向是现在城里的寺庙人满为患,终日香雾弥漫,人们将那最后一点信仰寄托在神佛上,每日大把大把香油钱送了进来,可是最后活下来还是得靠他们自己。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站住,路引呢?”城门口,守城的官兵拦住了他们。
陆晏拿出了那道明黄色的诏令,顿时那几个官兵噤声。
“各位大人先坐下,容我们想去禀报诸位郡守大人。”还是一个看着年龄稍大些的官兵先反应过来,客客气气地招呼他们先坐在城门口的小亭子里,随后赶忙去通报。
他们一行人进城后扫视着四周……还算热闹,这是他们的第一反应。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商贩不辞辛劳从城外拖着小板车来兜售瓜果蔬菜,此时已是夏日,瓜果逐渐丰盛起来,还没找到地方摆摊就围了一群百姓来问价。
也就一会的功夫杜勇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他们一路的行踪他都知道。杜勇也预料到了陆晏他们今天回到,但是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反正也是拖了他们两天。他倒是不信了,他们真的能从一堆灰烬里找出些什么东西来!
*
那个姑娘并不是萧翎在雅间救的,不过人还没送到医馆就咽了气。
萧翎感到无由头的心慌,右眼不停地跳,看着没了气儿的人,疑神疑鬼总是觉得那个姑娘也是危险了。他恍恍惚惚、匆匆忙忙地赶到,却在门口又看到个麻袋,里面正是那个黄衣服的姑娘。
已经没了声息。
好像人上一刻还是鲜活的,下一刻就只剩下一具没有温度的躯壳。萧翎愣愣地看着地上放着的两具面色枯白的尸身,想这为什么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救那个黄色姑娘呢?这样起码还能少死一个人……
王纠二人也不知道现在能说些什么,毕竟是他们拉走萧翎的。他们也没想到那姑娘会因此丧命。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对一个姑娘呢?”萧翎呢喃道:“人命就这么贱如草芥吗。”他像是入了魇,怔怔地定着,外面的一切都听不进去。
在他的认知里起码不该这样……就他对于花楼那点浅薄的认识里就算有姑娘不是自己愿意的,终归不会……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打死。
他此时浑身发软,灵魂好似一缕缕被抽离出来,四周的一切他都听不见了。
怪不得父亲不让他去花楼,那分明是个吃人的地方啊……吃的是她们这些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
他又想到之前看的那些话本,什么才子美人,花楼初识,那些美人有几个是自己乐意的,又有几个靠谱的书生日日往花楼跑?
此时他不是为这两个没救得下来姑娘哀恸,而是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世界。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
“不要自责了,救不及的,太多了。”王纠最后还是开口劝他,“找个好地方安葬了罢。”他拍了拍萧翎的肩膀。
“为什么,她会被打死呢?仅仅因为不从那个刀疤脸吗?”他猛然回头看向王纠。
王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猛地对上萧翎那张脸,下意识地往后退。良久他开口:“因为人命现在不值钱呐。”
“现在只要一两银子就能买个二八年华的黄花大姑娘……”他干巴巴地说道。
萧翎猛地睁大眼睛对上王纠的眼睛,似乎是不可置信。
一两银子甚至比萧翎一天花销都少得多,却能买断一个活生生的人…… 人命竟是这般不值钱……
青州水患,死伤无数——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这事的可怕之处。
他感到躯体的麻木,直到现在他突然意识到高宿的那句话确实没说错,个皇亲国戚的爹又怎样——
不,他说错了,要不是投了个皇亲国戚的胎,他不会成为一个市井无赖、街头混混……而是早就死了。
他愣在原地,王纠却好像猛地下了什么决心,拉着萧翎上马:“带你去个地方。”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王纠带着萧翎骑上马,王支见他们骑上马走了,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也立马也找来一匹马赶紧追上。王纠看到他追上来倒也没说什么。
他们一路跑到城外,王府的下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疑惑世子和两位少爷为什么会带两具死尸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叫人牵来三匹马,随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城外荒野,这里只是简单搭着几间草棚,人倒是不少,稀稀落落地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外边用木篱笆高高的围了一圈,门口处守着几个人,正打着哈欠。
见到王纠里面打起精神来,搓着手恭维地迎了过来:“大公子今日来巡查?”
王纠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就拉着他们二人走了进去。
王支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四处张望着。他是知道难民们都被安置的,只是不知道安置在这么个地方。
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像是一块块干瘪的木头,即使在阳光下也好像是久不见太阳,泛着股病态,眼神麻木。很多小孩甚至是没有穿任何东西,也是幸好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怕是要冻死一群人。
“快快,那锦帕捂好口鼻!”王纠说着赶紧丢了块帕子给萧翎。
“虽然疫病应该是止住了,但不确定是不是有漏网之鱼。”他补充道。听他这么一说,萧翎二人也赶紧用锦帕捂住了嘴和鼻子。
见有人来,几个颓废坐在草棚外的人好似才有了那么几缕光,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推搡着自己的儿女向他们围了过来。
“大人,您看看,没病,只要一两银子就能带走!” “好养活,只要给口吃的就行!”有男有女堆在萧翎他们三人面前,如潮水一般拼命地把自己的孩子往他们面前挤。
那些孩子也和大人一样,面颊凹陷,嘴唇干涸,瘦瘦巴巴的像是几个小猴子,正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萧翎注意道这些孩子头上都插了根稻草,他突然明白了,那是卖小孩的标志。萧翎捏紧拳头,指甲狠狠地刺入皮肉,痛感瞬间冲击着他的大脑。他靠着着缕痛感支撑着自己站稳。
他觉得现在好像是呼吸不过来了,胸口处也泛着阵阵钝痛。
他们也并不是想卖了自己的孩子,只是大人都活不下去了,把小孩卖给大户人家反而还能活下来……
萧翎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这才是真实的青州啊……
是真正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王家每日的膳食都是用的曲水流觞的形式。在王府内有一条贯穿的小溪,每日厨房就将饭食放在小溪上,住在上流的往往能有更多的选择,而下流的就只能捡些上流贵人不要的。为了让全府都能用上,每日都做三倍的量。
萧翎一开始觉得很有趣,只是现在他突然想到每日王家都要剩那么多饭菜,而这些流民却是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他像是定住了一样,久久没有动作。
蓦然地,他看见口大锅,正在咕噜咕噜煮着些什么,蒸腾的热气漂流而上,似乎还有些香气,只是好像周围人再怎么饿,也没有去抢。
很突兀。他这么想着。
萧翎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刻,他没想到,就这个画面自己会铭记一生。
那是个状若癫狂的老头,头上什至是有蛆虫在蠕动,浑身散发着恶臭,浑浊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萧翎推开重重人群像那老头走去。看见他走向那老头,周围的人群,瞬间没有在跟着,只是还在纠缠着王纠和王支。
他走到老头面前,瞬间挡住老头身前的日光,投射一片阴影在老头身上,老头像是整个人都笼罩在暗处,
老头看见有人来,抬头冲着萧翎突然笑了笑。他说:“后生,要不要吃点?”
那锅被掀开了,蒸腾的热气瞬间扑向萧翎,阻挡了他的视线。热腾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几乎是被熏得睁不开眼。
待热气飘远,他猝不及防睁开眼睛看见——那是只被煮道发白的手,上面还飘着点浮油。不知道煮了多久了,软坨坨的,好像马上肉就要全落下来,变成几块骨头。
那是人肉啊……
“啊——!”萧翎听到自己在尖叫,耳边似乎一切嘈杂声音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自己的尖叫声在脑海中回荡。
他怔怔地,一动不动,似乎是块木头,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面前的老头似乎是看出他不吃,自己连汤带水倒在地上拿起那只手就啃了起来。萧翎瞳孔不自主放大,他甚至能看到他吞咽时滚动的喉结,和脖子上发黑的血管。
嘎吱——那是骨头与牙齿互相碰撞的声音。
“世子,我们不看了,我们走!”王纠抱住他,遮挡住他的视线。王支也从后面抱住他,三个人此时像一块肉夹馍。其实看着挺可笑的,不过现在也无人有这个心情。
王纠拿起块银子往块空地上丢去,瞬间人群炸作一团,纷纷前仆后继地向那块空地跑去,眼前瞬间没了阻挡。
他们就这么拥着萧翎走出人群。
萧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马的,等他意识回笼是自己就已经在马上了,正在慢悠悠地朝着王家走去。周围依旧是草木葳蕤,天光正好。只是他如坠冰窖,一层一层的冷汗打湿了他的鬓角。
直到这一刻萧翎才看到了真实的青州。
“哎,往好处想,这些百姓起码还没有到吃人的地步……那个老头不算,他、估计疯了。”王支见萧翎回过神来,于是试着开口,他现在也怕的发抖,只是比萧翎好些。今天这事实在是冲击太大了……
萧翎回头对上王纠,逆着光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的。他……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知道这件事的呢?还是说他一直都知道,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平常事?
此时他脑海中乱做一团,胡乱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萧翎其实总会莫名其妙由一些事情联想到早已被他遗忘的东西,然后在脑子里瞎琢磨。
礼部侍郎前些日子娶了第六房妾室不要被拿到朝上弹劾了一番吗他想起之前和父亲的对话——
当时他只当是那些言官们正的没什么弹劾了,但他好像瞬间顿悟了,现在想想礼部侍郎一个寒门科考当官的,要养着自己那一堆穷亲戚,是出了名的入不敷出,是哪来的银钱取六房小妻的?
那根本不是弹劾他沉迷女色,而是在弹劾他贪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