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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徐知竞,你发什么疯!”

    纪星唯吃完退烧药睡了,关门声似乎没有把她吵醒,但夏理依旧将话音压得很轻,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她。

    徐知竞笑着把枪往下移,慢吞吞从眉心移向夏理的喉结。

    他满意地欣赏着对方故作镇静的模样,分明怕到连尾音都在颤,目光却不曾回避,始终一错不错地与他对视。

    “怎么?怕把她吵醒了?”

    徐知竞举着枪往夏理喉间抵,制造出近似于窒息的钝痛,换来一声极短促的喘息。

    过道太窄,夏理躲不开,仓促朝身后退了几步,反倒被逼进了角落。

    “你可别告诉我你现在喜欢女人了。”

    徐知竞凑上前,暂且把枪搁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他捉住夏理的手腕按到领口,将膝盖挤进对方腿间,极力克制着只亲一下脸颊,接着便问:“耍我很好玩?”

    “我没有耍你。”夏理把脸侧了过去,“我已经说过不想继续了。”

    这栋楼的隔音不算好,隐约还能听见有音乐声传来。

    夏理在徐知竞的桎梏中逃不开,却也不敢过分挣扎,只能小幅度地轻移,断断续续蹭到对方身上,刻意撩拨似的将耳畔的呼吸点得愈发粗重。

    “你有病吗!纪星唯会醒的。”

    他被徐知竞困得无处可躲,任由对方的吻从脸颊落向脖颈。

    湿热的舌尖品尝珍馐一般从喉结舔到锁骨,在颈侧流连吮吻,妄图打上属于自己的标记。

    “你关心她干什么?为什么不关心我?你该问我这些天都做了什么的。”

    “我相信你才会被你骗!才会让你有机会玩这么久!还要替你圆谎,担心你没带够钱。你不问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反而关心她?”

    徐知竞指责夏理的不公,话说得委屈,行动却野蛮。

    他亲夏理的嘴唇,近乎粗暴地在湿润的唇瓣上留下齿痕。一手攥着夏理的手腕,腾出另一只手肆无忌惮便从衣摆下爬进去。

    夏理仓惶望向紧闭的房门,嗓音微颤,眼眸也湿漉漉像要哭出来。

    他不推拒了,开始小声讨好,一张脸苍白到哀艳,用指尖一下接一下触碰徐知竞圈在他腕间的手,喃喃地哭求:“不要这样,纪星唯还在发烧。”

    夏理实际上不知道这和纪星唯发烧有什么关系。

    他浑身都在发抖,神思也跟着一片混乱,带来持续的失衡,被徐知竞的亲吻加重,仿佛下一秒就要过度呼吸,只顾张着嘴无知无措地呜咽。

    徐知竞的吻是苦涩黏着的药剂,由柔软的唇舌推进夏理口中,逼迫他和着眼泪咽下去。

    窗外有平安夜绚烂的灯火,被夏理潮湿的眼睛抹乱,愈发变得璀璨,满城斑斓。

    “徐知竞,我求你……”

    夏理的声音在这里哽住了,停顿一秒,突然控制不住地开始抽泣。

    那起初是幽咽,微弱得好像小猫在哼叫,渐渐便成了嚎啕,要把攒聚的泪珠都捧给徐知竞看。

    “我求你,我求你了!”

    求徐知竞什么好呢?

    夏理想要寻常的人生,想要笃定的爱。

    可他根本没有能够用以交换的筹码,他原本就是父母拿来换取地位的工具。

    夏理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

    夏理想死。

    “骗我留在机场的时候不是很聪明吗,现在求我做什么?”

    徐知竞停下动作,嗓音稍稍带着沙哑。

    他语调冷静,只是呼吸尚未平复,敛去外放的肆意,又平添几分被粉饰矜重的森然。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夏理哀哀为自己辩解,“你要是愿意放我走,我根本就不会骗你的。”

    “所以你问都不问就撒谎了。”

    徐知竞不像质问,言语间倒更近似于对夏理的失望。他仿佛真的为对方留有选择的余地,一时松开手,让视线垂落,疏离地退回到了合适的距离。

    夏理停不下抽噎,神色却因为徐知竞的这番话而添上希冀。

    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尽量不叫自己看起来太过狼狈,随后满怀期待地问道:“那我们到此为止好不好?”

    夏理天真的口吻引来徐知竞缓慢且细致的审视。

    后者深刻的轮廓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更显出天生上位者的气质。目光自上而下扫过,看似漫不经心,却弥散出极致的沉郁。

    “不好。”

    长久的寂静过后,徐知竞慢悠悠吐出了这两个字。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的恶劣在夏理的欺瞒之后,要论原由也该归咎到夏理身上。

    徐知竞凝视着夏理骤然枯白的脸,先前的笑容逐渐褪去,换为一种颓靡,昳丽又病态。

    他好整以暇地等待夏理继续无意义的抗拒,轻笑着弯起眼,半倚向了身后的墙面。

    “你明明说了的!”

    “我说什么了?”徐知竞心安理得地回问。

    “你说,你说……”

    “我给你机会说实话,可没说过我会答应。”

    “徐知竞!”

    夏理气得僵着四肢发抖,眼眶湿润,酝酿出的一种毁灭前的激愤。

    他顾不上什么体面,一股脑攥住徐知竞的衣领,拳头接上踢打,笼中困兽般在狭小的过道间撕扯。

    充耳的仅剩喘息,粗重且沉闷,将两人一贯伪装好的斯文剥离,剖出所有原始的野蛮。

    徐知竞在摔向地面时护住了夏理的脑袋,指节磕在地板上,重重砸出一声响。

    夏理在徐知竞身下愣了一会儿,滞后地安静下来,见对方抽出手,低头沉默地看着他。

    “闹够了吗?”徐知竞换回了平日冷郁的语气。

    即便这么问,他却没有从夏理身前让开,而是趁势跨到对方腿间,一手撑着地面,拿先前护在夏理脑后的手掐住了那条细白漂亮的脖颈。

    骨节处仍在滋生隐痛。徐知竞没有将力度收得太重,将将抵住夏理的侧颈,感受到隔着皮肤传递至指尖的脉搏,急促、强烈,随每一声哽咽无序地轻颤。

    徐知竞等夏理主动认错,凝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看对方空洞地望向天花板。

    夏理仿佛要让灵魂跟着视线一起逃出去,麻木无欲地低喃了些什么,忽而再度挣扎起来,摸索着够到了徐知竞放在柜子上的枪。

    “我求你,我真的求你了,徐知竞……”

    夏理这么说着,却没有让枪口指向对方。

    他将那把P226送到了自己唇边,回忆着十八岁生日的夜晚,一边抖,一边张开嘴,把枪口抵着舌尖塞了进去。

    夏理哭得好像一只被雨淋湿的流浪猫,棕褐色的虹膜映着灯光,眼泪都像甜美可口的糖浆。

    徐知竞似乎被吓住了,松开手留给夏理喘息的机会。

    他跪在夏理膝边思索什么似的沉沉注视着对方。

    或许过了几秒,又或许过了很久,徐知竞起身说:“弹匣是满的。”

    徐知竞真的好懂怎样威胁夏理。

    他不把话挑明,让夏理自己去想这几个字的涵义。

    纪星唯,又或徐知竞本身都成为了人质。

    夏理当然可以对自己扣下扳机,可他根本无法保证在此之后徐知竞会做些什么。

    装满的弹匣是一道无解题,夏理不敢去赌对方话中的真假。

    “唐颂在外面。”徐知竞不断加码,“这里的监狱和国内可不一样。”

    哪怕仅有一声枪响都会连累所有人接受调查,何况唐家近来身处漩涡中心,正是要低调的时刻。

    夏理忽而没有力气再握住握把了。

    他不住地颤抖,口中细弱地发出过度呼吸前的气声。

    一双手捧着枪倔强地对峙过几秒,忽而颓然地垂落,任那把枪摔到地上,像是赌一次命运的决定,走火与否都是能够被接受的结果。

    室内依旧一片寂静。

    P226躺在徐知竞的脚边,被踢开,飞到沙发看不见的阴影下。

    夏理枯坐在地上,视线顺着徐知竞的西裤迟滞地往上爬,攀住大衣敞开的衣襟,再缓慢跌到领口,越过喉结,停落在温热却总爱害他伤心的唇间。

    徐知竞好高,夏理没有力气将脸仰起来,只能抽离地盯着对方的唇瓣,躲在徐知竞的影子里无声嗫嚅。

    “现在愿意回家了吗?”

    夏理看见对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后知后觉将所有字句拼凑在一起,组合成一句极易理解的话。

    他吃力地抬眼,避开屋顶那一小盏射灯投落的光,晕晕乎乎盯着徐知竞鼻梁边两湾深邃的阴影,缓缓摇头,流着眼泪笑了。

    “那里不是我家。”夏理压抑地哽咽了一声,“徐知竞,你明明知道我一点都不开心的。”

    弥散的灯火把夏理噙着泪的眼睛照成亮晶晶的宝石,非但不显得幽怨,甚至还平白添上几分撩人的凄清。

    眼梢的绯色蔓延至脸颊,因为停不下的抽噎而搅乱呼吸,呈现出近似于过敏的靡丽红晕。

    徐知竞握住夏理的手臂,迫使他起身。

    宽大有力的掌心裹住单薄的毛衣,仿佛只是随意一扯便把夏理揽到了面前。

    他替夏理擦眼睛,温柔地亲吻对方尚未干透的泪痕,指尖往下滑,贴着夏理的手腕挤进掌中,而后恶作剧似的碰了碰,将其托到了两人之间。

    “所以你为什么会留着这枚戒指?”

    夏理戴在食指上的,什么都无法象征的对戒成为了又一种映射。

    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好为什么没有把这枚戒指留在机场。

    思绪一片迷乱,夏理主动做出的决定渐渐与想法相悖,让他分不清,更想不通下一秒该做些什么。

    徐知竞年轻而迷人的轮廓在昂贵外衣的衬托下更显优越,连光影都偏爱这副皮囊。

    两人离得太近,记忆里干净的草木气窜入鼻腔。夏理茫然地窝在徐知竞怀里,眼波晃悠悠聚起,迟缓而缭乱地从每一处角落扫过。

    他最后看回面前那堵白墙,轻声呢喃:“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吃药。”

    夏理忘了带药。

    他想,一定是因为少了那片伏硫西汀,自己才会为徐知竞的出现如此难过。

    ——

    ——

    或许是因为正值平安夜,又或许这栋楼的隔音实在不好。

    徐知竞推开门,原本模糊的乐声陡然清晰,还掺上了难以辨明的笑闹。

    走廊里有股和香水混在一起的怪味。

    徐知竞才一迈出去就皱起了眉,倒是倚在门边的唐颂仍旧轻松地摆着张笑脸。

    他见夏理跟着徐知竞出来便摊开手,颇为无奈地说抱歉。

    低频噪音吵得人头晕。

    夏理有点想吐,也不说接受与否,淡淡看了唐颂一眼,很快就将脸转回去。

    他其实不认为对方有必要为这件事道歉。

    如今的夏理与徐知竞,任谁都会选择站在后者一边。

    “纪星唯有点低烧。我把药放在她房间的书桌上了,刚刚吃完,你记得早上再让她吃一粒。”

    唐颂在夏理开口之前进了门。听见这句话时,他正站在过道的顶灯下,笼在一片先前笼罩过徐知竞的光芒里。

    澄黄的灯火非但没能为他增光添彩,反倒将轮廓映出了明暗不一的暗面。

    唐颂成为灯下的幽灵,在灿亮的光辉间浮现出诡异的陈旧感,仿佛披着一身灰纱,门框便是腐朽的灵柩。

    夏理莫名感到不安,惴惴找不到由头,半晌才想起纪星唯书桌上那台没有设置息屏的电脑。

    “等一下……”

    门关得要比话音更快一秒。

    唐颂的面孔骤然消失,变成眼前的空白,残余些许大脑假想出来的回声。

    夏理只好当作是自己多虑,将所有疑心压回去,跟在徐知竞身后不甚情愿地踏入电梯。

    轿厢门一开,夏理当即便为今夜的一切感到了无力。

    电梯内是早先和纪星唯相熟的两个女孩,见夏理和徐知竞进去,立刻热络地打了个招呼。

    “嗨,纪星唯的新男朋友。”

    “怎么放假了都不见你们出门呀,待在家玩什么呢?”

    女孩们好像没能注意到徐知竞愈发冷郁的神色,喋喋不休地开着关于夏理和纪星唯的玩笑。

    数十秒的时间变得好像不再有尽头。

    通往外界的门不开,电梯内的气氛便愈发压抑,直到对方察觉到遏止在徐知竞从容表象下的森然。

    其中一个女孩小心翼翼扯了扯同伴的衣袖,示意对方不要再说。

    徐知竞看似谦和地等过几秒,优游自若地对两位女士笑了。

    他将夏理揽进怀里。

    分明是舒缓的语调,却令人读出不加掩饰的强势。

    “他是我的男朋友。”

    徐知竞加重了中间两字的读音,甚至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夏理为这句话怔然抬眸,迷茫地描摹过徐知竞的侧脸。

    他后知后觉自心室弥漫起酸涩,继而沉痛地发觉自己已经不会再把这样的话当真了。

    徐知竞说了太多遍喜欢,甚至在夏理仍会为对方悸动的时刻提及过‘恋爱’。

    可那口吻实在是过分戏谑,以至于相信反而显得可笑,天真都成为了特殊情境下的贬义词。

    夏理不想听这些虚无缥缈的话。

    他已经快要忘掉被爱是什么样的体验了,只朦朦胧胧记得大院里的草木气,木质的楼梯,上楼时踏出的脚步声,以及窗下冒着热气的搪瓷杯。

    太爷爷会坐在看得见湖的窗边。

    藤编的椅子摇啊摇,门一开,对方就会向夏理张开怀抱,慈爱地叫夏理‘宝宝’。

    并非徐知竞那样近乎胁迫的拥抱,而是绝对的温柔与偏爱,轻而易举便能叫夏理笃信他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倏忽重演的记忆带来的不只有温暖,更多是苦痛,与一种明知回不去的颓然。

    夏理迫使自己遗忘,最好再也不要记起,没有体会过才不会觉得无望,才不会煎熬到得靠药片才能抑制眼泪。

    他把药忘在了迈阿密,忘在了徐知竞的房子里。

    所以此刻的痛苦都是他活该,是他咎由自取,是他自讨苦吃。

    电梯抵达后女孩们先走了出去。

    夏理在稍远一些的位置见她们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极为含糊地漏下几句。

    “那不是徐知竞吗?”

    “谁啊?”

    “徐振璋的曾孙啊。”

    “啊,那他喜欢男的,想攀他们家的岂不是没戏了。”

    “你怎么转不过弯的。他喜欢男的才有戏啊,合适就行了。”

    两人说到这里,又扭头朝后看了看,见徐知竞没什么反应,于是匆匆走到大厅另一侧等起了车。

    夏理跟着徐知竞出去,被室外的空气冻得瑟缩了一下,讷讷站在原地,脑袋里盘旋的依旧是两个女孩聊过的话题。

    他根本没有想到可以往徐知竞的怀里躲。

    冷了就停下,僵着四肢定在原处,好像夏天即刻就会到来。

    兴许是因为骤降的温度,夏理有些喘不过气。

    他很用力地呼吸,全身注意集中到胸口,连徐知竞的手都忘了放开,扯着对方转身,嗓音低沉地问他怎么了。

    沿路都是圣诞的装饰,河岸边灿亮的灯光映着水波,将夜晚涂得像一颗旋转的水晶球。

    夏理开始感到失衡,虚浮地踩着地面,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真实。

    来往的行人步履匆匆,世界倒悬翻转,眼前的画面变得扭曲且斑斓,展示出一片光怪陆离的新宇宙。

    他难受到干呕,攥着徐知竞的大衣不住地掉眼泪。

    夏理真的一点都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了,徐知竞所谓的喜欢更像是一种惩罚,要他为童年时代享受过的不属于他的一切付出代价。

    “徐知竞,徐知竞……”

    夏理说不出自己混乱的心绪,一味地念徐知竞的名字,崩溃呜咽,在圣诞前夜什么愿望都许不下。

    曼哈顿的积雪在路旁堆成冰,化开了成为灰黑的污泥,被夏理不情愿的脚步踏乱,溅起肮脏的水渍。

    徐知竞带他去Plaza,奢华的大堂掉进去一个颓唐到突兀的身影。

    夏理顺着那株被装点璀璨的圣诞树看上去,天花板上的水晶灯亮得仿若一盏接一盏要烫死人的太阳,烧进他心里,即刻产生灼痛,再无得以隐匿的角落。

    两人回房间,夏理被搂着在门后接吻。

    湿漉漉的泪痕蹭到徐知竞的脸上,将他的睫毛也沾湿了,变成一种很青涩,很纯情的迷恋。

    夏理哭得停不下来,又期望郁热能够将心底的隐痛蒸发掉,磕磕巴巴地回应,让吻零星散落在徐知竞唇边。

    他哭得好漂亮,睁着一双雾氤氤潮湿的眼睛,迷惑却尚未失神,星星点点弥散出引人沉沦的光。

    徐知竞轻咬夏理的唇瓣,小狗似的勾着不放,舌尖扫过红润的唇瓣,目光里装满的都是欲望。

    可他的动作倒不急切,慢条斯理攀上夏理的背脊,安抚般好温柔地舔吻。

    夏理接连的抽噎在徐知竞掌中渐渐成为轻吟,分不清究竟是哀郁还是难耐,未曾消止的窒闷都成为放纵的表征。

    “你跟纪星唯干什么了?”

    徐知竞把夏理的毛衣往上推,在接吻的间隙呼吸不匀地发问。

    “什么都,都没做……”

    夏理否认,湿软的嘴里半句套不出话,不久便被徐知竞捂住,勾着衣摆塞进口腔。

    他抬眼看对方,徐知竞停了一下,不明所以对他露出一个笑,耀人心目地舒展开眉眼,优雅得好像要与前一秒割裂。

    夏理好茫然地与他对视,心想徐知竞或许还要说什么话。

    然而对方只是捏了捏夏理红得发烫的耳尖,忽地便将夏理抱起来,带回到套房卧室。

    夏理咬着衣摆忘了松开,跌到床上才知道张嘴。

    暖调的顶灯将他的皮肤抹成光艳的粉白,细腻得如同定窑的瓷器,隐隐约约透出柔美的绯色。

    徐知竞问他为什么撒谎,说话间跪到被子上,膝盖卡在夏理腿间,俯身遮出一整片带着木质香的昏暗。

    夏理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对徐知竞说过的谎话太多了,以至于忽而提及,他甚至不明白对方问的是哪一句。

    脑海中乱七八糟闪过无数片段。

    夏理有些抽离地与徐知竞交视,贴着柔软的被褥,昏昏沉沉像要睡着。

    他隔了一会儿才有反应,温驯地朝徐知竞的小臂挨过去,细薄眼帘微垂,在亲吻时让睫毛跟着碰在了对方手腕内侧。

    “你将来还会有很好的人生,可是我的人生已经被你毁掉了。”

    夏理吻着徐知竞的脉搏说话,温热的呼吸扑簌簌落向腕间,似要随血液流回心脏,去一窥徐知竞的真心。

    他起初用唇舌,后来便换作牙齿,狠狠咬破皮肉,让血渍渗出来,沾上自己的嘴角。

    夏理有点想哭,眼泪却仿佛在先前流完了,只剩下始终调整不好的呼吸,卡在喉底一阵阵地产生窒息。

    徐知竞不回应,任他发泄,低着头从逆光的角度凝视。

    夏理蜷成一团在对方身下颤起来,无意义地哀叫,把积蓄的痛苦变成脖颈上的抓痕,再也无法诉诸于口。

    徐知竞看够了便扣着他的手举过头顶,单手捉住夏理两道手腕,故作深情地轻吻他的指尖。

    夏理见不到对方的表情,扑面而来都是徐知竞身上令人眷念的草木气,干干净净,好像十五六岁的夏天,就连回忆都是轻盈的。

    “我喜欢你,夏理。”

    他听到徐知竞如是说。

    “没有我的喜欢,你的人生在更早以前就该被毁掉了。”

    夏理的鼻尖紧挨着徐知竞领口,细听甚至能捕捉到怦怦的心跳。

    徐知竞一点也不歉疚,认定了夏理是他的所有物。

    是他的喜欢才将夏家救出泥潭,才让夏理至今都是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小少爷。

    “不要再骗我了,我会喜欢你好久好久的。”

    徐知竞确实不会爱人,还以为漂亮的说辞永不逾期,轻描淡写就想换夏理的笃信,要夏理永远当一只温驯的小猫。

    他说完摸摸夏理的头发,貌似温柔地啄吻过眼帘。

    等到夏理终于不再发抖,他这才将手掌往下移,轻笑着说:“好了,宝贝。把腿分开。”

    ——

    ——

    “专心点。”

    夏理窝在被子里分神,潮红脸颊贴着被濡湿的被子,茫茫然看久违的属于迈阿密的阳光。

    徐知竞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刚好可以让他接受对方的亲吻。

    夏理敷衍着回应了一阵,在分开后抿了下嘴唇,轻叹道:“我之前都是骗自己说爱你。”

    他装不下去了。

    即便是幻想出来的爱也已然不足以成为支撑夏理的理由。

    “我不想再这样了。”他平静地继续,“你也应该感觉得到这不是爱吧……”

    夏理的小臂被压在身下,可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倦怠地垂敛视线,听见心跳依旧清晰地从胸腔内传来。

    “我想回家,徐知竞。”

    纪星唯说她不会厌倦高高在上的人生,就算出卖一切都要永远立于塔尖。

    夏理起初还算认可,但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算不清得失。

    世界好像深渊,徐知竞的欲望便是其中无边无际的黑暗。

    夏理填不满也照不亮,变成一粒尘埃,不停地下坠,眼看着明亮的天空逐渐远去,残余狭小的一道光隙。

    “放我走吧。”他还以为自己仍有机会向崖边飘游,“就算是我求你,好不好?”

    徐知竞发泄完才回应,随手将额前的碎发往后一捋,似笑非笑强调道:“你是我的礼物,是你自己要来。”

    他说罢捞起夏理的腰,抱着对方往浴室走。

    黏湿的水液一直抹到了膝弯,徐知竞用指腹摩挲了几下,掐着夏理的腿肉夸奖:“好乖。”

    “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在意我都说了什么!”

    “你要我怎么表示?答应你?”

    徐知竞的表情逐渐变得冷然,手上的动作倒还温柔,哄猫似的将夏理抱进浴缸。

    水温正好,温暖而潮湿地没过身体,一瞬卷走过度的负面情绪,让夏理暂且噤声,隔着雾气与徐知竞四目相视。

    空调好像太热了,过不久夏理就觉得头晕。

    徐知竞拿了件浴袍,从容地将腰带系上,居高临下审视着被玩得满身红痕的夏理,半晌才接上先前的话题。

    “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又说想我,说要我去夏家接你,说你会听话。”

    十六岁的夏理尚且不曾见过如今的徐知竞。

    他理所当然认为对方是可以依赖的,是像唐颂一样能够保护他的存在。

    夏理在家受了委屈就用徐知竞的怀抱填补,全然意识不到有任何不妥,只顾用湿淋淋的眼睛换对方的怜悯。

    彼时彼刻夏理脱口而出的话确实是对徐知竞说的。

    可那是只有十七岁的徐知竞该听的秘密,怎么也轮不到眼前的青年拿这些来指责夏理言而无信。

    “我只说我会听话,从来都没有说过愿意拿自己给你随便玩!”

    “你是不是不太清醒,夏理。”徐知竞很深地叹了口气。

    浴室中氤氲的水雾随着时间愈发浓重,织成阻隔在两人之间的薄纱,随呼吸轻缓地游移。

    徐知竞的动作诡异地在这样的情境下变得缓慢,悠悠晃到夏理面前,用掌心遮住那双总爱惹人心软的眼睛,骤然往水面摁下去。

    有光从徐知竞的指缝漏出来,模模糊糊荡漾开波纹,随后便换上挣扎间浮起的细小气泡,以及光怪陆离的扭曲画面。

    温水灌进鼻腔,又因本能的呼救呛入喉咙。

    夏理的听觉在水中被包裹成模糊的嗡响,四肢都惶恐不安地浮游着。

    他唯一能够触碰的就只有徐知竞手臂,切实地停留在眼前,只要他求救,对方就一定会带他从困境中逃脱。

    人类刻在基因中的求生欲让夏理几乎没有思考地攥紧了徐知竞的手。

    痛苦或许都没能延续一秒,他就被对方再度从水面下拎了出来。

    夏理重新见到光,见到徐知竞疏离冷淡的面孔,后怕似的抓着对方的手腕不肯松,在封闭的室内一声声呛出空濛的回音。

    “出尔反尔好玩吗?”徐知竞问道。

    夏理一时反应不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水珠堵在耳道里,听什么都像绵远的幻觉。

    他沉默地攥着徐知竞,修剪整齐的指尖深深卡进在纽约时留下的咬痕。

    刚结痂的伤口被再度剥离,成为徐知竞小臂上崭新的血印,带来持续的,不同于夏理的痛楚,让两人的纠缠变得更像永无止境的诅咒。

    对于夏理来说,爱就是恒久的疼痛。

    无论是母亲也好,徐知竞也罢,只要在他心底滋生出些许应当被定义成爱的东西,痛苦便会随之而来。

    夏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感受。

    徐知竞的提问一点点消逝在乳白色的薄雾中,在短暂寂静过后换上夏理无措的轻叫。

    夏理说不出话,好像被阻塞的实际并非听觉,而是他的声带。

    他发出小动物一样幽微的呜咽,从喉咙里细弱地挤出来,绕进空气,和水声一起断断续续地响。

    徐知竞梳他被沾湿的头发,指尖穿过发梢,好耐心地安抚。

    可夏理的隐痛已经藏不下去了,连眼泪都无法令其休止,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宣泄的方式。

    徐知竞真的喜欢他吗?夏理想到。

    徐知竞喜欢的难道不也是曾经的夏理吗?

    没有人会为一个笑都笑不出来的木头人心动,遑论连爱都唾手可得的徐知竞。

    夏理甚至混乱到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在为割裂的人生而烦恼,还是为了那点也许诞生过,又迅速被扼杀的悸动。

    爱欲和死欲在同一秒萌发。

    前者一瞬便死亡,后者却被滋养着壮大。

    他突然起身,跌出浴缸也要往前爬,爬到玄关那个藏着把转轮手枪的柜子旁,哆哆嗦嗦往空置的弹巢里塞上子弹,又一次举枪对准了自己。

    “徐知竞……”

    夏理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直到此刻还要念徐知竞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不立刻扣下扳机,不知道为什么要掉眼泪,不知道为什么还在伤心难过。

    电影里的爱情再痛苦也会有些许甜蜜。

    然而夏理切身品尝到的却仅有苦涩。

    他怀疑就连自己假想出来的都并非爱情,而是一种劣质的致幻剂,短暂地欺骗大脑,哄他一直坚持到这一秒。

    夏理尝试表达,不知怎么,说出口的永远都只有徐知竞三个字。

    过速的呼吸裹挟起强烈的虚浮感,伴随反胃与颤栗,让夏理完全没有办法把枪好好握在手里。

    他盯着徐知竞走近,轻而易举将枪接过去。

    那动作甚至不能算是抢夺,仅仅只是一次寻常且自然的交接。

    “夏理,只要你开口。”

    徐知竞没有把枪收起来,反而干脆地扳下保险栓,不带丝毫犹豫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选吧。”

    夏理一味地摇头。分明泪水止都止不住,喉咙里却连先前的哀叫都不再有了,安静到呼吸反显得刺耳。

    “那么讨厌我,让我死不就好了。”徐知竞语气如常,食指离开枪身,搭住了扳机。

    夏理觉得或许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爱人了。

    他说不出话,只好流着眼泪去亲吻徐知竞的唇瓣。

    泪水把两人的嘴唇都涂湿了,好像冬天吃冰淇淋,寒冷从唇舌蔓延至大脑,冻得人头痛,一阵阵晕眩泛黑。

    这算是夏理自愿献上的吻吗?

    就连夏理自己都无法界定。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选择了,他直至此刻的人生都是早有人替他选择好的。

    夏理有时会想,要是自己是一只蝴蝶就好了,活过夏日就死亡,再也不用为漫长的生命煎熬。

    他冷极了似的瑟缩在徐知竞的怀里,亲吻和流泪都不专心,攀在对方肩上的双手停不下颤抖,一寸寸将浴袍揪出新的褶皱,泄愤一样绕在指尖。

    爱好恶心。

    夏理有点想吐,是那种由自己的行为催生的反胃。

    可是他还在和徐知竞接吻,他不要听徐知竞再拿别的话来羞辱他。

    夏理晕晕乎乎地神游,或许听见徐知竞说些什么,但他没有把那些话捋清,只是接受到文字,大致意识到对方曾经发出过声音。

    “五月我妈会来。”

    直到这一句夏理才迟滞地回神,用哭得湿红的眼睛看向徐知竞,木然问道:“徐阿姨?”

    “嗯。”徐知竞肯定,“她说要来看你。”

    “我没有带坏你……”

    夏理的话文不对题,惶惶想将自己撇清,妄图继续当徐母心目中的乖小孩。

    都是徐知竞不好!

    是徐知竞逼他这样做的!

    他根本没有想过要让徐知竞喜欢男人!

    是徐知竞自己做错了!

    “你在说什么?”

    “不是我要和你上床的!”

    夏理回想起那天在AC楼下听见的对话。

    即便徐母的本意并非兴师问罪,事情终有一天还是会被捅破,要摊到最信任夏理的长辈面前,由对方在自己的孩子与一个不好界定身份的夏理之间做出选择。

    夏理不要被讨厌,夏理想要很多很多爱。

    都是徐知竞的错,都是徐知竞害他束手无策,害他只能等一场注定会到来的审判。

    夏理掐着徐知竞的脖颈接吻,吻到对方无法忍受,少有地主动将他推开。

    他不依不饶牵住徐知竞的手,将对方戴着对戒的无名指含进嘴里,好轻絮地说出了即时的心情。

    “我恨你,徐知竞。”

    第25章

    迈阿密在去年罕见地迎来寒潮,刚跨完年却又过早回温。

    太阳炽热得仿佛不断向海面贴近,风里还带着遗留的凉意,落向地面的光线却隐隐滋生痛感,针尖一样细密地扎在皮肤上。

    徐知竞好像不希望冬天那么快结束,趁着周末带夏理去一家室内冰场打发时间。

    不受约束的人总有一种傲慢的稚气,一件事在他看来说开了就算是翻篇。

    夏理一眼得见的不开心也好,靠药物维持的平静也罢,徐知竞说了他们是在恋爱,夏理就必须陪他长长久久地演下去。

    他拉着夏理的手沿场周缓慢滑行,黑眼珠熠熠映出纯白的冰场。

    徐知竞认真的时候总叫人猜想他该是温文疏离的性格,微垂下眼帘,将嘴角抿出一道很可爱很纯情的弧度。

    夏理把手搭在他的掌心上,漫不经心跟着节奏,偶尔抬眸,毫无缘由地朝对方瞧一眼。

    冰面的反射将夏理衬得愈发清艳,细白皮肤隐约映出些低温导致的红晕,抹在脸颊,还有优美漂亮的鼻尖。

    他没能想到徐知竞会抬头,两人忽而四目相视,各自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莫名倒有些像是真情侣,为一须臾而触动。

    夏理停下脚步,由着冰刀带身体继续向前。

    场外的世界在倒退,有那么一个瞬间,就连徐知竞似乎都退回到了十六岁。

    夏理失神地盯着对方,恍惚还以为这是在湖区的岸边,投落的灯光变为遮天蔽日的梧桐叶,再往前不远就是留存着他所有童年记忆的大院。

    他怔滞地张了张嘴,片刻反应过来,指尖隔着手套在徐知竞的掌中细微地勾了一下,再度垂敛目光,悒悒结束了这次无端的交视。

    “在想什么?”徐知竞问。

    夏理其实什么都没想。

    药物换来稳定的状态,同时也让思绪始终飘浮游离。

    他停顿了几秒,兴许是思考该用什么话题来回答,兜兜转转又想起纪星唯,以及对方书桌上那台一片空白的电脑。

    “不知道纪星唯感冒好点了没有……”

    夏理说得小声,字句含在嘴里,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清。

    徐知竞起初轻笑着低头凑近,没等夏理说完就冷下脸,不太高兴地转过身,兀自往场中滑去。

    他好像真的以为他们在谈恋爱,以为并非是他一厢情愿,幼稚地闹一些全无必要的脾气,妄想夏理会和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去哄他。

    冬季的冰场人少,冰面上只零星有人经过。

    徐知竞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站在正中朝夏理回看。

    对方仍扶着围挡靠在场边,木讷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另有所思。

    “去不去吃冰淇淋?”

    徐知竞自讨没趣,绕了一圈回到原处,把夏理眼前那片白蒙蒙的光亮遮了个干净。

    后者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愣了一秒,继而点点头,顺从地‘哦’了一声。

    夏理不知道别人是怎样恋爱的。

    他没有话能够和徐知竞聊,甚至开口都觉得困难。

    偶尔他也会尝试模拟小时候的情境,用即时的体验漫无边际地谈论。

    但或许是病症的体现,夏理不吃药就胸闷得难受,吃了药又感受不到多少情绪。

    他的灵魂好像暂且不在身体里,只剩一副空壳在机械地执行设定好用以维持现状的程序。

    夏理无所谓快乐与否。徐知竞玩得开心就好,他根本感知不到自己的心情,这一天要怎样度过都与他无关。

    佛罗里达漫长的夏日往往让人将其与冲动、热烈等词汇联系在一起。

    这座室内的冰场却仿佛特意为了给予人们一处冷静的空间。

    徐知竞买了冰淇淋走上看台。夏理接过去,难得主动开口,望着医疗室的方向问:“唐颂家的事就算过去了吗?好像都没怎么看见报导了。”

    夏理边说边搅着杯中的冰淇淋。

    球状的奶脂被碾碎了,化成黏糊糊的糖浆,融在杯底,缓慢地往倾斜的一侧汇聚。

    关于江城的一切不知从哪天起变得遥远而陌生。

    夏理的心是空的,说不清道不明地残余一种对废墟又或故地的怀恋。

    “不然呢?”徐知竞还是一贯的不以为意,“你以为真能怎么样。”

    唐家旗下几个公司接连暴雷已经不像是寻常的意外。

    要不是有人在幕后推动,公关部门早在事件见报之前就该将其平息下去。

    也正因如此,人为造成的危机虽然凶险却更可控,不过是资本多方博弈,胜者生存壮大,输家便等待蚕食,亲眼见证自己的退场。

    唐家树大根深,与各家的利益联结紧密,即便是为了自保,牵涉其中的几家也会想尽办法妥善处理这场风波。

    “只要董事会内部不出问题,不会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

    徐知竞用随意几句话轻描淡写揭过,自认为结束了这个话题,不成想却让夏理越回到了最初。

    他想起纪星唯在公寓的窗后向他剖白的心事。

    字字句句都与近日的一切无关,又好像每一次停顿都试图委婉地传递一道求救讯号。

    “那纪家呢?”夏理到底问了出来。

    “纪家?”徐知竞狐疑地打量了对方一番。

    “他们家打算离婚的事闹得太难看影响到股价了,证监会还没出评估。”

    徐知竞说着,把夏理手中已经搅得不成样子的冰淇淋接过去,顺道看了眼表。

    时间过了正午,室外大抵是冬日最温暖的时刻。

    “走了,吃完饭送你去医生那里。”

    夏理预约了三点的心理咨询。

    先前的药物似乎对他产生了副作用,偶尔情绪过分堆积,忽地高涨爆发,要持续数小时的心悸与手抖。

    徐知竞看得出来夏理确实不舒服,因而将脾气收敛了许多,对夏理口中的爱与恨都不当真。

    两人谁也不提圣诞前后的事,刻意模糊矛盾,伪造出从文艺电影里学来的安静的爱情。

    五月底就是徐知竞的生日,至少在徐母到来之前,夏理要学会维持表面的平和。

    “等会儿我自己回去。”

    午后的迈阿密河粼粼随水波闪烁,夏理在下车前将手臂伸出窗外,试图握住阳光一般,缓慢地将五指收拢了。

    日益升高的气温尚未突破界线,徘徊在令人感到舒适的阈值之内,让夏理久违地感到放松。

    “我会来接……”

    “你在担心我又跑掉吗?”

    夏理回眸,恹恹望向徐知竞的眼睛。漂亮的轮廓一点点从光下转回阴影中,笼着一层浅淡的光晕,好像一不留神就会碎成无数璀璨的尘埃,连呼吸都会加速他的消亡。

    “我不会跑的。”夏理在徐知竞回答之前开了口。

    他略显粗暴地扯开自己的衣领,一条白金的素链便随之从锁骨间垂落。

    徐知竞给他戴装有定位芯片的吊坠,设计得精巧俏皮,是最适合日常衣着的狗牌的样式。

    “无论如何你都会找到我的,不是吗?”

    夏理扯着项链说话,在细白的颈侧迅速勒出红痕,扬着下巴展示似的邀请徐知竞来看。

    “宝贝。”徐知竞换上了惯用的戏谑称呼,“你在我这里没有足够的信用。”

    他说着抬手去替夏理整理领口,食指缱绻地游移,用温烫的指腹好轻盈地触碰夏理。

    徐知竞将指节往下探,慢条斯理摩挲柔润的皮肤,手腕不经意贴到吊坠,察觉到夏理的心都跟着重重跳过一下。

    他在衬衣单薄的面料下揉捻,曲起的骨节抵成高低不一的起伏,摇摇晃晃映出褶皱,继而引发夏理克制过后的哼吟。

    药物让夏理很难产生反应,但触觉中枢依旧会给予一定的反馈。

    他有些迟钝地尝试去理解,垂眼看着徐知竞的动作,好像纵容,半晌才往车门的方向靠过去,用肢体表达拒绝。

    徐知竞的睫毛跟着眼帘颤了一下,不疾不徐地回看,与夏理对视过几秒才出声。

    “那你自己回家。”

    他温文妥帖地替夏理系纽扣,将吊坠勾到衣领外,捏着狗牌举到两人之间,轻笑着摇了摇。

    徐知竞无声地威胁,暗示夏理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样。

    他有本事把这条项链拴在夏理的脖子上,就也有本事再把夏理再找回来一次。

    “新玩具好像到了,今晚玩给我看好不好?”

    徐知竞的手游至夏理腰胯,贴着收腰设计的西裤缓慢地掐起来,拇指沿小腹挪向肚脐,等到话音结束便轻柔地按下去。

    夏理仓促握住对方的手腕,看见吊坠折出的光在徐知竞眼中一闪而过,灿亮如流星,恶劣都显得迷人。

    他不敢回答,趁着这动作伸出另一只手按下了解除车锁的按钮。

    自海岸拂来的风在开门的瞬间骤然席卷感官,久违地令夏理感到清醒,以及分外陌生的,对真实世界的体验。

    他深呼吸,慢半拍地看回车窗。

    徐知竞的五官其实并不与十六岁时有多大的差别,只是褪去了青涩,渐渐添上高位者无所顾忌的傲慢。

    那张脸年轻英俊到值得任何一个人为他痴迷,可皮囊之下仅展示给夏理看的灵魂却冷郁且薄幸。

    他笑着同夏理道别,深邃的眉眼浅浅弯起来,一派痴缠热忱。

    可再细瞧,徐知竞的目光却是冷的。

    不自觉流露出自私与攫夺,极度割裂地掩藏在迈阿密炽烈的日光下。

    夏理随后退的脚步摇了摇头,心脏悸动一样怦怦撞出轰响。

    他说不好这是病症还是药物的副作用。

    有一种和十五岁时相似的频率突然溢满胸腔,撞得夏理心疼,莫名为此刻的情感反胃。

    夏理好像真的曾经喜欢过徐知竞。

    以至于忽而回望,他都为仍旧留有久远心动的自己感到恶心。

    第26章

    “怎么,被抓回来了?”

    夏理以为Eric不会来参加徐知竞的生日聚会。

    对方应当是有什么事在忙,近半年都没有在学校出现。

    “徐知竞都来找我要人了。着急上火的,我还以有好戏看。”

    Eirc才从国内回来,或许是家里长辈有所嘱咐,倒并不因先前的事对徐知竞抱有太明显的反感。

    游艇离开栈桥,沿河驶向比斯坎湾。

    甲板上有几个商科的女生在晒太阳,夏理觉得冒昧,在舱内随便选了部电影放。

    他没有起身,窝在卡座往Eric的手边睨了一眼,视线都倦怠得抬不起来,更别说回应对方先前的话。

    夏理靠着抱枕,目光讷讷凝向屏幕,画面一帧接一帧在漆黑的瞳孔间跳动,莫名显得那双眼睛的主人实际上没有灵魂,更像一只摆在角落的玩偶。

    Eric刻意逗夏理,摊开手掌挡在屏幕前。

    夏理稍迟了一秒才眨眼,恹恹让目光往Eric脸上挪,见对方摆出一副恶作剧得逞后的笑容。

    “别人要能钓到徐知竞高兴都来不及,你怎么这副表情?”

    Eric故意说这些话,惹得夏理的脸色愈发惨淡,自始至终沉默地坐在原处,只有指尖在薄毯上渐渐揪紧了。

    他盯着Eric绕过吧台,从容闲适地在一旁坐下,手里拿的不知是杯软饮还是果酒,噗呲呲发出气泡破碎的声响,隔着透明的杯壁呈现出分外鲜亮的色彩。

    夏理在对方靠近后闻到豆蔻粉的气味,混着酒精,由嗅觉衍生出具有回甘的苦涩印象。

    “我带你逃走怎么样?”Eric颇为随意地说,“把你藏起来,保证他找不到。”

    迈阿密的春末已是夏日的高热。

    船舱里的空气有些闷,让夏理的脸颊透出柔润的粉调。

    他好像在脸红,眉目间却是一片散不去的沉郁,懒倦地半倚着,不拒绝也不回应。

    或许是因为日益升高的温度,夏理近来愈发不爱说话,仿佛连翕动唇瓣的力气都没有,一味地等待他人猜出他的想法。

    Eric觉得有趣,凑近了用低温的杯口碰一下夏理的耳垂,终于看见对方往已然无可退却的角落别过脸,冷着嗓子说:“不需要。”

    “那等你需要了随时找我。”

    二层突然换了首歌,透过天花板传来贝斯低沉的音色。

    夏理抬起眼,褐色虹膜被东海岸的阳光照成琥珀般的色泽,映出摇晃的水波,失神一样越过Eric,直勾勾盯住了头顶无趣的纹路。

    他似乎什么都没想,仅仅只是放空,呈现出某种极度纯粹的美丽,不需要任何外物就已然漂亮到令人心惊。

    Eric当然愿意为这样的美人花费时间。

    他坐在夏理身边不去打搅,耐心地等对方将注意收回来。

    二层的人玩得尽兴,在繁乱乐声中掺上一阵兴奋的尖叫。

    夏理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天花板倒是在他脑袋上咚咚直响,吵得头疼,变成延续的耳鸣。

    他又过许久才低头,目光跟着垂敛,轻而缓地颤了下睫毛。

    侧颈颀长的线条随动作一点点折出阴影,描得更显清瘦,仿如画中美人,披着面纱朦朦胧胧地浮现。

    “你说什么?”

    夏理似乎这会儿才听见Eric的话,滞后且飘忽地回问。

    他的反应有些像家养的小猫。丝毫不存在戒心,甚至还为这个问句歪了下脑袋。

    “我说——”Eric将话音拖长了,“任何能让徐知竞不高兴的事都可以找我合作。”

    夏理温吞地点头,没有说接受与否,视线扫过仍在继续的电影,莫名其妙跟了句:“徐阿姨要来。”

    徐知竞的母亲过几天就会来,夏理不想让对方感到不愉快。

    对方是除太爷爷以外最关爱夏理的长辈,夏理舍不得那样温暖亲近的感受。

    “我前段时间刚在蒙彼利埃碰到过。”

    提起徐知竞的母亲,Eric突然来了劲,就连语速都加快不少。

    “有人把你和徐知竞的关系传出去了。”

    他在此处断句,愉悦地打量夏理的表情,见对方骤然僵在了座位上,呼吸都一瞬间变轻了。

    “你要不要猜猜她当时的脸色?”

    Eric不依不饶地继续,把夏理逼得说不出话。

    他既想听又不敢听。

    明知得到好消息的可能微乎其微,大脑却只能用那点渺茫的几率自我安慰。

    夏理心悸不已,随即产生焦虑,双手在夏季前的炎热季候下发凉战栗,像要痉挛,没有半点力气出口反驳。

    他主动将自己与徐知竞的关系划分到不可言明的范畴,茫然想起徐母温温柔柔同自己说话的样子,旋即为将要面对的一切恐惧到开始干呕。

    卫生间在夹层,夏理扒着洗手池止不住地恶心。

    他起初什么都吐不出来,不久拿食指和中指往喉咙里扣,催出胃酸,和眼泪一起掉进下水口。

    徐知竞看见夏理往夹层跑,和朋友们打了声招呼便跟过去。

    镜子映出夏理湿红的眼睛,以及晃晃悠悠荡在脖颈上的吊坠。

    纤细瘦削的背影在徐知竞眼前弓出一道单薄的曲线,隐约映出衬衣下突起的蝴蝶骨,抵着丝质的面料随抽噎细碎地颤抖。

    “晕船了?”

    徐知竞把手掌搁上去。

    夏理忽地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悚然从脊椎升起一阵寒意,惶惶抬眸,看见镜子里的徐知竞正好体贴地轻抚他的肩背。

    “徐知竞?”

    “嗯。我去给你拿张晕车贴?”

    夏理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好像世界由镜面开始割裂,又被吞噬成同一幕虚构出来的画面。

    他盯着镜子里的徐知竞看,迷惑地皱紧了眉头。

    耳边能听到清晰的水流声,哗哗将池里的酸液全都冲走了。

    他后知后觉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眼前的夏理好像根本没有难受过。

    夏理全然搞不懂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大脑一片混沌,突破药物维持的稳定,把他拖回淆乱的情绪中。

    “Eric说他在法国碰见过阿姨。”

    他依旧注视着镜子另一头与自己并立的徐知竞,强忍着不安看对方印证了Eric的说辞。

    “前段时间有一宗孟家牵头的并购。”

    徐知竞答得坦然,完全没能读懂夏理愈加枯白的神情。

    他甚至笑盈盈地亲了夏理一口,搂着夏理的腰肢问:“我的生日礼物呢?”

    夏理被问得一僵,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礼物’两个字。

    有细小的水珠从台盆内侧溅到他的手背上,说不出的刺骨,冷到直往心里钻。

    徐知竞见夏理平静下来,还以为对方不难受了,骨节分明的手掌横在腰间一收,把夏理牢牢揽进怀里。

    两人贴得太近,隔着布料夏理都感受到了轮廓,直挺挺抵在后腰,慢条斯理地蹭弄。

    徐知竞从背后吻夏理的脖颈,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贴着颈侧笑了一声。

    温烫的呼吸随即扑到皮肤上,跟着脉搏游遍全身,为夏理灼出一种烙心的郁热。

    他抓着徐知竞搂在腰际的小臂,拒绝不像拒绝,放任也不明确,半推半就回应对方的吻,再度把自己当成礼物送出去。

    徐知竞反手关上门,崭新的RIVA连盥洗室都灯光明亮。

    夏理看着自己趴到大理石的台面上,被镜边那一圈灯带照得好像亟待脱手的商品,塌下腰谄媚地邀请徐知竞试玩。

    水龙头没关,夏理有些崩溃地把头往下埋,浸在渐渐没过鼻腔的水面下,没多少求生欲,又被生理机制保护得死不掉。

    徐知竞托着下颌把他捞出来,用干燥的唇瓣亲吻他湿透的眼帘,呼吸里都是灼人的欲望,一刻不停地攻城略地。

    夏理很沉重地从镜子里看那双眼睛。

    迷迷蒙蒙轻吟几声,继而抓着徐知竞的小臂说出了一直以来都没有弄懂过的问题。

    “我其实不明白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

    夏理透红的指尖就点在徐知竞的手腕内侧,紧贴脉搏,察觉到一次分外清晰的跳动。

    可徐知竞没有停下,仅仅只是一愣,很快又按着他继续。

    “哦,你也只说过喜欢。”

    夏理恹恹将脸挨到台面上,把冰凉的石料捂热了,任徐知竞随意摆弄。

    他纠正的这句话要到许久以后才得到回应,和徐知竞拆安全套的动作一并进行,说不上究竟是敷衍还是上心。

    “我还不够喜欢你吗?”徐知竞拍了拍夏理的大腿,开始新的一轮,“你也太贪心了,宝贝。”

    夏理满目春情,细薄眼帘半睁半阖,被徐知竞玩得几乎失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吻,楚楚可怜地伸出一点舌尖,没有奖励便茫茫然地含回去,等待徐知竞下一次笑着叫他‘宝贝’。

    徐知竞二十岁了,距离夏理成为他的礼物过去四年,离他们的初见也已然过去十二个春天。

    夏理在十二岁那年搬出北山街,又在四年以后跟着徐知竞来到迈阿密。

    时间奇妙地变成用以概述回忆的形容词,听起来漫长,说出口却短暂。

    夏理不知道他还要这样度过多少个四年、十二年。

    他有时无所谓将来,心空到连自己都没有装进去;有时又一秒都觉得难熬,遑论久远而望不见尽头的一生。

    “徐知竞,你只是在执着于我不爱你这件事。”

    夏理忽地开口,完整清晰地说完这句话,终于让徐知竞停下来,从镜中收回视线,认认真真看向身下那双优柔而潮湿的眼睛。

    徐知竞滞后地发觉自己竟无言以对。

    心空变成看不见摸不着的传染病,随夏理的余音弥散,落到徐知竞怀里,让他慢慢体验到了除爱欲以外的难耐。

    “不是的……”

    徐知竞茫然无措地往心脏的位置按了按,露出一种很莫名的青涩。

    他找不到证据又急于证明自己,只好小狗似的去舔吻,妄图用夏理最厌恶的方式剖白真心。

    第27章

    「Woah my baby/ 我的宝贝」

    「Completely torn apart / 摧毁一切吧」

    「So gone with the sin my darling / 带着罪恶步入死亡, 我亲爱的」

    (注1)

    徐家在棕榈滩有一处房产,徐知竞和夏理住得离学校近,因而并不常去。

    徐知竞的母亲这回没有入住酒店,仿佛刻意为了保证私密,久违地去了岛上。

    车上的音乐在最后一丝余辉沉入海平线的瞬间切成一道低沉的男声。

    夏理听对方含糊地唱着调式不一的爱,温柔而沙哑,像极了徐知竞在沉沦过后漫不经心念出他的名字。

    记录在世纪初的声音重复循环着赞颂美丽的皮囊,说眼泪与痛苦都是令人迷恋的特质。

    那声音慵懒得甚至像是邀请,轻柔地催促爱人带着罪恶走向死亡。

    这样会令心脏感到沉痛的爱真的算是爱吗?

    夏理侧过脸,轻飘飘将视线放在了徐知竞身上。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雨。”

    软件显示有百分之八十的降雨率,天空却还是无垠的蓝调。

    乌云不来,倒显得夏理像是主动挑起话题。

    过往的风里已经有了潮湿的雨水气,路灯骤然亮起,将夜幕降下前的二十分钟点缀得好像一场餐前沙龙。

    如豆灯火被包裹在灰蓝暮色之中,绵远地延伸开去,连成一条通往小岛的灿亮缎带。

    银灰色的Utopia就行驶在海滨公路上,由扑面而来又极速退去的风鼓动出充耳的嗡响,让一切声音都变得虚浮且朦胧。

    “什么?”

    徐知竞稍微踩下些刹车,降低速度去细听夏理说的话。

    “要下雨了。”夏理重复了一次,“我们回不去了。”

    “住在那里不就好了,反正有得是房间。”

    徐知竞说罢惬意地眯起眼,任风将额前的碎发拂乱,松弛自然地握着方向盘,好像这只是一回再普通不过的出游。

    他不知道夏理在犹豫些什么,以为不过是又一次情绪低潮。

    “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夏理没头没尾地翻出了围绕他们最原本的困惑。

    他如今不再期望得到肯定的答案了。

    徐知竞点头就佐证了他们的关系,更让即将到来的夜晚显得难熬。

    从知道徐知竞的母亲要来迈阿密的那刻起,夏理就开始依赖药物入睡。

    满脑子都是该如何回答,以及要怎样才能让对方像小时候一样疼爱自己。

    比起徐知竞随性且不稳定的‘喜欢’,夏理更想抓住的其实是某种已然感受过的笃定。

    “我没有谈过恋爱。”徐知竞如实回答,“如果你觉得这样算恋爱的话,那我们就是在谈恋爱。”

    爱情对于徐知竞来说似乎是难以界定的物质。

    他太早被捧到了塔尖,以至于一切都来得轻巧,根本拿不准怎样才算爱人。

    夏理想要承诺,徐知竞便懵懵懂懂给出去,说不好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只觉得换作别人,他一定是不可能答应的。

    夜色愈渐浓重。

    夏理抬头望海平线上的月亮,涂抹出银白的潮汐,让高大的棕榈树变成沿途攒聚的灰影。

    他们抵达别墅,恰好下起那场早有预告的雨。

    徐知竞带夏理从更近的偏厅进去,穿过一条狭长且幽深的走廊,在转过拐角之后,倏地见到了正厅灿亮炫目的灯火。

    管家说徐知竞的母亲在会客室,引两人一道从灯下走过。

    夏理半垂着眼,见连纹的地砖上,自己的影子割裂成了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印迹。

    他迈过去,有那么一个恍惚,所有倒影都被收束在了脚下,仿佛重新将灵魂聚回身体,又随下一次步伐蓦地四散。

    会客室的墙上新换了一副画,是前段时间在纽约一次展会上出现过的作品。

    一名优雅的女性正站在画框下看手中的文件。

    见徐知竞和夏理来了,她便自然地将手搁到桌上,指腹抵着桌面,让臂间的镯子随倾斜的幅度靠上手腕。

    “妈。”

    “阿姨。”

    徐知竞的母亲戴了一枚翡翠戒指,绿得柔润奢靡,高贵富态。

    她没有选择先回应徐知竞,而是走上前,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关爱地抚了抚夏理的脸颊。

    “怎么瘦了那么多?”

    “前段时间在改论文……”

    夏理莫名对上了徐知竞先前编造的借口,试图用相似的话术在徐母面前敷衍过去。

    他有些发怵,为意料之外的开场与迟迟不来的主旨感到惶恐。

    会客室的窗户没关,连成一排,将远处的潮声拥入室内。

    夏理听海浪响过一阵,‘哗’的扑向海岸,擦过沙砾,摩挲出很适宜哄睡的白噪音。

    “竞竞,你去跟厨房说一声,给夏理做一份柠檬挞。”

    “怎么不让他们去说。”徐知竞往男仆身上瞥了一眼。

    “这个厨师是从国内带来的,说英语万一听不懂呢。你帮妈妈去说一下。”

    徐母用夏理最爱吃的点心支开徐知竞,牵着夏理推开圆拱的玻璃门,拖出好长两道影子,在连廊下看小雨的海面。

    夏理的眼睛生得漂亮,垂敛着也依旧从睫毛下细碎闪出光点。

    他有一种很温和的气质,优柔却舒展,总叫人觉得无论说怎样的话都能被平静地接受。

    徐母带夏理在长椅上坐下,没有松开他的手,就着动作慈爱地笑了。

    她漫无边际聊了会儿关于自己青年时代的往事,又过许久才和着雨声问道:“徐知竞强迫你了吗?”

    夏理为这样直接的方式怔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晌才缓慢地摇了摇脑袋,不作声地替徐知竞否认。

    “阿姨知道你一直是好孩子,从小到大都乖的。”

    徐母不在乎夏理的答案。

    她心中早已有了衡量,只想要试探夏理明不明白这不是能够被说破的身份。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不同的阶段,一时做错了也不要紧,放到将来这也许都算不上错误。”

    归根结底,夏理才是这座房子里唯一的外人。

    “阿姨不会说你什么。但你要记得,徐知竞是徐知竞,他什么都可以做。”

    夏理好像还在梦中,昏昏沉沉睡不醒,察觉到徐母的声音忽远忽近,幻听似的在耳畔飘游。

    他尝试捕捉雨声,试图用一种声音盖过另一种。

    然而大脑仿佛刻意为接下去的话而留意,分神也要继续听,要让好不容易恢复秩序的心跳再度归于混乱。

    “下半年有支医药股要上。前段时间阿姨在和他们谈重组的事,具体条款差不多已经谈妥了,下一轮谈判阿姨打算把你的名字也加进去。”

    徐母与徐知竞一脉相承地爱用强加的金钱作为补偿。

    她一边告诉夏理每个人都拥有各自的人生,一边又兀自将夏理驱赶到她规划好的道路上,要夏理沿着一条看不清的路不停走下去。

    夏理甚至不存在拒绝的余地,没等他有所反应,对方便接着说:“你们要玩的话这两年先这么玩玩,但你要懂得及时抽身。”

    “夏理,你是聪明的小孩,阿姨不会放着你不管。”

    徐知竞需要一个背景干净,身体健康的床伴。从小在徐母身边长大的夏理当然会是最佳选择。

    没人问过夏理的想法,从他变成‘礼物’的那天起,他就已经不再拥有选择的权利。

    夏理的人生不属于他自己,无论再经过多少个岔路口也不会像徐母说的那样变成光明坦途。

    “我和你妈也商量过了,她还挺认可的。”对方说,“等竞竞将来定下来了,你挑个喜欢的地方拿永居,阿姨帮你处理好。”

    小雨渐渐下大了,在檐下连成水幕,将海面抹得很脏。

    泡沫被推到岸边堆积起来,远看好像稠白□□,黏腻地凝在濡湿的沙滩上。

    夏理不知道徐母心中到底怎样看他,妄自揣测了片刻,突然察觉到从心脏深处滋长出无法根除的疼痛,抑制不住地耸起肩,好像做错什么似的小声哭了出来。

    “当是游戏就好。玩的时候尽兴,结束了就忘掉。”

    徐母体贴地轻拍夏理的肩背,分明是蹙着眉叹息的模样,神情却看不出半分怜悯,仅有一贯的杀伐果决。

    她对夏理的爱是一种对死物的爱,再青春鲜活也不过是一件物品。

    雨季潮湿的空气闷得夏理喘不过气,害他下一秒就要窒息一般不断往回深呼吸。

    廊上彩色的玻璃灯被风刮得不住摇晃,泼出缭乱而斑斓的色彩,混着灰败的雨雾,让夏理好像一帧失焦的画面,突兀地出现在真实世界中。

    所有人都在强调他的温驯,让他乖,让他听话,让他当一只被命名成夏理的宠物猫。

    夏理不需要有自己的梦想,不需要有自己的情感,不需要有自己的未来。

    夏理什么都不需要。

    “等放假了你和竞竞一起去欧洲玩两天,肯定是学校里压力太大了。”

    徐母替他擦眼泪,映着灯光把泪痕抹开,好滑稽地涂满夏理那张干净的脸。

    “意大利要去吗?索伦托那边好像有套房子,我叫小陈确认一下。”

    夏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难过,太多事情一股脑堆积再坍塌,积压成一片废墟,让他一味只知道站在瓦砾上迷茫。

    他迟钝地摇头又点头,连心里是否存在欲望都无法分清。

    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在下巴留恋地悬止几秒,忽而跟着海风坠向手掌,把夏理的心都砸痛了。

    “不好接受的话当成是谈恋爱就行了呀,多开心的一件事。”

    徐母耐心地哄着,语调柔柔的,甚至比对徐知竞说话时还要纵容几分。

    可夏理就是止不住眼泪,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能够自我疗愈的方式。

    第28章

    夏理回到会客室的时候徐知竞正窝在背向连廊的沙发里。

    听见脚步声,徐知竞回过头,懒怠地抬起一条胳膊搁到了靠垫上。

    他不是什么会对无关事物感兴趣的性格,不开口便是不在意。

    免去多余的问答,徐知竞遥遥与夏理对视一阵,末了将下巴埋进臂弯,略微歪过些脑袋,让嘴角抿出了一道不易觉察的弧度。

    徐知竞身侧是一面早已封死的壁炉,壁炉旁则是一扇阴刻的屏风。

    东方的花鸟木饰被摆放在这座位于美东的宅邸里,不显得突兀,反将徐知竞衬得愈发典雅松弛。

    夏理见他稍隔数秒舒展开小臂,朝着自己,又或屋外的阵雨勾了勾手,一派坦然地发号施令。

    “过来,宝贝。”

    徐知竞的母亲从连廊绕去了前厅,因而夏理实际上并不需要有所顾忌,何况对方早已知晓两人的关系。

    可即便如此,夏理的双脚还是死死钉在原地,随心跳一声重过一声,挪不动似的,许久才越过窗棂割出的光影。

    他隔着沙发将指尖放进徐知竞的掌心。

    温热且细腻的触感很快便随回握的弧度传递至夏理的皮肤。

    徐知竞抬眼看他,露出一种小狗一样乖巧无害的笑容,好像要骗夏理忘掉几分钟前的不开心,要夏理继续困在名为徐知竞的陷阱里。

    “你不问我吗?”

    夏理的泪痕没干,在灯晕间逐渐淡去,漂亮得分外虚幻,似乎那实际只是短暂的错觉。

    徐知竞察觉到对方的食指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不自觉地收了收,勾出须臾的痒,呼应着那道已然消逝的痕迹,迷迷蒙蒙残余在掌中。

    他随之将两人交握的手更攥紧了些,哄人般轻晃几下,笑着回问:“你会说吗?”

    夏理当然不会。

    自纽约回来以后,两人的交流已然成为不定性质的单方面独白,并不需要对方任何多余的回应。

    见夏理不答话,徐知竞等过片刻,在早已习惯的沉默间兀自给出了答案。

    “那我有什么问的必要?”

    相看两厌的恋人被称作怨侣。可夏理与徐知竞甚至算不上恋人,即便在这样的境遇下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能够用于指代的词汇。

    夏理只能随着对方的牵引一步步绕过椅背,在徐知竞的注视下乖驯地俯身,猫一样躲进对方带着草木香的怀抱。

    通往连廊的玻璃门映出屋外的大雨,和着由海潮推起的雾气,灰蒙蒙似一袭不断起伏的薄纱。

    夏理亦同一阵春雾似的,缓慢将脸颊靠向徐知竞的颈窝。

    雪白纤细的双臂带着凉意环上去,与湿热呼吸糅杂,隐秘而晦涩地引诱。

    徐知竞的母亲让夏理将所有这一切当作游戏去享受,一厢情愿地慷慨,并不留有分毫回绝的余地。

    夏理只得照做,顺从地奉献自己,在亲吻的间隙抽离地揣摩,混乱而失衡地给出反应。

    徐知竞用犬齿衔夏理的耳垂,被夏理茫然的神情逗得轻笑。

    清润的嗓音压低了,‘沙沙’飘进夏理的耳道,变成一片透明羽毛,一下下轻拂着长久沉落的心。

    夏理害怕被徐知竞的母亲撞见,畏手畏脚地缩在徐知竞身前。

    不知是因为热还是紧张,他的脸颊很快褪去了枯白,转而光艳靡丽地铺上绯色,眼波都随着被打乱的呼吸轻颤。

    徐知竞舔他细薄的眼帘,用舌尖触碰夏理尚且沾着眼泪的湿漉漉的睫毛。

    柔软的,幽密的亲吻自眉心流往鼻尖,预告似的提醒夏理分开始终紧抿的唇瓣。

    他不自觉地哼吟,断断续续发出毫无意义的呢哝。

    贫弱的欢愉暂且从心室的角落挤出来,飘游着织进雨声,同雨珠一道砸向海面,‘叮叮咚咚’轻快得好像这其实是一场足够浪漫的夏日爱情。

    ——

    雨声始终不停。

    徐知竞的母亲邀请两人在棕榈滩的宅邸住下,并于晚餐间告知,有位谭小姐不久也将抵达。

    夏理不认识什么谭小姐,徐知竞倒是与之相识的样子。

    后者顺着话题与母亲闲聊几句。

    夏理在一旁细听,原来谭小姐打算在迈阿密玩过两周后再去纽约与唐颂见面。

    令夏理感到意外的是,在接收到这个信息的一瞬,他最先想到的不是唐颂,也并非即将到来的谭小姐。

    而是从来不该由他去关心的纪星唯。

    对方与唐颂的关系似乎在此刻终于被定调,彻底落幕,再也没有夏理所妄想的回旋。

    夏理内心莫名地抗拒这样的结局,到底不愿承认爱也是一种会随家族衰亡而消逝的情感。

    他天真地为唐颂与纪星唯假定出不曾诞生的所谓爱情,幼稚又可笑地拿真实的沉痛去褒奖两人逢场作戏时的精湛演技。

    以至于从头到尾都忘了去想,那或许只是另一场未能成功的交易。

    ——

    时间临近期末,夏理忙得焦头烂额。除了准备考试与论文,还要时不时催同组的外国人赶紧交作业。

    棕榈滩与学校离得太远,他往返了几次,还是住回先前的房子,这才算是有了闲暇。

    这天午后没课,夏理在图书馆待到傍晚,离开时经过实验室所在的教学楼,正巧碰上Eric从里面出来。

    对方不像徐知竞那样乖张,一贯拿优等生做伪饰,以此掩盖他实际和徐知竞相似的出身。

    Eric上前与夏理打招呼,肩上的书包似乎很沉,自然地营造出虚假的勤奋与简朴。

    “最近怎么都一个人,徐知竞呢?”

    “……他有事。”

    夏理继续朝食堂的方向走,倒也无所谓Eric一道前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陪徐阿姨?”

    “嗯。”

    “考试怎么办?商科连final都可以找人代考了?”

    Eric和夏理聊与夏理无关的事,兜兜转转围绕徐知竞,仿佛夏理不存在独立的人格。

    这引发一连串负面的感受,让夏理本能地想要逃避当下的话题。

    “我不知道。”他略显敷衍地回答,伴生一股莫名的焦虑,被药物抑制着寻不到源头,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提不起又落不下。

    或许是觉察到了夏理的抵触,Eric没再延伸下去,转而语调轻松地问道:“趁天还亮,要不要去划船?”

    话音未落他便看出夏理想要拒绝,于是赶忙补充:“你坐着就行,我来划。”

    夏理不太明白Eric究竟是想做什么。

    可难得没有徐知竞的约束,时间倒变得过分冗余起来。

    两人在餐厅买了份三明治,沿小径去往船屋。

    夏理走在稍后的位置,不经意瞥见Eric的衣领,上面已经洗出了一小节毛边。

    夏理其实不懂对方为何身处异国仍要扮演出另一种身份。

    徐知竞和唐颂只在飞机降落于大洋彼端时收敛,余下的时间自是纵情享乐,肆意地挥霍他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财富。

    “在想什么?”

    趁夏理出神的功夫,Eric已经解开了缆绳。

    小木船晃悠悠停在栈桥边,将黄昏的湖面搅得熠熠生光,随夏风一圈又一圈漾出灼人的波纹。

    夏理看得头晕,移开视线,尽量把注意放到Eric身上。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回答:“你的衣服旧了。”

    说这话时,水波就映在船屋斑驳的墙面上,无规律地摇晃,层叠描画出无法用肉眼在水中窥见的纹理。

    不同于星子的细碎光亮轻盈地散落于夏理唇间,伴着回声,空灵而悠远地在潮湿空气中盘旋。

    Eric怔怔凝视他开合的唇瓣,立在有些松动的船板上,要等到船身的下一次失衡,方才从这样晨雾般空濛的清艳里脱身。

    夏理的漂亮不同于Eric所接触过的任何人,是带着郁气的,无欲无望的哀婉。

    “不用穿旧衣服也还是不开心吗?”

    Eric拿夏理的话调侃,动作倒体贴,等夏理站稳了才把手松开。

    他握着船桨,略微用力往栈台边一抵,小船便顺着水道游出船屋,轻慢地流进了迈阿密的夏天。

    夏理在一头坐下,听见水面被破开时朗润饱满的声响,潺潺像含糊不清的呢喃,恍惚还以为是有什么人正在说情话。

    他将手掌摊开了覆在傍晚的湖面上,抚着微凉的水波,颇为不解地回道:“有区别吗?”

    “当然了。”Eric在船的另一端坐下,“取决于你希望别人看见怎样的你。”

    对方说着把桨架在边上,笑盈盈托起下巴,接着道:“你眼里的徐知竞和唐颂是同一类人吗?我和他们在你眼里又会是相同的一类人吗?”

    夏理起先没有多想,轻声答:“唐颂和徐知竞不一样。”

    “是吗?”Eric停顿片刻,轻而易举推着船板上两滴相隔的水珠交融在了一起。

    “可是让外人去看,徐知竞和唐颂同样都是斯文体面的天之骄子。”

    夏理与徐知竞离得太近,以至于揭开了那层展示给旁人的外衣,变得过分真实,让青涩与恶劣都坦然地呈现。

    十六岁的夏理或许愿意为徐知竞辩解,而如今的夏理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借口。

    他没办法违心地称颂徐知竞,更不愿接受唐颂也许同样残忍,只好沉默着等待Eric接下去要说的话,期待对方一如往常,会在最后将其归结为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夏理,大家都在演戏,你为什么不演呢?”

    Eric将世界比作一场恒久的戏剧,所有人出生、成长、衰老、死亡,演出各自的四幕剧。

    其中的角色实际由各人凭剧情需要而编绘,夏理遗漏了这最重要一点,因而被痛苦与哀郁占据心室,浸在雾中,艰难地拖着沉甸甸的躯壳求生。

    “试着去演一个会让你感到快乐的人吧,夏理。”

    第29章

    暑假开始之前,夏理再度搬回了棕榈滩。

    好在徐知竞忙着为母亲与谭小姐作陪,倒也不常在夏理面前出现。

    时间仿佛更改了流速,没有预兆地慢下来,静谧而安定地轮转日月。

    Eric让夏理试着扮演一个快乐的人,世界似乎便依他所言,奇妙地更改程式,连徐知竞都淡出了夏理的生活。

    那日傍晚,木船迎着夕阳晃晃悠悠往回漂。

    夏理见天空从橙红逐渐淡成蓝紫色,再过不久,最后一缕余辉沉入水面,灯光骤然亮起,点成水中连片的火焰。

    “好像太阳。”

    夏理说罢,为自己无端的联想感到可笑。

    他伸手将湖水搅乱了,抬眸望向船的另一端,有些尴尬地问Eric:“我是不是很无聊,讲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夏理那天穿了件设计款的衬衣,风一吹,垂落的领饰翻飞起来,恍惚倒不像夏季,而更像久远的冬日。

    Eric摇头,很温柔地否定,跟着把指尖探入水中,胡乱将一切倒影都揉碎。

    “你去过普罗维登斯吗?”Eric问道。

    夏理没有回答,茫然地眨了眨眼。

    Eric随后笑了一声,不疾不徐地继续:“那里有一项不定期的活动,叫‘WaterFire’。”

    “天黑以后,人们乘着小船,把篝火一堆堆点起来,直到燃遍整条河道。”

    夏理以往总是抵触Eric设陷式的对话,此刻却又认为对方好像一位极富耐心的讲师。

    Eric似乎只是为夏理形容一场未曾见过的庆典,用平和舒缓的语调,念诵童话般娓娓道来。

    夏理等他提问,等他引出真正的话题。

    然而这次,Eric什么都没有再说,意料之外地让话音就此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两人一路再无话讲,直至木船回到船屋,随着水波摇摇晃晃撞到栈台。

    Eric伸手给夏理,绅士地接夏理上岸。

    后者离开小船的一瞬,Eric听见夏理带着回声的嗓音忽地在幽暗的船屋里清泠泠地响了起来。

    “如果是徐知竞那么说,他一定会问我想不想去普罗维登斯。”

    夏理还在聊先前的话题。

    “你会怎么回答?”Eric示意他说下去。

    “我不需要有回答。”夏理轻叹一声,“无论我说什么,徐知竞都已经做好决定了。”

    夏理是徐知竞的玩具,对方所有的问句仅表陈述,用以展示他自以为的宠爱。

    ——

    或许是那天的路灯在湖面上点得太烫,气温在那之后与日攀升。

    夏理窝在房间极少出门,没人特意找他,仿佛一只活在庄园里的幽灵。

    午后下过一阵小雨。

    雨停不久,夏理带了本书在连廊坐下。

    不远就是灼人的阳光,以及被晒得炫目的白沙滩。

    有风时不时穿堂而过,带来海滨独特的,带着潮湿的温热。

    徐知竞送完谭小姐,才刚下车就看见夏理坐在爬满青藤的石拱门下,安静地翻过一页手中的旧书。

    海风拂起一墙葱茏,恍惚一听,潮声竟也变得不像潮声,更近似于大院里林木婆娑的轻响。

    徐知竞于是走近了,坐到夏理身边。

    木质的长椅有了些年头,好轻好细地略微晃了晃。

    夏理转头看他,神色少有的平静,不久又望向远处,小猫似的眯起眼,去感受吹拂而来的夏风。

    “谭小姐会和唐颂在一起吗?”

    夏理不是徐知竞,偶尔还是会为接触到的人与事感到好奇。

    可在这句话里,与其说夏理关心唐颂又或那位几面之缘的谭小姐,还不如说他实际仍在为纪星唯烦扰。

    谭小姐,谭小姐,高贵婉约的谭小姐。

    不像纪星唯那样美得攫夺张扬,而是另含一种精巧细致的,更贴合主流,令人不自觉想要保护的柔和气韵。

    徐知竞没有即刻回答。

    夏理等不来对方开口,只好顺着徐知竞衣摆的褶皱往上看,渐渐让目光交汇,注意到徐知竞难得温柔地垂敛视线,悠悠答道:“那要问唐颂。”

    徐知竞给出一个无解的答案,并不质疑或是回问。

    夏理有些错愕地让目光在徐知竞眼中多停留了几秒,心想自己许是沾了谭小姐的光,有幸被如此妥帖地对待。

    他有些贪婪地希望时间就此停滞。

    此刻的风与光,叶影与海潮,空气中鲜明的湿热,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更久远的夏天。

    甚至就连徐知竞亦是如此,在迈入回廊的一瞬,忽而跃回到了夏理最怀念也最喜欢的十六岁。

    搁在一旁的书被风吹上了。

    徐知竞瞥一眼扉页,是他们一起看过的电影原著《Maurice》。

    “What an ending.”

    夏理沉浸在对纪星唯的担心里,还以为徐知竞是指纪星唯与唐颂的关系,错误地暗想对方原来也会有过分感性的一面。

    他捧起书,将其合好了放在膝上,指腹贴着老旧的封皮摩挲几下。

    末了,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尝试去扮演Eric口中能够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人。

    “夏天到了,徐知竞。”

    印象中的夏天是悠闲自由的季节,只要刻意遗忘掉上一个盛夏,记忆就会被假日的愉悦重新填满。

    夏理说夏天到了,徐知竞便会意地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谭小姐将会前往的纽约自然成为被回避的地点。

    夏理思索片刻,笑着答:“索伦托。”

    “是上次在杂志上看到的?”

    意外的,徐知竞还记得圣诞假期时夏理随口说过的话。

    两人寂寂地交视,夏理在心底矛盾地为徐知竞罗列出无数意义相反的标签。

    每一个都能够用以形容,又每一个都不足以概述。

    徐知竞的爱不像爱,乖张与顽劣亦不够纯粹,夏理猜不透他的时晴时雨,被迫一味地搅乱了思绪。

    “是阿姨提起的。”

    徐知竞不曾问及的对谈最终还是被夏理说了出来。

    省去那些让夏理感到不堪的内容,单只留下索伦托。

    夏理说完便在心中暗讽自己多此一举,对方分明就不在意,他又何必在相隔近半个月之后貌似刻意地说起。

    “不用管我妈说什么,你不想去的话我们可以选别的地方。”

    夏理实在疲于为徐知竞塑造一个固有的形象。

    徐知竞就是这样,总爱在不经意的时刻忽地冒出些足以令人动摇的论调。

    拿着P226威胁夏理的是徐知竞,让夏理主动去做选择的依然是徐知竞。

    夏理倦怠地审视那双眼睛,继而无望地发觉,他根本就解不开如此复杂的谜题。

    “……我没有不想去。”

    夏理说着讷讷停了半晌,徐知竞等过十数秒,终于又见他抿了抿唇:“我也想去的。”

    迈阿密此时正值夏季,空气里满是蒸腾的热意。

    夏理却在这样的季候下冷极了似的缩着肩膀,一动不动捧着膝上的书,话音未落就让目光也停到了指间。

    徐知竞应当是不满自己被忽视,有些幼稚地用指侧去勾夏理的衣摆。

    干净修长的五指不久便沿衣料向上爬,揽住后腰,一寸一寸缓慢地收紧。

    “接吻吗?”

    徐知竞破天荒地提问,唇瓣就停在夏理眼前,隐隐约约还能捕捉到新鲜薄荷叶的香气。

    他叫夏理‘宝贝’,哄人似的催促,也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确有几分真心。

    夏理说不出话,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境下该如何作答。

    他其实并不想在这个傍晚与徐知竞接吻,他有点舍不得这样纯粹的对谈。

    “……回房间。”

    连廊里除了夏理和徐知竞再没有其他人,可夏理仍旧本能地胆怯,害怕被徐知竞的母亲又或谭小姐撞见。

    夏理想要维护自己的所剩不多的自尊。

    他惶惶握住了徐知竞的手,起身带着对方往室内走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关着,行进全凭感觉。

    徐知竞把夏理抱在门边,后者反手上了锁,‘嗒’的一声,惹来面前意外的哼笑。

    “宝贝,你来亲我吧。”

    徐知竞邀请夏理献吻,停在原地,只有双手老练地游入衣摆。

    他用指腹轻而缓地顺着起伏的背脊攀援,在黑暗中鲜明地感知到夏理的战栗,听面前的青年起初屏着呼吸趴进他怀里,忽而又深深吸了口气,毫无征兆地揪紧了他的衣领。

    夏理猛地咬向徐知竞的颈窝,野兽一般不愿松口。

    血液的腥甜随着徐知竞因疼痛而发出的低嘶逐渐爬满味蕾。

    夏理不退后,徐知竞就也这么纵容着任他发泄。

    寂静的室内是像不存在时间,徐知竞不知等了多久,莫名察觉到肩上的布料洇湿了。

    他抬手摸了摸已经麻木的颈侧,而后追着湿漉漉的水渍抚向夏理的脸颊,将那张看不清的脸抹脏了,让血迹和眼泪交融到一起。

    “怎么哭了?”

    夏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徐知竞开口他才注意到这件事。

    这天午后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反常,以至于夏理那颗应当被药物控制好的心突然变得乱糟糟,一面在胸腔里揪得生疼,一面又催促他再向徐知竞靠近一点。

    他还是不说话,沉默着沿颈线吻向徐知竞的喉结。

    徐知竞任其施为,安抚一样轻轻揉夏理的发梢。

    “徐知竞。”夏理小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嗯?”

    “我们今天可不可以不接吻?”

    夏理挨着徐知竞提问,说话间唇瓣就一下一下蹭到后者的脖颈上。

    徐知竞听罢笑了,还是一贯的随意语调,用抚着夏理的手掌轻轻捏了把耳尖,格外好脾气地答应了。

    “可以的。”

    夏理还当今天是自己的幸运日,就连徐知竞都可以换回十六岁的形象。

    他来不及收回眼泪便兴奋地环住了对方,做出一种类似于小动物的撒娇,主动把自己往徐知竞怀里塞。

    徐知竞揽着夏理施舍过半晌,体贴地等到耳旁不再有对方的哽咽。

    末了,理所当然地命令道:“来帮我,夏理。”

    第30章

    六月下旬,谭小姐准备出发前往纽约。

    徐知竞的母亲与之同行,说是为先前的并购收尾,顺便也去看看唐颂。

    夏理和徐知竞要稍晚几日动身,乘一架被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徐知竞的湾流,自迈阿密起飞,直达那不勒斯。

    徐知竞在去往机场的路上状似无意地提起,他为夏理准备的礼物已然比他们更早抵达了索伦托。

    “你要不要猜猜礼物是什么?”

    徐知竞歪在窗边,年轻迷人的五官被东海岸午后的阳光染得愈发璀璨。

    夏理见他闲适地眨了下眼,深褐色瞳仁被流动的光影映得透亮,英俊得寻不出半分恶劣,只有纯粹的青春与肆意。

    车内空间宽敞,徐知竞说话时并不靠近,懒怠地倚着,让小腿优雅地向前舒展。

    夏理盯了会儿对方腿边垂坠的褶皱。裁剪合体的布料在错落的明暗间细细密密织出肉眼可见的昂贵,如深色涓流缓慢淌过,成为徐知竞脚边再寻常不过的尘埃。

    “表?”夏理随口一猜。

    徐知竞已经送过他戒指,即便要猜也有了排除选项。

    “不是。”徐知竞拍拍腿,示意夏理坐过去。

    夏理有些犹豫,半晌才朝对方挪了挪。

    徐知竞坏脾气地捉住了他的手腕,顺势往前一带,心满意足让夏理坐到了自己膝上。

    “但是接近了。”

    窗帘被徐知竞关上了,说话间他便肆无忌惮地揽着夏理撩拨。

    出发前夜徐知竞单方面地宣布愿意试着认真与夏理恋爱。

    然而直至此刻,除了对两人身份的定义,似乎依旧什么都没能改变。

    夏理还是一味顺从地任由徐知竞把玩。

    剥去外衣,塌下腰肢,以最原始的姿态去逢迎他所谓的‘恋人’。

    徐知竞喜欢美丽温驯的玩物,因而夏理就连眼泪都只能代表沉沦。

    “宝贝。”

    车内很安静,除了窗外的白噪音便是稠滞缭乱的呼吸。

    夏理原本垂着眼帘出神,在脑海里回想些七零八落的琐事,忽而被唤回去,很茫然地让睫毛跟着颤了颤。

    徐知竞托起夏理的下巴,拇指摁在脸颊旁,赏玩器物一样细致地摩挲。

    夏理怔怔看他,时间一久便开始失焦,朦胧留下一副深秀的轮廓,以及浅淡飘忽的草木香。

    阳光透过纯白窗帘,变得细腻且柔和,影影绰绰隔在两人中央,为徐知竞眼中的夏理披上游移的薄纱。

    他用目光轻缓地描摹,流过夏理茫茫然微启的唇瓣,见湿红沾着纯白,靡艳得耀人心目。

    徐知竞将指腹挪上去,摁着丰润的下唇饶有兴味地揉搓。

    夏理于是无措地又一次让视线落下,低敛着,温驯地遮成两片蝶羽般轻盈的影子。

    模糊的,根本无法辨清的身影便在此刻纡尊降贵地靠近,小动物似的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夏理的鼻尖。

    夏理因而在漫长的失神过后倏然聚焦,看着徐知竞一瞬清晰,无比温柔地赐予他一个再纯情不过的吻。

    “好乖啊。”

    徐知竞没有离开,停在相同的距离,抬眼注视着夏理,毫不吝啬地赞美。

    夏理知道自己在紧张。

    两人的睫毛随着他细碎的颤抖一次次触碰,交织分离,不断产生新的回馈。

    徐知竞乖张恶劣,是夏理心底最残忍的存在。

    徐知竞又纯真热忱,让夏理只能在他手中徘徊,勾勾手指便失衡,追着早已逝去的过往心甘情愿跌回掌心。

    夏理试探着回吻,小心翼翼轻抿徐知竞的唇角。

    湿热的舌尖探出齿缝,断断续续,黏着而不舍地舔舐。

    他学徐知竞的样子邀请对方接吻,生涩地引诱,老练地撩拨。

    徐知竞掐着他的皮肉嗤笑他装纯,一双手倒是紧握腰肢不肯松,慢条斯理掌控住夏理的每一次哼吟。

    ——这样就算是恋爱吗?

    夏理攀着徐知竞的肩膀,纤细指尖浅薄地透着红。

    徐知竞将他的手捉下来,挤到两人之间十指交握。浸满欲望的眼睛弯出一道足以让任何人沉沦的弧度,坏心眼地咬上夏理耳尖低喃。

    “喜欢你。”

    夏理眯着眼,倦怠地趴在徐知竞的颈侧听情话,迷迷蒙蒙又看见自己留给对方的咬痕,已经结痂剥落,变成一道尚未褪去的疤。

    他成为一个能够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人了吗?

    夏理实际上并不明白。

    但他似乎愿意继续演下去,愿意试着去骗一骗自己的心。

    ——

    航程漫长,期间无外乎是平流层广阔无垠的天空,以及途经的飞驰流云。

    夏理看过一场日落。

    世界自舷窗中央开始分割,由浓烈的一线余辉横越而过,泾渭分明地划成自青蓝染至靛色的苍穹,以及夕阳之下迅速沉落的黑暗。

    他跪在沙发上,等到夜晚彻底降临方才回眸。

    雪白莹润的脚尖点着一张精美的手工地毯,天真烂漫地在徐知竞眼中晃啊晃。

    夏理身上有一种不常见的割裂感。

    譬如此刻,分明神情飘忽而淡然,身体却好像还没来得及忘掉往日纯粹的自由,无意识地展示一些并不显得沉重的举动。

    徐知竞走上前握住夏理的脚踝,虎口卡着踝骨挪过半圈,而后舒展开手掌,贴着细白皮肤缓慢爬向小腿。

    属于他人的体温随指尖的重量肆意游弋,终于换来夏理的回应,不做声地轻轻按住了徐知竞正作乱的手。

    “天黑了。”

    这句话伴着徐知竞的啄吻甜蜜轻盈地洒落。

    夏理不懂对方的意思,兀自猜想,天黑了又该怎样?是要上床吗?

    他犹豫了几秒,旋即转身,乖乖往徐知竞脸侧献上一个吻。

    夏理发觉自己似乎不会爱人,哪怕变换了身份也还是只会照搬旧历去逢迎。

    “徐知竞。”

    “嗯?”

    “……你来亲亲我吧。”

    夏理试图改变两人一贯的相处模式,一厢情愿地猜想,或许爱情这样抽象的概念也需要学习才能够掌握。

    他攀着徐知竞的肩膀,好认真地望进对方眼底。

    徐知竞幽深的眼瞳中躲着另一个夏理,沉静优柔地对视,无声无息地审视着徐知竞所见到的世界。

    夏理仿佛受到感召,奇异得像要掉进去。

    他越发凑近,甚至嗅到了缠绕在草木间淡淡的薄荷味。

    徐知竞的眼睛不再是眼睛,变成两湾陷阱,温柔地蛊惑,直到骗来夏理的又一次亲吻。

    “不是说让我亲亲你吗?”徐知竞噙着笑问道。

    夏理此刻再做解释似乎多余,倒显得他过分忸怩,非要端着一派高洁的模样献上一副耽于享乐的躯壳。

    他抿了抿唇没有反驳,纤细修长的十指从徐知竞颈侧移向自己的衣襟,指腹稍稍一抵,纽扣就从缝隙间滑落出去。

    夏理骑在徐知竞腿上解衣扣,一颗一颗,感受到两人相距得越来越近。

    徐知竞昂贵的西裤拱起一片显眼而低俗的弧度,夏理却仍旧慢吞吞地揪着衬衣,像是刻意去试探对方的耐心,高明地伪装出纯情做派。

    耳畔的呼吸随时间愈渐粗重,徐知竞的游刃有余终于破溃,变成急不可耐。

    他一把捞起夏理的腰肢,迫不及待地追索。

    绵密的亲吻春雨一般散落,嗅不到以往装满欲望的气息,只有清淡的木香,飘飘荡荡润泽夏理皓白光艳的颈窝。

    夏理撩开徐知竞汗湿的额发,露出一双浸满郁热的眼睛。

    挤在两人呼吸间的满是潮闷空气。

    徐知竞的眼睛仿佛永远都深情,甜津津攫取夏理的全部注意,随细碎的低吟一道充斥感官。

    夏理心底说不出地滋生出隐痛,好像这真的是他期待已久的真爱。

    可他们的爱情又仿佛只存在于纵情沉沦的时刻,仅仅作为一种廉价易得的替代品。

    夏理麻木地回吻,挨着舷窗把夜景抹乱。

    他有一瞬瞥见黑夜中流过灰白的云。

    飞机随之震颤起来,将夏理推向极乐,无知无措地呢喃。

    他紧紧攥着徐知竞,动物似的任涎水涂抹对方优美流畅的上臂。

    夏理‘哥哥’、‘老公’随口乱叫,抛却所有理智,只要片刻的欢愉。

    他好像遗漏了徐知竞三个字,又好像刻意为之。

    这场临时的放纵既没有夏理也没有徐知竞,有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用以粉饰的恶俗称谓。

    “宝贝,好软啊。”

    徐知竞贴在夏理耳畔喟叹,后者恍恍惚惚许久才反应过来,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更不明白徐知竞的话该算褒奖亦或讽刺。

    思绪在余热消散后迅速冷却回落,陷入漫长且空泛的清明。

    夏理程式化地给出回应,躲在徐知竞的影子里甚至不知该思考些什么。

    爱欲无法被填满,神思便毫无目的地飘荡。

    他失神地盯着机舱顶,暖黄夜灯蕴出弥蒙的光晕,连成两道贯穿机身的线条,不断向四周发散,让本应制冷的环境热得难以忍受。

    夏理开始推拒,无力地将手臂挤到两人紧贴的身前。

    徐知竞还当他是调情,温柔地亲了亲夏理湿红的唇瓣。

    灯光刺得夏理难受,眯起眼哼吟着掉眼泪。

    徐知竞轻笑着吻过泪痕,继而体贴地用掌心覆上夏理的眼睛,看对方微张着嘴小猫一样轻喃,骀荡与沉迷都直白地表达。

    “哭什么?”徐知竞沉声问,嗓音动听且温醇。

    温热呼吸随字句飘然触碰夏理的嘴唇,顷刻便消散,在人为制造的黑暗中化作一遍遍轻絮又烂漫的回吻。

    夏理实在不知道这样的徐知竞究竟还有什么令他不满的地方。

    可他的心偏偏始终找不到缘由地滋生出苦涩。

    夏理学不会扮演一个能够让自己快乐的人。

    他只能假装,假装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