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裴鹤 你就是一头固执的驴
周酌远打开稳音, 发现自己又收到不少消息,他在裴鹤的撺掇下将上次拍摄的氛围感视频传到上面,小小的火了一把, 账号中多出六百多个粉丝。
消息中有不少人在问他为什么只有一个作品,不多发一点,还有人私信他“处吗”、“有没有女朋友”、“搞.基不”。
周酌远瞧了瞧身后的贺清澜,问:“我可以给你拍个视频放到我的稳音上吗?”
他的男朋友也是一个大帅哥, 如果只是想要让那些人死心并给贺清澜安全感,他完全可以专门发一条视频表示自己非单身,但是周酌远的虚荣心犯了, 要是别人知道自己有这么帅的男朋友, 肯定羡慕得不行, 倍儿有面子。
贺清澜的身子一僵, 过了一会儿才说:“小远,我不想让自己的脸出现在网络上, 你知道有些人会拿别人的视频和照片去做AI换脸, 如果你以前发过自己的,最好也把它删除掉或者隐藏掉。”
“好吧, 我现在隐藏。”周酌远知道AI换脸的事情, 他其实不怎么在意被换到一些视频里,应该受到惩罚和管控的是做这些事情的人,而不是他。不过周酌远现在有了对象,可能需要考虑到对象会不会因此误会或者吃一些醋。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快要到达6666个赞的视频,把它隐藏了。
消息框中又冒出不少私信,问他视频怎么不见了,求他不要退网。
于是周酌远拍了一段风景的视频,文案写“男朋友吃醋, 以后不发我自己了,对不起,你们去看别的帅哥吧”。
发完以后,周酌远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再打开手机时看见收到几条微信。
裴鹤:我在稳音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
裴鹤:你们是不是在xx山?上山还是下山?
裴鹤:我也在xx山,我在山顶。
周酌远打断他的正在输入中:好巧,我们在上山。
裴鹤敲字速度很快:我在山顶等你们,你们快一点还能赶上日落。
周酌远答应下来,高兴地回头把这件事情告诉贺清澜。
在游玩途中能够十分巧合地遇到自己的舍友让他感到开心,因为他嘴上说着更喜欢一个人实际上很享受热闹。
贺清澜有一些茫然:“可是他没有跟我说啊,我也没有告诉他。”
周酌远解释:“因为我发的视频被他刷到,他才知道我们在这里。”
休息好以后,他们接着前往山顶和电灯泡见面。
这天是工作日,山顶上人不是很多,他们一眼就看到站得比较靠边在往下面瞧的裴鹤。
周酌远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没敢走过去,贺清澜倒是没事人一样也走到边上朝下面张望:“有什么东西吗?”
裴鹤:“……我在找你们。”
俩人退回到周酌远身边。
贺清澜察觉他有点紧张:“怎么了?”
周酌远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你们别走那么靠边,太危险了,而且我听说从山上往下看会让人很想跳下去。”
贺清澜听得心里软软的:“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裴鹤注意到周酌远脖子上的无事牌,震惊地问:“你把这个也送给他了?还直接戴在外面?”
“对。”贺清澜还嫌他受的刺激不够大,露出手上的佛珠给他看,“小远也送我很珍贵的佛珠。”
裴鹤一个人面对大树自闭,还好他很坚强没有想从山上跳下去。
贺清澜只当他是单身狗被打击坏了。
周酌远偷偷给他发消息:我不是故意向你炫耀,你不要太沮丧,但是我不会把清澜让给你。
裴鹤:你好会安慰人,下次不要再安慰。
因为天色还早,山顶上有些人呆着无聊,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一块儿去找四叶草。
周酌远说:“我想我可以跟你们去。”
他没有替另外两人做决定,因为贺清澜正神色莫名地看着手机,裴鹤正在伤心。
半个小时以后,周酌远离开的方向忽然传出几声惊呼,然后变得吵吵嚷嚷。
裴鹤猛地弹起身子,径直往那边赶去。
贺清澜也被唤醒,紧跟裴鹤后面,他知道周酌远去找四叶草了,只是刚才心思牵挂在别处,并且觉得那么多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听到这动静心里面慌得厉害。
到了地方以后,看到几个人都往斜坡下面张望,斜坡上都是树和枯黄的杂草,草长得很高,上面隐隐约约能看到几处血迹。
几个人看着年龄都不大,像是初中生,刚才就是这些人和一对青年男女把周酌远喊走。
贺清澜心跳得越来越快,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脚情不自禁往斜坡上踩。
裴鹤先他一步滑到最近的树边,又顺着滑下两棵树:“周酌远!能听见我说话吗?!周酌远!”
叫喊声把贺清澜从恍惚中拉出,他学着裴鹤滑下去,好在到达这个位置以后,他们听到周酌远的大声回应:“我在这里,有人受伤了,我和小玉姐下来救人,但是他昏迷了我们扶不动他。”
贺清澜的呼吸终于恢复正常,同裴鹤一起将那个微胖男子救上来。
他们回到山顶,贺清澜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掉周酌远身上的泥,没有看到什么严重的伤口,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你吓死我了……”
“刚准备给你打电话来着。”周酌远从怀里面拿出中午的盒子,“我下去前收起来了,果然还是不能戴身上。”
贺清澜这个时候只感到后怕:“我应该陪着你的,对不起,小远。”
裴鹤平静的声音打断他们的恩爱和自责:“你倒是考虑到无事牌,就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素质?”
自从那次打球过后,裴鹤就再也没有说过这样让周酌远难堪的话,周酌远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他的指责:“我怎么没考虑到?我知道冬天蛇都在冬眠,也看了下面的情况才下去的,现在的结果不是很好吗?”
裴鹤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你能看到什么情况?我在上面都看不到你,你能发誓你下去的时候确保可以靠自己上来吗?”
周酌远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我不能确保,但是孩子们在上面可以去找救援。”
裴鹤面上不显,语气中却带上怒意:“别人下去可以等到救援,你在下面又湿又冷要是发烧怎么办?!要是又犯胃病怎么办?!要是低血糖晕倒怎么办?!”
周酌远根本不懂裴鹤为什么要在这样皆大欢喜的时刻、美好的夕阳下冲他发火:“我要下去确认伤员的情况,我是在做好事,在救人!现在的结果证明我是正确的,我没有出事,没有任何人出事!”他的重生是可以救助到别人的,是一件很好的事,至少他在这短短的几分钟让小玉姐和那些孩子们依赖了。
裴鹤深吸一口气:“你就是一头固执的驴。”
周酌远想不到他怎么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眼睛都红了:“对!我就是固执!就是驴!反正我的命没有别人的命重要!死了就死了!一头驴你就该让它死在下面干嘛要去救它?!”
裴鹤转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周酌远总是有很多暗器,自己这次绝对不会再被暗器偷袭:“你不要添加我根本没有说过的油和醋!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的命不重要?就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命重要才会跟你在这边吵架!”
这一句话成功让周酌远闭上嘴巴,他眼眶红红地望着裴鹤的侧脸,好像是有一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不是百分百安全的做法,继续争吵下去的话会显得他在无理取闹。
贺清澜的目光从裴鹤脸上挪开,抱住自己很容易生气的男朋友:“你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顿了顿,说出那句比较老套的台词:“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大片大片的橘红色洒到周酌远的眼睛里,他慢慢抬起来双手,在半颗太阳的见证下回抱住贺清澜:“对不起。”
对不起把对你们那么重要的周酌远看得没有那么的重要-
下山的时候有点冷,不过周酌远早有准备,他从背包里面拿出外套把自己裹严实了。
虽然没有受很大的伤,但是周酌远的手套丢掉一只,手上也被划了几道口子,他现在戴的是贺清澜的手套,明明是同一款手套,他却觉得贺清澜的比自己的暖和。
恋爱真是一个容易让人昏头的东西。
裴鹤受不了他们那股子黏糊劲儿,到山下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贺清澜就牵着周酌远的手等周家的司机过来。
第52章 贺清澜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了……
没想到车上还坐着大舅哥, 贺清澜礼貌地打招呼,把灰扑扑的周酌远送上车。
周酌礼朝他点点头,门关上以后才拧紧眉心:“你怎么搞成这样?在泥里面打滚了?”
周酌远脱掉外面的大衣, 羽绒服破掉好几处,崩出的羽绒瞬间在车里面乱飘。
周酌远:“!”
周酌礼的脸色更黑了:“这么大个人疯起来还一点度都没有。”
“不是的。”周酌远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到没有表情,轻咳一声,平淡地说, “我只是参与一次救人,一个不小心摔下山坡的人。”
周酌礼开始细细打量他,人端坐着直直看向前方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椅背, 两只手带着颜色不一样的手套放在腿上, 有一只手套格外脏, 手套背面也破了, 裤子下面太黑看不清什么情况。
车内有些热,周酌远脱下羽绒服, 又飞出一些羽绒, 然后他摘下手套,不经意间露出手上两块创口贴, 这是他救人的勋章, 手是白净的,有被人好好处理过。
周酌礼忍住快到嘴边的“是要我夸夸你吗”这句反问,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说出这句话周酌远肯定又要恼羞成怒:“那你是真的很勇猛。”
周酌远再次轻咳一声,淡淡道:“过奖。”
周酌礼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的佛珠呢?”
周酌远毫无防备,他挣了两下:“和你有关系吗?”
周酌礼让他气笑了,希望自己说出他想听的话时怎么不说这句话?现在得到情绪价值以后就翻脸不认人。
“是不是送给你那男朋友了?这么难得的东西你说送就送?你是恋爱脑吗?”
周酌远见挣不开,又看到周酌礼脸上生气的表情,心中燃起怒火:“我送给他有什么问题?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祝婉让我送给周酌意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这是很难得的?怎么?害怕我的没有了去跟你的小意抢?那你放心好了,我才不稀罕他用过的东西!”
一下子说了这么长串,周酌远很用力地喘几口气,从面色发青的周酌礼手中抽回手腕,伸进口袋轻轻地拿出那个盒子,打开来一点给周酌礼看:“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无事牌,也能佑我平安顺遂!你们的小意用过的东西就是求着我拿回来我都不会要!”
不等周酌礼瞧清楚,周酌远已经很小气地把那块无事牌合上塞回口袋里。
周酌礼铁青着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现在身体不好,这么难得的东西你应该留在自己身上,想送礼物送什么东西不行?钱不够我可以给你转。”
周酌远:“我身体好得很!你不要诅咒我!”
周酌礼想不到他还有睁着眼睛说瞎话这项技能:“我什么时候诅咒你了?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不是想和你吵架,是在跟你讲道理,你不应该那么恋爱脑。”
于是周酌远的声音变得冰冷:“好哥哥的游戏玩够没有?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他对我比你们周家任何一个人都要好,你们都有脸拿我的东西他凭什么不能拿?”
周酌礼这才知道原来他刚开始说的话都留有情面-
“身上怎么弄成这样?”祝婉看到他们回来,忙从沙发上起身迎过去,“怎么受伤了?我现在让医生过来看看……”
周酌远拍开她的手,刚才的争吵让他失去炫耀救人事迹的心情,一言不发地绕过人往自己房间走去。
他单方面开启了和周家所有人的冷战。
这样的冷战持续到开学前一天,周酌意终于忍受不住在餐桌上代表其他人向他求和:“哥,我把这串佛珠还给你……”
周酌远没有听到他们阻止周酌意然后一家人互相拉扯的虚伪对话,抬起来眼皮看他们。
周傅轩表情严肃地观察他的态度,祝婉则是有点心疼地望向周酌意,周酌礼低头吃着饭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以周家如今的财力地位,想要一些可能比较灵光的护身符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大概寻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于是准备退还给他好讨回股份,并且让周酌意不用继续被周酌远释放的冷气影响情绪。
周酌意说着已经把佛珠摘下来,然后就要抓住周酌远的手为他套上。
周酌远再次躲开他的手:“我不喜欢你碰我。”
周酌意的脸色一白,他知道哥哥一直对自己有些敌意,但是如此让人伤心的话还是第一次讲。
是因为自己没有为他说话吗?是因为那一天在寺庙门口因为太过开心故意装作不知道周酌远的勉强被他记恨了吗?
可是以前周酌远想要自己的东西,自己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地送给他。
周酌远不管他们神情怎么变化,继续说:“我不会把股份转让回去,你们就算后悔也没有用。”
周傅轩把筷子放下:“没有人要你的股份,你哥已经告诉我们那天的事情,然后是小意坚持要把佛珠还给你,你不应该对他说这么无情的话。”
周酌远愣了一下,原来不用退还股份,这样他还是很想拿回来的,但是脑子里面忽然闪过自己那天对周酌礼放的狠话——你们的小意用过的东西就是求着我拿回来我都不会要。
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尴尬。
周酌远咬咬牙,输什么不能输面子:“不用,我才瞧不上周酌意用过的东西。”-
在周酌远说完那句话后,周酌意心脏病发作,单方面冷战变成全方面冷战,他倒是无所谓,第二天直接让司机送自己回学校。
周酌礼也在埋怨他害周酌意心脏病发作,接连几天都没有出现送餐,只派了一板一眼的年轻司机过来。
没有烦人的周酌礼非要跟他们一起,周酌远反而自在得很,唯一让他有些烦恼的是贺清澜上课总走神被老师批评,班主任因此还找贺清澜谈过几次话。
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贺清澜很有分寸感不问周酌远一些会让人为难的问题,所以他也很有分寸感等待贺清澜主动开口。
可是裴鹤是没有这样的分寸感的,周末在宿舍里,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没去A大的面试?不是一直跟我说很想去A大?”
周酌远在他的提醒下,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贺清澜上一世的结局,好像是在下学期刚开学没几周的时候出国留学,他以为贺清澜一早就打算去国外的学校,没想到一开始的梦想是A大吗?
贺清澜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人是会变的,我现在想去的学校不是A大。”
裴鹤本就黑沉的眼眸在没有开灯有些昏暗的宿舍显得更黑了,仿佛一眼看透贺清澜的底气不足:“真的吗?那你现在想去哪里?”
贺清澜:“C大。”
裴鹤没有再纠缠:“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但贺清澜其实去的不是C大,周酌远有一点失落,他在决心同贺清澜交往的时候就考虑到这部分,并且做好男朋友要出国留学与自己异国恋的准备,他只是失落为什么贺清澜不跟自己讲呢?害怕脾气不太好的周酌远发火吗?但他几乎没有对贺清澜发过火。
贺清澜注意到他的表情过来牵他的手:“小远,别多想,我是因为想学的专业C大排名最高,并不是非要和你在一座城市才选的C大。”
C大的软科排名略低于A大,他以为周酌远在因此而失落。
贺清澜的语气太过真诚,导致周酌远真的相信他为了自己选择国内的学校。
直到一周以后,班主任找到周酌远,询问他为什么贺清澜在拒绝完A大的面试以后又拒绝C大的面试。
班主任担忧道:“你们最近闹矛盾了吗?”
周酌远只花了短短一秒震惊班主任居然知道他们的关系,然后立刻沉浸在贺清澜多次欺瞒他的伤心中:“没有,老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三天。
周酌远想,他只给贺清澜三天时间,如果贺清澜不能提前三天告诉他出国的消息,他将会对贺清澜发火,指责对方做的事情有多么的不成熟和多么令人失望。
第二天晚上,贺清澜请求周酌远提前离开晚自习回到宿舍,说一件事情要对他讲。
料想的事情果然发生,周酌远板着脸打开门,贺清澜正对他站着,脸上却不是周酌远想象中的愧疚和自责。
贺清澜的表情很平静。
他说:“小远,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时你对我说的话吗?”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了。”
“我们分手吧。”
第53章 周酌远 怎么人人都觉得他要难过来同情……
真是莫名其妙。
宿舍门已经被周酌远关好, 天气这两天在回暖,贺清澜依旧早早回到宿舍把空调开上,跟电费不要钱似的。
小小的空间里面安静到连两人呼吸的频率都能数清楚, 杂乱无比,好像是贺清澜呼吸两次,周酌远要呼吸三次。
周酌远从头到脚透露出一种茫然,明亮的灯光下睫毛的阴影不断颤动, 眼睛里面只有困惑不解,手指蜷起来一点。
他想,为什么事情没有按照他设想的最差情况发展呢?
贺清澜在这样沉寂可怕的气氛中快要坚持不下去,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 如果周酌远这个时候说出任何一句表达不愿意不高兴的话, 他可能就要立刻卸甲投降, 放弃所有乱七八糟的仇恨与利益,抱住周酌远拼命道歉。
可是贺清澜也知道, 周酌远不会做这种他觉得丢人的事, 他只会说——
“好。”
贺清澜背过身去收拾行李:“我明天早上的飞机,下次再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周酌远就在门口站着,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贺清澜突然不喜欢了,明明之前感受到的爱意都不是假的,他不是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人,但是真的好不甘心。
他抿了一下嘴唇,破例地、别扭地为自己这段感情做出最后的挽留:“如果、如果分手的话,你要把那串佛珠还我。”
是了,贺清澜望着手腕上的佛珠,是应该还给他的, 好让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好在他还有上次周酌远送给他的冰箱贴留作纪念。
贺清澜格外小心地把佛珠取下来,他想自己应该帮周酌远戴上它,又怕动摇了双方的意志,最终,他只是抬起手,把佛珠放进周酌远的手心。
周酌远戴好佛珠,打开柜子里面的保险盒,拿出其中物品推到贺清澜桌上:“你的无事牌也还你。”
贺清澜又开始收拾他的行李:“你留着吧。”
周酌远:“不需要,你拿走。”
贺清澜便不再说,他从来都很尊重周酌远的意愿。
被甩了。
周酌远坐到书桌旁缓上一会儿,有什么了不起,他又不是非谈恋爱不可。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还说未来的每一年都想和你一起度过。
原来都是骗人的。
伴随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周酌远掏出带回来的习题,他现在更要好好学习,等考上好大学,他就要让裴鹤转告贺清澜自己有多厉害,让贺清澜认识到不喜欢自己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第二天天还没亮,贺清澜就已经离开宿舍,周酌远仅仅失眠了半个小时,并未被失恋困扰太久。
醒来时有点晚,裴鹤还没走,等周酌远匆匆忙忙洗漱完往外跑的时候,他才背起包跟上。
裴鹤跟在人屁股后面问:“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周酌远甩不掉他,气急败坏道:“对!你要嘲笑我就嘲笑吧!”
裴鹤:“我们俩都是败犬,我不嘲笑你。”
周酌远:“谁跟你是败犬!我要是败犬你就是败败犬,败中之败!”
他黑着脸赶到食堂从司机手里接过早餐,早餐是两份,本来都是给贺清澜带的,他现在把另一份早餐塞进裴鹤怀里要堵住人的嘴。
进教室后拿起书本,他的那点不适应已经所剩无几,倒不是说周酌远对贺清澜的爱太少,而是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他已经习惯割舍掉一段又一段感情,别人退后一小步,他就要退后一大步,朋友、家人、恋人,都没有什么太大分别。
倒霉又自私的周酌远总要学会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季和的石膏刚刚拆下,前几天因为周酌意住院的事情他一直不敢和周酌远讲太多话,周酌意是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提起来周酌远就会跟他生气。
他这次没有觉得周酌远做的不对,周酌远应当是受到很多委屈,可作为周酌意最好的朋友,季和也没办法为了讨好喜欢的人在背后骂他,索性避而不谈。
不过今日季和有点兴奋,他知道贺清澜要出国了,说不定周酌远会恢复单身,然后他就有机会趁虚而入。
果不其然,班主任进来告诉他们需要重新选个班长。
季和戳了戳周酌远的大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贺清澜呢?他转学了吗?”
周酌远心思都放在书本上:“去A国留学了。”
季和:“哦,那你们……”
周酌远不耐烦道:“分手了,你不要问了。”
季和得到想要的消息,假装很遗憾地拍拍他的肩:“别难过,你还有我们呢。”
周酌远没搭理他。
第三节课开始没多久,季和手机忽然震动一下,他偷偷打开,发现是裴鹤发来的消息。
裴鹤:别让周酌远看手机。
季和不懂他发这个消息的意思,上方此时弹出一条新闻,他点开查看以后,脸色一变,忙把手机暗灭放回口袋。
周酌远认真地盯着黑板,对他的动作一无所知。
季和深呼吸几口气,让不断加速的心脏平复下来。
裴鹤没过一会儿跑出去上厕所,周酌远的视线被他吸引,很快又转回黑板。
在下课时间,周酌远有时候会趴着睡几分钟,有时候会写晚上的作业,不过今天是之前追的小说更新时间,他想把新章节看完。
季和在他掏出手机时忽然抓住他的手:“远远。”
周酌远:“干嘛?”
季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些:“我有一道题不会,你可以教教我吗?”
周酌远放回手机:“好吧。”
季和可能有一点不聪明,这道题从下课讲到上课他都没有听明白。
周酌远讲得口干舌燥,拿出水杯想要喝水,结果水杯是空的,他叹了口气。
季和眼尖地把自己的牛奶递给他:“喝这个。”
最后一节课下课以后就是午餐时间,季和无法再阻止周酌远查看手机,因为他要和送餐的司机联系,只能默默祈祷他不要去看新闻。
季和的祈祷毫无作用。
周酌远第一时间看到那条前往A国的某某航班起飞时坠落,遇难者人数正在统计的新闻。
前世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周酌远脑中倏地一痛,吸入的空气撞在胸腔上疼得厉害,他不记得了,高三下学期的记忆瞬间模糊混沌到极致,他分不清是那段时间的自己太过浑浑噩噩,还是现在的自己在刻意遗忘那段经历。
他手指颤抖着往下看,这是一架小型客机,包括空乘人员在内一共七十多人,二十多人遇难,三十多人受伤,剩下的十几人还没找到。
有一家媒体报道了所有的遇难者名单。
周酌远停在这里,他另一只手死死攥成拳头,每看到一个人名脸色就白上一分。
然后在最后一排,他看到了自己最恐惧看到的名字。
贺清澜。
呵。
周酌远盯着这个名字,逐渐平静下来。
看吧,这就是甩掉他的后果。
季和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他抓住周酌远冰凉的手:“远远,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周酌远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有什么好难过的?谁叫他甩了我非要出国?”
季和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明明惨白到一种夸张的地步,却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多糟糕还要在这里嘴硬。
“我要去吃饭了。”周酌远从季和温热的手里夺回自己的手,“节哀。”-
周酌远去到以往与司机汇合的地方,没有看见司机,一会儿过后,周酌礼从教室的方向跑来。
不知道是不是周酌远的错觉,他感觉周酌礼的声音温柔得有点奇怪:“我以为你还没出来,没等太久吧?”
周酌远:“你的小意康复了?”
周酌礼:“没什么大事。”
周酌远不再说话,餐盒放在他们常坐的位置上,他坐过去自己端出饭菜。
周酌礼争着干活:“我来拿,你坐着。”
吃到一半,周酌礼说:“酌远,我接你回家休息两天吧?”
周酌远吃饭的动作没有停,很随意地问:“你又要逼我吗?”
周酌礼呼吸一滞,急忙解释:“没有,你不愿意就算了。”
桌上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半晌,周酌礼终于按捺不住:“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太难过,哎,他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周酌远“啪”地一声把筷子放下,直勾勾地盯着周酌礼的眼睛:“我什么样?”
真有意思,怎么人人都觉得他要难过来同情他可怜他?
第54章 裴鹤 你为他难过一点都不丢人
周酌礼哑然。
说完那句话后, 周酌远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周酌礼急得也站起来:“再吃点吧,我不啰嗦你……”
周酌远语气冷硬:“不吃了。”
他走出几步, 发觉周酌礼跟在他的身后。
这让他很是烦躁:“我现在好得很,不需要你的可怜,别跟着我!”
这算什么?好像周酌远把自己人生过得很凄惨,让讨厌他的人都不禁同情他的遭遇。
周酌礼不敢同他争辩:“那我买点零食你带回去。”
周酌远:“我是自己不会买吗?”
周酌礼便说不出话了, 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口。
两年前还会向他许愿不值钱的生日礼物的周酌远,如今只会讽刺他“我是自己不会买吗”-
宿舍里面没有人,周酌远看到自己桌子上的书院摆件, 极其迅速地把视线挪开, 坐下来写作业。
听见开门声响, 他抬头看去, 发现是关琦,就低下头。
关琦将一包饼干放到他手边:“大少爷, 你这么刻苦是不想给我活路啊。”
周酌远没有什么胃口:“你不要打扰我。”
裴鹤回来时, 周酌远已经学习完,在睡午觉。
他没有上床, 坐到椅子上一动不动, 静静地望着周酌远床上鼓起的被子。
五十分钟过去,周酌远准时起床,没有与裴鹤对视,也没有说话。
贺清澜的遇难消息或许并未对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除了有一点点失声症状。
他在下午的第一堂课,察觉自己的喉咙很难发出声音。
周酌远假装不会那道题,对老师摇头,然后假装心情低落不回答朋友们的问话。
晚上祝婉也来了,她和周酌礼坐在周酌远对面, 温声哄他回家休息。不管他们说什么,周酌远都不回应,似乎还不愿意结束冷战。
晚餐依旧吃得很少,吃完以后,他没有立刻回到教室,躲在厕所里面搜索“失声如何快速恢复”,搜索到的大部分内容都是过度用嗓、喉咙感染等的治疗方式。
周酌远垂着眼皮,等手机快锁屏时才点开搜索栏,修改成“心理性失声如何快速恢复”。
网页标题上躯体化、抑郁症等关键词触目惊心。
他咬住下唇,又开始搜索“心理性失声一定有抑郁症吗”。
折腾半天,他终于看到一个医生说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有可能导致声带不能正常运动,经过适当的休息以后可以恢复正常。
周酌远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晚自习结束就立刻回去休息吧-
周酌远回到宿舍没多久,裴鹤也回来了,他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与裴鹤相处,假装很忙碌地收拾床铺。
可能因为有点心不在焉,他一不小心夹到自己手指,条件反射地弹起来甩了甩。
“怎么回事?”裴鹤就站在他旁边,登时焦急地抓住他的手,然后把那只发紫的指尖含进嘴里。
周酌远茫然地望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这样担心自己。
裴鹤含完以后紧张地问:“疼不疼啊?”
周酌远瞧着自己沾上一点口水有些发紫的指尖,大概是疼的。
十指连心,大概会很疼。
裴鹤说:“疼就哭出来吧,我发誓不笑话你。”
居然有这么疼吗?疼到可以哭出来也不被嘲笑吗?
周酌远鼻子一下子酸得厉害,他快速喘了几口气,望着裴鹤的脸,裴鹤的脸变得很模糊,他看不清裴鹤的脸。
大颗大颗的水珠滑下来,他闭上眼睛,把水珠挤出去,但是睁开眼睛后清晰没多久,又重新变得模糊。
好丢人啊,周酌远想。
裴鹤真的没笑话他,而是把他搂进怀里。
他的脸埋在裴鹤肩头,肩头很快湿了一大片。
周酌远张开嘴,发出气音:“你不恨我吗?”
裴鹤心脏像是被人捏扁一样难受,狠狠骂他:“你这是什么笨驴逻辑?我为什么要恨你?”
周酌远被骂以后哭得更凶了,用气音说话很是费劲:“要不是、我太小气,要回佛珠,他就不会、有事。”
裴鹤:“你怎么这么迷信?而且佛珠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这么说天底下每有一个人出事都是你的错?”
周酌远本来就老是在他这里吃瘪,现在发不出声就更说不过他,只能抽抽搭搭地重复:“你为什么不恨我?你为什么不恨我?”
裴鹤哄小孩一样顺着他的后背,起不到一点作用,因为周酌远憋了很多的眼泪,这次可以一次性用个过瘾。
不知道过去多久,裴鹤手上的动作停住,他在周酌远耳边轻声说:“你为他难过一点都不丢人,只能证明你对这段感情很认真。”
“我也很难过,上午背着你们偷偷哭完才回来。”
“发泄出来以后,才能继续好好生活。”
“小远,你已经很坚强了。”
一直在忙碌没有经过适当休息,刚刚还毛毛躁躁夹到手指的周酌远忽然之间,喉咙里面发出短促的呜咽声-
关琦倚在门口,压低声音对电话那头说:“现在有哭出来,他比较排斥我,等下我让我舍友试试能不能喂他吃点东西。”
周酌意抿了抿唇:“麻烦你了,我妈不让我去见哥哥,还好有你。”
关琦:“应该的。”
周酌远眼皮哭得又红又肿,没有办法再学习,他简单洗漱一把就要上床,裴鹤递给他xx牌饼干和一杯水:“补充一下体力和水分,上床以后还能继续流眼泪。”
周酌远:“……”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
裴鹤:“我认真的啊,没跟你开玩笑。”
周酌远有点生气,可是他看着xx牌饼干,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他前几年每次生病的时候,吴姨就会带着她儿子最喜欢的xx牌饼干来看他。
周酌远咔嚓咔嚓啃掉一袋饼干,水也喝完了,但是他要证明自己上床以后不会流眼泪,很快闭上眼睛睡过去。
裴鹤等他睡熟以后才去洗漱上床。
但是半夜,裴鹤起来上厕所,一眼就瞥到下床鼓起来的被子在轻轻颤动,然后一只瘦削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拽两张纸巾进去,擤鼻涕的声音很小,很有素质地不去打扰他的舍友。
裴鹤回来以后就在下面坐着,周酌远哭了多久,他就在下面坐了多久。
他第一次觉得,贺清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的混蛋。
只是如果把他放到贺清澜的处境,他也未必能比贺清澜做得更好。
上午看见那条新闻,裴鹤心里也痛得厉害,他第一时间出去确认贺清澜的状况。
好在电话很快打通,贺清澜一直在发抖,他并没有上那趟航班:“我到机场以后,就后悔想回去学校。我看了我座位的位置,如果我上去的话,必死无疑,裴鹤,我没想到他们那么畜.生,二十多条人命啊!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你直接告诉小远,我已经死了……”
裴鹤的心情从庆幸到后怕再到冰冷,他打断对方:“所以你有问过他的想法吗?”
贺清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激动:“你要我怎么问?要我问他能不能陪我一起出国吗?让他陪我出去赌命?还是要他留在学校为我担惊受怕?他那么想考X大,现在快要高考了,你要我毁了他的前途?”
裴鹤总是那么一针见血:“所以你给过他选择的机会?你是怕他担心你影响高考,还是怕他担心你动摇你回去拼命的决心?”
贺清澜停顿片刻,从来温和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沉:“你少跟我在这里装,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对他有意思?”
裴鹤面色一白,好一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贺清澜:“上次爬山。”
裴鹤:“所以你拒绝A大和C大的面试?”
贺清澜:“不全是。”
说到这里,两边都好长时间没能发出声音。
贺清澜率先打破沉默:“抱歉,我情绪有点失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就是有点不甘心。以后拜托你……算了,我也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裴鹤猜到他想说什么:“我会照顾好他。”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贺清澜叹了口气:“谢谢,这个号码我会处理掉,如果还能回来的话,我会联系你们。”
裴鹤给自己竹马留下最后一句祝愿:“好好活着。”
当时他并不觉得隐瞒贺清澜还活着这件事情很困难。
现在裴鹤坐在原本四个人的宿舍,望着床上鼓起的一小团周酌远,只能希望他明天能够不要眼睛肿到睁不开,那样看不见老师写的板书,他可能会更加难过。
第55章 周酌远 周酌远已经成为校医院的常客……
裴鹤的担忧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周酌远根本没能起来上学。
他拉开一点被子,看到周酌远把自己闷得通红,眼皮果然肿得很厉害, 微微张开的嘴唇干裂破皮。
裴鹤以为让他哭过以后,他能放下这件事。
可是周酌远依然困在梦魇中,皱着眉呓语:“对不起……”
不能够说出来贺清澜是因为选择周酌远才逃过一劫,只能亲眼看着他被名为“害死贺清澜”的锁链缠住, 嵌进肉里,不得脱身。
他太固执了。
裴鹤就算在他耳边说一千遍一万遍不是你的错,他也只会一千遍一万遍地说对不起。
沾了点温水浸湿周酌远的嘴唇, 裴鹤晃了晃他的肩膀:“小远, 醒醒。”
周酌远被短暂地拉出噩梦, 他睁开一点眼睛, 瞳孔涣散,没能坚持多久又耷拉下来眼皮昏睡过去。
裴鹤不再尝试, 他轻手轻脚地把人裹在被子里抱起来, 上次周酌远还有力气靠在他的胸膛,这次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 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 如果不是被子束缚住,胳膊也要垂下来。
周酌远已经成为校医院的常客。
挂上点滴以后,裴鹤握住他覆着薄茧的右手,抵在额头前。
他没有请求周酌远再坚强一点,因为昨天说的那句话并非诓骗人的谎言,而是裴鹤确确实实地认为周酌远已经很坚强了。
他告诉周酌远发泄出来以后才能好好生活,周酌远就认真地哭一个晚上。
如果不是身体原因,周酌远不会让别人发现他的痛苦, 他会一个人偷偷治好自己,不要依靠任何人。
一瓶水吊完,裴鹤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回过头时发现周酌远手心一条细细长长的疤痕,穿过原有的纹路,并不明显。
可这是经过时间稀释的疤痕,他无法知道当时的伤口会有多深,会流出多少血。
为什么有这么多伤啊?
像是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挤出来要裴鹤心疼,心疼了还不能说,一说就会惊到按在上面的那只手,再不肯挤出半丝-
周酌远的手机落在宿舍,司机没打通,宿舍也找不到人,问过班主任才知道体弱多病的少爷又进了校医院。
他气喘吁吁地给周酌礼打电话,那边早上有会议耽搁一会儿,赶到这里时正巧碰上护士在给周酌远换药水。
年轻司机告诉周酌礼:“医生说是胃炎引发的高烧,先把这几瓶水吊完看看能不能醒。”
周酌礼捏紧手心:“能不能醒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是昏迷了?”
司机:“不是,只是意识不太清醒,刚才有起来吐过一回。”
周酌礼:“联系一下转院,我进去问问医生。”
他刚一进去,周酌远就醒了,脸色比校医院的床单还要白,眉头紧锁着,裴鹤忙将人扶起,把新准备的呕吐袋撑开在周酌远面前。
兴许是前面吐过一轮,这次没能吐出什么东西,周酌远抓住一点裴鹤的手腕,难受得直发抖。
裴鹤把呕吐袋封口扔进垃圾桶,一边给他擦嘴一边拍着他后背:“没事了,医生说吊完这瓶水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再去倒点温水过来,现在有点胃口没有?”
周酌远半靠着他才能坐稳,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手仍然虚虚地放在裴鹤腕上。
周酌礼便兑好温水,递给有些为难的裴鹤。
周酌远却不肯喝,怎么都不张嘴。
刚才明明很顺利地喂下一杯,裴鹤想不通,但没有勉强,放下水后扶着他躺回去:“我去打包医院的营养餐回来,让你哥陪你一会儿。”
周酌远恹恹地要睡着,没有回答他。
裴鹤走后,周酌礼取代他的位置,在周酌远眼睛彻底闭上之前说:“校医院设施不齐全,我等下带你转院。”
周酌远强行提起一点精神,对着人摇头。
周酌礼:“你在这里好不了。”
周酌远张嘴说话,却不怎么能听见声音。
周酌礼把耳朵凑过去,才勉强听到几个词:“……马上好……零几天、考试……我不说……邻家……亿……”
前面三个词大抵还能推测出含义,后面的词完全让周酌礼一头雾水,也无法理解这些日子对他不假辞色的周酌远为什么忽然用这种恳求似的语气跟他讲话。
周酌礼抬起来头,他的亲弟弟可能越来越知道怎么样达成目的,让他不得不再次妥协:“我知道了,先不转院,下午让宋医生再来给你看一下,听他的,行不行?”
宋医生就是前几次来周家给周酌远看病的医生,周酌远很是信任他-
由于周酌礼的骚扰,裴鹤回来时周酌远还醒着,他把打好的营养餐摆到桌子上。
周酌礼扶着人坐起来,在后面垫了两个枕头。
周酌远仍然没有食欲,一勺粥只含了一半在嘴里。
裴鹤也不催他,照顾周酌远其实很省心,因为他会尽可能地配合你治疗。
第56章 周酌远 那一串,随便你们,不要再提了……
吃到后面周酌远大概是清醒了, 想从裴鹤手里把勺子和碗接过去,胳膊抬起一半就让周酌礼按下:“别动,马上回血了。”
周酌远想到自己刚才昏头昏脑说的认输的话, 愈发的不高兴:“你懂、什么?”
周酌礼觉得他简直是自己二十几年人生中遇到的最反复无常的人之一,但念在周酌远刚遭遇重大打击,周酌礼暂时不和他计较:“好吧,我不懂就不懂吧, 你别乱动了。”
这句话混乱的逻辑让周酌远重新陷入茫然,裴鹤看着他呆呆的表情有些好笑,嘴角勾起一点, 可是很快又放下, 虽然现在的周酌远看起来很可爱很好欺负的样子, 但他还是更喜欢身体健康的刺猬犟驴混合物-
可能周酌远很信任宋医生和宋医生总是站在他这边有关, 下午来看过以后,宋医生斩钉截铁道:“没事, 不用转院, 他恢复得很好。”
此时周酌远正好吊完最后一瓶水,听见医生这样说好像真的感觉身体的不适少了许多。
周酌礼不再坚持, 他加上裴鹤好友给裴鹤发了个红包, 然后对周酌远说:“我下午有事,晚上妈有时间的话会过来看你,你别紧张,他们都知道……所以不会逼你回家。”
他和宋医生一起离开,走在路上问:“您觉得酌远需不需要进行心理疏导?”
宋医生沉默一会儿,这让周酌礼的心提起来。
“如果你们能够让他看不出是心理疏导的话,可以试试,否则可能会造成相反效果。”
周酌礼面露不解:“为什么?”
宋医生:“不是他本人主动的话, 他应该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反而会让他产生焦虑情绪。”
周酌礼:“可是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很差,除了心理方面的原因我想不出是什么原因。”
宋医生:“不是突然变得很差,我更建议你们了解一下他的过去,而不是贸然地逼他进行心理疏导。”
这句话像是当头一棒将周酌礼砸醒,他看起来已经很关心很纵容周酌远,却从未试图了解这个弟弟的过去。
不要说在林家的那十几年,就算在周家的几年,他都对周酌远的生活一无所知。
与其说是没有想到,倒不如说是刻意掩耳盗铃,仿佛只要他不知道周酌远曾经受过的委屈吃过的苦,就不用为此感到愧疚和心疼。
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周酌礼自己想理直气壮地偏爱周酌意,于是只看到周酌远性格糟糕,嫌贫爱富,对养父母无情无义,却不去思考周酌远为什么会长成这样-
大概周酌远昨天一夜把眼泪流干了,今天他对裴鹤说“麻烦你了,你可以先回去”这样熟悉的话也只是面上出现一瞬间的恍惚,没有再哭。
裴鹤把周酌礼发来的红包展示给他看:“这么多钱呢,你麻烦我是应该的。”
周酌远努力睁大眼睛,让他看清楚自己不是在客气,而是不愿意耽误状元的高考成绩:“只剩下、一百零几天,时间紧迫,虽然你、成绩很好,但是、不能得意。”
裴鹤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坏了,就算周酌远这样对他爹味说教,他也觉得好可爱。
他轻咳两声:“等你晚上好一点,我们一起讨论压轴题的解法,比起去课堂上听基础题对我的帮助更大。”
周酌远想到他格外稳定的排名与成绩,不得不尴尬地承认缺课一天两天应该对裴鹤没有什么影响。
裴鹤:“你的英语作文写得也很差,我晚上也给你传授一下经验吧。”
周酌远恼羞成怒:“你闭嘴,我还在、生病。”
他想说要裴鹤讲话不要那么直白,用很差这种字眼,可裴鹤误解了:“对不起,那我明天给你传授。”
周酌远的声音终于因为着急比刚才要大上一点,不再像蚊子哼似的很难听清:“不,晚上、给我讲。”
他之前偶尔会跟裴鹤讨论题目,裴鹤有提过给他传授英语作文写作经验,不过总腾不出时间,便搁置到现在。
也许这次生病不完全是坏事-
祝婉过来时,周酌远还在睡下午觉没有醒,裴鹤捧着一本书在那里看,等祝婉走近才发现。
他合上书,小声打招呼:“阿姨好。”
祝婉朝他点点头,弯下腰用手试探周酌远的体温。
闻到熟悉的香味,周酌远睫毛不安地颤了颤。
还有十几分钟才到周酌远平常的吃饭时间,裴鹤给祝婉搬来椅子:“他刚睡没多久,您坐在这里等等吧,我一会儿叫醒他。”
祝婉没有坐,示意裴鹤跟她出去聊一会儿。
两人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祝婉客套地感谢几句,让裴鹤劝劝周酌远去外面住,这样家里可以更快地知晓周酌远的情况。
裴鹤没有答应,他想哪有这样的事,祝婉不愿意得罪周酌远就让他来得罪。
聊完以后,祝婉打开病房门,看到周酌远已经强撑着站起来,没走出几步就要摔倒,好在裴鹤反应快把人接住了。
裴鹤凶他:“乱跑什么?”
祝婉也跟着上前扶住他,结果被周酌远一把推开,用的力不大,态度却很坚决。
周酌远没有跟裴鹤吵架,眼神警惕地问祝婉:“你要和、我同学、说什么?”
祝婉被这样的动作和话语刺痛:“我只是向他道谢,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妈妈难道还会害你?”
她当然不会害周酌远,只会不要周酌远,是周酌远自己亏心,怕别人知道他小肚鸡肠,总是欺负人那么好的周酌意。
裴鹤把他抱回到床上,要不是病房暖气开得足,周酌远这一通折腾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回答不出祝婉的问题,周酌远蛮不讲理地对她说:“不许你、和我同学、讲话。”
祝婉升起一点怒火,却在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略显慌张的神情后消失了,她拿出来食盒,起码周酌远不再跟她冷战。
“行,先吃饭吧,我亲手做了茶树菇排骨汤,上次给你做,你说很喜欢。”
她说的上次是周酌远刚回周家那天,祝婉特地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菜。
当时周酌远还以为这是他幸福生活的开始,看到祝婉被自己夸奖后开心的表情感觉好高兴,一个人吃掉好几碗排骨汤。
其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祝婉根本就没有什么厨艺。
周酌远不回应这句话,他现在有了些力气自己吃饭,不要裴鹤喂他,饭吃完以后,茶树菇排骨汤他一口都没有碰。
裴鹤倒是不客气地品尝两勺:“阿姨,有点咸了。”
祝婉白着脸问周酌远:“所以你当初也不觉得好吃?”
周酌远默认了。
原来周酌远不光光向他们索取爱,也有过努力地表达爱。
祝婉望向周酌远细白的手腕,那里挂着一串佛珠,她知道周酌远曾把这串佛珠送给前男友,现在不知为何又要了回来。
她忽然心口一痛,他们觉得两串佛珠给两个身体不好的孩子正正好,可不曾想过,对于周酌远来说,更重要的人是贺清澜,所以他宁愿自己不要,也非得送出去这个礼物。
祝婉挣扎片刻,道:“我让小意把那串佛珠还给你吧。”
裴鹤没想到还有另一串,也没想到不知情的祝婉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他好不容易让周酌远暂时忘记那件事,此刻疮疤又被人不经意间揭开,露出血淋淋仍未愈合的伤口。
周酌远垂下眼睑,轻声说:“不要再提了。”
“那一串,随便你们,不要再提了。”
第57章 周酌礼 怪不得周酌远坚持要住校
周酌礼忙完一阵后去接周酌意回家, 路上都没有停止忙碌,送完周酌意又匆匆赶去饭局,即使没有人敢灌他的酒, 周酌礼总也得喝上两杯,他太年轻,姿态摆得太高会引起合作方的不满。
回到家已经很晚,他的胃病犯了, 今天忙得像陀螺一样,还被宋医生的话刺激到。
周酌意很体贴地给他拿来药。
周酌礼吃过药,坐到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电视上播放着周酌意最喜欢的古装剧, 以前周酌远在家里面总要抢着看别的, 虽然电视机多得很, 但他非要和周酌意抢这一个。
周酌礼有时候看不过去说他, 周酌意还要护着:“哥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然后周酌远就会冲他挑衅地笑。
只是近半年来,周酌远很少出卧室门, 更不用说跟周酌意抢电视了。
他的胃缓过来, 头又开始痛,可能是被记忆中的周酌远气的。
周酌礼松开领带, 走到窗边透气, 外面下起细细密密的小雨。
有一回下雨司机路上堵车,周酌远等不及自己坐地铁回来,那天的雨比今天要大很多,他带的伞太小,为了保护书包把自己淋成落汤鸡,一到家就开始发脾气,问为什么不叫司机早点出发。
祝婉心疼地从他背上接过书包,让他赶紧换身干净衣服。
周酌远就不生气了, 拖着湿哒哒的裤脚往房间走。
彼时周酌远的身体素质很好,淋成那样一点事都没有,第二天“大哥大哥”喊个不停,精神得周酌礼特别想堵住他的嘴。
现在他常常没有精神,再不肯喊周酌礼大哥,事情好像在按周酌礼的期望发展,周酌礼却开始觉得不舒服。
倘若可以选择的话,他希望周酌远能够恢复精神,他可以忍受周酌远每天叭叭叭没有营养的废话,可以经常接送周酌远上下学,可以满足周酌远乱七八糟的小愿望。
可是为什么司机会迟到呢?
周酌礼皱起眉,脑中忽地闪过这个疑问。
负责接送周酌远的司机原本是负责接送小意的司机,之前十年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因为每天除了接送人放学以外几乎没有别的事情需要他做。
周酌礼让人打电话把这个司机叫过来。
司机年纪大了,周酌远住校以后,周家就白养着他。
周酌礼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之前接送酌远的时候,迟到过几次?”
司机愣住,他不明白为什么周酌礼突然要和他算账。
周酌礼这次声音冷了一点:“迟到过几次?”
司机惊出一身汗,老实回答:“每周可能会有一两天耽搁了。”
每周一两天。
所以他才跟自己撒娇,想要大哥接送。
周酌礼心中又酸又胀,周酌远被拒绝时是什么表情呢?难堪的?困惑的?还是无助的?
周酌礼握紧双手,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之前接送小意时从没出过岔子,接送酌远却这么不负责任?”
司机忙表示忠心:“因为我也疼爱小意,不想让小意等急。”
周酌礼冷漠道:“所以酌远就可以等是吗?”
司机僵在原地。
周酌礼开除了司机,他吹了一会儿夹着雨的风,让自己清醒片刻。
底下做事的人自然可以不喜欢周酌远,但如果周酌礼对周酌远上心一点的话,他们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怠慢他。
可是周酌远为什么不告状?还是说他以为司机有事情迟到是正常的?除了司机以外,是不是还有人仗着他不懂轻视他?
沈阿姨此时拖地经过他身边,周酌礼想到之前周酌远对她一点儿都不排斥,把人叫住。
周酌礼问她家里有没有人欺负周酌远。
沈阿姨扶着拖把思考两分钟,然后告诉他,明面上的欺负肯定是没有,但是很多人都不爱搭理周酌远,平时只和周酌意搭话。
也就是冷暴力。
怪不得周酌远坚持要住校。
周酌礼感觉自己气都要喘不上来,他摆摆手让沈阿姨离开,准备让管家换一批佣人。
他关上窗户,回到自己房间的阳台抽烟。周酌礼没有烟瘾,现在却很想抽一点,抚平内心的焦躁。
助理给他发来林博旭的联系方式,周酌礼打过去,约了第二天的见面时间。
他想了想,把见面时间给周傅轩和祝婉都发了一份-
祝婉走后,裴鹤将二十年前的高考数学试卷摊在周酌远面前:“我感觉这一年的压轴题特别有意思,你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周酌远很想问问他有没有心,自己刚才还在难过。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这道压轴题吸引走。
思路感觉不难,周酌远指挥裴鹤一顿算,越算越诡异。
裴鹤提出另一个思路,又是一顿算。
周酌远不高兴地说:“刚才就应该、一直算下去,我都快、看到答案、了。”
裴鹤:“你认真的?”
周酌远瞥了一眼刚才算到一半的式子,心虚地看向题目,他瞬间福至心灵:“我知道了。”
这道压轴题最终从七点讨论到十点才解决。
周酌远有些累,他靠在床头看裴鹤收拾东西:“明天再、传授英语吧。”
裴鹤:“确实得明天,我现在也犯困。”
周酌远:“我明天、能好吗?”
裴鹤顶着他不满的目光揉了把他的头发:“明天可能不行,医生不会放你走,但是我猜后天可以。”
周酌远:“你爸、教过你?”
裴鹤:“他没教过我,我自己猜的。”
周酌远:“……”
第58章 周酌远 掩耳盗铃
林博旭正在做康复训练, 周酌远给他转到单人病房,叫他不要告诉林德才和江月仪。
周酌礼推开门进来,林博旭便停止动作, 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吧。”
在来之前,周酌礼就调查过他住院的原因:“病房是酌远给你换的?”
林博旭挑起眉梢:“是,小远怕我吃苦,直接给我办好了。”
周酌礼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样子:“你为什么脸皮那么厚?小时候总是跟他打架, 为什么现在好意思要他的钱?为什么他会愿意给你付钱?你威胁他?”
林博旭脸色变得很难看:“你要是来找茬的现在就滚出去!”
周酌礼有求于人,深吸一口气,不再吭声。
祝婉和周傅轩赶到的时候, 病房内的气氛格外沉闷。当初林家人说兄弟俩从小打到大, 林博旭的表现也不像是和周酌远有深厚感情的样子, 他们不懂周酌礼怎么想到约他来寻找开导周酌远的办法。
他们问过周酌礼原因, 周酌礼只说“酌远应该会希望爸妈能更加了解他”。
很平淡的语气,却是在指责祝婉和周傅轩不负责任。
周傅轩脸上挂不住:“你什么意思?之前和林家交谈的几次你都在, 酌远小时候的照片你也看过, 你现在内涵我们不了解他?”
周酌礼确实都在。
最后一次谈判的时候周酌远必须到场,他们叫他做抉择, 周酌远乌溜溜的眸子望向祝婉:“你们可以给我多少零花钱?”
祝婉拉着他的手:“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周酌远犹豫片刻, 说:“我每个月想要一千块。”
祝婉被他逗笑:“傻孩子,每天一千块都可以。”
周酌远脸有点红起来,兴奋道:“我要回家,回到周家。”
林家人就把他从小到大拍的照片拿给祝婉,周酌远已经被祝婉拉坐下,开心地给他们讲拍照时的情景。
刚讲一会儿,祝婉温柔地阻止他:“好了,你养父母已经给我们讲过, 让我们先谈完事情,听话。”
周酌远懂事地点头,他坐在有些年头的沙发里,听他们争抢周酌意的抚养权。
周酌礼坐在他侧面,看着周酌远的表情逐渐从兴奋变得不高兴,不高兴中还夹杂些许迷惘。
当局者的周酌礼只觉得情绪不定的周酌远莫名其妙。
现在他才明白,那样的场景下,好像周酌远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赠品,周酌意却是所有人都不舍得放手的珍宝。
他没有办法穿越时空告诉那个少年,其实一开始,林家人也是直接拒绝周家要回孩子的请求的,经过几番争执才决定让周酌远自己选择。
他们确实和林家人一起看过周酌远的照片。
周酌礼面对父亲咄咄逼人的眼神,缓缓道:“林德才和江月仪的一面之词,你们能从里面得知多少?爸,你知道接送他的司机经常迟到吗?你知道家里面佣人都在排挤他吗?”
周傅轩说不出话,祝婉白着脸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周酌礼:“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原来他们嘴里说着补偿关心,实际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好。
是真的觉得对周酌远已经足够了解?是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打听他的过去?还是害怕周酌远分走他们太多关注,让周酌意感到被忽略而委屈?
那周酌远受到的委屈呢?
他们遮住耳朵,铃铛就发不出响声?-
林博旭在祝婉和周傅轩面前有些紧张:“你们想跟我聊什么?”
祝婉把带来的果篮放到他的床头,礼貌开口:“可以和我们讲讲酌远小时候的事情吗?”
林博旭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跟自己聊这种话题:“你们什么意思?小远怎么了?”
周酌礼给他们搬来椅子,祝婉坐下以后,身上气势变得平和:“他小时候,是快乐居多,还是不快乐居多?”
林博旭沉默片刻,实话实说:“不快乐。”
家丑不可外扬,周家人跑过来问林博旭这个加害者,他又能讲些什么?
林博旭反问他们:“他在周家快乐吗?你们对他好吗?”
祝婉回答不了,于是他明白回家以后的周酌远也没能得到想要的爱。
周酌礼:“你尽管说,我们发誓不报复你。”
林博旭才不相信这些有钱人的话:“你们对他不好,现在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你们不要养他我来养他,别在这里跟我装模作样!”
周酌礼等他说完,才道:“我怀疑他有抑郁倾向。”
林博旭盯着他,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周酌礼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重复:“我怀疑他有抑郁倾向,必须知道他的成长经历,医生才好进行下一步诊断。”
林博旭闻言胸口剧烈起伏,他闭上眼睛挣扎一会儿,再睁开时终于下定决心:“你们发誓绝对不会伤害我和我的父母。”
祝婉这个时候内心已经凉透,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发誓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和你的父母。”
林博旭便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破旧泛黄的本子:“这是小远的日记,你们带回去看,我出院以后去找你们拿,不要让他知道,他最讨厌别人可怜他。”
在离开之前,周酌礼等祝婉和周傅轩出门以后,突然对林博旭说:“酌远好像也没有原谅你。”
林博旭眉心紧蹙:“你胡说什么?”
周酌礼:“你知道他因为前男友去世病到昏迷吗?”
林博旭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周酌远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周酌礼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你也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不想要他出事的话就老实憋着。”
林博旭将他们送的果篮狠狠砸到墙上:“滚!”-
周酌礼走到停车位,发现祝婉和周傅轩都没有走,在他车里等着,而司机不在。
他上了车,知道他们想问什么:“我也不能确定,宋医生说酌远没事,但他不是专业的,刚才我主要在唬林博旭。”
祝婉已经将日记本放进包里,她的手放在本子的侧面,周酌远在那里写了长长的“林远”二字。
第59章 周酌远 送给小远的日记本
[送给小远的日记本, 希望小远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周酌远在下面一行回复:xiexie朱老师!
前面两篇大概是作为作业上交的,周酌远描述了照得他眼睛痛的太阳公公、上学路边看到的小花小草, 还记下数学老师对他的夸奖。
朱老师毫不吝啬地给他打满五角星。
后面的日记不再出现五角星,可能是他们更换语文老师的缘故,周酌远开始自发地写日记,不过很不勤快, 有时候两个月才会写一篇“月记”。
祝婉抚摸着本子上圆圆的幼稚的字迹,好像看到瘦小的周酌远站在她面前,背着比他身体还要大的旧书包, 费力地仰着脑袋去观察太阳的模样。
周酌远没有上过幼儿园, 第一天上学抱着江月仪的大腿哭, 林德才扒拉半天才把人拽下来, 吓他说再哭就把他拍照发给老师,周酌远犟得很, 林德才就真的拍下他鼻涕眼泪满脸的照片传给班主任。
班主任发过来一段语音, 周酌远听见她温柔的安抚,很快就不哭了, 也许学校没有林博旭说得那么可怕。
不知道什么原因, 这张照片林德才一直没有删,后来和别的照片一起印下来交给了周家。
周酌远的照片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和林博旭一起拍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单人照。
那时候周酌远不到八岁,刚上二年级,在周酌意走到哪里都有人抱的年纪,他居然已经开始自己上学了。
后面的日记不需要交给老师,周酌远彻底放飞自我, 每一篇都要骂上两句,什么猪头、ben狗、lan猪,有时候是因为林博旭抢他的零花钱,有时候是因为江月仪叫他谦让哥哥鸡腿,有时候是因为林德才打他的屁股。
谁都不喜欢他,谁都对他不好。
在三年级快结束时,周酌远第一次提到恨。
老居民楼附近有很多的流浪猫狗,周酌远回家路上不小心被疯狗缠住,他吓坏了,拔腿就跑,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大人,疯狗却在这时追上,狠狠咬住他的大腿。
那天傍晚,腿上的口子不断流出鲜血、又惊又痛几乎哭到昏厥的周酌远倒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争吵要不要花几千块带周酌远去打狂犬病疫苗。
江月仪说狂犬病致死率百分之百,周酌远不想死,可是他没有钱,他才九岁,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林德才抽掉七根烟,还是带他去社区医院打了最便宜的疫苗。
打针的时候周酌远很害怕,却忍住一点儿也不动,因为他知道这是救他命的药。
林德才和江月仪仍在置气,两人在门口又吵起来,护士姐姐给他打完针以后,抽出一张山茶花香的纸巾帮他擦拭眼泪:“好乖的宝宝,怎么父母这么偏心呢?”
林博旭之前逗猫被抓伤过,林德才毫不犹豫地带他打最贵的疫苗,江月仪更是抱着哄半天才让他顺利打完针。
偏心。
周酌远以前从没有接触过这个词,却瞬间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为什么呀?
为什么他的爸爸妈妈爱他爱得那么少,爱林博旭爱得那么多?
周酌远记下这些事情,在日记的最后写:我恨爸爸妈妈,永远不会原liang他们,长大以后只给他们qian,不给他们陪伴。
妈妈二字上面有一滴水痕,把字迹晕染开来。
祝婉拿着本子的手指颤抖,眼泪砸在本子上,覆盖住多年前周酌远的眼泪。
林家的条件谈不上小康,却也谈不上贫穷,她以为在这样普通家庭长大的周酌远就算没有被林家人捧在手心长大,也不会吃太多的苦头,毕竟他才十五岁,林家对换孩子的事情完全不知情,有什么理由虐待他?
他们盲目自大,接回周酌远以后对他的关心只浮于表面,让他逃离林家这个狼窝,又踏入周家这个虎穴。
她出生时精力格外旺盛的孩子,从离开医院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吃苦。
周傅轩匆忙把祝婉滴在本子上的眼泪吸干,又给她递了张纸,纸的边缘也在颤抖,他刚愎自用、性格暴躁,对几个孩子不管不顾,是只有清晰地把伤口在他面前揭开,看见血肉,周傅轩才能产生些许的忏悔和愧疚。
周酌礼没有和他们一起看,坐在副驾驶望着天空发呆。
前面两张作业祝婉是念出来给他们听的,后面就没念了。
盯着太阳看到自己眼睛痛,上学路上蹲在花坛边观察小花小草,原来他的弟弟小时候这么可爱。
如果那个时候,周酌远在自己身边的话,周酌礼应该会很喜欢很溺爱他吧。
可事实上,他在周酌远回家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周酌意拦在自己身后,用冷漠的眼神看向那个刚进入陌生环境充满期待的少年。
他将期待打碎,拼成警惕和无措的模样。
周酌远对周酌意的厌恶里面,难道就没有他周酌礼的推波助澜吗?
他从一开始就不配被周酌远叫做“哥”-
周酌远前一天睡多了,第二天醒得很早,裴鹤没有听他的回宿舍睡觉,而是睡在校医院的陪护床上,还把陪护床拖到周酌远的病床边。
他转过头,就看到裴鹤睡得很沉的脸。
周酌远总是很倒霉,却也总是很幸运,经常遇到一些很好很好的人,给他一些照顾还不需要回报。
他希望这些很好很好的人,能够不要因为帮助过周酌远就被扣分,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幸福安康。
查房的医生注意到他醒来,询问他几句情况。
裴鹤被吵醒,坐起来伸个懒腰,去卫生间洗漱,又洗了个新毛巾回来给周酌远擦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周酌远没反应过来,被湿毛巾糊一脸,他忙从裴鹤手里抢过毛巾:“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再动手?!”
裴鹤因为他顺利的没有卡顿的抱怨惊喜交加:“你的嗓子恢复了?”
周酌远闻言一愣,他说:“好像是这样,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其实声音还有点小,有点沙哑,但是不至于说几个字喘两下。
裴鹤高兴地在他头上摸一把。
周酌远正抬起手给自己擦脸,脑袋被撸得晃了晃,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怒发冲冠扎裴鹤一手毛。
裴鹤不知他心中所想,顺手拿走毛巾:“我拿个盆给你刷牙?”
周酌远:“……”
“我没有瘫痪,谢谢。”
第60章 周酌远 不必再落荒而逃
周酌远总算是听到裴鹤独家的英语作文课。
在他跃跃欲试准备写两篇练练手的时候, 班主任出现在门口。
因为高三这一年周酌远请假请得太频繁了,让班主任不得不担心他的身体健康。
她对裴鹤点了点头,把买的鲜奶递给床上的周酌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还是应该先养好病再学习。”
周酌远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你不要太……”班主任似乎想提贺清澜的事情,被裴鹤偷偷拉了拉衣角,她反应过来, 转口道,“焦虑,我和其他老师商量过, 可以在晚自习抽出时间给你们补课。”
这样的补课肯定是没有钱拿的, 他的老师纯粹是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来帮助他。
周酌远感动地抬起来头:“没事的老师, 现在都是复习课, 我自己可以跟上进度,真的不用。”
裴鹤也说:“老师您放心, 我们有自己的节奏。”
班主任看着周酌远面前摊开的英语试卷, 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高三的班主任不仅要防止学生懈怠偷懒, 还要防止学生努力过头学坏身子:“你们有数就好, 以你们两个的成绩,高考只要正常发挥,省内的高校随你们挑,所以完全不需要慌张。”
于是周酌远在她面前叠好英语试卷,放到床头柜上。
班主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又嘱咐两句,匆匆忙忙离开校医院,最近班里的事情很多, 她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裴鹤等人走后,将英语卷子收进自己书包。
周酌远急道:“不让我练习一下吗?”
裴鹤:“……”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所有老师都特别喜欢周酌远了。
裴鹤:“你应该在脑子里面思考一遍再练习,要彻底领悟技巧才有效率。”
周酌远:“可是你刚才不是这么说。”
裴鹤:“老师的话让我顿悟,太顺着你未必就是对的。你也需要顿悟,欲速则不达。”
周酌远觉得有道理,就躺下来思考英语作文课的收获-
对于祝婉和周傅轩来说,比起心疼懊悔等情绪,更多的是后怕。
如果那一天,林德才最终真的泯灭人性,没有带周酌远去打疫苗,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孩子长大的模样。
那时候仅仅9岁的周酌远,面对这种情形时该是多恐惧多无助?
祝婉不敢想下去,忍着心悸往后翻页。
新的一篇在骂林博旭小气暴力,因为他偷偷看林博旭的书就踹他。
祝婉记起接回周酌远的第二天,他就带着几个佣人出去买了一堆课外书回家,买的书太多,把房间里的书柜塞得满满当当。
她当时只以为周酌远拿到钱不知道怎么花,家里什么东西都有,只好去买书。
原来是因为从没有过自己的课外书。
林德才不给他买,每日少到可怜的零花钱都被林博旭抢走。
从没吃饱过的小孩突然有一天吃到自助,非要撑得肚子痛才肯罢休。
再后面一页,字迹变得扭曲。
他说爸爸打得他手肿起来,只能用左手写字。
大概周酌远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孩,用左手写字都能写得很快,没有右手写得漂亮也是情有可原。
这一页模糊的字迹比前面还要多,他写了整整三行的偏心。
周酌远怀疑自己不是林家亲生的孩子,可能是捡来的,等他找到自己真正的爸爸妈妈,一定和林家彻底断绝关系。
周酌远畅想:我的爸爸妈妈一直在找我,他们非常爱我。
祝婉终于拿不住那本日记,泣不成声。
他们给周酌远的爱太少太少,和周酌远憎恨的、想逃离的林家有什么区别?
他在回家以后,是不是也写了这样一本日记,上面每一页都是偏心?
周傅轩合上泛黄的本子,放进她的手提包:“下午再看吧,给酌远送午饭的时间快到了。”
如果有这样一本日记,周傅轩或许和林德才扮演相同的角色,和他鄙夷的、瞧不上的林德才没什么两样-
小小的校医院病房挤着好多人,让周酌远感觉好闷。
他疑惑地看了看祝婉红红的眼眶,又看了看拎着一堆东西来探病的朋友们。
周酌远问裴鹤:“我应该没有得绝症吧?”
裴鹤:“呸呸呸,不要乱说话。”
周酌远没有犹豫,对祝婉说:“你们下午有很多事情,饭盒放在这里,先回去吧,辛苦你们跑一趟。”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礼貌又没留下让人拒绝的余地。
礼貌的态度也不像是面对家人。
祝婉只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塞住,她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居然此刻才发现周酌远的不对劲。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叫过爸妈,就算在这么多人面前,很容易会错意的情况下,他也只说“你们”。
如果不能非常爱周酌远,他就不要了。
毕竟周酌远早就过了需要家人爱护的年纪。
周酌礼注意到周酌远平静的眼神中出现一丝烦躁,他抢在父亲开口之前答应:“好,你和你朋友们聊聊,我晚上再来。”
周家人走后,何调笙等人自发地坐到陪护床上。
孙玉卿:“师父,没想到你用这个脆弱的小身板打球也能那么厉害,我是真佩服你!”
周酌远:“……你不会说话可以把嘴巴闭上。”
裴鹤不忍地看自己的陪护小床一眼,给周酌远把菜摆好。
这次带的菜太多,小桌板都摆不下,他跑出去问护士借了一个桌子。
周酌远:“你们是不是还没吃饭?和我一起吃吧。”
几个人就呼啦啦涌过来吃菜。
可能饭就是要抢着吃才香,周酌远的胃口比昨天好很多。
小桌板上还有最后一只卤鸡腿,周酌远垂下眼睑,去夹桌子上的菜,再回过头时,卤鸡腿已经到自己碗里。
周酌远望向坐在他身边的裴鹤:“我刚刚吃过一个。”
裴鹤:“谁说你只能吃一个?”
周酌远就不说话了。
因为吃掉两根鸡腿,他没吃下多少饭,不过有孙玉卿在,几乎没有浪费。
吃完以后,几个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着废话,周酌远只觉得耳朵旁有很多的蚊子,嗡嗡嗡个不停。
季和蚊子:“嗡嗡…想要什么…嗡…买…”
孙玉卿蚊子:“嗡嗡…师父…嗡嗡…”
何调笙蚊子:“嗡嗡…心疼…嗡嗡…”
还有一个裴鹤蚊子:“嗡嗡…睡觉…嗡…别吵…”
他不后悔曾经封闭心扉,冷漠对待所有同学,那是他花费十几年给自己涂上的保护色。同时他也很庆幸,重生以后能主动与这些同学接触。
不管结局如何,周酌远未来再与他人谈论起高中经历时,可以眼神怀念地介绍这是他人生中很值得记忆的一段时光。
不必再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