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二更为所欲为
青翠听在耳中,凝了凝眉,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桃漾在桃树林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后,起身再往水榭去,沈婆子见她面色不大好,就上前近些跟着她,站在水榭门外看到桃漾服用五石散时,瞬时惊的大骇。
沈婆子急忙走上前,神色凝紧‘哎呀’了声:“姑娘啊,你怎么用起这个来了?”
沈婆子看到檀木盒里的五石散已被用了好些,才明白过来,这些日子桃漾日日来此,原来都是为了服用这个。
她深叹一声,先给桃漾添了杯茶,再道:“这东西虽好却伤身,姑娘可不能再日日用了。”桃漾没有回她的话,用过茶水后,就再走出水榭去行散。
沈婆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再不敢离得她太远。
天色已渐渐暗下,桃漾在别苑内走了有一炷香的时辰后
,在别苑里的一处矮坡上坐下,她一下午都未有言语,沈婆子也在她身侧坐着,低声问她:“姑娘到底是想怎样呢?”
“是想再回北朝么?”
沈婆子在北朝生活了十几载,对那里有着很深的感情,问出这句话时带了几许对桃漾的理解,见桃漾依旧不回她,再苦口婆心道:“还是说姑娘想去别的地方?”
夜风轻拂,有些微凉,桃漾对她轻轻摇头:“我哪都不想去。”
沈婆子也是看不明白了,叹气道:“姑娘既哪都不愿去,又为何整日里和公子闹呢,”沈婆子顿了顿:“我在北朝做首饰铺子多年,相人无数,也为人做过媒。”
“姑娘可有想过,和他对抗,给他找不痛快,到底是为了什么?”
“哪能这么为难自己。”
沈婆子一番话说完站起身,看桃漾行了这么长时间的散额间沁出细汗,将怀中一直抱着的氅衣给她披在肩上,再道:“离开军营那夜,公子与老奴吩咐,若他没能回来,姑娘想去哪儿,老奴只管带着去便是。”
“就算是要回北朝,也让老奴带着去,还让老奴帮着姑娘把铺子重新开起来。”
桃漾神色清淡,只默默听着,未有什么情绪。
沈婆子在心里再叹一声,去了附近水榭端茶水,桃漾身上披着氅衣,双臂环膝,垂首将下颌抵在膝弯,乌黑眸光望着远处群山,成群结队的飞鸟在暗夜归家——
她眼圈不由生热,蓄满的泪液憋疼了嗓子后再一冲而下。
她压抑了太久,心间苦楚四溢,钻进四肢五骸——
那么努力的生活了这些年,她依旧什么都没有。
在阳夏讨好、乖巧了十几年,也不过是可以被用来换谢敛前程的棋子,那里何曾真正是她的家,和桓恒相知相守定下亲事,却也依旧不能如愿。
她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人,有庾子轩,有嫣儿妹妹,有谢夫人,甚至丝毫未有过记忆的母亲也出现在眼前,她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的出现再离去,从来都握不住。
到头来,她身边只有自己。
沈婆子端了茶水再回来时,远远的听到她的啜泣声,在暗夜里,那道单薄倩影蜷缩成一团,肩膀耸动,被月色拉出长长的影子。
之后的几日,桃漾更痴迷于服用五石散,虽有时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沈婆子和青翠也拿她没办法,就算是藏起来,最后也得再拿出,只好也就任由了她去。
夜里,桃漾回到卧房沐浴后,让沈婆子在屋里点了安神香早早上了榻,卧房内一片昏暗,她闻着安神香的气息很快睡下。
依旧是做着那些梦。
自她来到这处别苑开始服用五石散后,夜间常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她以为是五石散让她出现了幻觉,可又觉得,那些奇怪的画面更像是梦境。
重阳佳节,谢氏府中热闹成一片,一大群人都聚在谢老夫人的存玉堂,陪着谢老夫人说笑,桃漾是跟在谢老夫人身边自幼到大侍奉的,自然就在谢老夫人身侧待着。
待谢氏本家中人都问过安退去后,有别的士族中人前来问候老夫人,其中就有谢老夫人母家的侄子崔望。
早在去岁桃漾还未及笄时,崔望就把心思落在桃漾身上,当时也与谢老夫人提起过,只是谢老夫人一口回绝了他,之后崔望再来,总要盯着桃漾瞧。
还不止一次的跟谢老夫人苦求,谢老夫人始终未松口。
此时,他的目光依旧是盯在桃漾身上,她已及笄,出落的更为亭亭玉立,温婉可人,让崔望看的心燥体热,他再次与谢老夫人哀求时,谢老夫人忽然就改了口:“你既如此喜欢漾丫头,让她跟着你就是了。”
崔望当时大喜,哈哈笑出声来,只是,站在谢老夫人身侧的桃漾面色瞬时煞白,跪在谢老夫人面前说她不愿,谢老夫人看她一眼,只说是乏了,起身就回了屋内歇下。
后来,桃漾才知晓,谢老夫人不知因何知晓了她的身世,知道她非谢澜和桓馥所出,也非谢氏中人,才会改了口让她跟着崔望。
可崔望已年过不惑,生的膀大腰圆,发妻前年离世,膝下有三子,嫡长子比桃漾还要再大上两岁,她不愿嫁,急忙写信回阳夏,可却迟迟未收到回信。
那夜,她站在府中莲池边,久久的出神,一道沉稳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夜深了,桃漾妹妹一人在这里做什么?”桃漾闻言回过神,看到谢书易神色温和的朝她走过来。
桃漾上前对他见礼,夜色中她娇靥莹白,眼圈红了一片,谢书易看着她,叹声道:“桃漾妹妹是在因祖母为你定下的亲事伤心?”
这些年在谢府中,谢书易对桃漾还不错,他为人正直,宽厚待人,桃漾对他点了头。
夜风拂过,过上片刻,谢书易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宽慰,嗓音沉稳的让人心安:“桃漾妹妹别忧心,这件事我来为妹妹做主,”他轻笑:“已是深秋,夜里凉,桃漾妹妹快回去歇吧。”
待到第二日,崔望忽然离开了谢氏,谢老夫人也不再提将她嫁给崔望之事,只是,对她的态度越发冷淡。
桃漾感激谢书易帮她,前去与他道谢,谢书易当时在谢氏家塾为族中子弟授课,很是忙碌,常常留下桃漾让她帮忙,这样来往了几月后。
一日晚间,西山晚霞映照,谢书易送给了桃漾一本《诗经》,与她温声道:“桃漾妹妹回了屋中翻开看看。”桃漾当时只以为谢书易喜欢诗经,所以督促她也来看。
回到屋中翻开后才发现,谢书易在书页的不同位置圈出了一首诗,是对她的表白。
桃漾心中大惊,一连几日都未再去见他,可同在谢府中,总有见面的时候,那日,湖中水榭内,谢书易神色认真当面与她道:“桃漾妹妹可是嫌我成过亲,不愿做续弦?”
“既然你非我谢氏中人,回头我让谢澜认你为义女,我和桃漾妹妹的亲事自然可成。”
那时,谢书易的夫人已病弱离世,桃漾听他这般说没有当即回他,之后,她深知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生母是奴籍,她若能嫁给谢书易,当然是最好不过。
可不久后,过了年关,谢书易要入建康为官,临别时与桃漾道:“阿漾,此次我去建康走的急,成亲之事待我在建康安置下来再商议。”
他抬手温柔的轻抚桃漾耳边碎发:“你放心,我已与怀砚言说,日后你就在他的墨园里待着,有他在,无论是祖母还是他人,都无法欺负你。”
夜里起了风,将两扇雕花木窗忽的吹开,窗外院中古树的枝叶沙沙作响,把桃漾惊醒,她睁开双眸,眸光怔怔望着床帐,许久才再阖上眼眸。
窗牖似是被人给合上,她再昏昏沉沉的睡下,在一片繁乱中,看到了谢怀砚。
他就坐在她的榻边,一袭墨衣锦袍,神色很沉的看着她,他们眸光相视很久,桃漾哑声开口:“怎么是你——”她就要再阖上眼眸去,他却忽然倾身下来,按住她的手腕,朝她吻过来。
气息冷沉,撬开她的唇齿,将她香舌含住,吻了许久。
他还是不够,将她身上寝衣褪至腰间,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次日天光大亮时,桃漾睁开双眸神色怔怔的躺在枕上,沈婆子走近为她挂起床帐,梳洗一番后用了早膳,桃漾抬步走出屋门时,院中的风还未停。
用金银绣线绣出仙鹤的衣袍在风中拂动。
那道高大颀长身影坐在院中树下,骨节分明的手正拿起茶壶添茶,待茶水‘噜噜’的被添好,他神色温和的抬眸朝她看过来,嗓音清润:“醒了。”
桃漾看他一眼,对于他出现在院中,神色间并无波动。
第72章 脾气不饶她
“过来用盏茶。”谢怀砚见她站在门前不动,再开口道。
桃漾朝他走过去,刚要落座,就被他抬手一揽坐在了他长腿上,谢怀砚敛眸看着她,温声道:“看到我回来,就这么平静么?”
桃漾抬眸看他,淡声道:“你回来,不是早晚的事么。”默上片刻,她再道:“我知道你不会死。”
他这样的人,心思深沉,从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
见谢怀砚眸光深邃看着她,桃漾再道:“所以,你让青翠和沈阿婆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的,我根本不信。”
谢怀砚听着她说这些话,不由失笑,冷白指节抬起在她颊边掐了下,神色无奈道:“桃漾,别这么没良心,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么?”
他用指腹勾出桃漾颈间佩戴的一枚莹白玉坠,低声道:“她们没告诉你,这枚玉坠可以动用我名下所有的私产么?”
这枚玉坠是在军营离开那夜,谢怀砚给她喂了药丸后戴在她颈间的,桃漾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取下来,也未去过多留意。
谢怀砚再道:“桃漾,我或许真的不是个好人,可我对你却是真心,更不会拿战场打仗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事来哄骗你。”
桃漾侧过身去,抬手端起杯盏去用茶,不回他的话。
待她用过茶后,就要从谢怀砚怀中下来,被谢怀砚再握住手腕,带动着她的纤白指节挑开他的衣襟:“若话是骗你的,身上的伤总作不了假。”
桃漾抬眸看他一眼,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谢怀砚眉心微抬,温润的嗓音再在桃漾耳边响起:“陈益背叛是真,桓氏与庾氏在凉州使绊子也是真,若非不得已,我怎会让你走。”
“此次请命作战拿回宁安郡,本就是一场不能输的仗,欲速则不达,我在建康事做的急,得罪了不少人,这两年在豫州大肆动用豫州兵马,自也有人暗中记着。”
“若不能拿下宁安郡,将成为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所有的罪名都会被安在身上,”他抬手将桃漾被风吹起的青丝拂回,神色散漫的笑:“桃漾,我若败了,谢氏家主之位也将易主,拿什么来娶你护你。”
院中静谧,叶落无声,桃漾抬手落在颈间,将那枚白玉坠解下,塞在他手中:“物归原主。”
谢怀砚提起玉坠上的红绳,淡淡的莲子清香扑面而来。
他修长指节插在桃漾发间,拖住她的后脑向前,俯身吻住嫣红唇瓣,唇舌相缠间,他微凉指腹按在桃漾手心,将白玉坠再搁回她手中,嗓音微哑道:“我总是忙不完的,日后你来打理——”
他不给桃漾回答他的机会,握住她的手,将玉坠握进她掌心,再次深吻下去。
桃漾自来到长陵郡后还未出过别苑的大门,在院中待了半个时辰后,她起身就要再去水榭,被谢怀砚阻止,带着她出了别苑往长陵郡城内行去。
待入了长陵城,街市上行人来来往往,人声鼎沸,熙熙囔囔,道路两侧的铺子也都已开张,正热热闹闹着,桃漾已许久不曾见识过这种喧嚣了。
她整日里沉浸在五石散中,忽然走进闹市,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谢怀砚见她趴在窗边神色怔然的出神,让空渊停下马车来,他和桃漾下了马车,走在人群中,待走上有一刻钟,桃漾闻到了很多种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抬眸四下里去瞧。
谢怀砚侧首与她道:“凉州山脉居多,气候湿润,盛产药材,尤以长陵郡的药材最为丰富。”他抬手给桃漾指了指:“那间药材铺,便是谢氏在长陵的铺子。”
“走吧,进去瞧瞧。”
桃漾当初在北朝和陈月漪把药食同源铺开起来后,最让她头痛的事,便是药材。无论是陈月漪做的糕点中还是她做的药囊里,都离不开药材。
起初,她没有合适的货源,就在街市上的摊贩那里购买城外村子里村民们采的药材,那时候,她对各式各样的草药如何分辨不是很精通,常常花了大价钱买到劣质品或是假货。
回到院中后,还要再自己加工处理。
后来,为了保证铺子里用的药材都货真价实,就只能去药材铺子里高价购买。
直到铺子开了近半年时,才认识了一位药材货商,之后都在他那里拿的货。
药材铺‘前店后坊’,也收购附近村子里村民们送来的药材,桃漾和谢怀砚走进药材铺时,正有好几个背着竹筐的妇人在售卖她们刚挖下的草药。
店里伙计忙着给她们上称,桃漾走上前去,垂眸辨认着她们背篓里的草药,待几位妇人拿了银子离去,伙计看了眼他们的穿着,上前笑问:“两位是买药还是做生意?”
桃漾对他道:“随便看看。”伙计应下后自去忙,桃漾在铺子里垂眸看着这些药材,时不时的拿起来闻上一闻,长陵郡的药材确实都是极好的。
她认真的分辨着,谢怀砚就站在一侧看着她。
在这里待了有半炷香的时辰,再去街上随意走了走,已是午时,桃漾看到不远处有一家馄饨铺,正冒着热腾腾的烟气,她抬眸看了谢怀砚一眼,低声道:“你先回马车吧。”
谢怀砚眉心微抬,往馄饨铺子里看过去一眼:“怎么,吃碗馄饨还要把我赶走?”
桃漾淡声问他:“你吃么?你若不吃高高在上的陪我坐在那里,会扰了阿婆的兴致。”谢怀砚闻言轻笑:“雅俗共赏,有何不能吃的。”
他这样说,桃漾也没再说什么,抬步走进了馄饨铺,对阿婆道:“阿婆,两碗荠菜馄饨。”阿婆应了一声好,就去忙活着给他们煮馄饨。
片刻后,两碗馄饨端上来,桃漾拿起桌上的醋倒了些,再递上几滴芝麻油,垂眸自顾自的吃起来,谢怀砚看着她,也放了醋和芝麻油。
待两碗馄饨吃完,阿婆笑着走过来,看着他们不由说道:“两位郎才女貌,可真般配呢。”谢怀砚闻言看了桃漾一眼,掏出一锭银子搁在了桌上。
回到别苑已是申时,桃漾有些困乏,去了卧房内休息,别苑内午时就来了拜访的客人,谢怀砚自去见客。
待桃漾睡醒已是酉时,她起身在院中走动片刻,再去了常去的那处水榭,窗边的棋盘还在,搁着五石散的檀木盒却早已不在那里,她回身去问沈婆子:“盒子呢?”
如今谢怀砚回来了,沈婆子的话也硬气了不少:“公子命老奴收起来了,不让姑娘用。”桃漾淡淡凝眉,再与沈婆子道:“他不在,你拿出给我。”
沈婆子不给。
桃漾在水榭内用了盏茶,再回到院中,沐浴后早早的上了榻,谢怀砚来到这里时,她神色清淡正在手中随意翻看着一本书,谢怀砚在她眉眼间扫过,嗓音平和问她:“看的什么?”
他在榻边坐下,桃漾合上手中的书,抬眸看向他,她这些日子用惯了五石散,突然不给她用,心间如火在燃一般的闷燥,语气不善道:“怎么,书都不许看了?”
桃漾知道,沈婆子定是早就去回禀过了。
谢怀砚闻言轻笑,微凉指腹触在她眉眼间:“一日不用便这般大的脾气,”他顿了顿:“这东西伤身,除了它,别的你做什么都可以。”
桃漾凝了凝眉,把他的手拍开,手中书卷随手一扔,钻进被褥中,丢给他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侧躺着,背对着谢怀砚。
卧房内静谧片刻,谢怀砚在她身后再道:“日后,我亦不再用了。”他从前在淮阳本就是偶尔用上一回,并不贪恋此物,不过是与好
友一同饮酒时作陪。
只是后来他彻夜不能眠,才开始频繁服用此物,尤其是在建康的那段时日——
他这般说,桃漾依旧不理会他,时辰还早,谢怀砚起身去了净室沐浴,两刻钟后,待他再从净室走出,身上只着了件月白寝衣,桃漾躺下也睡不下,又倚靠在迎枕上继续看书。
谢怀砚坐在榻边,沾染了水汽的温热指腹落在桃漾下颌,让桃漾抬起眼眸来看他,午时在院中树下,桃漾只看了眼他衣襟下的伤,此时,他身上的宽大寝衣半敞开,若有似无露出宽阔劲瘦的肩腰。
除却之前的旧伤外,又添了好些新伤。
谢怀砚低声与她道:“桃漾,你看看,也心疼心疼我。”
他握住桃漾的手,用她的指尖微挑,他身上的寝衣就整个落下。
他再把桃漾的手触在自后腰划过的一道深深的刀痕上,垂眸凝着她:“现在愿意信我了么?”
桃漾转开眼眸,看去别处。
他刚沐浴过,身上的伤口虽结了痂却还需上药,沈婆子走进卧房送来了药罐和纱布,桃漾被谢怀砚捞起来把他身上的伤都给上了药。
卧房内烛火昏黄,铜兽炉里檀香袅袅,显出几分旖旎意味,待伤药涂好,谢怀砚将桃漾揽在怀中,俯身去吻她。
吻的深了,他宽大手掌钻入桃漾寝衣内,就要扯下她的小衣,午时院中的亲昵已让他难以克制,一旦碰上,总是不能善了的。
他指腹刚一用力,就被一只软柔的手给按住,谢怀砚离了她的唇,眉心微抬,低声:“嗯?”
桃漾趁机推开他,道:“不是让我心疼你么,离我远点!”
说完,她自他怀中挣脱再钻回到被褥中躺下。
谢怀砚神色无奈,垂眸看了眼腰间的伤。
倒是忘了这茬。
他起身熄灭了榻边烛火,再要上榻来,桃漾忽然在枕上侧过身,抬手给他指了指:“去次间睡。”谢怀砚闻言呵笑一声,上了榻将她揽在怀中,咬在她耳边,嗓音低哑:“若再过分,我可就不饶你了。”
他的气息滚烫,落在桃漾颈边,桃漾瞪他一眼,转过身去。
——
在长陵郡别苑待了几日后,就要出发往建康回,此次夺了宁安郡后,谢怀砚先行来到长陵郡,大军已在回返途中,他需要回建康面见萧肃。
坐上马车往回走,就要出凉州地界时,马车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随后响起一道粗沉的嗓音:“公子,大军已至司州,我前来有事相禀。”
桃漾当时正在马车内看书,闻言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是谁,她抬手掀开帘帐,看到马车外高坐马背之上的人时,眸光瞬时放大。
陈益——
他没有死!
陈益背叛了谢怀砚是真,可谢怀砚并未杀他。
陈益骁勇善战,军中将士多信重于他,两军交战之际,陈益就算再该死,也得等拿下宁安郡之后。
‘陈益头颅’挂在军旗旁之后,北朝军的细作很快就把消息传给萧子亭,当夜,亦有北朝军偷偷潜入来分辨真假,他们以为陈益当真死了后,开始主动宣战。
几场厮杀,谢怀砚带领将士退至宁安郡外三十里,北朝军粮草虽运来却不足以抵挡多日,以为他们已是颓败之势,意图速战速决。
只是,萧子亭身经百战,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而他身边的副将萧奇却是个急躁性子,那日,谢怀砚命王谦带领一队骑兵绕过后山往北朝粮道而去。
萧子亭得到通传,立时带兵亲自前往,而宁安郡城门前,一连几日后退的南朝军忽然上前来挑衅,萧奇一时心中怒火升腾,带领城中大半将士,欲要将南朝军一网打尽。
有人劝他:“等萧将军回来再说吧!”
萧奇冷呵一声:“待萧将军回来,咱们给他好消息听!”说完,带兵纵马而去。
行至宁安郡外二十里,山道右侧忽有数箭齐发,萧奇当即下令:“有埋伏,跟我走!”他带领将士往左侧一块平地而行,欲从此处山道绕行。
身后弓箭还在如雨般发出,他们的马赶的急,刚纵马赶出数十丈,萧奇和身边将领已掉入提前放了铁刺的深坑之中,他身后将士急忙勒马,却因赶的太急,也翻入深坑,后面将士还在一拥而上,整个都跌了进来。
这边厮杀几个时辰后,陈益也已带兵赶至了北朝的长平郡。
前一日夜里,谢怀砚命陈益带领军中一半将士趁夜过山走水路绕过宁安郡往长平郡而去,北朝的长平郡与宁安郡相挨,如今长平郡城内空虚,城中将士不过百余人。
陈益带领将士不过两个时辰就拿下了长平郡。
萧奇带兵前去追赶和长平郡被陈益带兵攻打的消息同时传到萧子亭这里,他拨出一千将士前去围攻陈益,他自己则亲自带兵前去接应萧奇。
此次谢怀砚虽是兵行险招,却让北朝军队大伤元气,并且失了长平郡。
那时,他们的粮草也已用尽,凉州刺史和庾氏桓氏给他使绊子,谢氏在凉州的产业也已陆陆续续送来了百十吨粮草,一时再周旋不出。
陈益与谢怀砚提议:“主帅,为今之计只能拿长平郡来换萧子亭手中的宁安郡。”
谢怀砚闻言冷笑一声。
他不止要宁安郡,还要萧子亭身败名裂!
他给萧子亭去了一封书信。
要萧子亭给他写‘降书’。
军中将领写降书,是永远抹不去的耻辱。
谢怀砚命陈益在长平郡带兵前去攻打宁安郡的北城门,再命王谦在南城门围攻,明明那时他们的粮草已要用尽,谢怀砚依旧不改主意,若萧子亭带兵出城迎战,他们又能落得什么好。
可他偏要赌,赌萧子亭不敢迎战,最后逼得萧子亭为了两城百姓写下降书,拿宁安郡来换长平郡。
至此,谢怀砚在建康城中日夜周旋,却只能等待时机,收到一封又一封来自北朝书信时的痛苦煎熬,总算是出了气,泄了恨。
谢怀砚见过陈益后再回到马车,桃漾垂眸用了盏茶,问他:“他既是背叛了你,为何还要用他?”
谢怀砚也拿起杯盏用茶,神色平和道:“他还有用。”卢氏暗中害他的这笔账,还得慢慢和他们清算。
桃漾抬眸淡淡看他一眼:“你也给他喂了药?”谢怀砚闻言失笑,将桃漾揽在他怀中,温声道:“对付他,当然有别的手段。”他指腹微凉,按在桃漾唇珠。
俯身尝了尝桃漾口中的清甜,低声道:“那日喂给你时,没觉得甜么?就是颗糖罢了。”
桃漾闻言瞪他一眼:“谢怀砚!”
马车辘辘而行,第二日申时入了司州地界,如今已是四月中,官道两侧林木葱郁,百花盛放,桃漾不由想起了初到建邺城时的那段日子。
让空渊停下马车,和沈婆子一道去了山中。
两刻钟后,沈婆子神色匆匆脚下几乎生风一般的跑回,气喘吁吁的在马车边回禀:“公子,姑,姑娘她不见了——”
第73章 马车给他尝尝
谢怀砚和沈婆子来到山中的一片梨花林时,桃漾怀中正抱着一束杜鹃花朝他们走过来,暮春时节,她身上着了件应节气的豆绿色百褶锦裙,走动间,裙摆如花在漾动。
谢怀砚看着她,眉眼间的神色虽有所克制,在暖阳下依旧显得冷沉,低声问她:“去哪儿了?”
桃漾抬眸看他一眼,抬手指了指:“那里有棵樱桃树,我去摘了些樱桃来。”她右手抱着怀中的花,左手中是用香帕包着的一小兜红樱桃。
在日光下,隔着帕子隐隐显出几分薄红。
谢怀砚敛眸看着桃漾唇边沾染上的樱桃汁水,语气淡淡问:“甜么?”桃漾抬手把一小包樱桃在手中摊开往他面前递了递:“我适才尝了,挺甜的。”
“喂我。”他眸光深邃,直直凝着桃漾。
桃漾看他一眼,把整包樱桃都塞进他手中:“自己吃。”
她不理会谢怀砚神色间的不悦,把怀中的杜鹃花递给沈婆子,道:“我再去折几枝鸢尾来。”她说完,转身再往适才去过的地方走去。
香帕搁在谢怀砚宽大手掌中,四散而开,露出里面红润润的樱桃,他指腹微微用力,红润多汁的樱桃按压破开,染的藕粉帕子上殷红一片。
沈婆子在身侧见状,急忙跪下:“老奴有错,请公子责罚,”沈婆子解释道:“那里有条山道,两块巨石紧靠着,姑娘走过去,老奴本也是要跟上去的,可,可老奴这身量,过不去——”
“眼
瞧着姑娘越走越远,不一会儿就没了影,老奴心里担忧,让部曲跟上去急忙去找,老奴就去跟公子禀告了——”
谢怀砚深邃眸光淡淡扫了沈婆子一眼,抬步朝桃漾去的方向走过去。
沈婆子在身后再懊恼道:“老奴日后定少吃些饭!”
桃漾再折了几枝鸢尾花后,和谢怀砚一道下了山,马车再辘辘而行时,她坐在马车内取了谢怀砚的笔筒用来插花,待手中的最后一枝杜鹃插进瓶中。
桃漾刚坐直身子,谢怀砚抬手在她腰间一揽,就把桃漾揽进他怀中坐下,含住她的唇时,不由分说去解桃漾的衣裙,桃漾立时抬手去推他,被谢怀砚攥住手腕,对坐在他面前。
他俯身贴在桃漾耳边,嗓音暗哑:“桃漾妹妹,这么久了,给我吃一吃你。”
衣衫解开,垂落至腰,谢怀砚一边俯身去含,一边用另一手合上了身后的窗——
窗牖被合严,他宽大手掌攥在桃漾腰间,只稍微用力,就将桃漾整个抬起来,再落下——
谢怀砚虽已侍弄了她好大一会儿,桃漾坐下时还是口今出了声,在谢怀砚松开她手腕时,紧紧掐在他肩背上。
她吃不了力,双腕环在谢怀砚颈。后,趴在他肩上。
马车车厢虽是用的上好的乌沉木,依旧不能隔绝声响,桃漾咬着牙,在谢怀砚耳边骂他:“混账东西!”
“王八蛋!”
桃漾把她能想到的脏话都用来骂他。
意识到她骂了这些后,谢怀砚不但不收敛,反而更过分,还在她耳边说荤话:“听听,是什么声音——”桃漾咬在他肩上,他越。快越狠,随之而来肩上的痛就来的越重。
马车行了有一刻钟时,车厢外传来阵阵‘哒哒’的马蹄声,桃漾听的心惊,可偏偏这马蹄声就在他们马车旁停了下来,随后传来一道男子沉稳却带着兴奋的嗓音:“怀砚,是我!”
“这么好的天气,合上车窗做什么,吹吹风多好啊!”
荀宇的父亲任司州刺史,早些日子他就等着谢怀砚的马车入司州,今日得了通传后立即策马前来相迎,请谢怀砚去他的别苑饮酒作乐。
此时,他话说完,见马车内没有回应,再唤了声:“怀砚——”
马车内谢怀砚眸色暗沉,放缓了速度后与马车外的荀宇道:“有份公文要写。”他只这么一句话,再无别的言语,荀宇闻言不由凝眉:“都打了胜仗了,还忙什么,”他叹了一声:“你写你的公文,把窗户打开啊。”
谢怀砚不再理他。
空渊在马车前与荀宇道:“我家公子写公文时吹不得风,荀五郎君先稍等片刻。”
空渊话落,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正有一不大不小的深坑,与荀宇说了句话的功夫,一个不留神,正碾在上面,马车车轮不稳,忽的来了个猛烈晃动。
车厢内也紧跟着传来一声女子克制的轻吟,同时带着男子的闷哼声。
荀宇愣了愣,一时险些掉下马去,随后清了清嗓子,不自然的与马车内的人道:“怀砚,不急,我,我先去前面驿站等你。”他说完,低声问空渊:“是什么样的美人,让你家公子这般情不自禁?”
空渊装聋不吭声。
荀宇轻笑,驾马离去前,对空渊叮嘱:“马车赶稳些。”
马车内敞阔,有用来休息的软榻,适才那般颠簸后,他看到桃漾脸颊上有泪,抱着桃漾将她搁在枕上,自是一番狂风暴雨,直到酉时,西山晚霞漫天,马车的车窗才自内被推开。
桃漾衣衫凌乱,挂在身上半落不落的,她阖着眼眸躺在软枕上,谢怀砚坐在榻边帮她把身上衣服重新整理好,微凉指腹落在她额间,将沾染了薄汗的碎发轻抚开。
他敛眸凝着桃漾。
看她娇靥清丽,带着欢。好后的潮。红,檀口微张,轻轻喘着气,他抬手端起小几上那盘清洗好的樱桃,指腹轻捻,把一颗又红又大的送到桃漾唇边,指腹用力,轻轻一送,就到了她口中。
桃漾口干舌燥,冰冰凉凉的樱桃入舌尖时,她依旧阖着眼眸,红唇翕动,轻轻咬着果肉,待嚼完咽下,谢怀砚冷白指节落在她唇边,桃漾香舌轻露,将一粒樱桃核自唇边滚下,落在他手上。
谢怀砚再喂给她一颗。
不等桃漾咽下,他俯身吻下去,在她口中吃着酸酸甜甜的殷红汁水,待浅尝过后,再来喂一颗,他神色散漫,乐此不疲,桃漾从疲惫中回过神,睁开眼眸来推他。
谢怀砚离了她的唇一指,舔去她唇角渗出的汁水,嗓音低沉道:“今夜在荀宇的别苑留宿,晚间一起去用膳。”
桃漾对他摇头:“不去。”
谢怀砚眉心微抬,桃漾再道:“我累了,要回去歇着。”
谢怀砚对她应了声,宽大手掌落在柔软腰肢,给桃漾轻轻按揉着,马车很快行至官驿,荀宇正等在这里,看到谢怀砚的马车到,上前走去窗边:“怀砚,我在别苑设了宴席,为你庆功。”
荀宇看到马车内的桃漾,心中只道,都言凉州出美人,果真不假。
他对桃漾轻笑示意,桃漾对他回礼。
谢怀砚在窗边对荀宇颔首,温声道:“五郎带路吧。”荀宇上了马在前,一路往北行,走出小半个时辰后就到了荀宇的别苑门前。
谢怀砚随荀宇去了水榭,桃漾被别苑内的仆人引着去了后院的一处清雅阁楼,走进后,她先让人备了热水去沐浴,在马车内虽是简单清理过,身下依旧黏黏的。
还有温热在流淌。
沐浴过后,桃漾用了些晚膳,就上了榻睡下,谢怀砚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都不知。
他们并不在此多做停留,第二日一早离开时,荀宇在别苑门前相送,站在马车窗边,接过身后婢女递来的食盒,递进马车中,与桃漾笑道:“我为嫂嫂准备了些糕点和水果,嫂嫂路上吃。”
桃漾抬眸看他,只接过他手中递来的食盒,没有应声。
谢怀砚看了看她,与荀宇道:“五郎有心了。”
三日后,马车行至淮阳城,在谢府门前下车时,桃漾一直坐在马车内,神色黯然,谢怀砚在马车门前等了她许久,她才提裙走出。
刚过申时,天光还大亮着,桃漾和谢怀砚一道入了谢氏府门,府中下人纷纷上前来行礼,看到桃漾时,神色平常,未有丝毫变化。
当初桃漾离开谢氏,没有太多人知晓,可谢怀砚在墨园内整整昏迷了一月之久,那段时日府中气氛沉闷,连带着下人做事也格外的谨慎小心。
是以,他们都对府中那位阳夏来的五姑娘有些印象。
来到谢老夫人的存玉堂时,谢夫人和府中的几位姑娘也都在,已过去近三载时光,一切都如当初一般模样,却又有着说不出的不同,谢怀砚与她们言语几句后。
桃漾上前给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请安。
大前年桃漾刚离开时,谢老夫人就想着,人走了也好,留下来做什么?到时候又是一桩让她心里堵闷的事,这丫头和别的人不一样,是个心狠的,害了怀砚受苦。
可后来,府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怀砚为了找她,费尽心思,不但和他父母不亲近,也很少再来她的存玉堂里请安。
她也就懒得去管了,只是未想到,过了这么久桃漾真的回来了。
谢老夫人这几年多生华发,人显得苍老了几分,桃漾对她行礼后,她对桃漾淡淡点了头,态度不冷不淡,未有只言
片语。
谢夫人见老夫人这般,与桃漾温声道:“回来了就好。”
在存玉堂问过安后,桃漾就回了鹿鸣山,一连赶了几日的路,身上疲倦,她下了碧月阁内的温泉池,在水中泡了好些时候,西山晚霞漫天时,才觉得肚子有些饿。
起身出了温泉池在古亭里用了晚膳,婢女刚把饭菜再收走,碧月阁里就来了两位嬷嬷。
举止大方,衣着华丽,是谢夫人身边的花嬷嬷和谢氏府中的管事嬷嬷。她们走上前来,对着桃漾见了礼,随后温声笑道:“老奴先给姑娘贺喜。”
花嬷嬷再道:“奉夫人的命,来为姑娘量体裁衣。”
桃漾安静的抬眸,神色间露出几许不解。
正这时,谢怀砚自碧月阁外走进,两位嬷嬷行礼后退远了些,他上前在桃漾身侧落座,与她温声道:“后日还要出发去建康,我已与母亲说过,这段时日让她准备大婚事宜,待建康的事处理完我们回来成亲。”
桃漾神色不变,淡淡看他一眼,没吭声。
谢怀砚再看向两位嬷嬷,她们当即再走回来,花嬷嬷与桃漾道:“姑娘站起身来吧。”还有几日就要立夏,天气暖和,桃漾在温泉池内走出后身上只着了件玉色中衣,墨发披散于肩。
她闻言站起身,面容恬静,让花嬷嬷她们给她量身。
一刻钟后,花嬷嬷她们自行离去,谢怀砚把桃漾揽在他怀中坐下,看着她的眉眼道:“桃漾,别这么闷闷的,欢喜些——”
他见桃漾微微出神,俯身在她唇上轻咬了下,桃漾凝眉来看他,谢怀砚对她轻叹了声,声线温柔中带着几许惆怅:“我今岁已二十有五,虚岁都二十六了,你还要我等多久?”
他贴在桃漾耳边:“小桃儿,欢欢喜喜的嫁给我,好么?”
桃漾侧过身,抬起纤白指腹按在他薄润的唇上,皱眉道:“别这么唤我。”这是她生母为她取的乳名。
谢怀砚眉心微动,再道:“那唤你小漾儿,”他见桃漾还是皱眉,低笑道:“总要和别人对你的称呼不同罢。”
桃漾神色淡淡道:“随你。”
古亭下亲昵片刻,桃漾低声与他道:“我不想去建康。”谢怀砚闻言抬了抬眉看着她,桃漾再道:“我想去城外田庄待一段时日。”
谢怀砚在口中重复着‘一段时日’几字,问她:“一段时日是多久?”
桃漾轻声回:“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
谢怀砚温润的眉眼瞬时暗沉下去,点墨黑眸直直凝着她,默上许久,他站起身,对桃漾沉声开口:“收拾你的东西,后日去建康。”
他说完,褪下身上衣袍下了温泉池。
半个时辰后,他自温泉池内走出时,桃漾已不在古亭下,谢怀砚来到卧房时,桃漾已躺在枕上,他上了榻和她说话,桃漾阖上眼眸不理他。
卧房内寂静,可闻彼此呼吸声,谢怀砚埋在桃漾发间,嗓音低哑:“你要去田庄,总要给我个时日罢?”他唤她小漾儿:“圣人千虑,尚且有失,我非圣人,对你用错了方式,你总要给我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默上许久,桃漾侧过身来,乌眸明亮,与他眸光相对,轻声道:“明年初夏。”
后日正是今岁的初夏日,谢怀砚在这一日出发往建康城去,桃漾在府中给谢夫人请过安后,回鹿鸣山的路上碰上了几位小郎君和小女郎,时隔近三载,庆小郎君长高了好些。
卢双萱当年产下的小女郎扎着双丫髻,跟在哥哥姐姐们后面着急的迈着小步子。
看到桃漾后,还极为有礼奶声奶气的对桃漾唤了声:“姑姑——”桃漾在她双丫髻上轻抚了下,看着她的身影再走远。
回到鹿鸣山,水兰水叶已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桃漾坐上马车,看着部曲牵着她的小象跟在后面,对车夫道:“走吧。”
桃漾所去的田庄在淮阳城外十里处,田庄不算大,背山靠水,庄子里有一座精巧的三层阁楼,因离得淮阳城近,田地里并未种庄稼,只有一片果林,平日里供城内的妇人女郎们前来玩乐。
她们来到这里时,负责打理庄子的管事已把三层阁楼收拾出来,桃漾和水兰水叶一起,再简单布置一番,用过午膳后,她让水兰水叶各自去忙。
她起身,在箱笼底部取出一只檀木盒,在里面取出一份五石散服下。
这几年谢怀砚一直没有离开过此物,他日日在鹿鸣山中设宴,此物自是常备,谢怀砚出发去建康后,她问水兰要了库房钥匙,取了一盒带来了这里。
她服下后,独自一人在林中行散,待走上半个时辰后,身上的散行去大半时,就回了卧房内午憩,她躺在枕上,很快睡下,之前那个断了的梦再重现——
第74章 第74章桃漾梦到了谢怀砚。……
桃漾梦到了谢怀砚。
谢书易离开淮阳前往建康城的第二日,墨园里侍奉的婢女秋霜就来了谢老夫人的存玉堂,桃漾并不知秋霜同老夫人说了些什么,老夫人就同意了她前去谢怀砚的墨园帮他打理事务。
她虽自幼就在谢氏府中长大,却与府中的这位二公子不相熟,只偶尔过节府中一大家人聚在一处时远远瞧见过他,并未有过几句言语。
是以,她初来墨园中时,很是拘谨,对他也本能的有着一层畏惧。
好在有秋霜和冬月在,墨园里也有一位管事,她在这里只是谢书易为她寻求的庇护之所,用得到她的地方不多,她只需打理些墨园里的琐碎事,需要与谢怀砚接触的事宜都是秋霜和冬月在做。
桃漾就这样平平静静的在墨园里待着。
鲜少会见到他。
直到一月后的初雪日里,谢怀砚饮了酒深夜方回,冬月前去他的寝居里侍奉,不过片刻,冬月便哭着再跑出来,身上只一件冬衣,跪在谢怀砚居住的院外。
漫天飞雪飘落着,桃漾不知发生了何事,平日里冬月待她并不温和,她就自去忙自己的,不操心这些事。
可到了第二日,她听闻冬月被赶出了墨园。
冬月一直近身侍奉谢怀砚,知道他的习惯,昨夜里谢怀砚不止饮了酒还用了五石散,冬月生的模样好,整日里打扮着自己,为的就是有一日能不再做这府中的奴婢。
她在侍奉谢怀砚宽衣时,不小心跌在了谢怀砚身上,冬月毕竟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脸颊瞬时桃红一片,而谢怀砚整日在外应酬,女子的这般模样见的多了,挑眉看了看冬月,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冬月走后的当日晚间,谢怀砚身边的随侍空渊请了桃漾去他的书房,也是那时桃漾才知,在谢怀砚眼里,她不过是谢书易随手送到他身边的一颗棋子。
所谓在墨园里打理事务,不过是体面的说辞罢了。
搁置了炭盆的书房内,他神色淡漠的看着她:“既然冬月不在了,不如桃漾妹妹做了她的活计。”
他语气虽温和,眸色中却带着鄙薄的玩味。
桃漾再回到她的屋中,神色黯然的躺在枕上,她平日里待在老夫人身边,不知谢书易和谢怀砚之间的事,只知平日里谢书易对待府中人皆很和善。
究竟是谢书易未与谢怀砚说明白,还是谢怀砚根本不信谢书易的话,才会这样看待她?
桃漾盯着帐顶出神了许久,她已不敢再把希望全都放在谢书易身上,她既已在了墨园,若能讨到谢怀砚的庇护,日后嫁进普通士族,安稳过日子亦很知足。
第二日的时候,她就做了冬月的活计,为他收整书案,煮茶添香,没有任何的不满,一连数日,谢怀砚也未再与她说过话,直到那日,墨园后的山间梅花都开了。
她取了梅花瓣做了香,还用梅间雪给谢怀砚煮了茶。
他回到书房后,先闻到了铜兽炉里清冽的梅香,敛眸看了眼,坐在书案前时再拿起杯盏用了口茶,梅间雪煮出的茶有股特别的清甜,他再用了一口,抬眸朝着窗外那道倩影看过去一眼。
桃漾私自换了他书房的香和茶水,谢怀砚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之后整个冬日里他的书房都是散满梅香的,偶尔书案边角还会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绿萼梅。
入了冬月的一日,她收到了谢书易自建康城的来信,书信上除却一些对她的思念和关怀外,他还在信中提到她的字,说谢怀砚的字得名儒所授,让她在墨园闲来无事时可以向谢怀砚请教一下书法。
她给谢书易回了书信,却没有这么
做。
几日后,谢怀砚忽然邀她一道上山,在山间水榭内,他长身玉立站在书案前,神色平和与她道:“桃漾妹妹的书法如何?写来给我看看。”
桃漾上前给他写了‘厚德’二字,谢怀砚敛眸看了眼,淡声道:“欠些火候,我来教桃漾妹妹——”
桃漾自枕上睁开双眸,神色复杂,过了许久才坐起身来,她下了榻后用了盏茶,水叶见她醒过来,就要上前来侍奉,桃漾温声与她道:“不用,日后你们各忙各的。”
她打算在庄子里种些花草和易存活的草药,已吩咐跟着她来田庄的部曲去耕地了。
桃漾简单梳洗,下了阁楼时,沈婆子和青翠也回了这里,她们这些年虽是在北朝做事,家人却都还在淮阳,这几日桃漾在谢氏府宅中,她们就回了家中一趟。
她们两个上前来见礼,桃漾问:“你们刚回来,累么?”沈婆子和青翠闻言纷纷摇头,桃漾见状再道:“那随我上山罢。”
穿过田庄的那片果林后,有一片闲置的空地,五六部曲忙活了大半日,已将这块空地都给翻出来,过了这里,就到了田庄的北门,自北门而出,左手边不远处有一雀儿湖,右手边则是一座矮山。
入了夏的时节山里花草繁盛,处处是啄食野果子的鸟雀,桃漾就和沈婆子青翠在山中逛了一个时辰,把可以用来栽种草药的地块都给标记上。
这样忙活了几日后,田庄里来了位贵客。
庾子轩带了整整一马车颍川的稀罕玩意和吃食来到这里,桃漾看到他,心中自然欢喜,请庾子轩上了二层阁楼坐下,边给他添茶边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庾子轩先是轻哼了声,随后再拿起杯盏用了茶:“还能是怎么知道的,谢怀砚去建康的途中去了庾氏一趟,”庾子轩压下心中怒火,轻轻看着桃漾:“他去提亲,我就知道你在淮阳了。”
谢怀砚此次经过颍川前去庾氏,是赔礼道歉的。
当初他囚禁庾子轩,把庾氏一族得罪了个彻底,后来,虽送回去一个完好无损的庾子轩,颍川庾氏这一年来与淮阳谢氏也鲜少再来往。
他命人备了厚礼前来拜访庾氏家主庾珉以及庾氏的二爷庾睿。
庾珉虽心中也恼之前的事,却不会太不给谢怀砚颜面,尤其是此次谢怀砚拿下了宁安郡,入了建康城后那是要入尚书省,位极人臣的。
庾珉在水榭内接待了谢怀砚,见他诚意足,也就不再提及之前的事,言谈片刻后,谢怀砚神色平和与他道:“谢氏在凉州倒是有几笔药材生意,正不知交与谁来做,庾大人可有兴趣?”
凉州盛产药材,这些年凉州的药材生意被谢氏垄断,庾珉一直有意在谢氏手中讨碗羹,闻言心中自是欢喜。
与谢怀砚谈了小半个时辰的生意后,他看了眼谢怀砚的神色,与他笑道:“我也是刚知道,二爷他在外有一女,我们庾氏正商议着让她认祖归宗,总不能一直待在外面。”
谢怀砚抬手用了盏茶,对庾珉颔首:“庾大人说的是,庾氏是名门士族,怎好让庾氏血脉流落在外。”他在水榭和庾珉再待了片刻,庾珉引着他去了庾睿的院中。
庾子轩是庾睿的次子,庾睿对谢怀砚当初的作为极为愤恨,尤其是他去阳夏走了一趟,确定桃漾就是她的女儿,对谢怀砚更是恨之入骨。
庾珉引着谢怀砚刚来到庾睿的书房,庾珉笑道:“看你忙的,不是让人请你去水榭了么,还让怀砚特——”庾珉的话未说完,庾睿已站起身沉声道:“兄长不必再说,我这一方贱地迎不了谢氏家主这样的大佛。”
庾珉:“……”
庾珉自行离去,谢怀砚对庾睿行了晚辈礼,语气平和道:“听闻庾二爷最好萧老先生的书画,我早些年倒是收藏了些,今日特来送与庾二爷留藏。”
庾睿依旧不理他,谢怀砚也就明白了桃漾的性子是随了谁,他不欲与庾睿再多说,神色沉稳道:“此次我带兵前去取宁安郡,奉的是陛下的命。”
“庾二爷和桓氏联手起来,在凉州设阻,犯的该是什么罪?”他轻笑一声:“我朝律法有言,将士前方作战,若有故意拖延粮草者,诛——”
“庾二爷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么?”
谢怀砚跟他先礼后兵,庾睿闻言丝毫不惧怕,凝了谢怀砚一眼:“你若有能耐,就去陛下面前告我的罪,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桃漾嫁与你的!”
谢怀砚神色淡漠呵笑一声:“她嫁不嫁我,谁都阻挡不了!”谢怀砚上前一步,神色意味不明:“庾二爷还是仔细想明白了,毕竟,你虽不配做她的父亲,我也不想杀了你。”
“谢怀砚!”
谢怀砚让部曲把送给庾睿的厚礼搁在院中,大步离去,庾睿在他身后怒道:“竖子狂妄!”
庾子轩和桃漾坐在阁楼上吹着风,来这里的路上他本想着定要把谢怀砚在淮阳如何折磨他都告诉给桃漾听,好让桃漾也同他一样恨谢怀砚。
可他现在看着桃漾,忽然就不想跟她说了。
他们庾氏这些年本就没能照顾过她,他又何必把他的这些痛苦都告知于她,让她心里也难受,而且,以谢怀砚的行事作风,是非桃漾不娶的,他若说了这些,也会让桃漾为难。
谢怀砚在得知桃漾是去了北朝时,就命人将庾子轩送回了颍川,虽有医师为庾子轩医治,他回到庾氏时也是腿脚不稳,手上用不了力。
养了近半载才恢复如初。
他回到栖云坞后,让人扶着他去了桃漾种下的那片花草园,姹紫嫣红的花已经开了一茬又一茬,长出的种子落在土地,到了春日里再发芽。
只是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荒芜。
他当时心里难过,听闻了那艘商船遇到水匪之事,坐在泥土上放声大哭,口中喊着‘桃漾妹妹’。
庾子轩从这种情绪中走出,与桃漾低声道:“父亲本也是要与我一起来的,可他去了趟阳夏后再回来,不知为何就不来了,只让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
桃漾对他淡淡颔首,没说什么。
庾子轩站起身,在阁楼上看着远处部曲们还在田里劳作,不由笑道:“他们都是些拿刀的高手,给你种起地来了。”桃漾也起身,望过去:“我问过他们的,离开这里还是种田,他们都不走。”
庾子轩再笑:“待我明日回栖云坞将坞中事交代了,就再来这里陪你。”
庾子轩离开后,桃漾只要用了五石散,就会出现那些梦境,到了后来,就算没有五石散,她夜间睡下那些记忆也会在她脑中盘桓不去。
整整一月时日,她的梦境越发频繁,有时已让她有些分辨不出梦境和现实,沈婆子见她这模样,每日夜里都给她点着安神香。
可桃漾的神色还是一日比一日消沉下去,有时独自一人坐在阁楼上,眉头都能拧成麻绳,沈婆子听了庄子里人的话,认为桃漾是被什么脏东西给上身了。
要请道士前来给她做法,桃漾没让她这么做。
六月半的时候,庾子轩再来了这里,身边还带着阿梓。
阿梓已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极为开朗,桃漾和庾子轩坐在阁楼上说话时,阿梓去做了份糕点端过来,笑着与桃漾道:“桃漾姐姐,你尝尝我做的糕点。”
当初,桃漾离开坞堡前,教给了阿梓做糕点,这几年阿梓靠着做糕点去集市上售卖,养活了她和她阿娘,日子也越过越好。
桃漾对她莞尔,拿起一块尝了尝,温声道:“味道很好,是不是还加了些别的?”阿梓对她笑着点头:“我见桃漾姐姐不是很开心,就加了些玫瑰。”
庾子轩把坞堡的事交代给了别的郎君,他就一直待在桃漾这里,每日里陪着桃漾忙东忙西,七夕节这日,淮阳城内热闹的很,庾子轩就自己扎了许愿灯,要在晚间和桃漾一起在阁楼上许愿。
天色微暗时,他们正用着晚
膳,沈婆子上前来回禀,笑声道:“姑娘,公子回来了!”桃漾闻言神色微怔,梦境中的事如泄洪般袭入她脑中,让她眉心凝了又凝。
庾子轩看了看她,直接问沈婆子:“他到哪了?”
沈婆子回:“出,出淮阳城了。”
谢怀砚来到庄子里时,阁楼内空空荡荡,只有水叶水兰跪在一侧,沈婆子和青翠早就跪在了院外,水叶颤声禀道:“庾四郎君带着姑娘就进了这间屋子,可这间屋子里却没人——”
谢怀砚去了建康两月有余,事情还未处理完,前日夜半自宫中回府时,见到路边摊铺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许愿灯,掌柜的说后日七夕。
他彻夜忙完手边公务,快马赶回淮阳。
她却不见他——
他神色沉郁生冷,对身后部曲吩咐:“快马至小望山,把庾子轩的别苑一把火给我烧了!”
小望山就在淮阳城外三十里,庾氏在那里有几处别苑,火光漫天许久,依旧不见庾子轩出来,谢怀砚抬手摔了手中杯盏,沉声:“又一个犟种!”
第75章 无赖娶个妻子
庾子轩钻研机关术多年,颇有小成,尤其是去岁,他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设计出的机关灵巧绝妙,几乎无人可破。
他整日待在桃漾这里,闲来无事时,就给这处庄子也设计了机关。
此时,她和桃漾坐在庄子外矮山中的古亭里,看着不远处他的别苑走了水,神色不但不恼,反而放声大笑:“哈,桃漾妹妹,你看,谢怀砚定是破不了我的机关,才去让人烧了别苑!”
他兴奋的不行,桃漾在一侧抬眸看他,神色间染上几许无奈,问:“别苑被烧了,子轩哥哥当真不去瞧瞧么?”她抬手给庾子轩指了指:“那里有条下山的小道。”
庾子轩闻言急忙看过去,神色懊恼:“怎还有通往这里的路,明儿就让人给赌了!”他兴奋过后,回身看向桃漾,语气随意:“别苑毁了,可以重新修缮,不碍事。”
自田庄阁楼通往这座矮山的路上庾子轩设了数十道机关,非常人能轻易破开,他和桃漾自山中穿过,待的这处位置四面无路,除却适才桃漾给他指的那条林木丛生的小道。
此时是夜间,不熟悉此山之人也很难发现。
到了子时,空渊神色凝重再前来回禀时,谢怀砚负手而立站在窗牖前,默上许久,对空渊道:“不必找了。”空渊在他身后欲言又止,低声应是。
翌日一早,谢怀砚再快马离开了淮阳,往建康而去。
庾子轩得知谢怀砚一大早神色暗沉的再返回了建康,心中也总算是出了口气,让沈婆子去园子里抓了只大鹅,再去搬来一坛桂花酒,大家一起庆祝。
沈婆子当时就沉了脸,灰沉沉的去了。
庾子轩坐在树下悠闲品茶,庾氏部曲前来回禀,将一盒银票搁在了庾子轩面前:“郎君,这是在别苑门前发现的。”檀木盒上赫然刻着‘谢’字。
庾子轩瞬时也沉了脸。
山间古亭里有庾子轩设计的暗室,桃漾昨夜在那里歇的还算安稳,白日里和沈婆子她们一起去田地里给花草浇了水,忙活许久后身上出了些薄汗。
回到阁楼沐浴后走进卧房,抬眸间就看到了床榻边挂着的一只小桃灯。
里面的烛火还未燃尽,透着弱弱的白光。
桃漾上前将它吹灭,拿起巴掌大的许愿灯四下看了看,边搁在小几上边低声道:“丑丑的——”
她上了榻准备午憩,刚躺在枕上就觉出不太对,纤指抬起软枕,就再看到了枕下的一只小檀木盒,她拿在手中,按住锁扣,檀木盒‘啪’的一声启开。
里面是一对做工灵巧的玉兔捣药发簪。
玉簪下面还有一张折纸,桃漾拿出后展开,银光纸上是一幅用墨笔简单勾勒出的画,画着的是她坐在树下捣药草——
七月很快过去,中秋节前一日,谢夫人命人来了城外,让桃漾回府中同她们一起过中秋,这不是谢夫人第一次命人前来,之前端午节的时候,桃漾就回绝了。
中秋这日,她坐马车回了谢府。
府中人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和从前没有分别,只是多了几张陌生面孔,是嫁来的新妇,也少了几张熟悉面孔,谢念早在前年就嫁了人,谢嫣也已定了亲,今岁重阳后便要出嫁。
热闹到了最后,谢老夫人叹声问桃漾:“过中秋节呢,怀砚也不回来,在忙些什么呢?”
桃漾对老夫人摇头:“我也不知。”
谢怀砚近来没给她来过书信。
谢老夫人也就没再问,在存玉堂散去后,桃漾本是要和谢夫人回桂月园去说话,府中的夫人和姑娘们都有意和她凑近乎,桃漾就在水榭内和她们闲话吃茶,待了好些时候。
晚间就歇在了谢夫人的桂月园里,第二日一早才再回田庄。
九月底的时候,天气已微凉,桃漾和沈婆子她们把种下的花草和药材都收回,再种下了新一季的,这日,桃漾正在阁楼她的书案前把这几月来种植药草遇到的问题,以及各种药草在种植时的习性都一一写下。
水叶上前来与她道:“姑娘,咱们隔壁的庄子里也住了人。”她们隔壁的庄子是早些年陈氏在这里购置的,一直都是家仆在打理,主人已有些年头未来过。
庾子轩在这里的时候,桃漾还和他去隔壁走过几回。
她闻言抬眸往隔壁方向看了眼,问水叶:“住进来的是什么人?”
水叶回:“听隔壁阿婆说,是位年轻公子。”水叶话落,青翠手中就提了只食盒走进来,搁在八仙桌上后与桃漾道:“姑娘,隔壁新来的邻居让人送来的,说是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桃漾在书案前起身,把食盒打开来,里面俱是一些应季的蔬果,鲜灵灵的,这些东西不贵重,桃漾就让青翠收下,再准备些糕点送到隔壁去。
之后的几日,隔壁都很安静,桃漾也在庄子里忙着晾晒药草,这日夜里,窸窸窣窣的落了场秋雨,第二日一早雨停,桃漾要进山瞧一瞧种下没多久的药草。
这座矮山不高,有几处八角古亭,从前也只有桃漾这庄子里的人常会来此,她在山中行出有百步时,隐隐瞧见山道一侧的古亭内坐着一人。
背影宽大,衣着矜贵,似是正随手翻着一本书卷。
桃漾在心里暗暗道,这应该就是隔壁庄子里新来的那位邻居。
这条山道是她上山的必经之路,桃漾隔着层层林木望过去一眼,继续抬步往前走。
待转过一大片的榕树林,离得古亭近些时,桃漾清丽的眉眼微微凝了下,下一刻,古亭内的男人侧首朝她看过来,一手握着书卷一手端着杯盏。
神色平和与她道:“过来用盏茶。”
桃漾站在原地怔了许久,抬步朝他走过去,谢怀砚搁下手中书卷给她添了杯茶递过去,语气不解的问她:“你来这山里做什么?”
桃漾:“……”
她抬手给他指了指:“山里种着很多药材,我来看看。”
谢怀砚对她颔首:“我本以为这山中清净,来这里看会儿书,”他往桃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既是你也来了这里,带我瞧瞧你种的药材罢。”
桃漾抬眸看他一眼,默默用了他递来的茶水,起身再往山中种植药材的地方走。
昨夜刚落过雨,山中地面湿滑,桃漾走在前,谢怀砚就在她身后跟着,林中时不时有鸟啼声,再带上几声蛙鸣,很是空幽寂静。
谢怀砚很是沉默,跟着她看了几片药材地,偶尔问上几句药性,不多时,天幕上一团又一团的乌云漂浮着,还带了几声雷鸣,桃漾抬眸看了眼,与他道:“我没带伞,下山罢。”
谢怀砚对她应声,依旧是跟在她身后,直到了田庄的北门前。
和他这么一路自山中走下来,桃漾弄不明白他此次回来是要做什么,也不知如何去问,只停下步子抬眸再去看他,谢怀砚对她淡淡颔首示意,抬步走去了隔壁庄子。
桃漾第二日没再去山中,在庄子里研磨了几个时辰的药草后,她问沈婆子:“他走了么?”沈婆子犹犹豫豫,问:“姑娘说的是谁?”
桃漾神色沉下看她一眼,沈婆子再讪讪笑道:“公子没走呢,姑娘是要见他吗?”
桃漾摇了摇头,再问:“他什么时候走?”
沈婆子:“公子的事,
老奴哪能知道呢。”
桃漾住在三层阁楼的第二层,每日晨起都会习惯性的走出屋门站在阁楼上伸伸懒腰,再趴在护栏上发会儿怔再去洗漱用早膳。
第二日一早,她睡醒起身,刚踏出屋门,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小哈欠,就看到隔壁庄子的三层阁楼上谢怀砚正坐在那里,神色认真的翻阅书卷——
两座阁楼隔得并不远,往日里对面的阁楼总是空荡荡的,桃漾不由吓了一吓,凝眉朝他看过去,对面的人似有所觉,掀开眼眸也朝着她这边望过来,见桃漾正看着他,对桃漾颔首示意,薄唇微动,似是说了句:“早。”
桃漾转身回了屋中,对水叶道:“把门合上。”
桃漾每隔几日总要去山中看她的药草的,这日她再上山来,谢怀砚依旧在山中古亭中闲坐,独自一人对弈,见桃漾走过来,他搁下手中棋子,起身一起往种植药草的位置去。
桃漾停下步子抬眸看他,低声问:“你已在这里逗留了数十日,不回建康么?”他如今已入了尚书省,任一朝尚书令,中秋节的时候谢夫人给他去书信问他是否回来,他还说公务繁忙,抽不开身。
谢怀砚今日难得穿了件墨青色宽袍,气质清隽,眉眼温润,敛眸淡淡看着桃漾,温声道:“不回了。”
他话落,桃漾神色间含满不解看他。
谢怀砚薄唇勾笑:“陛下心疼我都到了这个年纪还孤身一人,让我休沐一段时日好娶个妻子在身边。”他语气散漫,温润的眉眼染了笑,人畜无害。
山间清风拂过,默上片刻,桃漾有些微恼再与他道:“你答应我的,明年初夏。”
谢怀砚神色平和,对她淡淡‘嗯’了声:“我在此住我的庄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桃漾:“……”
她这几日知晓谢怀砚就在隔壁,心里总是乱乱的。
桃漾抬眸再看他,沉声:“你别来山里。”
谢怀砚闻言低笑,丢给她一句:“怎么,这山是你家的!”他说完,抬步继续往栽种药草的地方走去,桃漾站在山路上,看着他的高大背影,低声骂了句:“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