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我都看到了哦,曼云姐姐……
沈曼云注视着落在长乐川里抱着孩子的燕飞光。
她轻声开口问身边追上来的连意:“他是……?”
“我突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她的声线迷茫。
“大司礼,他是燕将军,是无妄城的城主,你怎么了?”连意扶住沈曼云,有些惊讶。
大司礼怎么会突然忘记无妄城城主的名字呢?
沈曼云的长睫颤了颤,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叫燕飞光,是她的下属。
在很久之前,她在无妄城外救了燕飞光,从此之后他就效忠于她。
还有呢?还有什么其他的吗?他们还有什么别的联系吗?
好像没有了。
沈曼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对连意道:“方才法力消耗过多,有些恍神了。”
“燕将军好像受伤了,我去喊人去将他治伤?”连意问。
“不用,有人来救他了。”沈曼云注意到从南疆而来的军队。
她转身走进驻地,没让人去打扰燕飞光。
驻地里,莫霆注视着沈曼云,他眸中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鱼死了吗?”
“那位燕将军,死了吗?”
沈曼云与他的视线交汇,她的眸光平静,并没有因为莫霆的刻意而感到愤怒。
她对他的最后一点感情记忆也都被抹除了。
沈曼云说:“你又瞒着我了。”
“上次的伤还没好,对吗?”沈曼云来到他身边,扭头问道。
“大司礼想如何?”莫霆知道现在的沈曼云还不能杀他,她还需要莫家的帮助。
沈曼云浅淡的眸眯起,她现在还奈何不了莫霆。
长乐川一战后,她身边多了一个人,是自西原城来的原鹤。
原鹤与她相见后,赠给她一套裙裳,火红的裙摆上绣着璀璨的金花,一针一线都细密到极致。
若只是一位裁缝来完成这件作品,也不知要倾注多少心力。
原鹤对沈曼云说:“我用一支军队换了这条裙子,只是之前不知该将它赠给谁。”
“为何赠给我?”沈曼云想,自己应该没有与原鹤有过什么接触。
“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我一见大司礼,就觉得这条裙子应该是属于你的。”
“原先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地位、钱财、权势亦或是其他的东西?”沈曼云问他。
“我只是想追随大司礼而已,这天下够乱了,总归是需要一个人来将这乱世扶正。”原鹤俯首站在沈曼云身侧。
他相信沈曼云能够结束这黑暗混乱、已然倾覆的王朝,所以自愿辅佐她。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接下原鹤送的这条裙子。
原鹤说:“这条裙子最开始的尺寸是按那位绣娘的身材尺寸定做的,当时并没想把它赠给具体的某个人,所以便让她用了自己的尺寸。”
“绣娘?”沈曼云的手轻轻抚过裙摆出的金色纹样,这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这条裙子几乎是一件艺术品了。
原鹤点头:“她向我换了一支军队来支援长乐川的战斗。”
“是吗?”沈曼云忽然低头笑了起来,她轻轻的笑容萦在白色面具之下。
“大司礼若要穿它,可要请洛都的巧匠来为你改一下尺寸了。”原鹤交代她。
沈曼云点头。
一年多后沈曼云才有空研究这套裙裳。
收复西境后,她搬到了羲和宫内。
在某一个寂静的夜里,沈曼云于大殿之内展开了这条裙子,灿烂的金色花朵铺陈在阶上,繁华灿烂。
它美得喧嚷明艳,只要穿上它,所有人的视线都将聚焦在这条裙子的主人身上。
但是沈曼云没有惊叹这条裙子的美丽,她的目光只是细细从每一处针脚上扫过。
她周身紫色光芒亮起,凝为针线,沈曼云按照自己的习惯,拈着针线在布料上比过。
即便许久没有再缝制过衣裳,但缝纫的技巧已经成为身体的本能,沈曼云的手很快动了起来。
她熟练地穿针引线,她原本想用针尖把原本的缝线挑开,改一下这条裙子的尺寸。
但是,她穿过的每一针都正好落在了布料细密的针脚上,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偏移。
就像是——同一双手做出了这套裙裳。
一条裙子,一支军队,支援长乐川。
沈曼云想到了自己在那天月下看到的、拿着针线的手,那只手上有薄薄的茧。
她也不喜欢用顶针,隔着一层金属没办法细密地感受布料的质感。
只有把指腹摩得疼了,她才会勉强用一下那个小玩意。
沈曼云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何要去无妄城找那朵花。
她只记得在月下看到的那双手。
沈曼云可以确定,就是那双手做出了这条裙子,而那双手缝纫的技法与她自己的习惯一模一样。
世间没有巧合,她们就是——
沈曼云没有让自己的思绪触及那个确切的答案。
她收起针线,飞快披上了红裙。
殿内地面璀璨华贵,光可鉴人,反射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沈曼云脱下白袍,正正好穿上了这条裙子,没有一处地方不合身。
红裙合衬,就是为她量身打造,原鹤的直觉没错。
沈曼云就穿着这条裙子,在殿内愣了许久。
她没继续思考下去,只是重新披上圣洁的白袍,回到书桌后浏览公务。
她手底下的情报部门每天都会将洛都内的动向巨细无遗地报告给她。
沈曼云是修炼者,阅读速度极快,处理事务的效率惊人。
她一目十行,视线在那些繁杂文字上掠过,直到她看到有关燕飞光的动向。
燕飞光从无妄城过来,意外地提了一坛酒去拜访司礼监的大长老。
他给了大长老一根头发,请他帮自己用观星台观测这根头发主人的生辰。
燕飞光做事一向踏实严谨,这样冷硬的他为了求大长老帮他一个小忙,也学会了送礼,变得圆滑些许。
沈曼云出了羲和宫,她一路往司礼监走去。
聪敏如她已经猜出了那根头发的主人究竟是谁,但她还需要亲自确认。
路上,沈曼云遇见在洛都大街旁摆摊弹唱打发时光的原鹤。
原鹤尴尬地朝她招了招手,被大司礼撞破他的小小爱好,他有些尴尬。
“大司礼请人改好裙子了?”原鹤一眼就看出沈曼云身上的红裙就是他当初赠给她的那条。
沈曼云没有点头,因为这条裙子根本没改。
她丢了几枚银钱放在原鹤面前的瓷盘里。
原鹤尴尬微笑:“大司礼要听什么?”
“不听。”
“盘子里太空,这样很难有第一位顾客。”
沈曼云大步走向司礼监。
不久之后,观星台上有人缓步而上,红裙曳过光洁如镜的地面,脚步声在大长老身后响起。
在观星法术与那枚头发共鸣的那一瞬间,沈曼云与大长老同时看到了这根头发主人的生辰究竟是哪一天。
三月二十二十日。
果然……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大长老转过身,他背靠漫天繁星,恭敬行礼。
“大司礼。”
“在看什么?”
“一个人的生辰。”
大长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颤声说——
“您……”他欲言又止。
就在这一瞬间,沈曼云面对大长老身后的繁星,她看到那天际出现些许裂痕。
或许这个世界即将因为某些不可触碰的因果玄律,面临崩溃。
绝对不能让无妄城里的那个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沈曼云知道该做什么。
“不是。”沈曼云很快回答
从看到天际裂痕到否认大长老的问题,沈曼云只用了一瞬。
甚至,她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否认更先说出,还是先看到世界线崩毁的先兆。
她的潜意识确实已经将现在的自己与无妄城里的那个她区分开了。
沈曼云对大长老说:“烧了。”
头发被焚毁,出现崩裂的星空果然弥合上了,因果崩塌带来的后果不可想象。
沈曼云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她下意识地在维护现状。
她甚至不能过度思考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她的思绪一旦深入,触碰到那个确切的答案,也会触犯禁忌。
“和他说晚上风大,把头发吹走了。”沈曼云交代大长老。
沈曼云知道燕飞光有多期待答案,但她不能让他知道结果。
这对他很过分。
沈曼云决定喝些酒定定神。
“他送给你的酒呢?”她问大长老。
“在殿内。”
沈曼云饮下了燕飞光送给大长老的酒。
这酒果然好,入口便尝到了馥郁芬芳。
但沈曼云确实不擅饮酒,只是浅浅抿了一口,就感觉自己有些晕乎乎了。
走出司礼监,街边的原鹤还在弹唱着小曲,沈曼云给了钱,即便她没在听,他也按部就班地谈下去。
他弹着手中板胡的弦,悠扬轻缓的乐声从沈曼云的耳侧飘过。
“大司礼醉了?”
“有些。”
沈曼云需要用这样半梦半醉的状态来抚平内心的歉疚。
她知道,在不久之后,在无妄城里她的期待会彻底落空,而燕飞光一定也迷茫无助极了。
但现在的沈曼云只能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永不停歇——
直到来到那命定的结局。
她还是在最后给燕飞光撑了一把伞,回宫时,燕飞光手中的伞往她的方向偏移些许。
燕飞光尊敬沈曼云,将她当做恩人,他对她有感激与信任,纯粹坚定。
沈曼云不需要他的爱情,感情于现在的她而言并不是必需品。
两人往前走着,却像并肩的陌路人。
沈曼云回到羲和宫,就在她以为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的时候,她的寝宫内却汇聚出一团影子。
阴影汇聚为一位身材高挑的俊美少年,他蹲在宫灯上笑着看沈曼云。
他的目光是满心满眼的信任与惊喜。
他说:“我都看到了哦。”
“曼云姐姐。”
第62章 62我认得你就好了
沈曼云抬起头,她看着星阑,眸中露出迷茫。
她问:“曼云姐姐……是谁?”
星阑低眸注视着她,这孩子到现在才发现沈曼云的装束与无妄城里的她并不一样。
她穿着一袭耀目红裙配着无瑕白袍,脸上还带着一张纯白的面具,全身华贵非常。
眼前的她,全身上下与沈曼云一样的地方只有眼睛。
她们的眼底都闪烁着一模一样、温暖的光。
它坚韧不凡,温柔得能包容世间万物,包括像他这样的魂族。
星阑陷入片刻的困惑,他低头对沈曼云说:“曼云姐姐就是你,你问我她是谁吗?”
“我……”沈曼云站定在原地,她平静说道,“你认错人了。”
“快些下来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我这里的,但这里是皇宫,很危险。”
按道理来说,在她的寝宫里出现这么一位陌生人,沈曼云应该对他十分警惕,充满敌意。
但是,在见到这小少年第一眼的时候,沈曼云心底生不出任何杀意。
她只想保护他,还想着皇宫里太危险,让他快离开。
星阑从宫灯上跳了下来,他凑到沈曼云面前,上上下下端详她的眉眼,自言自语道:
“我怎么会看错呢?”
“你们的眼睛一模一样。”
星阑抓起了沈曼云的手,她没躲开。
沈曼云感受到他的手心有些寒冷,想来是在雪中走得太久了。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合拢,将星阑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充满暖意。
但星阑低头一看,便很快松开了她的手掌。
他说:“曼云姐姐,你的手……不一样。”
“曼云姐姐的手上有茧。”星阑说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有些迷茫。
沈曼云拉过很多次他的手,每次他都能感觉到沈曼云指腹上的薄茧。
沈曼云在这一瞬间想到了无妄城里的那个她。
她点了点头说:“小孩,我以前有。”
沈曼云的嗓音沙哑低沉,就算放低了声线,声音也没有当年那样轻盈缥缈了。
星阑说:“我不是小孩。”
他死死盯着沈曼云的眼睛说:“你就是曼云姐姐,我不会看错。”
“我叫连霏。”沈曼云回答。
“我的手上以前有茧,但那也是很久之前了。”沈曼云对星阑解释。
“你要找的那位姑娘,不在这里。”
“可是……可是……”星阑有些迷茫,“你不是她吗?”
“不是。”沈曼云回答。
“不信!”星阑笃信自己的判断。
“我来洛都就是想要保护曼云姐姐,我听说在洛都十六岁就能进入军队了。”星阑说。
“我在洛都看到你,很惊喜。”
“我偷偷跟着你。”
“我看到你去了观星台,在那座高塔上烧了一根头发。”
“我还看到你在观星台外听了一路的小曲,你喝了一口酒,有点醉了。”
“那根头发是曼云姐姐
的,在你烧掉它之前,头顶的天空出现了一瞬间的裂痕。”
“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很神奇很神奇!”
星阑很聪明,他的修炼天赋高得惊人,竟然也看到了那天晚上星空出现的变化。
甚至于,他已经猜出些许端倪。
“只有时间才能让手上的茧消失,曼云姐姐……你是未来的——”
沈曼云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他不小心将这禁忌说出。
她抬头看着这位已经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少年,轻声开口:“好了,不要再说了。”
“我不知道,我都忘记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当初的祭坛上,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成为大司礼。”
“后来我知道了自己的目标,但在之前呢,究竟是什么让我来到现在这个位置,承担了这样的责任呢?”
“现在的我,知道我该往何处去,知道未来我要做什么,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归处,但我不知道我从何而来。”
也不管星阑能不能听懂,沈曼云一股脑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
“我究竟是……如何从无妄城走到这里的?”
星阑睁大眼望着她,他低声开口,少年的声线沙哑:“曼云姐姐……”
“我认得你就好了。”他说。
“我不会忘了你的。”他笑了笑。
沈曼云端详着他:“你回不去无妄城了。”
星阑已经知晓了这个秘密,无论如何沈曼云都不会再放他离开。
一旦星阑不小心触碰那禁忌,这时空就该毁了。
星阑说:“我本来就要来洛都的。”
“太好了,那我是不是就能陪着你一起了?”星阑一拍自己掌心说。
沈曼云看着他说:“跟着我很危险。”
“我会在洛都给你找个好差事,但是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对不起,我都忘记了。”
沈曼云转过身去,她的思绪纷乱,她始终不知自己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像是不断向上生长的植物,却找不到自己的根系。
在她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星阑从后抱住了她。
他说:“星阑,我叫星阑。”
“没关系的曼云姐姐,没关系的,你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将我知道的过去都告诉你。”
“我来这里了,见到你了,我就会保护你。”
“以前都是你保护我,虽然我总是说我是魂族,我会法术,我会保护你,但是到最后都是你来帮助我。”
“你不用记得什么,我记得你就好了。”
沈曼云曾经对星阑有多好,此时此刻他就对她有多信任。
信任到,不问来处,不知缘由——仅凭一双眼他就会死死追随她。
“我以前……对你很好吗?”沈曼云轻声开口。
星阑的心缓缓跳动,她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暖,在这一瞬间,她险些落下泪来。
沈曼云一直以为,从很久之前开始自己就不会哭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拒绝了星阑的好意:“我是洛都的大司礼,在我身边很危险。”
星阑很快理解了沈曼云的处境:“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人?”
沈曼云愣了愣。
“或许是。”沈曼云想,还是有很多人在帮助她。
但是,关于无妄城的秘密确实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并不确定是,那就不是。”星阑转到沈曼云面前。
他低头看着沈曼云说:“我可以帮你。”
沈曼云歪头看着他:“不论我做出何种选择,你都坚定现在的想法吗?”
“我曾经在长乐川上,险些杀了一名魂族和燕飞光。”她说出自己曾经历的事。
“那也只是‘险些’,你是在说小鱼吗?她现在好好地留在无妄城,城主的伤也好差不多了,只是留了一个疤。”
星阑看着沈曼云的眼睛说:“我相信你。”
沈曼云的眉眼低了下来,她在想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能得到这小少年这样的信任。
她以前……应该也很好吧。
沈曼云点了点头。
星阑冲她笑了笑,他说:“曼云姐姐,你要哭啦。”
沈曼云抬手触上自己的眼睫,这里确实湿润些许。
原来……原来她还有哭的能力。
沈曼云轻轻叹气:“你来到我身边,是个错误。”
“但既然错了,那也只能继续下去了。”
沈曼云来到寝殿中央,将莫霆曾经给自己的魂族名册取出来。
在听到星阑名字的那一瞬间,她就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他的名字了。
真奇怪,她的记性明明这样好,怎么在长乐川上的时候,会突然忘记燕飞光的名字呢?
沈曼云很快恢复平日的样子,对星阑说:“你该改个名字,有人知道所有魂族的名字。”
“这是城主和我都还在那个鬼地方的时候他给我取的。”
“他说星阑就是快天亮的意思,他告诉我或许我在某一天醒来就能看到阳光了,后来我果然看见了。”
“城主……”沈曼云轻声道,“燕飞光。”
“对!城主知道你吗?”
“不知道。”沈曼云到现在也不知道星阑究竟是如何认出她的。
“你要保密。”沈曼云说,因果混淆带来的灾难是可怕的。
“我知道。”星阑也知道这个秘密的可怕。
“改成什么名字好?不如你就借个皇室的名号,旁人也会更尊重你些。”
沈曼云在纸上写下“洛既白”三个字,既白也是天光将明的意思,星阑想来也更能接受些。
“抱歉,要让你适应一下新名字了。”
沈曼云将一份文书写好,唤来侍从让他们将文书呈给洛玉楼,让她签字确认。
即便政变那天洛玉楼与她决裂,但后来洛玉楼面对她所给的文书都会签字确认。
星阑藏在阴影里,目送侍从拿着文书离开。
他说:“我该给曼云姐姐写一封信给她报平安,不然他会担心我的。”
他刚说完,那边燕飞光的脚步声就响起,他不得不跳了下来,站在了沈曼云身后。
星阑和沈曼云一起瞒过了燕飞光。
——他确实在支持着沈曼云的所有决定,就算要欺骗燕飞光,他也愿意这样做。
星阑先跟着燕飞光离开了,回来的时候他有些落寞。
“洛都里没有卖曼云姐姐会喜欢的东西……”他小声说。
“我买了最朴素的一套簪子给她,但也光芒太过了。”
“曼云姐姐,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星阑看着面前的沈曼云,有些迷茫地说道。
“我不知道。”沈曼云说。
“要听我说以前的事情吗?”
“好。”沈曼云答应了。
“你之前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沈曼云看着星阑的脸,又愣了一瞬。
只短短片刻,她就将星阑的名字忘记了,曾经在无妄城的记忆无法在她的心底留下任何痕迹。
第63章 63这是一场多孤独、多漫长的战争……
“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不记得了吗?”星阑定睛看着沈曼云,发现了不对劲。
“我说你保护过我,之前在城主讨伐叛军的时候,我听到青霓夫人的歌声睡过去了。”
“你把我藏在你的口袋里。”星阑还记得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漂亮的眼眸露出些许悲伤:“曼云姐姐,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歌声,星阑,口袋……所有星阑提到的名词都十分陌生。
待沈曼云想要细想的时候,这些记忆仿佛被浪潮冲刷过的沙滩,柔和地消失不见。
沈曼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下一瞬间,她已经忘记了星阑方才说过的话。
“我……记不住。”她轻声开口。
沈曼云柔和的视线落在星阑身上:“抱歉,我都忘记了。”
“你
叫我……什么姐姐?“沈曼云问。
星阑在这一瞬间愣住了,他猛地冲上去将沈曼云抱住了。
他的怀抱是温暖的,高大的身子已经可以轻易将沈曼云拢在怀中了。
他说:“记不得也没关系,无论怎样都没关系。”
“我知道你是你就好了,只要有一个人记得你,你就不会那么孤单了。”星阑说。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侍从将望舒宫那边确认过的文书呈给了沈曼云。
现在星阑正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洛既白。
那时候的星阑还不知道,自己将会与这个名字相伴上万年的时光,久到他都有些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
“大司礼,北境之战当真要让星——”
在准备前往北境讨伐叛军之前,燕飞光还是忍不住问沈曼云了。
但一向会耐心听他将话说完的沈曼云打断了他的话语。
她说:“他现在叫洛既白。”
“他要去就让他跟着,这是他的愿望,总要给他圆一下。”
“他对法术一途更加精通,并不是上阵杀敌的性子。”
“他不会受伤,我会护着他。”
沈曼云走到燕飞光身边,她侧眸只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与面前的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她牵不到丝,亦求不得索。
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沈曼云就在想,这是多孤单的一个人。
现在有人陪着他也很好。
“北境战事虽然频繁,但你若是得了空,也可以回无妄城看看。”
燕飞光的眸光略低了些,他说:“不用。”
他转身走了出去,身影依旧是孤独的。
沈曼云收回了视线,她想,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都不会回无妄城了。
分明有了港湾,他却不愿归港,这又是为何?
沈曼云的眼睫垂下,独自一人走进空寂的大殿中央。
背对着走向两端的两个人有着一样的孤寂感受。
——
北境的战事持续了很久,在让星阑上过一两次战场之后,沈曼云就将他送回了洛都。
她已经在为战后的发展做准备了,洛都之中成立皇家学会,主要是研究法术与科技。
星阑明显在这一途上更有天赋,在发现自己确实不适合战场后,他也乐于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助沈曼云。
皇家学会在他的领导下很快发展,而他也逐渐习惯了自己的新名字——洛既白。
既白与星阑,都是天将明的意思。
一个名字从黑暗而来,另一个名字却向光明而去。
星阑在工作之余,也在研究让沈曼云恢复记忆的办法。
他将沈曼云在无妄城的故事写在书页之上,将它送给沈曼云。
但远在北境的沈曼云打开书页后,只能看见空白的页面。
那些星阑认真写下的过去,在她翻开它的一瞬间消弭殆尽。
她给星阑回信:“书是空的。”
而后,她捧着这本空白的书,坐在北境荒凉的月下,低头翻看着。
仿佛翻这本书,她就能想象到以前的时光。
她究竟有多深邃隽永的过去,才能让这样的一位少年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呢?
现在,她有很多誓死追随自己的伙伴,他们的忠诚坚定与星阑一模一样。
但……远在无妄城那个手上有着薄茧的她,却比现在的自己弱小很多。
或许她没有能言善辩的口舌,没有杀伐果断的坚定内核,没有冠绝天下的法术,更没有千锤百炼的经验。
可就是那样普通的她,也在努力向身边的人散发着善意。
真好啊……
沈曼云看着天上雪纷纷落下,枕着屋顶上的冰,抱着一本无字的书,一颗心仿佛找到了归处。
——
北境的战事持续了快十年,待凯旋之时,所有人都满面沧桑。
归去的路上,乱灵风暴来袭。
虽然没有伤及沈曼云手底下的士兵,但也让沈曼云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乱灵风暴越来越频繁了。
她知道魂族与乱灵风暴的关系,蔓延的战事让人们心中的负面情绪越来越多。
这些邪恶的力量仿佛滚雪球一样成长得越来越可怕。
奇怪的是,乱灵风暴始终没有踏过最后一条底线,梦石依旧能守护大家的安全。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一直在压制着乱灵风暴背后的邪魔,让它无法冲破封印。
沈曼云对此感到好奇,她想,自己该回洛都和星阑讨论一下这奇怪的现象了。
燕飞光没有回洛都,他一个人骑着黑马,往无妄城的方向奔去。
他连身上的伤都没来得及处理——但沈曼云也知道,没有什么人能治疗他。
能治疗他的人在遥远的无妄城。
沈曼云与燕飞光在北境之前走向两条不同的路。
回了无妄城,沈曼云拿到些与乱灵风暴有关的记录。
她发现乱灵风暴出现的时机确实与莫霆那边提供的信息一样。
只有杀了魂族才能解决乱灵风暴吗?
沈曼云一开始答应莫霆的计划,说让魂族活下去,而她与他一起趁着乱世将洛朝推翻,最开始也不过是为了保护魂族。
现在战事平歇,天下即将成为她的掌中之物,到最后要来解决乱灵风暴了。
但——当真要杀了这些魂族吗?
沈曼云不想,所以对莫家那边继续拖延下去,这边她与星阑开始研究起解决办法。
“我知道的,我们魂族就是被制造出来的,那些资质差些的会被魂体夺去记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变成魂族的。”
“但是我记得,有很多人都记得,我们曾经是那座城里的流民,被送到了一处神秘的空间。”
“在那里,我们被迫与一种奇特的力量共鸣,那些邪魔寄居在我的灵魂之中,每时每刻都要我与它彻底融合,我会获得无上的力量。”
“它折磨我的灵魂,有好几个瞬间我都要向它妥协,但是……但是……”
星阑对沈曼云描述自己还在莫家研究空间那里的感受:“但是,我后来看到了城主。”
“他被关在监牢的最深处,我们其实根本没办法见面。”
“但在某一天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我枕边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它是金色的——这是我在监牢里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
“这朵花顺着藤蔓生长而来,它陪伴在我的枕边,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是有花的。”
“我灵魂里暴动的魂体被这朵花安抚下去,这朵花上闪烁的光芒与给我的感受就很像……很像你。”
“我知道,这朵花开遍了整个监牢,每天来检查的守卫发现不了它,因为它是精神层面的植物。”
“后来城主也会通过这朵花和我交流,他告诉我他会救我们出去,我们都相信他。”
“在后来的某一天,果真有人从内部打破了监牢,我们见到了密闭空间之外的阳光,我们逃脱守卫的束缚,一直往外跑往外跑,向着有光的地方跑。”
“等我跑得没有力气了,回过头才发现自己流落到了陌生的地方,我变成魂体的形态,藏在影子里浑浑噩噩生活了好几年,直到后来城主将我找回来,将我带回了无妄城。”
“后来有几次,我险些被魂体侵占灵魂,但只要见到城主,那些狂暴的思绪都会平缓下来。”
星阑看着沈曼云,无比崇拜地说:“城主有让我们这些魂族安定的力量,这力量来自于那朵小花。”
“后来,我在你那里看见过这朵花,我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一种花的形态,就像野花野草一样。”
“现在想来,可能不是……”星阑已经成长为成熟的学者了,他收回自己崇拜的目光,变得沉静许多。
“我确信这朵花有压制魂族的力量,而它与你有关,曼——不,大司礼。”
沈曼云听着他的话,愣了一瞬。
现在她可以断定,最强大的邪魔就寄居在燕飞光的身上,莫霆口中出现的意外就来自于他。
是燕飞光在很早之前救出了所有被关押的魂族——他们只是无辜的牺牲品。
而面对近年来不断出现的乱灵风暴,也是燕飞光在暗中压制他灵魂中邪魔的力量。
他从始至终都在进行着只有他自己的战斗,与那足以颠覆的世界的邪魔没日没夜地战斗。
每时每刻他的灵魂都在被邪魔侵蚀,而只有那朵长在他灵魂上
的花朵在帮助着他。
这是一场多孤独、多漫长的战争,而他身边唯一的慰藉只有那朵花。
——那朵星阑描述中的,金色的花。
沈曼云想,它应该没有绝世的美丽,也没有出众的模样,比不上燕飞光曾经送给自己的那朵暮兰一样绚烂璀璨。
它渺小,但也温柔坚定,它坚定地选择燕飞光,相信他能做到所有的奇迹。
这多悲伤,但又多浪漫。
亦多惆怅——她什么也记不得了。
沈曼云轻轻叹气。
第64章 64准备兵马,随我前去讨伐无妄城……
星阑注意到了沈曼云的叹息,他知道她在因什么感到惆怅。
不断消失、无法记起的回忆能够让一个人变得空洞。
星阑看着沈曼云说:“没关系,我记得。”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做了决定。
如果能维持现状,她打算让魂族就这么留在无妄城里,她并不打算将他们都杀了。
乱灵风暴目前还算是稳定,它还没有伤害城中百姓的力量,她相信燕飞光有压制魂体的力量。
“就这样吧,在这段时间我们先找出压制魂体的办法。”
沈曼云对星阑说:“有那朵花在,乱灵风暴不会太肆虐。”
离开皇家学会后,莫霆在羲和宫外等着沈曼云。
“无妄城里的那些魂族,该解决了吧?”莫霆问。
“我不希望我们创造的新朝代被这些邪魔影响。”
沈曼云与他对视片刻,说道:“我不会杀了那些魂族。”
“等到乱灵风暴背后的邪魔都成长到你我都无法控制的地步,你又要如何?”
“要因为一时的仁慈,用全天下人的性命作赌吗?”莫霆问。
“始终有一股力量在压制乱灵风暴。”沈曼云回答,“那些魂族最开始也是无辜的人。”
“寄望于一股虚无缥缈的力量,你觉得可靠吗?我的大司礼。”
“我……相信他。”沈曼云平静回答。
莫霆冷笑,他知道沈曼云口中的“他”是谁。
他转过身去,正打算回到莫家在洛都外的驻地,却发现左右两边的守卫靠了上来。
他们拦住他,没让他离开皇宫。
“你觉得我还会让你离开这里吗?”沈曼云淡淡的声音传来。
她早就知道莫霆对魂族的敌意,严格来说,所有魂族的悲剧都是莫家制造的。
“想限制我的行动?”莫霆眸光肃然。
他正打算触发自己与家族联系的符咒,却发现自己藏在袖中的那枚符咒光芒黯淡,已失去了效力。
“莫家的联络处已经被我销毁。”沈曼云走过他身边。
在讨伐北境的十年间,她暗中不断削弱莫家的势力。
直到现在莫霆才发现端倪,但为时已晚。
沈曼云说:“我不会动魂族。”
“你总有一天会对这句话后悔。”
莫霆跟着皇宫侍卫离开,他默许了沈曼云对自己的软禁。
沈曼云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快,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她看到天上的月亮在骤然间崩裂。
有无数道无形的藤蔓将之绞碎成千万快,那些月亮碎块与万千星辰融合在一处,再分不出彼此。
那邪魔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可以突破意识与现实的屏障了,他降临世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人人可见的月亮毁去。
趁着月亮的破碎的光影还未传到所有人眼中,沈曼云抬手一挥,创造了一轮虚幻的紫色月亮。
她不希望大家因为月亮的消失感到恐慌,这是在欺骗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当然,也是在骗她自己。
可以的,他可以的。
沈曼云告诉自己。
那个邪魔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燕飞光一定又将他压制回去了。
她应该相信他,虚幻的月亮还在,她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还可以留着他的性命,直到他们找到解决魂体的办法。
沈曼云从观星台上走下,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感到有些忧虑。
她觉得自己还是快些将大权掌握在手中为妙,于是拟定了诏书,让侍从带给洛玉楼,让她盖章确认。
本来她并不打算要这个皇位——扶持洛玉楼上位,等她自然死去自己再接任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沈曼云等不下去了,如果不将所有的权力都握在手中,她恐怕保不下无妄城。
洛玉楼几乎不看沈曼云送过来的每一本文书。
只要是沈曼云需要的,她都会为她盖上自己的皇室印鉴,给她一个顺理成章颁布命令的理由。
但这一次,面对沈曼云递过来的诏书,她拒绝盖下皇室印鉴。
“告诉大司礼,她还有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我不会签诏书。”洛玉楼合上诏书,对连意说道。
连意看着这位公主,也无奈叹息:“公主殿下,为何执着于那样简单的小事呢?”
“如果不是大司礼,现在的你可能是死在北境战争中的北境王室家眷。”连意冷硬地说出一个事实。
“以前我听从家族的所有命令,是你们大司礼让我知道——我还有选择的能力。”
“她教我该如何做,我就如何做。”
“我要她做的事情很简单,但是连将军——你看,她来见我一面都不肯。”
“她怕你哭。”连意说。
——
“我怕她哭。”在递出诏书的时候,沈曼云轻叹一声说道。
“我不想见到她的眼泪,她答应的事情我做不到了。”
“十年前的我就该履约,但是……但是已经过去十年了,我已不是当初的我,我们之间有太多隔阂了。”
“她不会再想牵我的手,因为我的手上有她父亲的血。”
“她不会再想与我并肩,因为我从她手中夺走了江山。”
“她不会再想与我同行,因为我剥夺了她十年的自由。”
“我多可恶。”沈曼云声音轻轻。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到最后就连“保护魂族”这个目标都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了。
她为什么要为魂族做那么多事情?
她分明不记得他们其中任何一员,不断从自己灵魂中剥夺的记忆正在慢慢将她凿刻成另一个人。
所谓魂族——如此陌生,如此遥远……
连意看到沈曼云面上出现一瞬间的怅然。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拿着诏书离开了。
——
“她怕我哭?”洛玉楼说,“多虚伪的一句话。”
“让她杀了我吧。”洛玉楼说。
连意将洛玉楼的话带回,沈曼云早已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
“多任性的小公主。”沈曼云垂眸说道。
“飞光在洛都?”沈曼云问连意。
“在。”连意回答。
“请他替我做一件事吧,现在洛都太危险,就算我不想杀公主殿下,但我的追随者会想她死。”
“让飞光带公主殿下去无妄城散散心吧,让他们将诏书带上,小公主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签下诏书回来。”
沈曼云知道洛玉楼去无妄城会遇见谁,现在她履行不了的约定,但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是。”连意领命。
洛玉楼与燕飞光离开的那天,沈曼云和星阑站在洛都城楼的阴影处,目送着他们的车队消失在雪原的尽头。
“月亮……”沈曼云问星阑,“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星阑这些年的修炼突飞猛进,他本就有极高的法术天赋,再加上这几年日以继夜的修行,现在他的修为都快追上沈曼云了。
这就是天才与普通人的区别。
沈曼云要付出成千上百倍的努力才能有现在的实力。
而天才与她一样努力,只需要更短的时间就能与她并肩。
现在,星阑与沈曼云几乎成为当世修为最高的两个人。
那天晚上,他们同时注意到了月亮的崩毁。
“虚幻的月亮掩饰不了太久。”
星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他没有影子,因为他自己就是影子本身。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是他身体里的邪恶力量带来了这些灾厄。
“快些,要快些,你找出来将魂体从魂族灵魂中剥离出来的办法了吗?”沈曼云问。
星阑摇头,只说:“这太困难了,我还需要时间。”
“曼——大司礼,请你相信我,但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你能撑到我出来的时候吗?”星阑快步走下城楼。
“或许可以。”沈曼云回答。
星阑一闭关便再没有消息了。
洛都内又不断传来亟待解决乱灵风暴的诉求,沈曼云忙着安抚这些势力的情绪。
莫家那边并非没有反抗,在几日间,有关于无妄城的魂族就是产生乱灵风暴的根源这样的消息开始传遍洛都。
沈曼云清楚地知道,这些魂族不过是牺牲品而已。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些压迫者,是他们创造了无数多的、难以压制的负面情绪。
但流言的传播只在一瞬,几乎无法控制,要求沈曼云出兵讨伐无妄城的声量越来越大。
沈曼云用强硬的手段压下这些声音。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女王,亦有一部分人并不听从她的命令。
转机在几个月后,洛玉楼回到洛都,她带着一份签署好的诏书。
洛玉楼归来之时,沈曼云在城外等她。
于无数的风雪尽头,她看到洛玉楼穿了一袭崭新的黄颜色衣裙。
她站在马车前,与沈曼云遥遥对望。
她的鬓发侧旁空荡荡,没有当初沈曼云送给她的那枚发簪了。
“告诉王上,给我一块封地,我要去最远最远的地方,离洛都越远越好。”洛玉楼终究没有再踏足洛都一步。
沈曼云目送着他离去,最后只有燕飞光孤零零地走了过来,他眼底有些许疲惫的青黑。
太累了,她太累了,星阑太累了,他也太累了。
所有人都在这无望的命运旋涡中挣扎着。
燕飞光对沈曼云说:“我要走了。”
“回无妄城吗?”沈曼云问。
“不回。”燕飞光回答。
“嗯……”沈曼云应了他的要求。
她问:“累吗?”
燕飞光愣了愣,栖息在他意识深处的邪魔攫住他的灵魂,在沈曼云面前,他不敢浮出灵魂水面。
似乎眼前这位女王大人天生就有压制他的力量,但是,这股压制邪魔的力量越来越弱了。
并不是沈曼云的影响在变弱,而是邪魔愈发强大了。
这该死的、可恶的——以爱为食的邪魔。
燕飞光说:“有人在相信我。”
他转身离去,彻底踏上那孤独的旅途。
自他离开之后,乱灵风暴果然减弱不少。
沈曼云当初与莫家有婚约,她并不打算毁约,按约定与莫霆订婚。
只是现在莫霆已经没有任何话语权了,只能任凭沈曼云摆布。
“这是最后一步,成婚之后,曾经辅佐王权的影子家族也会不复存在。”沈曼云对莫霆说。
“当初选择与我合作的时候,你想到现在了吗?”
“想到了。”莫霆身着一袭朴素布衣,坐在窄小的宫墙之内摆弄着手中棋子。
“会后悔吗?”
“不悔。”
“什么时候打算将我杀了?”
“现在。”沈曼云递出一杯酒,“毒发之日在举行婚礼那一天。”
“还饶我几日性命。”莫霆笑。
他仰头饮下毒酒,目送着沈曼云离开。
沈曼云以为,以后的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她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有了庇护无妄城的能力。
未来等到星阑研究出拯救魂族的办法,那些被魂体折磨的魂族也能够得到解脱。
一切都往着她所希冀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一天来临,无数藤蔓冲破虚幻与现实的桎梏,开始向人间侵蚀。
无人可以抵挡这可怕的植物,一夜之间,死伤无数,生灵涂炭。
星阑还在闭关,沈曼云一人面对这些肆虐的植物。
她奔走全境,亲自解决邪魔,但一人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要怎么办?
沈曼云一人站在孤独的大殿之内,她的眸光变得越来越黯淡。
每犹豫一刻,便有许多生命死在那侵入现实的邪魔手中。
而她向来不会犹豫。
不到一夜,沈曼云就做出了决定。
“准备兵马,随我前去讨伐无妄城。”
沈曼云的声音坚定响起,将连意惊得后退好几步。
“王上,当真要如此吗?”
“无妄城里的魂族是生命,四野之内的百姓也是生命。”沈曼云感觉心底传来一阵绞痛。
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我能如何呢?”她自己问自己。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坐在这个位置上,说出这句话的不是王上您——”连意对沈曼云说。
“如果我不坐在这个位置,他们又如何能活到现在呢?”
“不是我造就的苦难,却要我亲自解决它,多讽刺啊。”沈曼云披上了久违的银甲。
他们连夜纵马出城,朝着这个帝国版图上最后的一块失地奔赴而去。
与此同时,洛都的皇家学会之内,星阑创造出的独立空间里寂静无声。
他一人催动独立空间中央的阵法,将自己身体里的鲜血逼出。
这阵法不断循环分析着栖息在他灵魂里的邪魔究竟是何种存在。
经过漫长的研究与分析,星阑的眸光忽然一亮,他发现了邪魔究竟是由哪些负面情绪组成。
但在发现真相的那一瞬间,他瞪大了双眼,一向沉静理智的眸中也露出了难言的震惊。
第65章 65我亲爱的姑娘,你还记得你是一名……
多年的努力并未没有结果。
星阑看到分析阵法得出的结果,俊秀的眉蹙起。
他发现,现在魂族身体里凝聚为魂体的负面能量不仅来自这个时代,还有一部分来自于……遥远的未来。
人类的反抗情绪并非独属于这个时代,意识没有重量,跨越时间与现在连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可是,为什么未来的意识会并入这个时代,与原生的负面情绪一起形成更加强大的邪魔与乱灵风暴呢?
而且,他知道那些来自未来的负面意识来自一个特定的时间点,正是在万年之后。
又为什么一定是那时候的负面意识连接到了这里呢?
星阑无法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只知道在遥远的未来,还有人倒在沉沉的压迫之下。
即便是时代的变幻,也无法避免这样的负面情绪出现。
他没空想清楚来龙去脉,因为眼下更重要的是要找到将这些负面情绪从魂族身体剥离出来的办法。
星阑继续寻找邪魔力量的来源,他的额上渗出汗水,直觉告诉他,时间不多了。
连月亮都被毁去了,这个世界又能存活多久?
星阑知道沈曼云修补月亮的行动只是在自欺欺人,要平息一切的混乱,只能杀死那些魂族。
快些,再快些——
星阑的神识不断在精神之海中深入,他妄图寻找所有魂体的根源。
在这个时代与未来的负面情绪所共同构成的精神空间深处,生长着一株巨大的植物。
——这是栖息在燕飞光灵魂中的、最强大的邪魔。
星阑的神识朝着那里不断靠近,他即将找到答案。
——
时间流逝,沈曼云所率领的行军不多日便来到了南疆。
进攻的前一夜,洛都的士兵驻扎在离无妄城很远的地方。
沈曼云靠在营帐之内,她知道这是自己
的最后一场战役了。
最后她的矛头还是对准了多年之前曾经救下的燕飞光。
沈曼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更不知道自己过去与他有着怎样的故事。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与他相遇过,就在那被大雪覆盖的无妄城里。
现在,为了所有无辜的百姓,她要将他和无妄城里的魂族……都杀了。
这是最后的决定,沈曼云别无选择,她必须为被邪魔困扰的普通人负责。
思及至此,沈曼云掀开营帐的门帘,问守在月下的连意道:“洛都那边有新的消息传过来吗?”
连意摇头。
“既白闭关还没出来?”
“没有,每日洛都那边都会传来最新消息,没有人提到洛公子出关了。”
沈曼云顿了顿,她问守在自己身前、身披银甲白袍的连意:“这样对吗?”
“王上,您不是这样仁慈的人,战场上死去的敌军有些也可能只是被迫成为士兵,他们也是无辜的。”
“但这是战争。”多年的时光已经让连意成长为一位优秀冷静的领袖。
她站得笔直,对沈曼云说:“王上你曾经对我说过,仁慈是我们最不该有的东西。”
“要站在这个位置,要为天下人负责——必须舍弃一些东西,王上,这都是你教我的。”
“您偏偏对魂族怜悯,我不理解,我知道他们确实命运多舛,但是——”
“谁让命运选择了他们,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批人特别苦,就像当初的你我。”
“在王上您反抗之前的每一场祭祀,都有类似的可怜人死在不公平的人牲祭祀之下。”
“王上,您能救得了过去的人吗?”
连意的所思所想,皆受沈曼云的影响,面对类似的情况,沈曼云的选择与她一模一样。
“我明白了。”沈曼云说。
连意将手中的银枪放下,将它靠在了营帐边上。
她回身,将沈曼云拥住了。
从祭坛被沈曼云解救出来之后,她长得要比沈曼云高上许多。
所以她完全将沈曼云抱在了怀里。
有很多人拥抱过她,给予过她肯定信任的眼神,他们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于她。
现在的沈曼云拥有这天地间最多最满的信任与感情。
“王上,不必忧虑。”
“即便后悔,那也只是后悔而已,您的心中是不是在想——”
“我愿意为了这天地承担此后终生无法释怀的悔恨。”沈曼云一字一顿说道。
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再不会有什么杂念能影响她。
星阑的消息还是没有传到,沈曼云按照计划行军。
在靠近无妄城的一处雪原之上,她果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大军之前,燕飞光穿着她当初赠给他的那身黑衣,独自一人提着刀,注视着沈曼云的到来。
沈曼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身黑衣究竟是如何保存完好的。
她看着他,并未言语,只是继续前进。
她希望不是自己杀了他。
但燕飞光丢下了手中黑刀,这把武器当初就是沈曼云赠给他的。
现在,他弃刀的举动也表明了他的决定。
“王上,去无妄城之前,请先过我这一关吧。”
燕飞光抬起疲惫的眼,与沈曼云对视,他看到她的眼中还闪烁着那样温柔的光。
只是这光芒黯淡,即将要熄灭。
沈曼云翻身下马,她说:“好。”
她布下结界,圈出只有自己与燕飞光的战场。
他赤手空拳面对她,而她自然也一人应下这场战斗。
沈曼云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的苦衷。
在一个即将死去的故人面前述说这些迫不得已的话语未免太过虚伪。
她只是一步一步走到了燕飞光面前。
她的修为深厚,战斗经验丰富,而他面前的燕飞光修为平平。
燕飞光确实算不上是一位天赋多么优秀的人。
他的修炼资质不及星阑,就算拼尽全力去修炼习武,也追不上那些所谓的天才。
他拥有的——只是一颗坚韧的心而已。
这颗心也曾面临崩溃,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温柔意识将他拉了回来。
可现在,他要守护的过去即将被他要守护的未来杀死,多么矛盾又绝望。
燕飞光对沈曼云说:“你们的眼睛……是一样的。”
沈曼云点头,她知道燕飞光已经发现她与无妄城里的那个姑娘是一个人。
她没摘下自己的面具,只是问:“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不久之前,我看到了她的眼睛,我之前从未见过她的眼睛……她小心翼翼,不敢看我。”
燕飞光的嗓音沙哑,独自一人与灵魂里的邪魔战斗多日,他早已濒临绝境。
“好了,来吧。”沈曼云掌下蕴出一道深厚的紫金色光芒。
她侧过头去,不再看燕飞光的眼睛,这是一场结局注定的战斗。
燕飞光赤手空拳与她对战,勉强抵挡住沈曼云放出的前几道攻击。
他的修为确实不及沈曼云高深,法术造诣亦在她之下。
——多普通,多寡淡的一个人,他连爱都不知从何处表达。
确实不会有什么人喜欢他,就连他身体里的那个邪魔或许都比他有更多的锋芒与闪光。
可即便面临这样的绝望,他也未曾动摇半分。
他分明可以选择与自己灵魂中的魂体融合,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可他没有,只是笨拙着抵挡沈曼云接连不断的攻击,直到——无力抵抗。
在沈曼云最后一道将会夺走他性命的攻击落下之前,她堕入一片虚空。
沈曼云眼中的雪原场景忽然开始扭曲,它逐渐破碎,又与其他光怪陆离的画面糅合在一处,看得人头晕目眩。
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时间与空间在这一瞬间交错,于纷乱的时空夹缝尽头亮起一只巨大的眼睛。
眼睛看着她,熟悉低沉的声音传来——这是多年后沈曼云自己的声音。
“姑娘,我答应过你……”眼睛说。
“在面临最终抉择之前,我会提醒你,让你不要忘记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
“目的?”沈曼云的身体在纷乱的时空中漂浮,她冷静地对那只眼睛说,“我知道我忘记了我的来处。”
“它与无妄城和燕飞光有关,对吗?”
“对。”
沈曼云敛眸。
“你来此处的目的,是为了救燕飞光。”
“你不想他死去,曾经在我面前许下坚定的誓言,你说你愿意付出所有代价,只求能救回燕飞光。”
“我答应你了。”
“有能力让他活下去的只有你一人,只要你选择不杀他——你的愿望就达到了。”
“我们现在身处时空交错的夹缝中,这一瞬便是永恒,你有无尽的时间用来思考,做下最终的决定。”
眼睛还是对沈曼云一样仁慈,她给予沈曼云的恩赐是“永恒”,就如同一条循环的线,它永不会有尽头。
沈曼云说:“你有与我一样的声音。”
“是。”
“你是我。”
“是。”
沈曼云问:“我不杀他,那这个世界怎么办?”
“姑娘,请允许我告诉你结果,你与过去的你身处同一个时空的这段时光与未来的意识世界连接上了。”
“未来有一个人构想的精神世界,与现在的时间线交错融合——这是多么高妙的时空法术,对吧?意识没有重量,它能够穿越时空不是很合理的吗?”
眼睛所提到的法术高深到连现在的沈曼云都无法理解,她继续聆听下去。
“我不会告诉你与燕飞光的过去,这是你获得现在这些力量的代价。”
“但我会告诉你,如果你选择留下燕飞光的性命,那么现在的时间线就会回到你来之前的节点——”
“也就是你还没冲破祭坛的那时候,你不会突然出现在那祭坛的暗室之中,你杀死的那个男子将要面临的敌人是连意,抱歉,那时候她没有名字。”
“洛朝还是洛朝,以前的司礼监还在,它可能会
延续上百年、千年、万年,等待又一个奇迹出现。”
“燕飞光会活着,但他看不见那朵花啦。”
“而你,会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忘记一切,回归你最开始的生活。”
“我亲爱的姑娘,你还记得你是一名裁缝吗?”
眼睛注视着沈曼云,问出最后的问题。
沈曼云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她的指腹上已经没有劳作的茧了。
在她脚下的扭曲时空里,她能透过那些重叠的画面看到自己的过去。
她在偌大的工厂里,与其他和自己很像的工人一起劳作。
她的动作机械又麻木,仿佛永不停歇的机器。
她好像没有灵魂,仔细看去,她连自己的脸都看不清。
这就是她,原来的她。
不杀燕飞光,现在这里的普通人还要蒙受不知多少年的苦难,连意无法穿上那银甲,公主也会远嫁。
如今好不容易即将创造的新世界,将会不复存在。
可沈曼云想起眼睛说的话。
她曾经无助地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立下诚挚的誓言。
弱小的、普通的她认真说出伟大的愿望,她要救燕飞光。
是这个愿望让她一步步走到了现在,也让她一步步抛弃了过去的自己。
就像一块顽石逐渐被无尽的时光雕琢成石像。
这石像确实更加美丽,能够引来更多人欣赏的目光,有朝一日,它甚至能成为庙堂里的神像。
但是——石像不是当初的那块石头,过去的她是凿刻时被抛弃的碎屑。
这恼人的时间,成就了她,却也将她完全变作另一个模样了。
“多可悲,我连自己的誓言也要抛弃了。”沈曼云睁大双眼,却无法感知到泪水落下。
“我对他们说过的。”
“我愿——”
“为这天地承担此后终生无法释怀的悔恨。”
沈曼云坚定说道,她不会更改自己的选择。
她看向远方,时空尽头的眼睛缓缓闭上,纷乱的时间线开始收束,她回到了现世。
燕飞光就在她的身前,在沈曼云意识回归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那道夺走他性命的紫色光芒瞬间穿透燕飞光的胸腔,他朝沈曼云扑了过来。
沈曼云的视线落在他眉尾那道染血的伤疤上,泪水滴落在他的脸颊。
燕飞光的手无力抬起,替她拭去面上的泪水。
“曼云,不要哭。”他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我死,就够了。”他最后一句话随着他的身躯一起落下。
沈曼云跪坐在地,托住了他死去的身体。
自他心口的伤处生长出无数条藤蔓,将他的全身包裹。
这些藤蔓连接着远方,有一条的末端正在缓缓靠近。
有一人正化作黑影奔来,星阑的影子出现在沈曼云的身后。
他低头看着燕飞光死去的身躯,声线哽咽。
“曼云姐姐,我找到了解救魂族的办法。”
“城主身体里栖息的魂体是所有负面情绪的来源,它是最强大的邪魔,这些年一直是城主在压制它。”
“城主在救下我们的时候,也反过来利用这邪魔的贪婪本性,将我们体内的邪恶力量与他的魂体融合。”
“他死了,栖息在他身体的邪魔也死了,我们魂体……消失了。”
“还有一些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等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好吗?”星阑的眼神变得无比悲伤。
在方才时空交错的那一瞬间,他也陷入过去与未来交织的旋涡之中。
沈曼云抱着燕飞光的尸体,回到大军之前。
在骤然停歇的大雪中央,她说:“停止攻城,回去吧。”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她用尽全力托着燕飞光沉甸甸的身体,声音越来越低。
而在她的身后,有一只小狗从无妄城里跑了出来,它的身子灰扑扑的,陷在雪地里,欢快地朝她冲来。
这小狗口中叼着一封厚厚的信,在看到靠在沈曼云怀里死去的燕飞光时,它短短的腿顿住了。
小狗呜呜叫了声,尾巴无力地摇了摇,连口中的信都叼不住了。
这封信落在雪地之上,依稀带着血迹,摊开的信纸第一页上写着一句熟悉的话——
“我记得,在雪季来临前的暴雨后,我将你带回了无妄城。”
第66章 66在最后一场大雪里,她杀了自己的……
沈曼云注视着信纸上的字,她俯身去捡,指尖被冻得僵硬。
手指几乎感知不到信纸的触感,沈曼云将那些散落的信纸收好。
一旁的小灰狗蹭到了一旁的燕飞光尸体边,它湿润的鼻子拱了拱燕飞光的手背。
它蜷缩在燕飞光的身体边,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它已经感知到燕飞光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沈曼云捧着手中信,她看向那小灰狗,它挪过来咬住她的裙摆,冲她摇了摇尾巴。
它还记得她。
它是小野。
它以前确实是一只小狗。
沈曼云现在已经不认得它了,但她还是俯身将它抱了起来。
——
燕飞光被葬在了无妄城,这个世界如愿以偿迎来了春日。
冰雪消融,干枯的枝桠上也生出了新芽。
无妄城里所有的魂族都脱离了折磨他们多年的魂体,重新变回普通人。
只是有一部分人消失不见,他们的离去悄无声息,连着自己存在的的痕迹也一并离开。
星阑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
“曼云姐姐,我那天终于来到了魂体所创造的精神空间最中心,在那里我看到了一株不断生长的植物。”
“我知道这株植物就是城主的魂体,它散开的藤蔓上开着灿烂的金色花朵。”
“我试图接近那株植物,却在触及组成这株植物的精神力量时,不小心打开了时空的缝隙。”
“来自未来的精神与意识因为某种意外来到了我们身处的时空,在那漫长的、定格的一瞬间中,我穿梭在无数交错的时空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有一部分未来人类的灵魂来到了我们这里,他们有的后来运气不好,被变成了魂族,大部分都是人类,魂体邪魔所创造的大雪与乱灵风暴为这些灵魂提供了实体。”
“他们曾经是我们的朋友,又或者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同样,来自未来的负面情绪也与我们这个世界的负面情绪融合了,在很早的时候,过去与未来的所有负面情绪一起化作邪魔,选择了城主的灵魂作为他的栖息地。”
“这也是这场大雪格外漫长的原因,那邪魔强大得无人可以抵挡。”
“意外交错的时空终将各自分离,回归正轨,契机就是城主被你杀死的那一瞬间。”
“城主死去,来自未来精神世界的时间线彻底与我们所处的现实分离,在他们所见的——从未真正发生过的故事中,曼云姐姐你身为故事的主人公,将城中所有魂族杀死——实际上死去的只有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未来人意识,他们的意识被集中投放到这个精神空间,本就是要死去才能从那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醒来。”
“所以,曼云姐姐,曾经的你还有青霓与小鱼,都回到了未来的现实,而来自未来的负面情绪也与当下的负面情绪剥离开了,邪魔的自主意识跟随未来的负面情绪从我们这个时空离开——因为他想要找你。”
“但那之后,就是他们的故事了。”
“我在交错的时空里,通过魂体的连接,与城主有了一瞬间的交流。”
“城主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尝试将所有魂族身上的负面能量都与他魂体连接,我们都受到他的庇护,有他在我们才不会被魂体吞噬。”
“但他一直没有找到将所有负面能量都吸收进他身体的办法,他……确实在法术一途上并不擅长。”
“但我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研究魂体那么多年,我知道该如何运用法术将那些负面能量都吸收进他的身体。”
“但是,唯一的代价是……”
星阑到这里就不说话了。
总会有一人要死去,这个人可以孤身抵挡世间最强大的邪魔,最普通却也最坚定。
他最善良最无私,无妄城里的所有人都感激他,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坚定的好人,从未偏离自己的本心。
但最后死去的还是他,只有他。
“城主请我这样做。”
“他问我,曼云姐姐你会因为他的死去感到悲伤吗?”
“我想了想,回答他,现在可能
不会了。”
“曼云姐姐,我不想骗他,所以请你不要悲伤,最后在时空的夹缝中将所有负面能量都收拢进他身体的人是我。”
“我一向不听城主的话,可最后他还是要我听话。”
星阑的脑袋低了下来,他分明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大人了,可如今却还是露出了少时的无助模样。
沈曼云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书信,亲手杀死燕飞光之后,她终于能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她不会再忘记自己叫沈曼云,也不会忘记星阑的名字,手中书信上的字迹也不会再消失。
桌上的书信是燕飞光在与沈曼云相识后的十年间所写的全部信件。
那些厚成一本书的信纸被施展了简单的法术,变为薄薄的一封信。
那些寄不出去的信件,过去的沈曼云到死都没有机会拆开它。
现在,跨越不知多久的时光,它还是送到了沈曼云的手上。
燕飞光在写下这些信的时候,知道它寄不出去,所以在里面写了很多平时根本说不出口的话。
他说了自己的过去——自己和无妄城外那间小房子的过往,有他那位还活着的母亲,还有他捡回来的小灰狗。
他写了自己变为魂族的经历,那段无望的、痛苦的时光。
他写了和那株植物邪魔斗争的漫长时光,他说他眼中所见,世界皆是荒原,被无数疯长的枝蔓缠绕,只有隐没在藤蔓上的金色小花成为他唯一的慰藉。
他说了自己在绝望时听见的声音,那道意识美好温柔到穿越了时空与虚实的界限,传入他的意识。
曾经被沈曼云小心翼翼记录在电子终端备忘录里的话语,即便她没有勇气发出去,但藏匿于虚拟空间的感情仍旧传递到了与过去时空交错的精神世界中。
他们意外邂逅,仿佛奇迹。
沈曼云翻过一页页信纸,信上写的最多的还是曾经燕飞光与她相处的时光。
他将他们一起堆的雪人藏在了他小院角落,妥善保存。
他此前并不会写信,经过她的提醒,才提起勇气落了笔。
信没寄出去,落羽的白鹰将信送回他手上。
但他还是坚持记录着,独自写着这些送不出去的信。
所有时光与相处的细节,历历可数,于他质朴简单的言语中娓娓道来。
曾经彻底失去的记忆复苏,完成目标的沈曼云不会再失去自己的记忆了。
她知晓了他最后离去的真相,他爱她——在发现她就是那道鼓励他的意识之前,他就爱上她了。
不需要前尘旧果,不需要曾经相逢,甚至不需要看她的眼睛,他就这样普普通通爱上了她。
但是这样纯粹的爱意也成了那邪魔成长的缝隙,疯长的爱意成为他唯一的欲望,也给了那邪魔可乘之机。
燕飞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多在沈曼云身边久一些,他就愈发压制不住邪魔的力量。
他只能离开她,却还要守护她,只能独自前往无妄城外的旧居,他原本打算在那里度过余生。
但后来,潜伏在沈曼云身边的邪魔深夜将她引到了燕飞光面前,至此,爱意再不可阻挡。
那一天,邪魔冲破虚拟与现实的屏障,开始侵袭这个世界。
唯有燕飞光死去,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他至死都不会向邪魔妥协。
这就是他的故事,平静外表下有无数波澜暗涌,无人得知,孤独到绝望。
他连爱都不敢有。
可最后,他小心翼翼守护的姑娘跨越无数不可知的时光向他走来,亲手将他杀死。
她原本是来救他的。
可想要救他的那个可怜的沈曼云,早已成为她成长中抛弃不要的部分了。
她不成长,又如何有救他的力量呢?
这是一个无解的、悲哀的命题。
沈曼云将信纸合上,她终究还是收到了这封信。
她碰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她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连心痛都感知不到了。
现在,沈曼云早就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国泰民安,海清河晏。
在她所能掌控的漫长时光里,不会再出现无法消化的负面情绪。
除了“拯救燕飞光”这件事外,她所有的愿望都已达成,可如今,留下的只有惆怅。
“我说我愿意承担的。”
沈曼云自言自语说道。
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
时光飞逝,沈曼云终结了灵息时代,她将法术彻底抹消。
悬殊的力量造就这世间的大多数不公,法术不是所有人的必需品,却成了压迫的工具。
未来,可能还会出现造成类似差距的力量,但那时候她应该已经死了。
一个人不能管这个世界一辈子。
得益于深厚的修为,沈曼云有足够漫长的生命。
她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曾经的并肩同行的伙伴有了自己的人生,他们在庙堂之下恭敬唤她——“王上”。
而她必将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开创传承千秋万代的新时代。
无人可以否认她的功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成长故事,从祭品到女王,多完美励志的故事。
但无人知晓这位人人称颂的女王心底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场大雪里,她杀了自己的爱人。
百年之后,陪伴沈曼云最久的连意都老了。
沈曼云即将传位给连意的后代,她孑然一身,并未与人孕育子嗣。
老了的连意与沈曼云一同坐在皇宫的屋顶上,一起抬头看着头顶的星空。
“大司礼,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这把老骨头可爬不上来了。”
连意注视着沈曼云依旧年轻丰润的面庞,无奈说道。
沈曼云退位之后,她还唤着曾经的称呼,即便现在的司礼监已经不复存在。
“这些年我主持了很多人的葬礼,连意,我不想主持你的。”沈曼云抱着双膝对连意说。
“大司礼护我那么多次,最后一程,怎么敢劳烦你?”连意笑了笑。
她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了起来。
沈曼云忽然想起在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手上那尖尖的指甲。
那是连意全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如今,只要她一声令下就有千军万马为她冲锋陷阵。
原来,时光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沈曼云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连意眼尾的皱纹。
“有的时候我觉得老去并不是坏事,至少最后一次睡去的时候,会将所有记忆全部忘记。”
“亲爱的大司礼,你说的是死亡吗?”
“是。”
“我也觉得,我活了比寻常人更久的时光,活得久了,也就累了。”
“很谢谢你当年朝我伸出了那只手。”
连意身子一歪,靠在了沈曼云的肩膀上,她们一起抬手。
苍老与年轻的手腕并在一起,两道一模一样的伤疤昭示着她们有着相同的经历。
沈曼云看着这两道伤疤,平静的眸染上些许怅然。
但下一瞬间,连意的手慢慢垂了下去,靠在沈曼
云肩膀上的脑袋也越来越沉。
而后,沈曼云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了。
连意靠着她死去,而她又失去了一个认得她的人。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让她牵挂的人了。
安顿好老去的连意,沈曼云来到毗邻皇宫的皇家学会深处。
在这最隐秘的独立空间之内,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如何?有进展了吗?”
步入这片闭关空间,沈曼云便挽起了袖子,周身散发出淡紫色的光芒,她开始与周围的阵法共鸣。
全天下修为最高深的两个人并肩而立,他们一直在进行法术的研究。
沈曼云还记得自己杀死燕飞光的那天所看到的时空法术——实现这样的法术并非没有可能。
她为天下做完事,现在,该为自己、为燕飞光做一些事了。
“或许我们已经重复过无数遍这样的研究了。”星阑一边催动阵法,一边对沈曼云说,“一切已经注定。”
“总要试一试,万一在某一次我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呢?”
沈曼云的脚底下已经浮现一小道建筑的雏形。
她正在尝试用无数可以催动时空法术的阵法创造一个独立的空间。
在这空间之内,可以随意穿梭过去与未来,她到现在还妄想着改变当初既定的命运。
“曼云姐姐,基础的蓝图已经有了,但要建成这座时空高塔需要消耗极多的法力,普天之下,只有你我……”
“我就行。”沈曼云步入阵法中央,她柔声对星阑说,“你将力量传递于我变好。”
“总有一天,我会走进这座高塔的,对吗?”沈曼云清楚地知道那天自己所见的眼睛就是自己。
她终将踏上这命运的轮回,只为了寻求那一丝缥缈的希望。
总有一次吧,总有一次她或许能找到别的拯救燕飞光的办法。
无尽的未来,或许还有微渺的希望。
时空阵法将沈曼云封印在高塔中央。
她要一人将这高塔建到顶端,亲自踏入轮回的尽头。
百年、千年、万年,沧桑变换,这座高塔主逐渐往上生长,如一株拔地而起的植物。
它没有影子,因为它的影子是星阑,他将自己的所有法力都倾注于这座高塔之中。
他获得了与高塔一样永恒的生命,数千数万年守护着这座塔。
而这高塔在时代的更替后,也逐渐有了自己的名字——建木。
传说中它是终结灵息时代的女王连霏所建造的高塔,它汇集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灵气与法力。
无人知晓这座没有影子的高塔存在的意义,它只是静默地矗立在那里,似乎还在缓慢生长着。
于高塔之内,沈曼云将自身法力化作砖石,一块一块地堆垒上去。
她建造了不知多少年,直到将自己全部的法力都倾注于高塔内部的时空阵法之中。
最后,她连自己的形体也完全与纯粹的法术融合,成为时空的规则之一,超脱于世界之外。
在建木完全建成的那一天,失去自己躯体的沈曼云身上掉下了一块面具。
它落在建木中央的圣台之上,静静等待着它的主人再次到来。
而沈曼云自己,最后只留下一只观察人间的眼睛镶嵌在建木的顶端。
建木静默而恒长地留在原地,等待着万年之后的她自己推开这扇门。
第67章 67他希望她还在
所以,然后呢?最后呢?
在无数的时空中,星阑究竟看到过多少次沈曼云走进了这座通天的高塔?
或许有某一次,她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然而,若沈曼云做了不一样的选择,到最后也将没有这座建木吧。
所以,一开始命运就是注定的,无可更改,无可挽回。
于万年之后的当下,暮兰俯身从建木里走了出来。
他知道,沈曼云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高塔之中。
到最后,她变成这通天的、神迹般的建筑,静默至永恒。
暮兰与站立在高塔前的星阑相对而望。
后者的眸光平静,作为亲眼见证建木诞生的那个人,他清楚地知道走进建木的沈曼云会遇到什么。
星阑对暮兰说:“都怪你。”
“可你也不是自愿诞生的,你生来就是为了破坏,报复这不公的世界,这就是你生来的目的。”
“可……究竟是什么错了?”星阑喃喃自语,他仰头看着眼前这冰冷的建筑,抬手贴上建木的树干。
他看到暮兰抬起自己的手指,于他指尖缠绕的藤蔓之上,开放着一朵金色的小花。
暮兰用他那邪魔的思维思考了很久,抬起眼问星阑:“未来的曼云,又是如何诞生的?”
“在万年之后的某一天,在研究院的实验流水线上,多了一根头发,研究院那边一般是提取头发里的基因片段来制造昆仑之匣里的那些人。”
“没人会注意多出来的那根头发,毕竟她的基因片段可以完美通过研究院的筛选标准,她天生就没有反抗与创造的基因。”
“就像后来的曼云姐姐成为祭坛里的祭品之一,没有人会去注意在那样卑微阴暗的地方多出了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我一向不关注昆仑之匣那边的事情。”
“直到后来,青霓小姐穿了一袭红裙出席活动,这是她第一次在外界露面,她穿着当年曼云姐姐穿过的、一模一样的红裙,裙摆上有金色的纹样。”
“我在洛都与未来的她第一次相见,她就是穿着这件衣服。”
“我调查资料,找到了做出这条红裙的昆仑之匣工厂,工厂的负责人盛赞我的好眼光,说这条红裙是参照当年连霏女王穿过的一条裙子复刻的。”
“我看到了在昆仑之匣里的曼云姐姐,也调来了研究院那边的工作记录,发现在曼云姐姐出生的那一天,三月二十二日,有一根头发出现在了制造昆仑之匣居民的流水线上。”
“这是多出的一根头发。”
“我知道,现在研究院那边的基因工厂在万年之前就是司礼监那观星的高塔。”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的时空会意外与现在连接,又为什么一定是这个时候。”
“因为这个时候曼云姐姐诞生了。”
“所以我写了那本小说,将曼云姐姐后来的故事都写了出来,用我过去的、真正的名字署名,将它投放到了昆仑之匣中。”
“现在与过去的时光共振,在我写下这本小说的时候,这里的意识世界便与过去连接了。”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独独是在那一天会凭空出现一根发丝。”
——
死后的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空寂,相反,这里聚集着无数熙攘的亡灵。
燕飞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这里完全空了一块,边缘的创口平整,并未有血流下。
周围有无数呼啸的罡风,这足以撕裂灵魂的狂风席卷过无边的精神空间,将所有死去的灵魂绞碎。
那些灵魂崩碎为纯粹的精神能量,散发着纯白色的光,宛如天上星辰。
而后,这些代表意识的星辰坠落,越过亡灵世界的屏障,来到人间,汇聚为全新的灵魂,开启新一轮的生命旅途。
这与落叶归根,被分解为养分,最终又被植物吸收没什么区别。
生命是轮回,它们聚集、生长、死去、归土,分解——最后,再聚合为新的生命。
灵魂亦是如此,当意识被分解至最小单位,再组成的灵魂就是全新的。
连灵魂都被毁去,这才是彻底的消亡。
本来,在来到这属于亡灵的精神空间,燕飞光的灵魂应该在一瞬间被这里分解殆尽。
但是,他感觉到自己脚上缠绕着些什么。
低头看去,几条无根的藤蔓将他的双腿紧紧缠绕,其上依旧绽放着金色的小花。
这是只属于他的花。
燕飞光披着残破的黑袍,俯身轻轻碰了一下这朵
花,他粗粝的指尖颤了颤。
沈曼云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未来的她?
燕飞光的眼睫垂下,他缓缓向前走去,脚下的藤蔓却死死拉着他,让他寸步难行。
他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在呼啸着罡风的亡灵世界中往前走一步。
燕飞光想找到沈曼云,过去的她——未来会死去吗?
他不希望她消失。
于是,他开始在无数正在分解的灵魂中寻找沈曼云的踪迹。
他熟悉她的气息,熟悉她的眼睛,熟悉她所有的一切。
于是,在漫长的寻找之后,他的指尖碰到了一粒尘灰,它极小极微,几乎要看不清它的存在。
这是——一根头发被焚烧之后留下的灰烬。
被烧毁的发丝也来到了这个亡灵世界。
燕飞光想到很多年前——在某一个夜晚在洛都里朝他迎面吹来的一阵风,他的眉心沾上灰痕。
看着指尖的灰烬,他明白了,当初那根翻遍洛都也找不到的发丝在那天夜里就被烧了。
它化作灰烬,拂过他的眉心,归于寂寂。
最后,死去的头发来到亡灵世界,散作无数灰烬尘土,在这无边无际的精神空间里游荡。
燕飞光的喉头滚动,他猜出是谁烧了它——是未来的沈曼云自己。
她抛弃了过去的自己,她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模样。
但是,曾经的她已经成为她蜕变的尘灰了。
可是……可是……
燕飞光捧着手中的一粒灰,他还是想她回来。
他知道她不够聪明,但她有一双很灵巧的手。
她会温柔地给予他鼓励,即便那时他们并不相识。
她原本的世界只有他,过去的她从未感受过什么爱意。
可他明明那么爱她。
燕飞光继续拖着藤蔓往前行,收集着那些散落的灰烬,他每往前走一步,灵魂就要承受极大的痛苦。
迎面而来的罡风每时每刻都在试图摧毁他的灵魂——他本不该完整地留存于这个精神空间。
每一步,他都在逆着时空规则而行,但他依旧在向前走。
后来,燕飞光看到许多熟悉的灵魂来到这亡灵世界,有曾经在洛都相熟的人,也有在无妄城里的居民。
他们来时,大部分都白发苍苍,想来是老去死亡,未来的他们过上了平安稳定的生活。
燕飞光也看到了小野,它被养得很大只,皮毛油光水滑,脖子上戴着一根金线织就的项圈。
后来的沈曼云将它带回了洛都,好好养着它,直到小野老去。
小野似乎认出了燕飞光,它冲他只是摇了一下尾巴,它的灵魂便消散开了。
它化作无数纯白的光点,缓缓飞入空中。
这样死后的重逢只有一瞬,再往后,曾经认识的人全都死去,燕飞光承受的孤独会愈发深重。
在这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他只能不断往前走。
好在,燕飞光还有愿望。
他攥着手心里收集来的尘灰,继续寻找着所有与沈曼云有关的气息。
一根发丝那么细,它的灰烬究竟要用多少的时光才能找寻完整?
在无尽的时光里寻找一粒粒尘埃,这又要承受怎样怎样的绝望与孤独?
燕飞光知晓,只要自己心念一动,他就能脱离脚上的藤蔓,彻底投身于撕碎灵魂的罡风。
那时候他将不复存在,与其他破碎的灵魂一样成为全新的生命。
可是……那又有谁来找沈曼云呢?
她的头发还散落在这个亡灵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被抛弃的灵魂还游荡在天地之间。
他死了,就没人记得过去的她了。
燕飞光想,他说好要给沈曼云找到她生辰的。
他丢了她的头发,无论如何也要找出来的。
燕飞光拖着脚下的藤蔓,继续步步往前行去,他一向是她眼中那个坚定的人,永不改变。
十年、百年找不到,那就花千年万年的时间,终有一日,他能拼凑出完整的她。
燕飞光根据自己见到死去故人灵魂的间隔来推算时间的流逝。
在数千年后,他掌心拢着的发丝灰烬已经逐渐能拼凑出形状了。
燕飞光低头看着这些细碎的尘灰,他还记得沈曼云将这根头发放进锦盒时略带期待的模样。
他给了她希望,却又让她失望。
多可怜的一位姑娘。
缠绕着藤蔓的身影不断在破碎的灵魂中穿梭,这亡灵世界之内已经没有燕飞光认识的人了。
在漫长的找寻时光里,他几乎要忘了自己的存在。
只有当他目光触及藤蔓上金色花朵时,他才想起自己叫燕飞光,是她眼中一位很好的人。
他会成为她想要的模样,毕竟,在遥远的时空之外,有一位姑娘如此相信他。
为什么一定是数万年后的那个时间点,那根头发突然出现在曾经观星台的遗址之上呢?
星阑找不到答案,只有燕飞光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仅仅是找到一根发丝留下的灰烬,就用了数万年的时光。
在无数散落灵魂的缝隙中央,找回那些灰烬究竟需要怎样的决心与爱意?
无人知晓。
只有一直缠绕着他身体的藤蔓知晓。
漫长的时光过去,燕飞光在罡风之中挣扎着,小心翼翼地将发丝的灰烬放在了意识空间里与当年观星台相对应的地方。
他希望完成她的愿望。
她该知道自己的生辰的。
有一道雾白色的光芒将他掌心的发丝灰烬笼罩,而后,这些尘埃在白色光芒的引导下,重新化作一根发丝。
这是他当年丢了的头发,历经不知多久的时光,他还是找回了它。
燕飞光低头,吻上自己掌心的发丝,下一瞬间,被属于他的光芒笼罩的发丝消失在了死后的世界。
有的时候,坚定的信念可以跨过意识与现实的鸿沟,正如暮兰也能清楚感知到燕飞光的爱意一样。
他有多爱她呢,爱到连暮兰这样的邪魔,也因为他的爱意生出了情感。
爱到,一根原本死去的发丝在数万年之后,再次来到了现实世界。
他希望她还在,这是一个多么朴素的愿望
所以,因为这根凭空出现的、由死亡世界回到现世的头发,让沈曼云诞生了。
第68章 68我听到了,她们说——
在燕飞光掌心发丝消失的那一瞬间,在幽暗意识空间的远方出现一道虚影。
那是一株通天的高塔,如不断生长的树木,笔直修长,一眼看不见顶端。
这建筑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芒,宁静悠远,散发着偏冷色调的暖光。
最热烈的红与最忧郁的蓝调和出这特别的颜色,也是沈曼云最常穿的衣服颜色。
燕飞光总是能想起那守候在大雪里的淡色身影。
她缥缈又坚定,仿佛永远会在原地等着他归来。
但是,他终究走不进她的怀抱。
如今死了,才没了那邪魔禁锢。
燕飞光缓缓朝那座建筑走了过去。
他感知到那座建筑有沈曼云的气息。
这是,贯穿这个世界过去与未来的一座伟大建筑。
它以沈曼云的身躯建造,只为了等候数万年之后的自己打开这扇门。
这里藏着沈曼云的所有秘密,亦记载了她所有的经历。
在亡灵世界的建木,承载着一切曾在这里消失的事物。
燕飞光挪着小小的步伐,逆着罡风而行。
他在永无岛的荒流里漂泊,最终还是看见了属于他的灯塔。
可是,愈发靠近那座建筑,面前阻拦他的罡风就越强烈,仿佛他正在触碰某些禁忌。
时空的禁律正在阻拦他接近这终极的秘密。
缠绕身体的藤蔓沉重,燕飞光勉强抬起脚,继续往前挪。
罡风撕裂他迎着前方的面庞,他眉尾处的伤疤裂开,有些许意识碎片自他的灵魂中散出。
好在他
周身的藤蔓伸了出去,将他散落的灵魂碎片收拢回来。
燕飞光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尾,他知道这道伤疤是沈曼云留下的。
自从那晚他在无妄城外的旧居里看到沈曼云的眼睛之后,他就知道沈曼云与洛都的那个她是同一个人。
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于眼眸深处都有温柔坚韧的光芒。
但燕飞光清楚明白地知道一件事,无妄城与洛都沈曼云是不一样的。
给他写下那些话语的是过去的沈曼云,那位姑娘成为洛都的她之后,改变了很多。
她在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吗?
她完成自己的愿望了吗?
究竟要经历什么,才能让她变成那样呢?
燕飞光深知洛都的波谲云诡,要变成那座王都乃至这个世界的女王,期间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他知道她很累,但到最后,他连一个拥抱也没能给她。
他最好的结局只能是带着灵魂里的那个邪魔,一道赴死。
面前的罡风已经肆虐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燕飞光知道自己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他的灵魂就会被彻底撕碎在这亡灵世界。
但是……但是……
他之所以灵魂不灭,就是为了寻找她。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她的光芒,他就要向前走。
就算彻底消亡,他也要在属于她的那座塔下死去。
燕飞光坚定往前踏出了一步,就在那足以撕碎一切的罡风抵达之前,有一道与自己一样高大的身影拦在了他身前。
“你疯了。”缠绕着燕飞光身体的藤蔓汇聚出他的人形,暮兰顶着一张他十九岁时的脸,对他说道。
燕飞光看着他,他说:“你没死。”
“我只是被削去了大部分能量,她只能杀死那时候的我——被你到死也禁锢在身体里的我,由未来人负面意识创造的我依然存在。”
暮兰从星阑口中知晓了前因后果,他也明白自己为何在燕飞光死后被削弱了大部分力量。
原来,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属于未来的那部分。
燕飞光看着暮兰,下意识又要拔刀,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双手空荡荡。
他在拼死保护洛都之前,就已经将沈曼云当初赠给他的那把黑刀放下了。
暮兰死死盯着燕飞光说:“你再往前走一步,灵魂都会被毁去。”
燕飞光还是往前走,但无数藤蔓筑起高墙,拦住他每一道前进的路线。
“为什么?”暮兰问燕飞光,“你就在这亡灵的世界里游荡,你不知道顺着那些意识光点消失的方向走,就能获得全新的生命吗?”
“我知道。”燕飞光在这里这么多年,早已摸清亡灵世界运行的规律。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获得全新的躯体。
——甚至,由于他的灵魂还保有意识,他可以选择一个出身很好的生命,他的记忆与意识也都能保留。
但是,在这孤独的死后世界里,就没有人陪着她了。
即便到了最后,沈曼云还是希望能保护他,所以,他的身上缠绕着盛放金色花朵的藤蔓。
属于沈曼云的光芒在影响着暮兰,她希望他能活下去。
所以在燕飞光准备不顾一切奔向建木的时候,暮兰出现了。
“你知道还往前走吗?”连这邪魔也无奈了。
“你想知道那座高塔里都有什么吗?我告诉你——”
“建木里的所有事物都死了,它们被抛弃,已经成为无用的垃圾。”
“它们死得比你还彻底,没有什么能唤醒它们,你去那里是要祭奠吗?”
“走啊,离开啊,回头去看那些新生命诞生的地方,她希望你活着,去奔赴一段新的人生不行吗?”
暮兰的言辞尖锐:“现在你已经完成她的愿望了,你将她的头发找回来了,还要赖在这里不走吗?”
“你可以活下去的。”他对燕飞光步步紧逼,眸中闪烁着难言的光芒。
他多嫉妒他有着坚定的爱意。
他也多嫉妒沈曼云爱着他。
爱到那建木中央堆满尸骸——
“那又如何呢?”燕飞光低声说,“现实世界已经没有她了。”
“只有这里,她还在这里。”燕飞光分开面前层层叠叠的藤蔓说,“我不陪着她,就没有人可以陪她了。”
暮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有想象过吗,如果没有她的意识在帮助你,你会变成什么样吗?”
燕飞光回答:“可能是像你这样。”
在与暮兰共生的漫长岁月里,若他有一瞬间的动摇,他就会成为这邪魔。
暮兰有着与他一样的脸,有着他所有的记忆,有着他所有的爱。
他们……本就是一样的。
暮兰说:“她多爱你啊。”
眼前的藤蔓高墙忽然瓦解,那些属于暮兰的藤蔓将燕飞光缠绕。
“走吧,我与你同行。”暮兰说。
燕飞光低头一看,这些藤蔓已经溶进他的灵魂之中。
暮兰被自己对沈曼云的爱裹挟,开始逐渐与燕飞光的灵魂融合。
这一次,他的意识不再邪恶,而是含着纯粹的感情。
属于燕飞光的——赋予暮兰的——坚定情感。
燕飞光继续往前走,他每往前一步,暮兰的藤蔓就消解一分。
消失的部分是暮兰身上的负面意识,它们被死灵世界的罡风瓦解,再次化作无数纯白的光点。
善与恶在被分解至最小单位的时候,也就没有区别了。
燕飞光护着绽放在自己心口的那朵花,大步往前走。
爱她吗?
爱她啊。
很爱很爱。
他要跨过生与死的界限,于幽寂的亡界深处去寻回被抛弃的她。
暮兰的能量逐渐融入燕飞光的身体,在一步一步走来的途中,他的面容逐渐变化。
最终,他回到了十九岁时的模样,虽然那道熟悉的伤疤还在,但他已经回到自己最开始认识沈曼云时的样子了。
身上的黑袍有些破旧宽松,燕飞光的手指探了一下衣袍与自己身体的缝隙,自言自语。
“这是她给我缝的衣服,最开始,这件衣服也是她赠给我的。”
“十年了,这件衣服被她缝补过无数次,用了新的布料与线材,最后,衣服上没有一块织物属于原来的衣裳。”
“衣裳依旧是同一件衣裳,但确实不一样了。”
“她也如此。”
燕飞光来到这座紫色的高塔之下,缠绕他身体的藤蔓尽数消失,暮兰已经彻底与他的灵魂融合了。
最后留下的只有绽放于他心口的金色花朵。
“你还在。”他说。
只要金色花朵没有枯萎,他就相信过去的沈曼云还没完全消失。
所以,燕飞光缓缓推开了建木的大门,他躬身走进只为沈曼云准备的门扉。
越过狭长的隧道,他逐渐走进属于她的世界。
曾经无人窥见她的付出,如今,他总算来到她面前。
燕飞光拢着宽大的黑袍,来到了建木中央。
他看到了累累的白骨,还有漫天散落的细碎文字。
沈曼云写字并不算好看,但胜在认真,她一笔一划写下所有她不想忘却的记忆。
最终,这些记忆作为她失败的代价,一个字一个字地被忘记。
被抛弃的记忆来到亡灵之界。
在每一次出发之前,她都会打败一个黑影,最开始的黑影孱弱不堪,只比原先的她自己强上一分。
弱小的黑影死去时,浑身的白骨散架,只能无力消失。
后来沈曼云厉害了些许,变得强大一些的黑影会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她离去的身影。
她没有嘴,不能说话,亦没有属于自己的完整意识。
但她有极为强烈的意愿。
过去的沈曼云对未来的沈曼云说——
“不要走。”
“不要忘记。”
“不要……成为那个很累的人。”
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挽回,但还是随着被沈曼云抛弃的记忆一起死去,最后被未来化作高塔的她自己温柔包裹。
高塔将尸骸与记忆藏在建木的中央,仿佛在孕育新的生命。
可过去的她确确实实是死了,成为没有生命的白骨,被丢弃在世界的角落。
就如同当年在观星台上被烧毁的发丝一样,没入天地间,消失不见。
只有一个人能将她找回来,不论身处多苍茫无边的空间,他都会去细细寻找,将她的每一部分拼凑完整。
燕飞光俯身,轻轻碰了一下地上的白骨,这些已经死去的碎片因为他的触碰再次崩碎为更
小的碎块。
有一滴泪落了下来,燕飞光看着筑成高塔的累累白骨,知道沈曼云曾经为了他死过无数次。
她不聪明,这期间又要走错多少路呢?每走错一步就要重来。
他抬头注视那些被遗忘的文字,飞身而上,将那些记忆重新拼好。
沈曼云当年写了多少字?这个数量庞大得惊人,其中也有很多重复的字句,毕竟那时候她才刚刚拥有了想象力。
燕飞光只能凭借字迹的细节处的偏差来推测这个字应该在什么地方,这又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他在这里,早已忘记时间的概念,慢慢将回忆拼凑。
而后,是高塔之内的累累白骨,不同时候死去的沈曼云都散落在建木内部。
燕飞光继续分辨着这些尸骸的细微不同,将不同时候被击败的黑影白骨重新拼合起来。
无人可以想象这要付出怎样的耐心与痛苦,每抚过她的白骨,燕飞光就能想象到她经历了怎样的绝境。
在这样重复的劳动中,燕飞光本应该感到麻木,但是,他的心口始终划过钝痛。
但他从没想过希望沈曼云不要喜欢自己,因为他知道——喜欢他、支持他就是那时候她唯一的愿望。
正如她成为他灵魂濒临崩溃时的唯一鼓励一样,他的存在一定也给予了她力量。
两道不同时空的、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因为那深夜里电子终端偶然亮起的光芒有了奇妙的邂逅。
如命运的奇迹,又像命中注定。
燕飞光将沈曼云的最后一块指骨拼好,在他面前,摆了无数道拼好的白骨。
于建木内部的书架上,也摆放着他所有整理好的、所有被忘却的记忆。
在白骨被复原的那一瞬间,所有曾经被击败、杀死的过去的她重叠成一具白骨。
这具白骨不再是虚影,而是如燕飞光之前找回的发丝一样,有了自己的实体。
燕飞光俯身,轻轻将这具丑陋的白骨抱入怀中。
——在曾经贫瘠的无妄城时光里,他甚至没能给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
他深深爱着被弃置于此的她、笨拙的她、过去的她、不完美的她。
可是,可是……白骨无言,白骨冰冷,白骨早已经死了。
——无可挽回,无法追忆,无能为力。
燕飞光的拥抱更紧了些,他不奢求她能回来,他只希望能留在这里陪着她。
如此,永生永世,直到世界的尽头。
可是,他心口护着的金色花朵还在绽放着,这是属于过去沈曼云的爱意。
它从未熄灭,甚至跟随燕飞光来到了亡灵世界也还在保护着他。
当燕飞光心口的金色花朵贴上沈曼云空洞胸腔的时候,有一点光芒亮起。
于虚空之中亮起金色的光芒,将她的身体笼罩,一点一点描摹出她身体的血肉。
金色光芒攀上她的指尖,她的手指动了第一下,她碰到燕飞光的衣角。
金色光芒跳跃至她心口,那里的心脏重新跳动,她的心跳声重新响起。
金色光芒缠绕她的唇齿,将她的双唇重新塑造,她张口发出了第一声。
沈曼云轻声唤:“燕飞光。”
“我没有死呀。”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有人在爱着以前的我,我听到了。”
“我本来应该死了的,死亡在追逐我,但是,就在我快被将我摧毁的力量追上时,我听到了一些声音。”
“她们说——”
“(摸头)小沈宝宝已经做得很棒了,期待你的成长333
“善良的小云
“哎呀女主好呆萌噢
“加油加油,两个人一定要he这是我追下去的动力啊
“怎么会有这么萌的曼云宝宝!燕飞光沦陷只是应的,这谁扛得住啊。忠犬男主你长张嘴好了,想看你们甜甜的恋爱
“希望小曼云能好好过一次真正的生日哦(握拳许愿半睁眼)我看谁敢捣乱!!(呲牙)
“勇敢且清醒的人啊(感慨
“没有二更了吗,没有二更了吗,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小情侣赶紧见面
“她要成长呀,以前她是为了小燕才不断努力不断奋斗,现在她是为了自己才不断努力。
“从死到活,从被动到主动,曼云是在这个过程中生出自我,为自己而活了呀。
“好难过啊
“一定都好好好的!
“曼云很棒,她真长成了一位坚韧的大女主
“曼云真的很棒,超级无敌爆炸的棒
“啊啊啊啊啊好棒啊曼云
“好辛苦呀曼云好想抱一下你有个人抱一下她陪一陪她吧好难过呀
“哇曼云越来越帅了……
“曼云真的超棒的
“全世界最好的妹宝!
“千言万语道不尽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营养液浇灌你,你可感受到我无尽的情意!
“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给一瓶行不行?行!
“我用尽一生一世将你供养,愿营养液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手动星星眼。多给你浇浇水,还请茁壮成长啊,小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