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守寡失败以后作者樱笋时晋江
亭州城, 镇北都护府以北五条街外, 一个铺子大门紧紧闭着。
铺中却是另一副情形,装着什么的货物麻袋堆得满满当当直到横梁,地面传过来一丝声响,然后, 桌子下边竟伸出一颗头来, 四处张望, 在发现铺中竟依旧一片寂静后, 他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爬出来七、八条大汉,个个俱是一头一脸的汗水,十分疲惫的模样,却是迫不及待打了井水便一个个痛饮起来。
一人到灶房没有炊烟,肚中实是饥饿难耐, 只得抓了块冷透的饼子费劲地咬起来, 一边吃, 一边开始骂骂咧咧“这些南蛮玩意儿当真是难吃阿来买肉还没回来么”
“千夫长那小子当真是皮痒欠收拾了都这时辰了,他不知又去哪里耍了”一个小胡子朝中央为首之人抱怨道。
个子最为魁梧的那个立时应道“这样的懒皮子要是我的牧羊奴, 我非要抽得他皮开肉绽不可”
那另一个眉毛格外浓黑的却是压低声音道“都闭嘴阿来这小子的魏语说得溜, 不引人注意,他阿妈还在山上扣着, 不会乱来你们要是引来魏人的注意, 坏了千夫长的任务, 谁也别想回龙台山了”
小胡子和魁梧个儿立时悻悻地收声, 面上犹自带着几分不服气,还要嘟囔什么。
中央为首之人名叫依拉赫,他蓄着一部浓密的络腮胡,看起来倒是威武雄壮,他只瞥了这两人一眼,那两人闭了嘴再不敢说一个字。
黑眉毛看了看天色,向依拉赫道“千夫长,他们两人虽然莽撞,但是担忧却是有道理,亭州城素来外松内紧,阿来又这般反常,此时还没有回来”
黑眉毛忧心忡忡,不是他担忧,实在是阿孛都日手下那些马匪,个个简直同牧羊犬般,就怕他们嗅到了什么味道寻过来。
千夫长依拉赫却是十分冷静,他低声剖析道“只要没人来寻,但暂时不必怕,我们这头已近功成,但你说得对,越是此时,越不能大意。这亭州城中你们也看到了,城门看似不设防,实则巡逻严密,若非我们借道南地、早早潜伏下来,如今未必能顺利进城行事。
四王子早有吩咐,如今亭州城被这阿孛都日经营得日渐兴旺,不容小看,龙台山那头的诸位贵人也是十分吃惊,绝不能坐看阿孛都日这般下去,此次行动事关重大,再者”
依拉赫顿了顿,才意味深长地道“可汗再如何是一代英豪,如今年势已高,他说了,这阿孛都日便是给诸位王子用来练手头狼上了年纪,便是幼狼争夺之时,我们都是四王子的亲卫,难道就不想将来在龙台山下的草场放牧”
这番话直听得这些人十分激动,龙台山下,那是整个北狄最好的牧场之一,更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他们不是可汗,见识过狄朝统治南地时珍宝如流水的情形,龙台牧场谁人不想
黑眉毛立时道“千夫长说得对,先莫等阿来了,魏人的话说得对,夜长梦多,咱们今夜就行事,必能得手只要此事能成,必是一大功,四王子绝计不会亏待我等”
这几人立时精神一振,连忙将冷硬的干粮三两口塞进嘴里,便掀起桌布,要钻进去继续忙活,却在此时,门外传来吱呀声响,黑眉毛立时面色大变,所有人立时紧张起来,随手抓了铁锹木棍等物,目光炯炯地看着门的方向。
却听一个年轻的声音哼着古怪的调子,车轮的声响,仿佛是将什么推进院中,然后是院门合上的声音,众人这才略松一口气。
就是一贯沉稳的黑眉毛也不由低声咒道“真不能叫这小子活着回龙台山。”
阿来推着一车的吃食进来,看到所有人冷冷盯着他,不由唬了好大一跳,他是个机灵的小子,一看天色,立时知道是自己迟了,只怕这些大爷饿了肚子才面色这般难看,他可不想吃鞭子
他立时堆出一脸笑容道“千夫长我今天打听到了重要的消息哩”
黑眉毛看他“消息”
他点头如捣蒜,立时手舞足蹈地道“今天集市上人人都在传,说是抓到了一个北”他闭了嘴,偷偷看了依位赫的神色,才低声道“说是抓到了一个探子。”
依拉赫以下,所有人俱是神情惊讶,探子
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大梁、大陈的探子在这里不成可不应该,这大魏北地与之并不相干,还是其余哪个部族派来潜伏的
阿来不敢学那些茶楼的说书先生卖关子,他是真的怕挨鞭子,连忙道“那些人都说探子是咱们大漠来的哩”
众人登时错愕,不由自主地看向依拉赫,但就是依拉赫也是难掩心中惊讶,但他面上不露声色,黑眉毛的脑子转得极快,立时面露笑容,压低了声音道“会不会是三王子派出来的人。”
依拉赫眼中也露出得色,点了点头,众人登时恍然,差点没乐出声来,三王子平素最喜欢摆弄自己的聪明才智,也因为那点小聪明十分得可汗看重,听闻此次四王子行事还是从他那头争来的,原来他已经先派了探子出来,明面上还做出一副谦让四王子的模样,原来暗地里已经开始行事了
现在可好,他的人已经被魏人抓住,看他面上还能不能再得意,只怕暗地里呕出血,他也不能流露分毫吧哈哈
众人面露笑容,连声催促阿来“到底怎么回事你快仔细说来”
阿来嘿嘿地得意一笑“我今天去肉铺,发现旁边的的茶楼里围了好多人,我嘴甜,一直同那铺子老板交好,平素他还会多送我几两肉哩”
黑眉毛皱眉道“莫要罗里吧嗦了耽误千夫长的功夫,捡紧要的说”
阿来立时收敛了话头,只悻悻地道“茶楼那里有个魏人在唱话本,说是营中的一个照顾疏勒马的马夫路遇探子,他本是出来打牧草,结果遇着了那个探子,对方想从他嘴里打探消息,又想同他套近乎,见他不肯透露消息又想动手杀他,那魏三如何与探子斗智斗勇,最后非但保全了自己,还将探子绳之以法,得了一百张粮票的赏钱哩”
想到那话本中的桥段,阿来不由双目放光“要我是那魏三,根本就不必等到那三王子的探子下毒,只消说一句北狄话只怕就能将他试出来了那么多粮票”
黑眉毛一拍这傻小子的头,斥道“你是哪头的”
阿来捂着头不敢再说话,依拉赫却是皱眉,苦苦思索,他总觉得这当中有什么不对,他看了阿来一眼“你再把那什么话本详细说一下。”
便在此时,院外响起拍门声,众人不由再次神情一紧,他们潜伏在这院中已经有一段时日,除了阿来出门采买些必要的肉食,绝不轻易出去,更不会有访客,如今他们已经全在此处,会是什么人在拍门
却听外边传来一个大嗓门“阿来阿来你在不在家哪你的袋子落在我铺子里了”
阿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是肉铺的老板。”
黑眉毛给了他一个眼神,阿来这才开口朝院外应道“等等我这就来”
黑眉毛以气声低低道“赶紧打发了”
阿来忙不迭地点头,一溜小跑朝院外开门去了,二人隐约的对话传来“方老板,谢谢你哪”“你这小子,粗心大意”
说话声渐低,周遭突然无比安静。
依拉赫眯起了眼睛“你们都去看看。”
黑眉毛等人一时摸不清依拉赫的意思,只以为是叫他们收拾那拍门的肉铺老板,便一个个抄了家伙朝门外而去,随即外头传来惊叫与兵刃交击之声,依拉赫却径自转身,直直朝桌子下面而去。
岳欣然赶到的时候,话唠与黄云龙已经带人将院中清理了一道,这群北狄人身上挂在着彩,在院中捆了一排。
话唠神情不好看“他们一直潜伏在这小院中,平素也没有什么动静,如果不是那肉铺老板心中生疑,听了先时茶楼的曲子来举报,觉得这小子一人住着一个铺子不知什么营生却爱买羊肉香料,便是他们的隔壁邻里都没听到什么,只怕我们还轻易发现不了。”
黄金骑是斥候出身,又擅伪装,自然在亭州城中有许多耳目,但是,像这样低调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探子,是非常难以被觉察到,如果不是今天肉铺老板举报,还不知要到几时。
岳欣然道“你们才有多少人手,百密一疏亦是难免,早就该教育亭州百姓防范间子,只是先时事繁,现下也来得及。”
更兼写话本的李书生一直未到亭州,如今倒是立时就发挥了作用。
可见不论是反对不良地主,还是觉察潜伏的敌国间子,人民群众的力量都不容小觑,远胜千军万马。
岳欣然走进屋中,看到直堆到横梁的货物,黄云龙正举刀划开麻袋,只听簌簌,黑色的东西漏了一地,竟是泥土
岳欣然不由神情一凝,这些人潜伏在此,只靠一个半大小子在外奔走,显然绝不可能达到他们此番不可告人的目的。
果然,黄金骑很快就在桌下找到了地道入口,衙役来报“方才简单讯问,那伙北狄人什么都不肯说,只有那半大小子,抽抽噎噎说了还有一人不在其中,怕是这队间子的领头人。”
话唠道“咱们已经四面围拢,院中又已经搜查完毕,插翅难飞,必是从地道跑了,下官这就是带人下去看看”
岳欣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地道,她点头道“小心。”
既然有黄金骑搜查,那是极放心的,黄云龙道“我们立时去讯问这群北狄人,看他们到底意欲为何。”
岳欣然道“黄大人,如何讯问,都官上下必有法子,用不着我来多话,但此番毕竟不同。你只需将他们悉数隔离,分开讯问,不必严刑拷打,只不令他们分神、睡着便是。”
黄云龙一怔,却依旧依令吩咐下去,他现在还只以为是因为司州大人关注此案,她一介年轻女郎,难免心软,不想见到那等血腥酷烈的情形。
岳欣然看着那地道,凝神细思,挖地道之事,看起来容易,只要往下挖就行,其实自有技术含量,比如如何搭建支架,令地道不坍塌,如何在地下选择方向,不至偏离,俱有讲究。
先时景耀帝被掠走之时,亭州城外便有一条地道,如今亭州城内又出现一条地道,很难说是巧合,看着那条地道出口处各式专业的工具,岳欣然忽然问道“先时那马夫指认之人,除了王氏家主,还有一个胡人,你们可有去寻”
黄云龙一怔,那王氏家主既无作案动机,他家下人除了那马夫又无作案时间,已经清洗了嫌疑,故而他便没有太花心思去追查另一个被指认的胡人,如今岳欣然忽然问起,他才恍惚间忆起“我已经派了另一个捕快去拿他,只想叫他说清事情经过,当日好像魏三去伐草,他也在旁。”
岳欣然忽地笑“不急,先将他羁押起来,审清楚了这群北狄人,再去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黄云龙立时应是。
分头行事的捕快们寻到罕斥奴时,这老胡儿正呆呆看着台上的乐姬手挥琵琶、舞姿妖娆,那一副沉迷美色、全然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真叫人好气又好笑,在一群胡人的哗然中,罕斥奴当即便被拿下,直接下了大狱。
话唠那头很快传来消息,这地道的另一头,竟是在太平仓左近,这群北狄间子还密密麻麻准备了许多助燃之物,他们的阴谋不论可知,不论是谁,在听说了竟有人意图火烧粮仓之后,都难免背心湿透,毕竟,如今亭州城自己所产的米粮还在地里,如果太平仓真的烧起来,不免又是一场大乱。亭州城如今的繁华来之不易,越是这样,越是叫人对这些间子万分痛恨。
话唠却是一脸痛恨与遗憾地道“这北狄间子倒是奸滑,叫他手下这些人来阻拦,自己先一步溜来,彼时城中百姓俱在茶楼听那话本,那地道开了一个出口在仓库背后的僻静街道上想来也是他们给自己安排的退路,倒是没人瞧见他,都护大人与司州大人放心,我等必会密密搜捕,绝不叫他轻易逃脱”
这群北狄人不是不想将出口挖在城外,只是因为亭州城地基坚固,青石垒砌,那可不是地道能轻易挖穿的,再加上时间紧张,他们只能勉为其难挖在了僻静无人可见的背巷子里。
只要他不是点儿那么背,要想抓住他谈何容易,整个亭州城如今人口稠密,还有许多运粮而来的外地商人,鱼龙混杂,这间谍头子若是铁了心想隐匿,扮作一个寻常百姓,他只要不去黄金骑时时监视之地,藏好马脚不露破绽,要找出他来,那当真是难上加难。
一圈询问下来,果然路人和周边居民谁也不曾留意到有人从这巷子里出现,不禁叫都护府上下十分沮丧。
陆膺却又有另一重忧虑“若北狄间子在亭州城这般猖獗,明日大军开拨,城中安危更难把握。”
岳欣然却是四平八稳“正因这般,大军更该北上。”
陆膺默然不语,岳欣然的道理,他何尝不知,正因为北狄少了震慑,才敢这般轻视镇北都护府,以几拨间子来轻易戏弄,越是这样,越要以大军守好北境防线,叫北狄不敢掉以轻心,否则,今日北狄敢以这些间子渗透,明日便敢放马南下了。
他定了定心情,才道“石头将贡品运往魏京之后,便守亭州。”
岳欣然笑道“不过几个间子,都护大人不必多虑。”
她转头向黄云龙问道“黄大人审讯可有什么收获”
黄云龙不由面露尴尬“只有那个叫阿来的小子胆子小些,倒是问了些东西出来,其余那些人,仍我们如何盘问,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可那小子除了那些人的身份姓名,这伙人此来做什么,受谁的指使,还有没有别的同党,竟是一问三不知。
他自己不过只是领头那个依拉赫的奴隶,因为会说魏语才被带了一起来,平素不过干些在外跑腿采买的杂活,其余的,我看他也是当真不知道,他家中老娘妹子俱还在依拉赫手中,随便问什么都吓个半死,当真是怕叶子掉下来砸到他的脑袋。”
岳欣然却道“去请一位会画画的学官过来,既是奴隶,起码是知道主人长相的。”
话唠立时大喜“对对对,有了画像,要抓捕便也容易些。”
岳欣然略一思忖,忽然起身走到书桌前,研墨提笔,一挥而就“忠义之家,明察秋毫。”
八个大字俱是两尺见方,墨迹淋漓中只见挺拔潇洒,全不落俗。
黄云龙觉得这字写得好,心中一时却有些不解,捉拿一个逃跑的间谍,司州大人为什么要写大字
陆膺正拍案叫绝间,门外忽有人击掌大笑道“不错不错,见义勇为是为忠义之家,识破间子蛛丝马迹确是明察秋毫,司州大人写的一手好字劳烦黄都官安排一队衙役,务必要全部骑上高头大马,一路敲锣打鼓,叫全城百姓都知晓那肉铺老板的英勇之举;如此,李才子那话本子的第二话也自然有了。
再佐以老夫的画像漫天散下去,有百姓之处便有都护府的眼线,这才叫天罗地网”
却是姬澜沧闻讯,主动请缨来画依拉赫的画像。
岳欣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姬先生知我”
话唠与黄云龙俱是恍然大悟,齐声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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