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的过往鲜少有人知晓
单松月起疑心的反应,更加坚信印芸竹藏住和江梦合关系的决心,即便她一开始就知道两人见不得光。
给江梦合发的消息,她隔天才回复。
橘合:【抱歉,昨天太忙没收到,我有备用的门禁卡,那张留给你】
这句话的意思,是自己以后可以随意进出她的工作室吗?
反光的门禁卡上映现一层划痕,印芸竹的指腹抵着锐角,犹豫片刻,拉开抽屉将其扔进去。
小竹同学:【你平时有这么忙吗?】
像热恋中被忽略的另一半,她发出控诉。再怎么忙,总不至于连手机也不看吧?
屏幕上突然弹出来视频通话,印芸竹一惊,连忙起身反锁房间,调小音量接听。
女人似乎刚醒,窗帘遮住外面的雪光,侧脸的光影描摹优越的轮廓。像暗中蛰伏的蛇,吐着信子伺机而动。
被阴郁笼罩,对方的嗓音也带着沙哑:“那我把工作推掉,过来陪你好不好?”
相欢次数久了,聊天内容极容易转为暧昧轻佻。见印芸竹即将恼羞成怒,江梦合哑然失笑。
“好了,说正事,”她坐起身,拿过床头柜的笔记本,“昨天整理邮箱,看到有个综艺邀约,想不想当内场观众?”
江梦合如今身价暴涨,许多制片人和导演递来橄榄枝,回回邮箱爆满来不及拆开看,新的邮件又立马顶上来。
叶熙阳放假回家,她恰好趁这个时间翻阅,看到感兴趣的会格外留意。
“最近吗?你会不会很忙?”印芸竹记得她还要回平城拍戏。
“没事,和导演商量调整戏份,腾出时间就好。”
屏幕的光打在江梦合的脸上,她姿态悠闲,打开旁边的小夜灯。
“邀请去做导师,我又不是三栖演员,怎么帮她们提意见?”她难得提意见,语气颇为无奈。
“那你还接?”
印芸竹见综艺节目的海报发过来,顺手打开网站搜索。
《明日之星》是盛星媒体一手打造的王牌节目,从演技,舞蹈和唱功各方面筛选新人,在场不少人是娱乐公司的高层或工作室经纪人,遇到心仪的新秀顺便签下。
和任妤齐名的小花蒋韵诗便是靠这个节目的曝光,顺利出道的。
“拍完手上的戏暂时不接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长时间盯着屏幕,女人闭眼揉了揉鼻梁。
成名以前靠着量积累名气刷脸熟,获奖后更要好好筛选剧本,但凡接到烂剧,后续口碑崩盘甚至被嘲晚节不保。
见江梦合状态疲惫,印芸竹心底赞同。加上难免夹带私货,希望她沉寂的时间内,两人能多多见面。
“要不要来?”话题重新落回开始的那句。
印芸竹腼腆内敛,很少会果断说出要与不要,拖长尾调轻轻嗯了声,就见对面江梦合弯起双眼,像两片薄薄的冰片月牙儿。
“这才乖,没你我不行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并不讨人厌,哄人的套话裹着蜜糖沁入心底,印芸竹抠着鼠标垫,觉得她比之前更加黏人。
直白却又不会让人产生被爱的错觉,最多是宠溺。
挂断电话,她苦涩一笑,长时间处于暧昧中,容易生出难以拔除的依赖。
门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猫科动物的哀嚎声。昨夜印璇和单松月直接在公寓住下,此刻后者正在厨房做饭。
“姐姐——”印璇又开始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印芸竹开锁,将门露出一条小缝:“怎么了?”
肥胖的橘猫皮毛散发光泽,脑门上的M纹添了几分凶悍气质,却在小姑娘的托举下坦露肚皮。
恶猫自有恶人磨,她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小鱼刚刚钻进卧室,把衣服咬坏了,”说到这里,印璇踮起脚尖,堵在她耳旁轻语,“就是江江的那件。”
差点被单松月发现,戳破两人关系的紫色文胸。
闻言,印芸竹连忙拉开门,径直走向卧室。刚一进去,就见满地的狼藉。
木地板上遍布被撕碎的纸屑,打翻的水杯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漏水,至于嵌入墙体的衣柜门,被衣服夹住露出缝隙,长长的肩带拖在地面,镂空蕾。丝被扯得变形。
她简单收拾地面,印璇则抱住不情不愿的罪魁祸首站在门旁。
“现在怎么办呀?”她似乎比印芸竹本人还要焦急。
单松月人在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轰隆隆盖过说话声。印芸竹撑开破破烂烂的布料,长叹一口气。
“没办法,只能找个时间重新买一件。”
反正她的手和眼睛就是尺,看过摸过那么多次,基本的码数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春节期间许多店铺不营业,到了大年初六,冷清的城市再次热闹起来。交错马路如同被注入血液的脉络,行人车辆熙熙攘攘。
单松月在新梧公寓小住几天,带着印璇回去。印芸竹把桌上的剩菜剩饭热了遍,简单应付午饭,准备下午去店里看看。
她对潮流审美并不敏锐,衣柜不少有个性的奇装异服全是贝嘉丽塞来的。提前做好功课,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再多买点其它衣服。
不知不觉,印芸竹完全接受了江梦合的到访。衣架上并排挂住的上衣,洗手台不属于自己的洗漱用品,以及梳妆台摆放的定制香。
生活中逐渐出现另一个人的痕迹,慢慢渗透侵蚀,直到抹不去,形成一种习惯。
柔光透过镜面反射,耳边是导购的激。情推荐。
“小姐,这款更适合你,下围不会太勒,平时在家也能穿。”女人扫过她的胸部,瞬间挑选出最合适的。
面对米黄。色的少女款,印芸竹婉拒,觉得难以启齿:“你们这边,有没有风格成熟一点的?”
怕被对方误会,她特意解释:“我帮姐姐买的,她马上结婚。”
这个理由令人信服,导购微笑点头:“有的,小姐您去那边稍等,我这就去拿。”
她冲试衣间旁边的沙发一指,印芸竹点头,走到那边坐下。
面前的桌上摆放几瓶矿泉水,和摞在一起被翻阅得卷边的时尚杂志。为了打发时间,印芸竹拿起一本。
封面恰好是任妤,她坐在楼梯台阶上,单手托腮望向镜头。梦幻清纯的打光与她气质相符,仿佛回到高中时代。
印芸竹突然理解,为什么对方能厚着脸皮出来澄清。别说背影,眉眼间的确有三四分和自己相像。
但也仅此而已,常年被捧在掌心的娱乐圈公主,神态更倨傲自信,和印芸竹的与世无争截然不同。
正当她投入端详任妤的五官时,忽然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
印芸竹扭头,见身后的衣架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位正咕哝着要哪件,另一个女孩扎着麻花辫,投来试探的眼神。
四目相对,后者满眼惊讶。
“哎!”她指着印芸竹,“你不是印芸竹吗?”
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眼前的脸慢慢和回忆中的人重叠。泉城说小也不小,能够在这里碰上高中同学,是印芸竹没想到的。
她起身,时间模糊她的印象,只能大概想起对方的姓氏。
“小郭?”
“是我是我!”被称为小郭的人激动回应,“好巧啊!多年没见你,你和高中差别不大。”
“听嘉丽说你现在在写文,好羡慕哦。”作为朝九晚五的打工人,对自由职业心生向往。
某些方面,贝嘉丽和印璇才像亲姐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昭告天下,定要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给她们脸上长光。
“没什么可羡慕的,都是为了生活。”印芸竹实在不擅长同人聊天,哪怕久别重逢,也能轻易把话题的小火苗掐灭。
“什么时候记得给我签名啊。”小郭用手肘捣了捣她,挤眉弄眼。
“一定。”
两人简单寒暄一通,和小郭同行的女生似乎准备结账。见自己要走,前者连忙拿出手机。
“我们是不是还没加联系方式?刚好过几天班长组织同学聚会,你到时候带嘉丽一起过来玩啊。”
盛情难却,印芸竹无法拒绝,默默扫二维码进群。和小郭道别后,她顺便给贝嘉丽发消息。
小竹同学:【[邀请Lee加入群聊“高三二班聚会小分队”]】
Lee:【?】
小竹同学:【刚刚遇见高中的小郭了,请我们去同学聚会】
至于在哪里碰见,印芸竹模糊带过。贝嘉丽不比单松月好糊弄,灵敏到脖颈上连被蚊子叮出来的红包,都会误以为吻痕的程度。
Lee:【你居然愿意去参加群体活动,可喜可贺】
以前的印芸竹不爱社交,整日闷在家里进行天马行空的创作,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出门。用可爱点的比喻,就是头顶快要长出蘑菇了。
不知是否受到江梦合的影响,如今的她迫切需要扩大社交圈,来转移自己停留在前者身上的目光。
Lee:【你既然要作出改变,我奉陪到底好吧,去!】
等管理员通过两人的群聊申请,印芸竹关掉手机。
短短几分钟,导购员拿着好几款文胸回来,任她挑选。
给人挑贴身衣物是件私密的事,江梦合却像是故意,来得匆忙一回事,总之从不带换洗衣物。
让人误以为丢三落四,好让另一方睹物思人。
怀着这种想法本就自恋,动荡飘渺的关系没落到实处,难免让人不安心。
顺从自己的审美挑了几件,结账时,印芸竹迟疑,偷偷塞了几件同色系小码文胸。
同学聚会的时间定在周日晚上,到了当天,印芸竹乘坐贝嘉丽的车,前往约好的饭店。
是一家泉城小有名气的东北菜馆,陈旧褪色的家具表明年份久远,和周围的网红餐厅格格不入。多年来风雨飘摇屹立不倒,可见口碑不会很差。
停好车以后,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上了二楼。狭窄的过道由镂空的铁栏架空,踩上去发出沉闷声响。
收到消息的小郭早已在门口接应,捕捉到熟悉的身影,立马打开身后包厢的门。
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围在大圆桌前,菜还没上齐,气氛已经被炒热。
“嘉丽比高中那会儿瘦了好多。”坐在靠门处的小姑娘打趣。
学生时代的贝嘉丽性格跳脱,人缘又好,班上所有人都爱找她玩。和她比较,印芸竹就显得默默无闻,整日伏在书桌前题海战术,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上班哪有不消瘦的,”贝嘉丽拖动长椅,紧挨着小郭坐下,“我现在整天死气沉沉,同事都说我和死了没埋差不多。”
“哎——大过年不许说这么晦气的话,赶紧自罚一杯,不然不让动筷。”对坐的寸头男端起酒杯起哄,是以前的艺术委员。
“饶了我吧,上班陪领导喝酒,下班还要陪同学喝。”
“就是啊,嘉丽说的也是实话,你别那么小心眼。”
“待会人还要开车,你别害人家。”
气氛被两人搅得活络起来,印芸竹默默看她们互动,握住大麦茶浅浅抿住。她一向如此,和贝嘉丽同行,别人总会将更多的注意力落在后者身上。
还是组织本次聚会的班长比较敏锐,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布菜,特意和印芸竹搭话。
“小印,听说你在家办公,平时不怎么出来,这次一定要玩得尽兴啊。”
这几年班长面貌变化最大,原先蓄在耳根的短发留出来,如今一头顺滑浓密的秀发,更有女人味。
“好。”印芸竹点头,回以一个腼腆的笑。
菜上齐以后,众人陆续动筷。席间穿插着嬉笑和回忆,似乎和印象中炫耀得意生活的场景不同。
茶过三巡,开始有人问生活近况。小郭拿起卫生纸擦嘴,对离自己不远的艺术委员说道:“对了,我听体委说你在传媒公司上班,待遇怎么样?”
以前小郭和艺术委员是同桌,两人关系还不错,可惜高中毕业得匆忙,没要到联系方式就散伙了。
“这行肯定赚钱,不过我就是个跑腿的,平时做场务帮忙租设备什么的。”艺术委员夹了粒花生米,边嚼边说。
“那岂不是能遇到很多明星?”被勾起好奇心的班长放下筷子。
“那倒是!”艺术委员点头,“前几个月江梦合那电影《归途》看过没,景是我们公司布置的,我隔壁同事还要到了她的签名照。”
提起这件事,男人语气流露出得意,好像已经将明星归为自己的人脉之一。
精准捕捉到“江梦合”三个字,正在吃拔丝地瓜的印芸竹顿住,面上不显,实际耳朵早已竖起来。
“我看过!”贝嘉丽举手,拉着身旁的她一起,“我还是和印芸竹一起去的,好看!”
“好羡慕,居然能*见到明星本人。”
“待会我私聊你,以后哥你就是我娱乐圈唯一的人脉了。”
“下回能不能帮我要一张?我真的超级喜欢她啊!”
一句话惹得众人投来艳羡,俨然忘记动筷。
“那江梦合私底下人怎么样?有没有电视上的好看?”小郭忍不住好奇。
“人嘛,和营销的人设差别不大,”艺术委员卖了个关子,“长得比电视上还漂亮,不过你知道的,这一行鱼龙混杂,指不定私生活乱成什么样。”
印芸竹握着瓷勺,不经意磕碰到骨碟,发出刺耳的声响,又被湮灭在叽叽喳喳中。
她握住鸡骨架,慢条斯理撕下裹住的肉。
江梦合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在座的各位没有比她更有发言权。但即便熟到发丝散在枕头上的弧度,吻住肩颈时快速起伏的胸口,甚至膝盖抵在她脖颈时的力道都明白,印芸竹也不能透露一个字。
在外人看来,她们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圈子。
连开口替她辩解的资格都没有,最多小声来一句:“也不一定吧。”
虽然嗓音小,身旁的贝嘉丽还是听到了。她凑过来问:“你前段时间不是对江梦合祛魅了吗?又爱上了?”
纵然明白此爱非彼爱,印芸竹还是烫到似的心瑟缩了下,水润的圆眼怯生生得像害怕被发现的小兽。
“没有。”她的尾音没入含糊的吞咽中,又恢复聆听者的姿态。
“对,我之前听说江梦合前几天去平城拍戏,是为了任妤。”小郭连忙调出收藏的营销号文章,简单概括里面的内容。
自从那次上了热搜,江梦合和任妤频繁出现在大众视线,加上后者频繁蹭热词条,即便口碑贬值,也算另一种程度上让她得逞。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贝嘉丽听到八卦,立马来劲。
“小道消息,肯定会有工作室买下来,不让传播啊。”艺术委员的发话让这一消息更具有可信度。
印芸竹安静喝汤,在心里默念。
前几天在平城,江梦合明明陪着自己一起,还发了高烧。
然而窥见真相,以她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见别的人聚精会神谈论娱乐圈八卦,印芸竹掏出手机,在桌下给江梦合发消息。
小竹同学:【我在同学聚会】
那头隔几分钟回复。
橘合:【吃的什么?】
江梦合体贴入微,总不会让人扫兴。哪怕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她也会耐心听完。
比起贝嘉丽说几句让她摸不准头脑的网络热梗,印芸竹更喜欢和江梦合相处,只需要留在她身边,莫名觉得安定。
她有时候希望,自己是伏在女人脚边的一只猫,孤单寂寞时,也会大着胆子扒住对方的裤腿,竖起尾巴要抱抱。
小竹同学:【东北菜,很好吃】
橘合:【下次带我一起】
下次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期待的词,被席间虚假言论闹出的情绪淡了些。
小竹同学:【我同学在讲你的坏话,说你不检点】
这语气颇像小孩子告状,期望得到嘉奖后扬起下巴。另一头,江梦合刚从工作室回来,订好明天的机票准备飞回平城。
昏暗的车内,唯独挡风玻璃前倾泻延展的路灯光线。立春以后气温回暖,她摇下两指宽的车窗缝隙,晚风掺着清冷的雪意丝丝缕缕钻入。
她弯唇,边思考如何回复印芸竹,才不会让她失去聊天的兴致,边把车停在地下车库。
橘合:【说的不错,我要是检点,也不会和你厮混在一起】
收到这句话的印芸竹生了闷气,她总认为两人和别的床。伴不同。
至少是干净且专一的。
从小到大别人眼中的乖乖女,秘密成为大众眼中“不检点”的对象。仿佛突破底线的偷。情,在喧闹处暗潮汹涌。
虽然羞于承认,可印芸竹又爱上这段关系带来的刺。激与禁。忌,突破枷锁牢笼后做出从心的选择。
在两人忙里聊天之间,酒桌上的话题早已轮换,从江梦合的桃色新闻过渡到和前娱乐公司的纠葛。
艺术委员喝得醉了,脸上浮现两抹深红,舌头不利索起来:“我再告诉你们一个不知道的,关于江梦合出道前。”
在和娱乐公司签订合约后,后者会将艺人之前的劣迹调查得清清楚楚,提前做好公关并联系知情。人删除,江梦合自然不例外。
因此,她的过往鲜少有人知晓。
“江梦合以前家境不好,进娱乐圈是为了替她爸还债……”男人做出指点江山的姿态,醉意让他咬字不清。
对于这件事,印芸竹是不信的。先前对方无数次的“小道消息”,落入她耳中无一例外成了虚假传言。
更何况江梦合的温柔气质与举止,是镌刻在骨子里。她不认为女人在恶劣的先天环境下,能有温润如玉的气度。
同龄人和她相比,差距不止一截。
因此只当是男人的醉话。
街道两旁的雪被踩踏化为污水,聚在凹凸不平的柏油马路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停车场离住宅区有段距离,女人从斜坡走上来,高挑颀长的身形被光拉得斜长。
另一侧的出口因施工而暂时封闭,无奈之下,她绕一圈远路准备回家。
消息还停留在她的最后一条,江梦合揩去呼吸时蒙在上面的水雾,聊天框刷新了。
小竹同学:【那我和你一样不检点】
小竹同学:【[生气]】
应声虫似的话术让人忍俊不禁,她轻笑,眼睫被风迷住时颤动带着点湿。
离家慢慢近了,小门入口的检测机器散发浅淡的蓝光,映出蹲在树旁的佝偻身影,江梦合抬头。
男人的灰色夹克被水洗得发白,双鬓因年岁上长泛着白。此刻,他正抽着劣质的烟,猩红的火光缀在夜色中。
四目相对,他站起身来。
第32章 她很乖很听话
春节在声声烟花炸开落下的火星中没入尾声,沉睡的街道苏醒过来,泉城的人情味随着雪一齐融化。
快递站点重新运营,印芸竹把之前寄来的出版书封皮整理好,联系人上门取件。
胶带封住几万张薄薄的油滑纸片,随着她近期的忙碌告一段落。不久前,贺平给她发消息。
大意是发来的稿件给制作团队看过,内容没有问题。只不过为了过审,里面的许多桥段需要大改。
而且修改还要看效果,不比出版社有编辑带头帮忙,如果印芸竹一个人应付,会比较吃力。
况且圈出来的全是主线剧情,想要刨去再填充,耗时费力不说,效果说不定不尽人意。
对此,印芸竹表示会酌情考虑,等过两天再给出答复。
门铃按响,她以为是快递员,连忙抱着两个纸箱挪到门口。等开门时,见对方手里拿着文件纸袋。
“请问是印小姐吗?”快递员念出上面的备注。
“我是。”印芸竹放下箱子,迅速签字后认领快递。
她几乎没有在外地的朋友,泉城的贝嘉丽和单松月离得又近,捎点东西开车最多半小时,犯不着寄快递。
会是谁呢?
落款人看不出名堂,她用小刀划开纸袋,两张轻飘飘的纸片掉出来。
一张是《明日之星》的内场门票,另一张是飞往黄城的机票。除了这两张,还附赠综艺节目的限定周边。
印芸竹瞬间想到江梦合,对光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小竹同学:【[图片]】
小竹同学:【门票收到了,二月十七号下午不见不散哦】
发出以后,她下意识往上翻,发现自从昨天同学聚会以后,对面再没回过消息。
连平安到家的报备也杳无音信。
虽说两人的关系不该走心,感情上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但随着见面次数增多,不知是谁先越界,相处模式越趋于情侣,又心照不宣。
印芸竹时常压。在她身上,黏腻发白的手指拨动江梦合的舌尖,反复询问她自己是谁。
想要在沉。沦的迷。情中寻找清醒的答案。
江梦合会舒服地眯起双眼,窗帘透过的光落入杏眸,驱散其间的阴翳。两人坦诚相对,她抚摸印芸竹的发顶,寸寸掠过眼角,直至脸颊。
“你是印芸竹。”
印芸竹很容易得到满足,像得逞的孩子陷入新一轮的沉浮。她尤其喜欢咬住女人的后脖颈,明明那里一片平整,独爱用牙齿细细研磨,留下短期内难以消除的痕迹,再来回地安抚舔舐。
她承认,受到冷落会失望,胸腔仿佛空了一块。
按捺住想打电话的手,印芸竹想,江梦合此刻在平城拍戏,不该冒犯打扰,给她惹麻烦才对。
这种忐忑不安一直持续到睡前,当她躺在床上,给对面发消息没得到回复时,终于给对面拨了个视频通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屏幕上显示的是江梦合的头像。
她没开摄像头。
印芸竹的脸出现在右上角,刚洗过澡,双颊被热气蒸得通红,圆眼润湿。
“有事吗?”那头的嗓音带着懒倦,像长时间蜷缩在角落未舒展的麻木。
态度冷淡得像质问。
这让主动的印芸竹感到尴尬,她摸了下鼻头:“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一段良久的沉默,她再次开口:“我今天上午收到门票了,限定周边很漂亮,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江梦合淡淡,她似乎躺下了,听筒发出窸窣摩。擦的动静。
她杀死了聊天。
以印芸竹木讷内敛的性子,主动打开话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平时对方从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的话落在地上。
敏锐察觉出不对劲,印芸竹小心试探:“你打开摄像头,我想看看你。”
一声轻笑打破凝滞的空气,江梦合餍足似的长叹:“撒娇啊?”
“就是想看看你,好久没见了。”
“真的想看?”
“嗯。”
在她的再三央求下,女人顺从打开摄像头。浴缸内水汽氤氲,在摄像头上蒙起白色的薄雾。
温良的眉眼经住细致的考验,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女人靠在浴缸边缘,裸。露的肩膀残存着水珠,左胸。前红艳艳的小痣妖冶靡丽,瞬间吸引人的视线。
饱满的水滴似的弧度没入水下,波荡的水面上堆积白色泡沫。
怎么也没想到江梦合居然在泡澡,印芸竹的耳朵瞬间红了,从耳垂一直延伸到脸颊。
她刚才明明没听见水声啊……
见她呆怔得说不出话,江梦合难得起了捉弄的心思,歪头笑道:“想我想了这么长时间,看够了?”
“你早说在泡澡,我也不会选这个时间打视频。”
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挖坑等着自己朝里跳。心稳稳放下,印芸竹又恼羞成怒。
“那我不洗了。”女人听话得出乎意料。
修长的手臂攥住旁边的浴巾,随着水声哗啦,她突然起身。
余光瞥见水流淌下的肌肤,印芸竹连忙背扣手机,激动得语无伦次:“不要在打视频的时候洗澡!”
她看过不少营销号文章,比如会有软件在打视频通话时截图,会提取关键词窃。听,江梦合此举,在她眼里就是不顾及自己隐私。
本意是假动作的江梦合顿住,又慢悠悠坐回去,故作苦恼:“让我别洗澡的是你,不让我起身的也是你。”
“印芸竹,你好难搞。”
从小到大被贴老好人标签的印芸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评价“难搞”。
“你很好搞吗?”有些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在特定的语境下变了味。
“还没见面睡觉,怎么就乱说话?”江梦合戏谑,丝毫不认为自己是始作俑者。
“不过——”她话音一转,眼中含。着宠溺,“如果对你而言,我是很好搞。”
不等印芸竹再说,她兀自挂断电话。
橘合:【在穿衣服,待会再打】
耳边回荡那番话,印芸竹缩进被窝,托住双腮才发现红得发烫。
床。伴势必会在相处中说些过界的话,让这段关系看起来不够真诚纯粹,她和江梦合也不例外。
热气朦胧,附着在瓷砖墙壁上,江梦合熄灭屏幕,整个人没入盛满水的浴缸。
长发摇曳,水花攥取肺中稀薄的氧气,鼻腔因泡沫涌入逐渐泛酸。
在窒息感临界时,女人扶住浴缸边缘,猛然出来。
水珠顺着长睫缓慢落,她赤脚走到镜前,用力擦拭上面的水雾,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
在江梦合出浴这段时间,印芸竹百无聊赖躺在床上,查看和别人的聊天记录。
她还在思考要不要答应贺平,虽说改编成影视剧,是每个写手梦寐以求的事,可印芸竹同样怕麻烦。
怕辛苦改稿成了废案,连原来的读者也不满意。
页面弹出通话邀请,她点击接通。
“有事吗?”印芸竹学着江梦合的口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梦合盖上水乳瓶,被逗笑了:“没事就不能找你?”
氛围破冰,揣摩出她状态如常,印芸竹只当工作太累需要休息,于是打消了那点不切实际的猜想。
“在做什么?”见她不说话,江梦合问。
“我问你件事,”印芸竹双腿交叠腾在空中,“之前贺平给了我名片,让我有需要联系她,前几天我给她发了作品,就是手头刚出版实体的那一本。”
“听起来挺不错,”江梦合轻拍脸颊,让敷在上面的水乳充分吸收,“结果怎么样?”
“她说可以,但是要大改。”
“所以你为什么犹豫?”
提前这个,印芸竹长叹一口气,“我怕辜负读者的喜爱。”
毕竟在真情实感的人眼中,书中的人物和身边的朋友没有分别。
整理完洗手池上的瓶瓶罐罐,江梦合关闭顶灯,走上。床去:“我记得贺平身边有个关系不错的编剧。”
“那个编剧口碑不错,而且你题材敏感,想要过线也只能大改。”
印芸竹赞同,况且改编本就可遇不可求,万一痛失良机,以后都未必有机会。
她思考的间隙,却听到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江梦合似乎真的累坏了,从刚才开始讲话便哼哼。
“江梦合?”印芸竹压低嗓音唤道,“你困了吗?”
“你不困?”女人惺忪。
“困。”
闻言,江梦合把手机握在身前,贴在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那就睡觉。”
两人初次连麦睡觉,就像刚谈恋爱的学生,戳戳捣捣怎么也腻不够。印芸竹盯着不停歇的时间,听到细微的喘息。
她很喜欢在事后,偷偷端详江梦合的脸。那时候对方陷入熟睡,毫无防备。别人眼中遥不可及的脸近在咫尺,她甚至会上手掐一掐。
江梦合没醒,就会蹙眉咕哝两句。如果醒了,就会半睁开迷蒙的双眼,去攥住她的手指。
“不许任性。”
印芸竹从不任性,她很乖很听话,江梦合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还会做得更好。
会用脸颊轻轻贴住女人的掌心轻蹭,抬眼羞于对视,半睁着圆眼。两人错位的视角,她专注盯着那颗红色的小痣,女人则以上位者的姿态目视她的发顶。
上次见面,还是在一月底。
印芸竹心怀缺憾,忍不住开口:“江梦合。”
那头的江梦合听到动静,连眼睛也舍不得睁开,下意识去搂住身旁的人。
等太阳穴被手机的一角硌住,才想起来她们分居两地。
她清醒了些,手撩开细碎的发,对这种处于本能的反应感到不适。
而另一头,没得到回应的印芸竹也不失望,把自己裹住蚕蛹只露出脑袋,用黏糊糊的嗓音小声撒娇。
“晚安哦。”
*
黄城不比泉城繁荣发达,车水马龙,又没有平城旅游圣地的奇景,是著名的美食荒漠。
《明日之星》综艺录制地点在市中心的电视台旁边,印芸竹凭借身份证明顺利通过检票,跟随人流进入会场。
封闭舞台关掉聚光灯以后,顶上是纵横交错的横梁。江梦合给她订的位置是第二排,既不容易被导播切到镜头,又能够纵览舞台视野。
此刻,场地还没布置完,走道上来来往往是提前落座的人。
给江梦合发消息,对面还没回复,料想是在休息室。
印芸竹很想去找她,又切身明白在人多眼杂的这里,很容易给双方造成麻烦。况且除非艺人本人主动出现,否则安置她们的地方会有保安严加看守,根本决见不到人。
连手机也被工作人员要求静音。
想着距离节目开始还有段时间,她起身准备去趟洗手间。
电视台是两座大楼中间连着悬空栈道,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她顺利地迷路了。
站在大堂前的告示牌前,印芸竹决定找个人问问。来往的人太多,她呆在原地做好心理准备,终于逮住一个戴黑色宽檐帽的女人。
“那个……”她音量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几乎咽进了肚子。
闻言,女人拉下口罩,露出风情明艳的脸。细长上挑的双眼来回打量,哂笑道:“昨天在机舱那个?”
这句话让印芸竹一头雾水,她愣了下:“什么机场?”
她今天上午才到达黄城机场,匆匆吃完饭打车往电视台赶。
想着或许是对方认错人了,她连忙摆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我就是来问——”
印芸竹并不擅长辩解,反而把事情越描越黑。她的语无伦次和慌张落入对方眼里,成了心虚的证据。
女人转身,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然后用警告的语气提醒。
“这位小姐,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跟踪我,现在对我已经造成严重的困扰,”她顿住,眼眸泛着冷意,“如果你再对我进行骚扰,我会直接请律师。”
一字一句敲在印芸竹心里,让她难得的主动也畏手畏脚起来:“我就是想来问一下洗手间位置,没别的意思,你看我的机票。”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被揉皱的登机牌,想要借此自证清白。
“没工夫在这里和你耗。”女人甚至没有扫过一眼,踩着高跟鞋直接离开。
望着潇洒的背影,印芸竹气得脸都红了。嘴皮子笨又不会和人理论,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
她要是粉丝,才不会喜欢刚才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艺人。
心里的委屈冒着酸涩泡泡,印芸竹站在廊道旁,孤零零地看三五结伴的小姑娘入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
江梦合都不知道派人出来接应一下。
完全没有走后门的优越感,她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橘合:【你已经到了?要不要我让叶姐下去接你?】
心中的憋闷像被戳破的气球,泄成瘪瘪的长条。真到了要接她的时候,印芸竹又忸怩起来。
小竹同学:【不用了,你好好准备】
小竹同学:【我一个人可以的QAQ】
与此同时,休息室内。
江梦合坐在化妆镜前,柔光灯照进她温和的眼眸。盯着缀在消息后面的颜文字,她甚至想象出对面可怜巴巴的苦态。
莫名想笑。
见妆造师正在背后替她挽发,江梦合不好太放肆,于是发了条八秒钟的语音。
橘合:“怎么回事,又有谁欺负你啦?”
语调柔和得像伏在爱人肩膀的呢。喃,即便知道她私底下待人亲切,身后的妆造师还是忍不住瞥向屏幕,好奇另一头究竟是谁。
叶熙阳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不该看的别看。
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梦合询问身旁的经纪人:“今天这场的飞行嘉宾都有谁?”
叶熙阳调出栏目组发给她的节目流程。
“陈楠,方秀清……还有蒋诗韵。”
前两个听说唱功和舞蹈不错,江梦合最耳熟的,就是后面那位。
蒋诗韵,和任妤齐名的二线小花,当年靠着《明日之星》成功出道,算是这个节目出身,且在演艺圈里小有名气的其中一位。
依仗经纪公司给她立的清冷玉女人设,私底下烟酒都来,听闻小道消息,和圈外某Alpha金主育有一女。
根据印芸竹的描述,怕刚刚碰上的人就是她了。虽然江梦合和对方并没有交集,然而先入为主,因为这件事本能对她印象一般。
小竹同学:“不说了,我手机快没电了,先去租个充电宝。”
发完这句后,印芸竹的手机电量已经降到危险的7%。登机到现在,她还没有给手机充电,充电器又扔在入住的酒店。
背后突然被人拍了拍。
“哈喽,你刚刚是在找洗手间吗?”说话的是一位留学生头的女生,看起来很乖,身旁站着她的朋友。
戴着白色鸭舌帽,看不清脸,身形和印芸竹差不多。巧合的是,两人穿着同色系的粉色卫衣外套。
“你怎么知道?”印芸竹诧异。
“我和朋友听到你们讲话了,那人真讨厌,什么态度啊,不说就不说呗,平白诬赖别人。”学生头翻了个白眼,藏在发间的耳坠随着动作来回晃荡。
就是。
得到认同的印芸竹心里默念,嘴上不显:“没关系,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
“刚好我们要去,也带你过去吧。”学生头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令人心生亲切。
印芸竹是需要别人带动的性格,闻言也腼腆跟着笑,来回和人道谢。
电视台有许多场地和休息室,她小尾巴似的跟在人身后,时不时打量挂在走廊两侧的告示。
尽头窗户在光滑的瓷砖落下天光,风从缝隙呜呜吹过,依稀可见灰蒙蒙的天。走着走着,印芸竹觉得不对劲。
木门刷着米白色的漆,随着年限久远剥落露出原木,很难想象在这栋光鲜亮丽的大楼里,还会保留这种古早风格。
见两人在门口停下,印芸竹慢慢和她们拉开距离。
连洗手间的标识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捉弄,她正准备走,粉卫衣率先揪住她的头发,撞开门朝里面推。
头皮拉扯迫使印芸竹不得不顺从对方的手,跌倒在地时,两人堵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她。
“让你纠缠蒋诗韵,像你这种私生就该死。”
“人家都不爱搭理你,还上赶着凑!”
“留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锁上门。听到锁头撞击门板的声音,印芸竹心凉了半截。
沉闷的对话传入耳中。
“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找啊?”
“找就找呗,又不指望能关多长时间,给她个教训。”
“马上开始了,赶紧入场吧,黄牛要价死贵,可不能浪费……”
声音由近及远,到最后彻底消失。
掌心撑在冰凉的地板上,常年未打扫浮泛厚厚的灰尘,随着刚才有人闯入飘起细微粉末。
印芸竹自认倒霉,起身掸了掸膝盖。屋内昏暗无光,拉上的蓝色窗帘被笨重的方形物体抵住。
似乎是放陈旧设备的杂物间。
想到即将关机的手机,她没有贸然打开手电筒。
最简单的就是发消息给江梦合,让她派人过来接。但刚刚两人的对话提醒印芸竹,节目即将开始,对方可能已经在后台准备出场。
印芸竹不想三番五次给江梦合添麻烦,决定先看看能不能遇到经过的人,如果可以,也不用大费周章。
门没有把手,是早年流行的样式。她用力去拉,细小的缝隙在蒙布蓄出一条光线。
“有人吗?”忍住羞。耻心,印芸竹拍了拍门。
当时路线太错综复杂,她也没有用心去记,直到发现周围人越来越少。
这地方鲜有人经过,印芸竹暗暗谴责自己缺心眼,郁闷蹲在门旁,翻遍手机联系人,没有骨气地点开和江梦合的聊天框。
舞台后的江梦合刚把手机交给工作人员。
“要是看到有潜力的苗子,看能不能签到我们工作室,”叶熙阳查看参赛选手出场顺序,“有几个和制片方有关系,你言语别太犀利。”
“我在镜头什么时候犀利过?”江梦合整理衣袖,朝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望去。
灯光刺眼,她甚至辨认不出印芸竹的脸。
“走了。”她和叶熙阳交代一声,走向台前。
第33章 她从不做选择
暗昧廊道上,反光的瓷砖映出窗外模糊的景。尽头右侧的门被反复拽开,发出砰砰声响。
印芸竹额角沁着细密的汗,手指因用力攥住锁头发红,随着她身体前倾往门上压,毫不意外地将未来得及收回的指腹夹住。
“啊!”她短促尖叫了声,收回来打量充血的指头。
借着微弱光芒,鲜红的指腹转为更深的紫,看起来触目惊心。火辣辣的疼痛令她难以忍受,握住右手的无名指缓缓蹲下。
有气无力贴在墙根,她竖起耳朵,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给江梦合发的消息没得到回复。
手机电量告罄,她不得不关机。
电视台各个场地之间隔音效果不错,印芸竹没听到任何动静,不知道《明日之星》综艺录制是否已经开始。
沉浸在焦虑与不安中,一阵脚步声从隔壁的安全通道传来。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顾不得手上的伤,连忙站起来大力拍门。
“有人吗——”她的求救从门缝中微弱传来。
“谁啊?”空阔的脚步声在这一楼层停下。
然后,男人的身影挤入缝中,遮住透进来的光线。一身保安制服,腰间别着成串的钥匙,随着走动叮铃作响。
“能开开门吗?我赶时间。”
话音还未落下,保安已经摘下钥匙串,在一溜贴住的标签寻找对应的。
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对方撤下锁头,将门踢开。
“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哦,追个星连命都不要了,要不是我恰好经过……”男人喋喋不休,敞开门让她出来。
“谢谢。”双腿发麻,令印芸竹的走路姿势看起来颇为怪异。
“快走快走!这不耽误事儿呢嘛。”保安挥斥小鸡似的,不耐烦叼着烟,重新把门锁起来,防止再有人误入。
“不好意思啊。”印芸竹羞赧,临走前又询问卫生间和租借充电宝的位置,快速乘坐电梯回到会场。
手机连接笨重的移动电源,她单手握住有些费劲,小跑到会场门口,却被工作人员拦下。
“不好意思,里面正在录制,您不能进去。”
印芸竹看了眼时间,距离开始已经过去近半个小时。
懊悔和对两人的埋怨占据心头,即便出示入场证明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她只好去尽头的咖啡店歇息。
都怪那两个人。
点了杯焦糖拿铁,她郁闷地用吸管搅匀分层,正犹豫要回酒店还是在此等候,有人在她面前站定。
“你是……”女人的话语从头顶传来。
印芸竹抬头,发现是叶熙阳。后者形象如一,服帖的女士西装上别着精致的胸花,和缀在耳垂的银钉相衬。
她记得她,是江梦合身边的经纪人,之前拍摄名人访谈时见过面,当时对方称呼经纪人叫——
“叶熙阳,你可以和梦合一样喊我叶姐。”女人在对面落座。
“叶姐好。”尴尬扑面而来,对于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印芸竹不知如何应对。
太过熟稔,比如和贝嘉丽,不需要刻意找话题,安安静静做各自的事最好。太过陌生,比如和小郭,路上打个招呼应付一下。
可这是江梦合的经纪人,施加的威压不逊色于见家长。
印芸竹脑海闪回无数小说桥段,女明星的经纪人甩出丰厚条件,让她离开对方,以免成为成名路上的绊脚石。
叶熙阳的确在某一时刻,生出过这样的想法。
在江梦合身边工作许多年,两人关系虽没到挚友的地步,她对对方了解也足够深。入,圈子干净,若要说不良嗜好,抽烟勉强算最过的一个。
这么长时间,在斩获最佳女主角的奖项后,偏偏冒出来个不知名的情。人。
如果被疯魔极端的粉丝缠上,艺人对外形象就此崩塌。
另一方面,她知道江梦合是有分寸的人,上回在艺术中心的那番话,稍微打消了心底的顾忌。
三十多岁的人,欲。望需要纾解很正常,尤其像印芸竹这样的,年轻漂亮的Omega,躺在身下叫两句姐姐,就能哄得对方晕头转向。
她毕竟只是经纪人,管不了那么宽,最多在旁边劝两句分析利弊。
“你怎么在这里?”叶熙阳询问。
她记得江梦合刚和她发过消息,这会儿应该在舞台才对。
一提起这件事,印芸竹心口的郁结再次团成团。她咬住吸管,含糊道:“遇到了些小麻烦,没来得及进去。”
叶熙阳没多疑:“里面到处是摄像头,拍到你不好。”
她对印芸竹印象不错,小姑娘沉默寡言,不像那种会在微博暗戳戳分享甜蜜日常,故意引导粉丝扒料的作精。
“这样,我带你去梦合的休息室,那里有实况直播。”
立春已过,冷空气失去刀子般的凌厉,纵然这样,在外面久坐仍旧不暖和。
印芸竹今日穿了身棉绒外套,帽子上缝着两只棕色熊耳朵,戴在头上憨态可掬。
虽然不能够在舞台亲眼见到人,看直播也不算错过失约。想到这里,她弯唇笑着,露出两个浅浅如漩涡的酒窝。
“谢谢叶姐。”
*
会场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晦暗的环境下,舞台边缘亮起深紫色灯光。主持人在台前报幕,四位导师坐在席上,镜头时不时切到她们脸上。
江梦合百无聊赖看着台上的新秀,又不能流露出疲态,整场下来都在陪笑。四人当中,陈楠最为活跃,几乎每回都会给予中肯的评价。
他是任妤同公司的前辈,如今在说唱方面混得不错,对后者多有照顾。
可能正因如此,在节目中经常拿眼觑江梦合。
正在台上演出的是某传媒大学音乐系学生,随着悠扬缓慢的伴奏,她握住麦克风深情唱着,嗓音澄澈空灵,像夏夜藏在丛草呢。喃的虫鸣。
陈楠手托着腮,眼底充满赞许,一曲毕,已经迫不及待举起麦克风。
台下掌声雷动,年轻漂亮的女孩本就更容易吸引别人注意,更何况实力不俗,和前面比起更胜*一筹。
主持人报幕结束后,请四位点评。
陈楠靠在椅背上:“听说你是音乐系的?那你在你们系里水平,大概能到什么样的程度?”
说完,他用手简单比划了下。
抛开专业的指导术语,男人对台上的人产生浓厚兴趣,不出意外,应该会和公司商量签约。
对方规规矩矩回答他的问题,两人你来我往。江梦合随意摆弄桌上的笔记,听到离自己近的蒋诗韵似乎小声切了下。
想起印芸竹那通抱怨,飘忽的心绪又为此落地,像被蒙了层纱,让人生出微妙的期待感。
她在台下看自己。
江梦合弯唇,压低声音问身旁的人:“我不懂唱功这些,小蒋你觉得怎么样?”
蒋诗韵睨了她一眼,狭长的双眸垂下时,给人不好招惹的感觉。
“我只是演戏的,不懂这些。”只要在镜头前,女人时刻不忘人设,简单说了两句,在外人看来,像连江梦合也不放在眼里。
两人的交头接耳自然没被导播错过,非常有眼力见地切换画面。观众席上看到的大屏幕,江梦合身体前倾,眉头舒展,和蒋诗韵轻声细语聊些什么。
为了流量,许多节目组会故意切些令人误会的场面,以此博噱头。但江梦合是他们特意请来的,根本不敢乱剪。
于是主持人快速转移众人注意力:“两位老师在说悄悄话呢,不知道你们两个对这位选手的评价怎么样呢?”
“我不懂这些,听陈楠的就好。”蒋诗韵慢慢道。
“蒋老师向来眼光毒辣,这次评价不错,不知道两人是不是意见达成一致。”
做主持人最擅长的,就是拱火和吊胃口。
不得罪人的话被别人拣走说了,江梦合不好再随意敷衍,略微回想刚才对方的表现。
“外行人来看是不错的,这是首情歌,如果感染力更强就好了。”她给予中肯的评价。
台上的女孩显然是江梦合的影迷,从她拿起话筒的那一刻,激动和忐忑溢于言表。
“谢谢江老师!”她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磕磕巴巴道,“那请问,怎么样才算有表现力呢?是不够深情吗?”
这副模样像极了在她面前伏低的印芸竹,江梦合顿住,错开她的眼神,用简单的语言描述:“眼睛会说话就好了。”
“要不江老师给我们做个示范?”主持人示意,镜头凑近,几乎要贴在江梦合的脸上。
这种行为在别人看来是冒犯,江梦合在演艺圈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用深情的眼睛看着选手,让选手仔细揣摩。”主持人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台上的女孩站定,大气不敢喘一声。
台下的工作人员给观众席做手势,场上立马响起沸腾的掌声,如预料中的剧本一样。
江梦合下意识去看台下的观众,密密麻麻挨在一起,想要寻人太过困难,即便知道大概的位置,也看不清脸。
她好奇印芸竹的反应,又遗憾没办法亲口询问对方的想法。
回过神来,女人轻蹙眉头,双眼皮的褶皱因微垂淡薄了些,杏眸落入点点光,让她眼睛清明又纯净。
误以为在示范的主持人直接鼓掌:“不愧是影后,感染力太强了!”
江梦合抿唇,索性将错就错,颔首浅笑。
能得到偶像的亲自指点,小姑娘高兴得语无伦次:“谢谢江老师,我回去会用心揣摩的。”
从刚才开始,陈楠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江梦合身上,这会突然发话:“江老师厉害,不愧是老戏骨。”
“我的资质算不上老戏骨。”因任妤的缘故,江梦合对陈楠态度算不上好。
“这深情的演技,肯定实践过才这么精湛。”男人抚摸下巴,一语双关。
“拍过那么多戏,多少得到过前辈的指点。”
“不一定吧?”陈楠身体前倾,越过中间两人和她对视,“哎,说不准私底下谈甜甜的恋爱呢。”
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发出疑问,但这样堂而皇之过问私生活,尤其是情感方面,无异于是故意给江梦合难堪。
印芸竹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她对选秀综艺无感,不过是江梦合邀请才想着过来看看。
一到她的镜头,便会格外专注认真。大屏幕和手机视频上的人不太一样,会更考验底子和骨相,加上16:9的比例,会显身材胖些。
平时江梦合的腰身单手能轻松揽住,在电视上却匀称得恰到好处。
在听到陈楠的拷问时,印芸竹下意识紧拧眉头,连旁边的叶熙阳也注意到了。
这是存心给人挖坑,即使后期会剪辑掉这一段,但在场观众太多,谁能保证不泄露?
“没有。”江梦合不接他的话,甚至对这个话题表现得十分平淡。
陈楠不依不饶:“那至少有偷偷喜欢的人吧?”
方秀清及时出声解围:“江老师这么有人格魅力,怎么会暗恋别人?”
“我就是好奇,以前我学生时代暗恋过一个女孩儿——”陈楠喋喋不休讲述,看似在抖落糗事。
“抱歉。”江梦合打断他。
“也没有喜欢的人,”她笑意不达眼底,“让你失望了。”
微弱的火药味因这句话浓重起来,主持人连忙打圆场:“这段后期切掉。”
看着屏幕上神态自若的江梦合,印芸竹拉住衣袖,将自己的手藏起来。
说不出心头什么感觉,像被人高高捧起后猛然坠落,心脏处传来突然的失重感。
她并非不懂事,知道在节目上有些话不能直说,但听到亲口承认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拧巴。
印芸竹不信江梦合对自己没感觉,在床上时咿咿呀呀时伴随着的不成调。情话,会按住她的头朝下压,夸赞自己做得多么棒,又是多么厉害。
也会在事后互相清理,替她捋开汗涔涔的发,温柔吻上她的眉心。
可又想到江梦合刚才的眼神,几乎信手拈来,印芸竹又暗自怀疑,是否在两人相处时,她也会这样用高明的演技骗过自己。
毕竟角色扮演时,对方找不出任何破绽,反而自己回回出戏,念错台词。
印芸竹尴尬摸了摸鼻头,心里的别扭情绪被冲淡不少。
*
节目持续到凌晨,会场打开大灯,舞台上还有落幕时庆祝飘下的彩带。
久坐疲惫,眼看台下的观众纷纷散场,江梦合起身收拾东西。
陈楠双手插兜走过来,叩击她的桌面:“之前那番话,江老师别放在心上。”
如众人预料,男人果真签下了那位音乐生。也许心情不错,他连语气带着飘。
江梦合弯唇,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男人,一言不发离开。对于这种人,她向来懒得搭理,要不是节目组后续还有合作,连眼神都不会分。
走出会场,凌晨温度骤降,冷风钻入衣领。她裹紧外套,本想在门口等候印芸竹,却迟迟不见人影。
直到询问工作人员,才知道观众已经全部离开。想起手机放在叶熙阳那里,决定先回休息室。
走廊灯光明亮,许多休息室房门虚掩。她走到门口,发现门被上锁。
推门而入,空调的暖风将顶上的绿萝叶子吹得摇曳。房间内空无一人,她找到化妆台上的手机,询问印芸竹。
橘合:【人呢?】
余光瞥见沙发上的人影,江梦合转身,见印芸竹蜷缩着,戴上帽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胸腔起伏伴随着匀称的呼吸,女孩双颊染成不正常的绯。红,约莫睡久了后的缺氧。她长睫轻颤,不知梦到了什么。
心被柔软的棉花碰了下,触动时犹如蜜糖缓缓化开。江梦合放轻动作,蹲下身子端详她的面容。
印芸竹屈起的掌心握住手机,隐约看到一抹深色痕迹。江梦合疑惑,想要掰开看得更加清楚。
谁料手刚搭上衣袖,便被反握住。躺在沙发上装睡的印芸竹露出得逞的笑,哼哼道:“被我逮到了吧?”
尾音带着惺忪睡意,苏醒后本该懒怠,讲话时又较真地要把每个字咬清,给人满心满眼被爱住的错觉。
无论是否错觉,这一刻江梦合愿意相信。她屈起指节在印芸竹的脸颊上刮了下:“这么晚怎么在这里?”
“我遇到叶姐,她带我过来的。”
“没去会场?”江梦合反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右手无名指红得发紫,乍一看挺吓人。
“怎么回事?”她连忙放轻动作,指腹小心揉。捏不去触碰,忍住想要吹气的冲动。
印芸竹本来不是矫情的人,这会儿被人捧在手心呵护,委屈酸涩咕嘟咕嘟冒出来,她撇嘴,无名火窜出来,出口那一瞬间又被稀释得彻底。
“江梦合,我跟你讲,”她挪动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和你讲。”
重复了两遍,仿佛要进行什么重要讲话。
江梦合双手捂住那根受伤的指头,仰头看她。
女人挽起的黑发因长时间而松垮下来,柔软贴住她的脸颊,矜贵温良的双眸如深邃漩涡,令人深陷其中。
印芸竹蓦地不好意思起来,嗫嚅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她将自己如何被关,以及被保安发现救出,偶遇叶熙阳的事托出时,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脸色精彩纷呈。
“你也觉得离谱对吧?”她感到难堪,好像诉说自己如何的不可靠。
“所以手指被夹到现在,也没有处理?”江梦合好笑,又点了点指甲边缘处,“疼不疼?”
“不用力的话,没什么知觉。”印芸竹摇头。
却听女人长叹一口气,神情为难:“怕是拖着不去医院,可能要截肢了。”
她语气沉重,说得煞有介事。听到这话,印芸竹脸色发白:“没那么严重的……我突然又觉得恢复了一点。”
反复无常的态度令人忍俊不禁,江梦合弯唇,起身离开一会儿,等再次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
红色的罐身沁着冷水珠,女人伏下身子,先用毛巾托住印芸竹的手腕,又细细用可乐冰敷。
“先冰敷处理,之后再去医院,”她面色沉重,即便这样,也不会严厉苛责,“严重的话,可能要拔掉指甲再恢复。”
“能不拔吗?”印芸竹任由她动作,小心翼翼不敢动。
“我要是妙手神医,现在就把这只手治好,不让你受一点疼。”女人下手轻柔,像片羽毛拂过,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这副为自己紧张忙碌的模样,印芸竹很受用。她的注意力从自己的手,逐渐挪到江梦合的眉眼上。
屏幕上的她平和淡然,却远不如触。手可及时浸入皮肤的温热。同样的神态动作,横亘的隔阂悄然瓦解。
那句“也没有喜欢的人”,钝刀子似的在心口贴磨,又被滋润得重新长出血肉。
“在想什么?”江梦合没抬头,仔细查看堆积的淤血。
印芸竹连忙抬头,欲盖弥彰的眼神乱晃。
“我在想,如果指甲没有了,你会不会嫌弃?”发话以后,一鼓作气的勇敢又如泄掉的皮球。
江梦合嫌弃怎样,不嫌弃又会怎样。难道就因为是前者,她就要默默神伤吗?
印芸竹看过太多头脑一热栽在爱情上的例子,理智告诉她不能在一段感情中当卑微的下位者,又身不由己坠入江梦合的温柔情网。
“嫌弃?”江梦合动作停滞,淡淡抬起下巴,“我在你眼里,就是受伤还要逼迫员工加班的无良老板?”
“我才不是你员工。”印芸竹纠正,她总爱在细枝末节上较真。
两人靠身体关系维系,微薄到难以长远,可替代性太强。印芸竹怕因为此事暂时分开,江梦合再也不会记起自己。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未必会转身潇洒离开。
心中痛骂没出息,又渴。望听到期待的答案:“你会嫌弃吗?”
江梦合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多愁善感,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不知道,也从未设想过没有印芸竹的可能。即便知道两人注定不会有结果,但这一期限被私心拉成无限久。
最后无非是孤身一人,或者有人作陪。如果非要选定,她宁愿那个人是印芸竹。
但她从不做选择。
空气凝滞一瞬,就在印芸竹以为触及到对方雷区,准备收回刚才的话时,江梦合轻声。
“我不知道。”
第34章 “喜欢你。”
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段关系,印芸竹于江梦合而言,是个无处安放的人。即便离开,或许会失落一阵,然而陪在身边更能缓解空虚。
既然这样,不如暂时放在心上。她独身成了习惯,对贸然出现,企图打乱生活步调的人抱着防守态度。
听到答案的印芸竹难掩失望,但又知道自己的过界,无异于把心声袒露,把随时伤害自己的刀刃交到对方手中。
于是转移话题。
“这么晚了医院还开门吗?”她稍微抬起无名指,发麻感在触及罐装可乐,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道,去看看,”可乐被体温捂得热了,江梦合放到桌上,“我开车送你。”
“你明天不是还要回平城拍戏吗?”印芸竹问。
女人睨了她一眼,起身披上外套:“你对我的行程倒是了如指掌。”
驼色羊绒大衣被室内的暖气烘烤温软,残留在上面的栀子香气丝丝弥漫开来,软化江梦合略显冷淡的语气。
“刚刚叶姐和我讲过。”印芸竹解释。
她和跟踪明星的疯魔私生饭不同,不会特意去打听未公开的行程。
去医院的路程很短,凌晨看病的人不多,在大厅等候没多久,就叫到了她的号。
江梦合的身份不方便经常在公众场合露面,她坐在车里,半摇下车窗,手机的光拓在脸上。
见印芸竹拎着一小盒药过来,解锁车门。
冷气侵蚀入骨,尤其到夜深人静时,冻得人双腿僵直。印芸竹钻进副驾驶,把药倒出来,按照说明细细喷在被夹伤的无名指上。
正在回消息的江梦合看过来,她似乎总是这样,给人一种忽冷忽热的感觉。抛开床上热烈的欢喜,床下两人就做各自的事,一派岁月静好。
印芸竹不觉得,冰凉的药水从指缝渗透进去,缓解火辣辣的痛。
路灯透过挡风玻璃,在身前框出小片光亮。江梦合的手背更显白皙,她攥住印芸竹的手腕,细心端详。
“还疼吗?”
“哪能好的这么快?”印芸竹哑然失笑,“等你回泉城,这只手就好全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不会耽误彼此的和谐。
从到医院开始,江梦合有些心不在焉,频繁地看手机。此时她把手机倒扣在扶手上,替印芸竹将碎发别到耳后。
“这么记仇?”她凑过来,背光的双眸晦暗失色,“在电视台的那句话,你要记到现在?”
“我不知道。”印芸竹学着那句话,侧脸和女人对视。
坐在副驾驶的女孩很乖,脸上棱角不多,双颊的婴儿肥随着笑映出醉人的酒窝,此刻正用圆眼专注盯着她。
江梦合很难承受这样的目光,就像对方把脸埋进自己的发间轻嗅,又掀起湿。漉。漉的睫毛,人畜无害地蹭她刺她。
清澈得能望见赤诚之心,好谴责自己是忘恩负义,提臀无情的坏女人。
四目相对,暗潮涌动。
女人屏住呼吸,微凉的手覆在印芸竹的眼上,嗓音喑哑:“别看。”
视线一片昏暗,印芸竹感受笼罩在面前的阴影,下一刻,对方倾身而来。
温软的唇。瓣相贴,与之前攻城掠地的强势截然不同,更像温软缠绵时诉说的情话。江梦合舌尖与她的勾缠,慢慢抵住上颚轻划。
非常轻佻的动作。
印芸竹受不了痒,声音打飘哼哼着。她逐渐迎合对方,吮吸住灵活的舌,发出含糊的,被水浸润过的啧声。
江梦合撤回掌心,半睁开眼看她沉。沦,黢黑的双眸湮灭所有的光。
与其说享受,更像安抚印芸竹的胡思乱想。
现如今,她在这方面根本没心思。兴许察觉到江梦合的不专心,印芸竹别开脸,涎水挂在嘴角,拉出透明黏腻的水丝。
“亲,”她调整姿势,好更贴合对方,“再亲。”
黏糊糊的嗓音仿佛刚学会说话,江梦合感受到一股热流,索性。交握住她的手,指腹搔刮着掌心。
两人在车内吻了近两个小时,直到江梦合伏在印芸竹的肩膀上,餍足咬了一口。
“克制一点。”她气息紊乱。
“是你先亲上来的。”印芸竹闭眼,伸出双臂揽上对方的脖颈。
她喜欢温存又不带欲。望的吻,好似她们才是最般配的一对,像互相寄生汲取养分的菟丝子。
车窗紧闭,趁着逼仄空间的余热还未散尽,她鼓起勇气询问:“你真的不知道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女人懒倦地耷拉眼皮。
印芸竹听过扎心的真话,知道两人这辈子不见天光的关系,心底苦涩蔓延。即便懂得,可又自欺欺人希望得到甜言蜜语,来粉饰痛心的事实。
“假话。”她抽了抽鼻子。
江梦合轻笑了声,她打开车厢顶灯,暖黄的灯光柔和她的轮廓。
“假话就是不嫌弃。”
“你要是哄人,应该把前面两个字去掉。”印芸竹提醒,她迫切需要些精神食粮来喂饱干瘪的感情状态。
江梦合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又重新组织语言:“印芸竹,无论你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嫌弃。”
“我会永远缠着你,”她顿住,“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恨不得吃你的肉,趴在你的身上吸干。你的血,这辈子都不让你逃出我的掌心——”
“等一下,”印芸竹打断她的台词,“你这也太假了,像变。态。”
“就当我是变。态吧。”江梦合低迷的情绪被这么一闹,又好转起来。
她捉起印芸竹未受伤的左手,凑到嘴边亲了亲,举止颇有讨好的意味。
“这是我的台词。”江梦合还真怕印芸竹把上句话当真,于是解释。
电视剧上强取豪夺的戏码屡见不鲜,闻言,印芸竹被激起好奇心:“你平时演戏会接这种吗?”
意识到指代不明,她补充:“就是刚才那种。”
毕竟江梦合的形象,更适合接温润矜贵的淑女。
“刚出道的时候演过,公司给我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剧本。”
“当时对人生规划没有清晰的概念,只要钱到位,烂片或网剧也不挑。”
印芸竹很少问及她的过去,这会儿深刻意识到,她其实和那些粉丝没什么区别,只看到眼前人光鲜亮丽的皮囊。
许多人嫉妒江梦合,又羡慕她命好,稳扎稳打进升成当今最年轻的影后。
即使因第二性别遭到不少歧视。
“这样啊。”印芸竹点头,她以为以江梦合的咖位和骨子里的清高,是不屑于接烂俗狗血的角色的。
只是这衍生出更多的疑惑。
她玩弄江梦合的手指,食指上的素银戒指泛着尖锐的光泽。
“那你和别的演员,有过因戏生情吗?”她语气故作轻松,实际上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
“醋了?”江梦合总能洞悉她心底的碎碎念,唇角弯起愉悦的弧度。
“没有啊,”印芸竹极力掩饰,扯了个拙劣的谎言,“我为下本书做素材,不行吗?”
“可以,”江梦合无奈,“没有。”
都是在同一剧组工作的同事,印芸竹说的这种情况,就像出方案爱上甲方一样离谱。何况当时,她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
受限于整改和底线,脖子以下的亲热戏被删得干净,她身为没有腺体的Beta,在选角时制片人会更倾向于同期的AO。
能熬出头斩获影后,的确不容易,难怪会有铺天盖地的营销和赞扬。
“真的?”印芸竹持怀疑态度。
她似乎有受虐倾向,一定要听到令自己不满意的答案才肯罢休,可又会为此偷偷感伤。
在这样的关系里,太得寸进尺。而江梦合的步步退让,又显得印芸竹不那么任性。
被女人深深凝望着,对方又捏住她的脸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句话让印芸竹的心落回了实处。
*
夜深人静,卧房的床头清光一脉,印芸竹熟睡的脸陷入枕头,脸颊被挤压得变了形,给面容添了几分肉感。
江梦合退出航班页面,页面顶端弹出一条消息。
三更雪冷:【本身和我没关系,牵强附会也要有限度】
蒋诗韵不算娱乐圈当红大花,勉强能挤进一二线,无论前辈还是新人,她的态度永远冷淡傲慢。
居然被溺爱的粉丝营销成清冷玉女。
江梦合哂笑,翻阅两人的聊天记录。得知印芸竹受伤手指的由来,她虽然不能直接让对方退娱,给她找不痛快还是可以的。
橘合:【毕竟因为你的粉丝而受到伤害,要个当面道歉不算过分吧?】
三更雪冷:【江梦合,给你的情。人出气,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三更雪冷:【你不怕我把事情抖出去?】
蒋诗韵因背靠金主,且身份凭孩子水涨船高,和谁见面说话都带着刺。
三更雪冷:【总是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套话,你那情。人知道吗?】
三更雪冷:【我不会乱讲,但要是让她知道,你以前究竟歹毒到什么程度,你猜她会怎么做?】
最后一句话讽刺意味太浓,江梦合下意识去看印芸竹。
Beta蜷缩得像只虾米,搂住她的半截腰身喃喃说着梦话。这幅场面太像安宁的梦境,让人不忍戳破。
她起身,缎面柔顺的睡衣因大幅度动作滑开,性感的小痣在光下愈发殷红。
用厚重的外套盖住单薄的一身,江梦合走向阳台,关严玻璃门不泄出任何动静。月华如练,远处的山峦隐匿在夜色中,像蛰伏的野兽。
不够开阔的视野很容易让人心胸狭窄。
她拨通蒋诗韵的电话,漫长的嘀声之后,终于被人接通。
“急了?”对方旁边似乎有人讲话,嘈杂喧闹。
“想怎样?”江梦合下意识插兜,摸到口袋里挺硬的方盒,拿出来点了根烟。
缭绕的烟雾被冷风吹进眼中,猩红的火星忽明忽暗。女人靠在抚手上,望着脚底下的黑暗。
蒋诗韵深吸一口气:“江梦合,首先,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人。”
“是经纪人给我发消息,上次你闹上热搜,谁知道任妤犯了病突然跑出来澄清,给人挡枪就算了!”
那头的女人越讲情绪越激动:“我不想被牵扯进来,那照片也是上头给的。”
她被江梦合搞得烦了,不明白普通的转账记录,甚至收款人并非江梦合,为什么对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几乎到了一碰就燃的地步。
“删了。”江梦合冷声。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蒋诗韵讥讽。
“你可以不删。”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电话那头有人提醒蒋诗韵什么,后者短暂嗯了几声,模糊的嗓音重又清晰。
“这样,你我各退一步,怎么样?”
这个买卖听起来很划算。
蒋诗韵在外苦心营造人设多年,最害怕被人知晓自己和金主的关系,连见孩子也要藏着掖着。
她和江梦合没有交集,不过是今天被后者发消息质问,赌气之下把上层流传的小道消息随口说出来。
不曾想对方反应这么大,在蒋诗韵的印象中,江梦合是大众眼里的国民女神,公众场合举止得体,口碑一直很好。虽然两人没打过照面,可广泛的影响力让她不得不有所耳闻。
因此在听到对方的黑料时,特地留了个心眼。
燃烧的火星伴随殆尽的灰烬,烫到江梦合的指缝。她垂眼看去,发现那块红了一片。
意识回笼,声音被淹在风里:“那张照片,哪儿来的?”
与此同时,豪华别墅内灯火通明,游泳池内波荡着水痕,融入月色惹人遐想。
蒋诗韵一身性感玫红泳装,衬得人腰瘦腿长。此刻她正坐在游泳池边,弓起脚背勾着淅淅沥沥的水。
旁边的躺椅上,另一个女人肩上搭着浴巾,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袭去。
听到免提音量中的对话,她冲蒋诗韵比了个口型。
“是个……男人?”蒋诗韵努力辨别,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听到“男人”两个字,江梦合脑海浮现那张熟悉的脸。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肩膀止不住颤动。
捏住扶手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她心脏猛地一沉,像被袭卷肺部的烟气呛到,紧接着按灭烟头。
微末散发光芒的火星子彻底不见,连同映在眼底的光齐消失不见。
“知道了。”
随着挂断的铃声,耳边恢复安静。
江梦合疲惫地将脸埋进臂弯里,直到身上烟味散尽,才恢复力气似的朝屋内走去。
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四十,正是安眠入睡的时刻,女人在外面站得久了,骨子里的僵硬让她在被渡入暖气时,如释重负。
印芸竹有个不好的习惯,睡觉总喜欢微张开嘴,在家经常会贴闭口贴,如今出门在外,由着本能去了。
见她这样,江梦合蹲下身子,抚平身前人额头的绒毛。光线将其染成明亮的金色,悠悠荡荡如蒲公英的种子落进她的心里。
“印芸竹。”她轻声唤着。
既怕将人吵醒,又怕她听不到。
大约两三次,睡梦中的人被吵得烦躁,拧起眉头不满嚷嚷。随即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腿,压。在边缘处。
这副模样映入眼底,江梦合凝望着,勉强扯起一抹笑意。
暖黄的灯将两人框进圆润的角落里,一。夜难眠。
印芸竹醒来时,江梦合还在睡。光线透过窗帘的罅隙钻进来,落在她浓密的长睫上。
轻手轻脚下床,她光腿爬到沙发处。黄城不比泉城靠海潮湿,四面环山致使冬天不算湿冷,整夜开着暖气,喉咙干燥得发痒。
迷迷糊糊套好高领毛衣,她走到镜子前整理着装,打算去楼下买早饭。
连番动静不算小,窸窸窣窣的吵闹传入江梦合耳中,她捂住额头撑起上半身,迷蒙的杏眼因睁不开带着几分媚态。
“你想吃什么?”印芸竹把拉链拉至下巴,整个人像被套进直筒麻袋里的小狗。
让人心化了一截。
江梦合手悬停在半空,呈现邀请的姿态。印芸竹立马明白她的意思,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捧起凑在嘴边亲吻。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你好乖啊。”
话音落下,衣领处被人揪住,迫使她抬头和人对望:“几点的飞机?”
“明天。”印芸竹眨眼。
受邀来到黄城观看综艺,几乎把半辈子的霉运都用在上面。被人关进杂物间完美错过节目不说,手还受了伤。
要知道写文,最不可缺的就是灵活的手指。
“下次见面,可要等很久了。”江梦合这话意味不明,印芸竹瞬间理解,攥紧身下的床单紧张道。
“那,你想怎么样?”尾调微颤,夹杂腻人的情调。
曾经在床上死板木讷的人,也被调。教得富有情趣,一切进行得顺理成章。
插。入发间的手施力下压,两人吻在一起,浑身解数地取悦对方。印芸竹至今还有些笨拙,吻得久了换气会急促喘息,滚烫的呼吸如熔岩化在鼻间,女人的指甲狠狠嵌入她的上臂。
薄肌紧绷,皮肤表层浮泛一层兴奋的绯。红。两人亲得短促,还未来得及深。入,印芸竹便要分开,盯着水光润泽的唇继续。
小鸡啄米似的令人心痒难耐。
右手行动不便,她左手自然抚上柔软,出于本能轻轻揉着,随着破碎喑哑的轻哼掌握节奏。
江梦合仰头,犹如天鹅伸长脖颈,任由暴雨般的吻落在肩颈,吞咽时被对方轻易捕捉到,在那处研磨出强烈的窒息感。
藏在被下的躯体更让人心旌摇荡。
顾及到她的伤口,在即将破戒时,女人忽然停止动作。
“印芸竹。”
她总喜欢连名带姓喊印芸竹的名字,郑重得似是要镌刻在心上。
不知为何,印芸竹无端恐慌起来,像寻求翻涌海面唯一的浮木,她牵起江梦合的手,耐心回应。
“我在呢。”
这副慌张模样落在对方眼底,女人淡淡笑着:“只是叫你名字,就这样大的反应?那之后……”
说完,她特意引着印芸竹的左手,从平滑的肌肤上一路游移,直到探索出潮湿水汽,红肿故意循着中指向前蹭。
“你岂不是要舒服得死掉?”江梦合面不改色心不跳说着。
“不许说!”印芸竹抽出手,润泽的手指擦过女人的脸颊,平添一份靡丽。
她最不爱听江梦合说极端的话,让人心中不太舒服。
被捂住嘴的女人不语,反而含。住她的指头,用舌尖舔干净:“不说了。”
即便唇角弯起,可那丝笑意依旧不达眼底。
印芸竹对这段关系患得患失,尤其当江梦合态度忽远忽近,像水中捞月永远抓不住。
“江梦合,你什么时候回泉城?”她跪坐在女人面前。
江梦合抚摸她的发顶,一寸寸柔情似水。注意力集中在印芸竹的脸上,以至于连话也听不清。
“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泉城?”印芸竹趴在她耳边,扬起音量。
孩子气的举动惹得耳廓发痒,眼见女人被闹得仰躺在床上,即便这样,也不忘托住她的手不让压疼。
“这么黏我?”江梦合撑住太阳穴,吻了吻她的嘴角。
小动物似的汲取彼此熟悉的气息,印芸竹脸红,瑟缩回应着。
和刚才霸道强势的索取不同,这次的舌吻温和绵长。印芸竹胸腔的心脏砰砰直跳,堆积到快要溢出的欢喜让她一瞬间失去了理智。
“喜欢你。”
靠近火炉会觉得温暖,被用心呵护自然也能感觉得到,得意忘形过后,她脑海快速寻找应对的借口,大着胆子破罐子破摔。
“你喜欢我吗?”印芸竹讨好地亲了亲女人的嘴角,反问道。
她的真诚坦率从来都令人难以拒绝,尤其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看过来,让人的心也跟着泡在蜜罐里。
细密的吻让人心疼,得不到答案的印芸竹动作加快,潮浪迭起中,江*梦合揪住对方的衣领,终于在最后一声威胁似的质问中,短促高亢地回应着。
“喜欢——”
得到答案的印芸竹露出餍足的笑,趴在她起伏的胸口上,一下下戳着她红色的小痣。
而在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江梦合却惊起了一身冷汗。
第35章 要冷着她的决心,瞬间烟消云散了
即将步入三月的泉城不太冷,像冻僵后靠在火边逐渐恢复知觉。开春后的小鱼似乎步入了发。情期,有心无力地在印芸竹腿边来回嚎叫。
她正坐在书桌前,回复贺平导演的消息。
先前江梦合的开导起了作用,能够步入影视的门槛,多少作者羡慕不来。既然对方递来橄榄枝,印芸竹不会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然而对方毕竟是大导演,加上她本身刚步入这一行,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贺平没心力教她太多。
和编辑商量具体出版事宜,以及后续合同条款,电脑右下角的小绿泡弹出消息。
贺平:【要不这样,过几天我进组探望朋友,你过来学一下】
在娱乐圈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对方的人脉丝毫不减,各大剧组争抢着求她指导。
印芸竹没想到贺平对自己这么有耐心,一时间情绪激动。
小竹同学:【我会好好学习的!】
发出这句话,她的拇指还在颤。抖。连忙从书桌前起来,把这些天买的各种编剧书籍摞在一起,甚至认真做好了笔记。
约定的日子是个晴天,从泉城到平城的航班在近凌晨。从飞机上睡足了精神,印芸竹在行李转盘处等候两人。
这两个月,她几乎在省内三个城市来回飞。提前得知要来平城,印芸竹特意没告诉江梦合,想给她一个惊喜。
自从那日含糊的表白后,两人的关系陷入微妙尴尬的境地。从患得患失到富有安全感,原来只需要两个字。
一段关系奉献太过,总想索取什么来达到平衡。
正如印芸竹当上。床。伴,见识过最亲密,旁人难以介入的一面后,她不满足想要更多。
先前害怕心意被戳穿,让江梦合瞧不起,甚至把对方推得更远,印芸竹一直藏着掖着,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
抵在耳边那句惹人遐想的喜欢,如同添在心火上的油,愈演愈烈。
她反而矜持起来,主动聊天也少。江梦合更沉得住气,连续三天基本的问候也没发。
暧昧是这么搞的吗?印芸竹不明白了。
她跟随贺平上车,一路来到影视基地。
上次只来平丹山看漫山遍野的雾凇,如今旅游黄金时节已过,远远望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裸。露的山石。
影视基地占地面积广,接送的车顺着朱红古香的大门进去,七拐八拐进入剧组。印芸竹坐在后座,听贺平和助理谈话。
“待会你去给剧组的人买点下午茶,也别说是我请的。”女人靠在后座,深纵的法令纹随笑意浮现。
“小印。”她又突然叫到自己。
“哎。”印芸竹放下手机,正襟危坐。
“剧组有专门的跟组编剧,你就跟着她学学怎么改剧本,了解一下大概流程,我提前打过招呼,不懂的随便问。”
贺平有着年长女人的耐心与和蔼,或许刚见面就觉得两人投缘,对印芸竹这个新人格外关照。
“谢谢贺导。”印芸竹恭敬回应,听坐在副驾驶的助理调侃。
“这就叫上贺导了?以后进我们剧组,机会多着呢。”
言语间让印芸竹有高攀的嫌疑,她觑着身旁的贺平,见对方没有反驳,顿时紧张起来。
这话的意思,是自己以后有机会与她们合作吗?
下车以后,印芸竹本想把相机带在身上,被工作人员告知不能拍照,只能作罢。
贺平的朋友水平自然不会太次,根据搭建的布景和演员的台词,应该是部仙侠剧。
印芸竹总算理解,为什么江梦合不会因戏生情。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机位,旁边还有负责补光的工作人员,旖旎的心思早就冲散得一干二净。
嘈杂喧闹之中,她找到跟组编剧。
和刻板印象中搞艺术的人差不多,低麻花辫垂在胸。前,穿着宽松朴素的运动装,手中卷起的剧本,页脚被翻阅得翘了边。
女孩抬头看她,打招呼算不上热情,只是将塑料板凳腾出来给她:“坐。”
“不用,我站着就好。”印芸竹脸皮薄,不好意思占用别人的位置。
“贺导推荐过来的?”编剧发问,又和她讲最基础的,“这个剧组比较轻松,不需要改编太多,新手过来不至于手忙脚乱。”
“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问,我正在准备明天的戏份。”她翻开剧本。
“这些难道不是提前定好的吗?”印芸竹问。
“当然不是,”工作人员搬了张小马扎过来,编剧坐下,“比如一场戏NG太多,又没办法用替身,只能在不砍掉主线的情况下,临时改戏份。”
“再者演员请假,片段要做好衔接。”
话音落下,印芸竹脑海里浮现江梦合的脸。她记得对方经常为自己请假,不禁心虚。
她只知道剧本比小说精简得多,大多数动作,语气和站位需要演员临场发挥,没想到跟组编剧竟然这样辛苦。
编剧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对了,听贺导说,你是写小说的?”
“是写网文的,想着以后改编影视剧,这些知识会用上。”印芸竹态度谦逊,但也不会过分自卑,毕竟她在自己的领域算得上佼佼者。
“那我劝你放弃,转行做编剧需要资历和人脉,你最多……”麻花辫上下打量她,“做跟组编剧,起早贪黑不比场务轻松。”
“而且说到底,这一行要看甲方眼色,比起随心所欲动笔要痛苦得多。”她无奈耸肩。
话虽难听,倒也没有恶意,印芸竹点头表示认同。
她坐在板凳上,看执行导演冲工作人员吆喝,贺平正和导演在不远处聊天。
目光不经意扫过,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人身着厚重曳地的宫装,头冠璀璨夺目。身后跟着的助理正帮她调整尺寸,拢住拖尾来方便行走。
似有所觉,对方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和印芸竹对视上。
日光析在脸蛋,更衬得风情明艳,细长上挑的双眼微微眯起。与上次肃穆郑重的黑衣比起,繁琐精致更适合蒋诗韵。
匆匆一瞥,女人淡定收回视线,似乎已经不记得她。
印芸竹的手指好得差不多,淤血褪。去,连秀气的指甲也随生长而剥落。偶尔压到,还是隐隐发疼。
当日的事历历在目,虽然和蒋诗韵没直接关联,可要不是对方不分青红皂白误会,自己也不会被误认为私生饭。
滋生的埋怨无处发泄,自然落在对方身上。
“你认识她?”编剧见印芸竹心思飘忽,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对,蒋诗韵嘛,当红小花之一,不过也只能在剧里跑跑龙套咯。”
“她不是女主角?”印芸竹讶异。
难怪听助理讲这部戏时,没听到蒋诗韵的名字。
以对方的咖位,怎么也能当个小爆火电视剧的女一号。
“她怎么可能当女主角,”编剧匪夷所思,“艺术片不比商业片,是冲着拿奖去的,塞太多流量明星会被以为恰烂钱,最多客串一下。”
“平时仗着背后有靠山,爱在剧组耍大牌,估计听说今天贺平过来,想露脸赚个眼熟。”
女孩语气充满鄙夷,太多明星在导演和工作人员眼里,是两幅面孔。好不容易争取到这部影片的角色,蒋诗韵不敢明面上得罪导演,只好对她们发脾气。
“难怪。”印芸竹颇为赞同。
看起来就不像和善的前辈,加上是纯正的Alpha,对人总是傲慢刻薄。
究竟是谁在喜欢她?
另一头的蒋诗韵整理好戏服,走向导演:“抱歉,临时赶通告来晚了,没耽误剧组进度吧?”
执行导演热情回应:“没事的诗韵,这还没轮到你的戏份呢,先去阴凉地坐会儿吧?”
说完,他朝印芸竹的方向一指。
烈日当空,阳光从蜿蜒曲折的连廊洒下,印芸竹所在位置恰好是休息场地,支了个太阳伞形成大片阴凉,不少累得满头大汗的场务在附近躲懒。
“谢谢。”蒋诗韵浅笑,疏离中又不失礼貌。
倒没忘记出门在外的人设。
见她准备离开,正在同贺平聊天的总导演皱眉:“下次早点来,租用场地很贵,有这时间多磨几个镜头,比你成天送水送吃的强。”
看不惯蒋诗韵有点体量就发飘的性子,然而投资方交代过多多关照,她不好拉下脸,最多批评两句。
被点名的蒋诗韵脸色尴尬,瞥向总导演身旁的贺平,见对方也在看自己,低声道:“知道了。”
坐在远处看戏的印芸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女人脸色极差走过来,助理腾出位置架椅子,被她眼神挥斥开。
“诗韵姐,要喝水吗?”助理小心翼翼询问。
陷入月亮椅的女人扶额,不耐烦啧了声,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印芸竹,忽而勾唇笑道:“买两瓶,那瓶送给旁边这位小姐。”
助理错愕,蒋诗韵很少关心工作人员,最多统一发下午茶收买人心。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照做。
等人走后,印芸竹腹诽。
这算什么,道歉吗?
“脸上有东西吗,不然怎么一直盯着我看?”蒋诗韵抚摸脸颊,细长华贵的护甲在光下粼粼。
印芸竹语气并不热络:“你和电视上不太一样。”
这句话不单单指长相,更多的是表现出来的性格。
“这有什么?”蒋诗韵不以为意,“你真以为所有明星表里如一?”
她站起来,俯身凑到印芸竹的耳边。浓郁醉人的香水扑面袭来,晃荡的坠饰贴在额旁,凉得让人一激灵。
突然拉近的距离打得印芸竹措手不及,她连忙后仰,身形踉跄着。
听到对方用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比如江梦合,你说对不对?”
笼罩身前的阴影如退潮散去,蒋诗韵重新坐回去,嗤笑:“胆子这么小,她眼光可真差。”
两人并排坐在遮阳伞下,编剧刚被场记叫走,一时间没人注意到她们。
被戏弄的羞。耻漫上心头,有那么瞬间,印芸竹还以为自己和江梦合的事被捅破,明晃晃在阳光下暴晒。
见对方神态自若,心悬在喉咙处发堵:“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此时,出去买水的助理回来,把冒冰气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有第三人在场,胶着气氛散尽。蒋诗韵拧开瓶盖,斯文地喝起来,仿佛刚才发生的对话只是印芸竹的错觉。
“怎么称呼?”她把水放在地上。
意识到她在问自己,印芸竹轻声:“印芸竹。”
沁着水珠的瓶身握在掌心,她没有动。
“你和贺老师什么关系?我看到你跟她车过来的。”女人扭头,笑盈盈的脸庞拓着伞下的阴翳。
这一发言成功打消助理的疑虑,最怕蒋诗韵突然对陌生小姑娘来兴趣。如果被上头的那人知道,又要大发雷霆。
原来是贺导带来的人,难怪突然献殷勤。
“贺导让我跟组学习编剧。”对蒋诗韵再有意见,印芸竹也不会当众甩脸色,到底代表贺平的脸面,她表现得很客气。
此话一出,蒋诗韵流露出浓厚的兴趣:“编剧?她是要拍新片了吗?”
到处传言贺平在专注打磨回国第一部影片,却连题材的风声都不曾透露。不少娱乐公司和投资方盯着,期望能将底下的艺人塞进去,做出《飞花令》那样的成绩。
“可能吧。”印芸竹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树荫的罅隙在地面上透出点点光斑,许多人暴露在外,蔫了似的打起精神,显得被圈在阴凉底下的几人更惬意自得。
印芸竹的鼻头冒着细密的汗,擦拭的纸巾浸得湿润。她口。干。舌。燥,用手扇风,那瓶水放在一旁没动。
蒋诗韵晃了晃手机,出示二维码:“加个微信,方便日后好联系?”
见她不为所动,女人风情的眼眸垂下,苦笑:“上次的事,是我误会了印小姐,当时赶时间没细究,等明白真相后,已经找不到人了。”
“粉丝的不当行为,理应由我买单。”
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偏偏印芸竹是个耳根子软的,在这种小事上并不执着,眼见对方态度诚恳,就当事情揭过。
【三更雪冷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她点击同意,又设置成朋友圈。
蒋诗韵点进她的朋友圈,见一条空落落的横杠,并不感到意外。即便真的有几条动态,也不会发关于江梦合的种种,看着没意思。
想起前几天晚上的威胁话语,她眸光晦暗,轻哼了声。
既然江梦合想拿捏她,自己就先拿捏她的小情。人。
“以后常联系,虽然我算不上当红顶流,勉强算条人脉。”女人和之前判若两人。
见印芸竹不应答,她顿觉无趣,把手机递给助理,遥遥观望远处被众多镜头包围的演员。
跟组编剧正弯腰和场记说些什么,执行导演紧盯镜头,大多数道具和补光聚集在那里,反而印芸竹这边空荡冷清。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
“那边工作室的群演不够了,你去隔壁剧组借几个。”
“财务呢?我们走不开,让她去。”
“她刚刚被副导演叫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听起来,似乎是下一场戏群演不够。
和蒋诗韵相处的每分每秒,都让印芸竹感到煎熬。想着跟组编剧一时半会走不开,她自告奋勇:“我去借吧。”
她记得江梦合的剧组离这儿不远。
几人循声望过来,方才讲话的女人皱眉:“你是……贺导演带来的人?”
贺平过来指导镜头,这一消息在昨天便传遍剧组,今早几人从车上下来备受瞩目,就连印芸竹也能混个眼熟。
“我是,”她把东西收拾放进口袋,想要离开被蒋诗韵香水包裹的区域,“隔壁剧组恰好有认识的人,我去方便些。”
闻言,正在补妆的蒋诗韵抬眼,略微侧开镜子去看她的脸,眼底含。着古怪的笑意。
那人紧拧眉头,纠结片刻后妥协,把大约流程和群像要求告诉她。
临走前,蒋诗韵弯起眼:“印小姐,早去早回哦。”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除了献殷勤刷好感度,印芸竹总感觉有另一层含义。
影视基地能够容纳多个剧组同时拍戏,一路上遇到许多眼熟艺人。她循着导航踏上台阶,登顶后见空阔的场地乌压压的人头。
比起艺术片,商业片的出手阔绰许多,据说为了拍摄搭景,能在两个月内斥资几千万。荒芜枯草地上,周围栽种低矮的竹树林,随风碰撞发出簌簌声响。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停在附近的大型设备和保姆车。随着导演抬手一声“过”,道具师跑上前帮忙清理现场。
印芸竹找到执行导演说明来意,对方爽快地指着几人过去救场。等候时,她环顾左右,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一众人当中,女人气质出挑,颀长身量贴合妆造,衣袂翩跹像月宫降临的仙子。此刻她正握着瓶矿泉水,仰头喝着,明显在日光下站了很长时间。
旁边的叶熙阳撑开太阳伞,把防晒霜递过去。
印芸竹嘴角不自觉翘起,她给江梦合发了条消息。
小竹同学:【猜猜我现在在哪儿[吐舌]?】
江梦合深呼一口气,感受手机震动,低头查看,不禁皱眉。
自从那日早上无意袒露,难耐之下被诱导着剖开心迹,她便感到后怕。尤其见说出口的瞬间,身上人眼眸明媚,荡漾的丝丝情谊,越让她深陷痛苦。
立马从昏头的状态清醒过来。
不该是这样的,边界感一旦瓦解崩塌,就难以再次建立。
抛开床上的事,江梦合保守独立,不喜欢别人过多干涉她的私生活。次次为印芸竹降低底线,等意识到不对劲时,对方堂而皇之挤进她的生活。
圈内多有金主和笼鸟的桃色新闻,她最瞧不起上位者为爱低头,没出息得连尊严也不要。即便她和印芸竹是双向,动情的一方总会更卑微些。
还偏偏在这个时候。
江梦合厌弃情绪被左右,像扎进心脏的一根钉子,拔除势必血淋淋。在独处的这些天想了许多,应该趁早和印芸竹断掉。
不同于印芸竹善良热忱,江梦合最擅长伪装成善人,逼迫别人做决定,而自己却站在道德制高点安慰。
她想慢慢冷掉这场关系,由印芸竹成为舍弃的一方。
因此看到消息,只觉得头疼又烦躁。
橘合:【?】
印芸竹盯着问号看半天,揣摩不出意思,她也不卖关子。
小竹同学:【抬头】
她放下手机,果真见江梦合抬起头来,又迅速低下。
估计以为自己在和她开玩笑。
印芸竹偷笑,蹑手蹑脚绕到竹林后面。绿植栽种密集,葱茏清新衬得衣角染上浅色的绿。
望着江梦合的背影,她凑过去,抬手拍了拍对方的左肩,如预料般看到女人眼底的惊讶。
“意不意外?”印芸竹上身前倾,圆眼弯成两片薄薄的月牙儿。
现下其他演员进屋休息,场上只剩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加之地方隐蔽,鲜少会有人注意这边。
然而,印芸竹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欣喜。
一袭白衣清冷不俗,给江梦合镀了层薄情寡义的气质。往日的温柔眉眼背光时,黢黑的眼眸沉寂所有的光。
“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凉薄得好像对方给她惹了多大的麻烦。
从一股脑栽进去的热情中醒来,印芸竹勉强挂着笑:“我来了,难道你不开心吗?”
就在此时,亭内的导演似乎在喊江梦合的名字。
下一刻,手腕被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道攥住,江梦合直接将她带进竹林深处。
日光错开顶上的枝节,刺得人睁不开眼。印芸竹去看身前人的侧脸,像当头被泼了盆冷水。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仔细想想也对,刚才人多眼杂,确实不应该那时候现身。
“江梦合,你等等我。”手腕被握得生疼,印芸竹轻声提醒,声音微弱得像出生不久的奶猫。
等到几乎看不见来时路,江梦合终于放开了她,转身质问:“谁让你来的?”
知道自己唐突,印芸竹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终于,还是她先开口打破这份诡异,试探着伸出食指勾住江梦合的手,声音细如蚊呐。
“对不起,看见你太激动,没考虑那么多。”
“太想你了嘛。”
她以为对方怕被发现才发脾气,尽管只是语气比平时严厉了些。
江梦合最见不得印芸竹冲她傻笑,一肚子的火气,和先前要冷着她的决心,瞬间烟消云散了。
第36章 “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要同我说。”
竹荫幽闭,尖刺的叶轻轻晃动着,过滤日光下飞扬的粉尘。
印芸竹忸怩地站在江梦合面前,见后者没反应,用手指戳两下她的掌心,企图唤回注意力。
“我听你的话,主动和贺平导演联系,她没说通过,但也让我跟组和编剧学习,就来平城影视基地探班了。”态度诚恳听话,有邀功卖好的嫌疑。
女人端详她的脸,眼底浮现浓郁的暗沉。约莫半分钟后,她似是心虚地垂眼,反握住印芸竹的指节。
“手好点了吗?”她拉起来看。
右手无名指的指甲剥落,新长出粉白月牙。江梦合用指腹摩挲,力道极轻碰了下:“疼吗?”
被触碰到敏感部。位,印芸竹抽出手,自从上次从对方嘴中听出喜欢之意,她越来越肆无忌惮。
“你见到我,难道只会问手吗?”她揉。捏被攥出红痕的手腕,“假如再也好不了,你说不准拍拍屁。股就走人。”
“还说不嫌弃呢……”
她嘀嘀咕咕说了一堆,倒真把江梦合塑造成只愿享受情。欲的渣女。
江梦合一噎,失去了往日的圆滑世故,讲话带着几分不解与笨拙:“你手受伤了,我自然关心你的伤口。”
“如果伤到了额头,我也会心疼。”女人抬手在她脑门处轻弹,又安慰似的抚摸。
心疼两个字像烙在印芸竹的心上,她知道江梦合感情方面内敛,床上的情话与温柔是一回事,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中,这样的温存却是少数。
不含情。欲,钟情专一到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印芸竹没谈过恋爱,见过太多小说中海誓山盟的爱情,就误认为此刻的两人陷入新鲜的热恋,甜腻得心里冒出泡泡来。
“那我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让你心疼,”她腼腆笑着,又突然想到了别的事,“对了,我今天在剧组见到蒋诗韵了。”
“就是上次害我被夹的那位,换了造型差点没认出来。”印芸竹小声抱怨,低头玩自己的手。
也就忽略了眼前人脸上划过的不自然。
“然后呢?”江梦合语气紧绷,目光一寸不离落在印芸竹的脸上。
“她看我是贺导带来的人,无事献殷勤,不仅给我道歉,还要加我好友。”印芸竹乖乖回复。
江梦合抿唇,手贴在印芸竹的脸颊旁,轻抚道:“那你呢,给她了吗?”
柔和得像下意识的动作,微凉的指腹别开鬓角的碎发,替她一遍遍别到耳后。重复无意义的行为,掩饰内心的真实情绪。
幽邃的眼眸犹如不见底的深渊,漆黑中窥。探她的真实情绪。
印芸竹心头浮现一抹怪异:“她毕竟是投资方塞进来的,连导演都要看三分颜面,总不能为了我弄得大家不愉快。”
解释得滴水不漏,江梦合却沉默,拇指按住她的眼角,嗓音喑哑:“离她远点。”
“蒋诗韵不是好人,说的话也别信。”
听不出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印芸竹还以为她吃醋了,受用地蹭她的手:“这也能吃醋?我都没原谅她。”
江梦合浅笑:“就当是吧。”
直白坦诚得令人意外,反而让印芸竹不好意思:“你今天怎么回事?”
态度和先前别无二致,又让人觉得敷衍和疏离。仿佛两人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伸手时触碰的不是对方的体温。
只见江梦合弯唇:“说了你又怀疑,下次不说了。”
“不行!”印芸竹抗议,嘴巴被人捂住。
“声音小点,想让别人都找过来?”江梦合凑近,熟悉清爽的香气弥漫。
隔着手掌,她蜻蜓点水留下一个吻。四目相接,映出印芸竹羞赧的脸。
爱情使人被蒙蔽,尤其情绪上头时,敏锐的直觉彻底失灵,连虚情假意也分不清。
印芸竹不知道对方心中的算计,笼罩在身前的阴影消退,江梦合同她说。
“导演找我,你也早点回去吧。”
*
正值晌午,工作人员给各个演员发放盒饭。蒋诗韵坐在屋内,日光从敞开的朱红木门倾泻而下。
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往来经过的人。见印芸竹坐在刚才的阴凉处,和贺平导演一同吃饭,女人给助理递个眼色,主动走过去。
剧组的盒饭是统一的三菜一汤,印芸竹正挑去里面的葱花与生姜,就见蒋诗韵领着助理过来。
低矮的圆桌不适合久坐,她正弯腰听贺平对上午演员表现点评,余光中身旁坐了个人。
“贺导,小印,可以一起吗?”蒋诗韵提起裙摆,丝毫没有工作时的清冷形象。
这一行为太具目的性,从刚刚开始,许多演员频频朝这个方向看来。上午拍摄没时间,唯独中场休息,希望能和大导演搭话牵线。
只是像蒋诗韵这样行动力强的,只她一个。
“这边太晒了,离场地近又吵,怎么不待在休息室?”贺平捧着饭碗,边夹菜边询问。
她并没有因为朋友训斥蒋诗韵几句,而对这个演员区别对待。
“一个人吃饭无聊,我和小印认识,就过来和她凑一桌。”女人的借口合乎情理。
印芸竹:?
她诧异看向对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脸皮如此厚,能脸不红心不跳说出两人认识。最多在两个小时前交换微信,此前甚至还有过节。
明白自己被当成垫脚石,印芸竹淡淡开口:“刚才在拍摄时给我买了瓶水,谢谢。”
这话把两人关系撇得干干净净,贺平又是个聪明的,咀嚼动作放慢,意味深长看了蒋诗韵一眼。
被戳穿的蒋诗韵不慌,慢条斯理吃着沙拉:“看你在太阳底下晒得厉害,场务又忙,刚好助理有空,顺手的事。”
女人姿态优雅,风情美。艳的双眼看过来时,攻击性太强。
印芸竹不太喜欢尖锐的人,她本身也圆润,和棱角分明的性子相处需要长时间磨合,太累。
像江梦合那样随和的就很好,什么事都会掰开揉碎耐心讲,而不是偏激固执到争吵不断。
没人接蒋诗韵的话,贺平借此询问:“今天有和跟组编剧学到什么吗?”
印芸竹仔细想了下,总结道:“大概了解了日常工作,但怎么上手改剧本,还不太清楚。”
闻言,贺平叹气,眼角褶皱愈深:“没办法,不是每个剧组都要跟组编剧,总不能为了让你学习就特意改剧本。”
“没事,能有心得就是最大的收获。”
她拍拍印芸竹的肩膀,好似真将她当成能推前浪的后生:“好好学,争取能卖出影视。”
“谢谢贺导。”印芸竹谦逊。
“对了,你今天是不是去了隔壁剧组?”贺平发问,“我待会想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继续学习。”
听到“隔壁剧组”,蒋诗韵握叉的动作凝滞一瞬,又恢复如常。
想起和江梦合在竹林的对话,印芸竹心虚:“对,去借几个群众演员。”
贺平相看人的能力一直不错,此次来除了看近期国内拍摄手法,寻找灵感以外,也有心找艺人培养。
圈内很多艺人和导演关系好,哪怕不吃演员这行饭,偶尔会友情参演去救场。像从佩恩和任妤,后者就是前者亲自带出来的人。
“我记得前年有个新锐的女演员,叫……”贺平皱眉思索,“叫江梦合?”
她不确定,毕竟从国外回来没多久,曾经认识的人退居幕后,娱乐圈好多生面孔。
听到这个名字,一旁的蒋诗韵抿唇。她知道贺平青睐实力派演员,又反感爱蹭流量没本事的花瓶,而江梦合恰好是前者。
倘若导演看上江梦合,以自己和对方结下的梁子,以后再想接贺平的戏可就难了。
难办。
心中再不爽,她也不会明面表现出来,只是看向印芸竹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怪异。
见对方提到江梦合,印芸竹点头:“是,最年轻的影后,是个Beta。”
“这么厉害?”贺平惊讶,她知道无法分化出第二性别的人会遭受多少歧视,尤其江梦合还这么年轻。
“看来真的要去会会她了。”她笑道。
一顿饭结束,之后蒋诗韵没再插话。她似乎应了那句话,真的只是陪两人吃饭而已。
下午两点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黛砖常年浸在暴晒下而褪色,给布景增添古朴悠久的历史感。
身为客串的蒋诗韵没有太多戏份,拍完戏带着助理早早离开。
影视基地虽大,但当两个相熟的人碰面时,才知道有多小。
陡峭狭窄的台阶旁是嶙峋怪石,常青松柏遮住天光。蒋诗韵踩着不方便的高跟鞋,看向站在身前挡住去路的江梦合,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哟,原来是江影后,好久不见啊,”她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好,居高临下看着上山的女人,“麻烦让一让,我下班了。”
江梦合侧身,腾出容纳一人过的窄道。自始至终沉默谦和,像根本没将蒋诗韵放在眼中。
惹得后者心中窜出一股无名火,嫉妒如潮水涌现。擦肩而过时,她终于沉不住气。
“对了,我今天遇到你那小情。人,你们应该也见过吧?回来时可甜蜜了,被哄得晕头转向,”蒋诗韵侧过脸,露出恶意的笑,“真好啊,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上赶着有人伺。候。”
“谁还不会装啊,你说是吧?”
江梦合静静听完,脸上辨别不出情绪:“抱歉,我很忙,说完的话就先去工作了。”
泰然自若更衬得蒋诗韵像跳梁小丑,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扑来。她恨得牙痒痒,走前不忘留一句。
“就不信能装一辈子,变。态。”
江梦合弯唇,光束混合飞扬的尘土落在眼前,浓密的长睫在眼下蓄出剪影,遮住眼底寂灭的冷。
等人走了,叶熙阳不赞同道:“什么人都能用有粉丝,也得亏是你,骂成这样还好声好气和她说话。”
她知道江梦合和印芸竹的事,理所当然认为刚才蒋诗韵的那番话,指的是两人上不得台面的关系。
却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江梦合扶额,语气颇为无奈:“二十多岁正是闯荡的年纪,还没沉淀的新人而已,叶姐你太严苛了。”
“算了,赶紧走吧,导演还在等你呢。”
*
黄城被夜幕笼罩,灰蒙蒙的天布着稀薄的云。因和贺平一同过来,几人住进同一家酒店。
印芸竹对两人发生的事丝毫不知,擦干发尾的水珠从卫生间走出来,就见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贺平:【来我房间一趟】
一瞬间,脑海划过无数圈内导演辣手摧花,荼毒女明星的绯闻。对方似乎也知道言外之意,又补充一句。
贺平:【带上你今天做的笔记】
印芸竹松了口气,拿出今天在编剧旁记录心得的小本子,又带上黑笔,敲响隔壁贺平的房门。
女人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屋内的暖气散发微弱的热。她脱了外套挂在木架旁,冲单人沙发扬扬下巴。
“不用拘束,坐吧。”
印芸竹把东西放在茶几上,面前端来一杯温水。
“刚洗完澡就过来了?”贺平望着她湿。漉。漉的头发*,眼中含。着歉意,“早知道让你明天上午过来,又想你们年轻人爱睡早觉。”
“我是出来学习的,就算想睡也不会赖床。”印芸竹双手乖乖搭在膝盖上,尴尬回应。
贺平哈哈大笑,拿起她的笔记本细细翻阅。
印芸竹顿时后背紧绷,正襟危坐得像被老师抽查作业的学生。
安静的房间内,纸张摩。擦的动静清晰传入耳中,许久听到对方合上笔记本,赞许道:“你的进步很快。”
她腾空对面的沙发并坐下:“今天白天,我和那朋友聊了你写的题材,感觉很不错,想要改编成影视是有机会的。”
印芸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双手激动攥在一起:“您的意思是……”
“可以。”
两个字让她悬起来的心落回实处,但印芸竹知道,知名导演肯改编自己的小说,肯定有别的条件。
果然,贺平开口:“但是,主线和人设改编成什么样,要听我的。”
听到这里,印芸竹心一沉。猜出她的顾虑,对方又道:“放心,不会魔改,会基于过审线和你商量,毕竟你写的题材确实敏感。”
“合同我过几天会让助理发给你,要是考虑清楚就签下吧,以后这本书的影视版权由我买断。”
“你看这样可以吗?”
事情朝着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印芸竹懵了一瞬。见她这样,贺平以为她还有疑虑:“如果你还有需要我的,可以现在先问——”
“没有了,”印芸竹连忙摇头,讲话打着磕巴,“我,我就是太高兴,没反应过来。”
“寄合同的地址我待会发给您。”
“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之后剧本细化我再找你商量。”谈话接近尾声,贺平起身将人送到门口。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打得印芸竹措手不及。等回到自己卧房时,她才回神,捂住胸腔强烈跳动的心脏。
许多年的沉淀,离成功之差临门一脚。
她靠得门旁平复心情,拿起手机想要和别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下意识点进江梦合的聊天框。
小竹同学:【我想见你】
千言万语汇聚嘴边,凝成短短四个字。电话两头远不能传达喜悦,印芸竹想,如果江梦合知道这件事,也会替自己高兴吧?
放在以前,对方绝不是个合适的倾诉对象,而只是流于表面的索取关系。她的任性与胆大妄为,在江梦合的纵容下和喜欢一同滋长。
与此同时,另一座酒店。
剧组安排演员入住,江梦合因待在剧组戏份重,特意住进最宽敞明亮的套间。走廊人来人往,模糊的交谈声听不清楚,全是同剧组的人。
房间内没有开灯,冷空气从窗户涌入,肆意攫取残余的温度。万家灯火映在落地窗上,和女人的剪影重叠。
江梦合叼着细长的烟,橘红色火苗照进眼底,袅袅烟雾还未聚拢又四散开来,朦胧了她的面色。
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提示,她随意划开,看到熟悉的联系人,掐灭烟头揿进将满的烟灰缸。
她最近抽烟频率很高。
附近住着剧组,出门撞见熟人的概率很高,江梦合不想涉险。事实上,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印芸竹。
感情仿佛将她架在炽热的火上烤,稍微靠近便会被焚烧殆尽,陷入深沉的痛苦中。
江梦合连自己也瞧不起,快要被肩上的重担,和印芸竹恳切的眼神逼疯。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她点进输入框,“没空”两个字还未发送,对面比她更快一步。
小竹同学:【下楼】
小竹同学:【我在楼下停车场旁边的林荫道上[图片]】
小竹同学:【江梦合,我好冷呀QAQ】
点击发送的动作戛然而止,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架着江梦合见面,道德绑架的意思太明显。
她大可以做个冷面绝情的坏女人。
早春温度不高,路灯旁绕着几只飞虫,在石子路的林荫道上投下清冷的光。
印芸竹刚洗完澡,头发吹得干燥,戴上帽子刺挠后脖颈痒痒。她站在绿化带垫起的边缘处,来回踱着步子。
有些人骨子里就带点叛逆,她向来乖巧温良,对江梦合虽称不上言听计从,大多数情况下也是顺从居多。
今天上午贸然去找她,得到一顿教训。印芸竹本该消停些保持距离,可又忍不住。
太想见到江梦合,这种贪念一旦萌生便如破土而出的芽,止不住蹭蹭往外窜。
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寒气侵袭,她扣紧兜帽垂下的带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冷风口等了近二十分钟,心头的热情在燃烧中越来越小,渐渐熄灭。
正当她以为对方不会来时,从酒店门口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绕过旋转玻璃门,敞开的风衣衣摆因步幅过快而摇曳。
女人站在台阶朝这边观望,似乎捕捉到印芸竹的身影,才迈着步子朝她走来。
高挑身量在地上投射出斜长阴影,江梦合沾染还未散尽的暖气,靠近时印芸竹嗅到浓郁的玫瑰香,裹挟清淡好闻的烟草味。
对方难得换了别款香水,借着月色打量她的脸,从下颌至眉峰,让江梦合比以往更具风情媚态。
“什么事?”她双手插。进风衣口袋,懒倦的嗓音被烟浸过,低沉得磨耳朵。
印芸竹对烟味很敏感,哪怕隔夜晾晒也能闻到。她凑近江梦合,像只小狗鼻头耸动,踮起脚尖去寻找。
“你抽烟了?”她问。
江梦合烟瘾不大,从认识她到现在,总共知道三次。一次是在艺术中心的停车场,一次是在她公寓楼下。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或许文字工作者的缘故,印芸竹体察情绪太敏感,总能推己及人。原本想分享喜悦的冲动,被稀释了不少。
“没多少。”江梦合清了清嗓子。
印芸竹不知道她口中的没多少具体是多少,至少在别人伤心失意时,不该只顾自己开心。
心又软又疼,江梦合比她年岁大,许多事情总会独自承担。思及此,她揪住江梦合大衣两侧,一点点挪过去。
“江梦合,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要同我说。”
昏暗中,她的眼睛落入灯光,被染上澄澈的亮色。
江梦合脸上似有一抹动容,她唇。瓣微启,欲言又止。
恰在此刻,周围传来人讲话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林荫道私会绝不是值得张扬的事,尤其其中一位当事人是国民影后。
情急之下,江梦合拉着她带到行道树后。沉睡在隆冬的树还未完全苏醒,被撞击得震荡几片寥落的叶。
女人的风衣裹住印芸竹的肩膀,她被困在狭窄的角落。四目相对,她见江梦合眼底的复杂心绪。
黢黑无光,又完完整整映出自己的模样。鼻尖相抵,呼吸间灼热气息来回让渡,暧昧流转。
路人从身边经过,见两人紧紧相拥,以为撞见情侣约会,又尴尬地匆匆离开。
印芸竹紧张得连对视都不肯,虚虚拢住江梦合的腰身。哪怕隔着厚重的衣物,也能感受到纤细的一截。
“人走了。”她提醒。
唇触及温软,微凉的天又令人浑身燥热。不同于床上极近撕咬,欲把对方拆骨入腹的疯狂,也不像温存后绵长安抚的吻。
江梦合只是耐心地用舌尖递进,分分合合之中流出破碎的音节。
“再等等。”
伴随剧烈的喘息,印芸竹的心尖也跟着颤。她张开双臂,紧紧回抱,像要把对方融进骨子里。
第37章 早该望见的,自己和江梦合之间的坎坷路途
两人相拥吻许久,久到印芸竹舌根被吸得发麻,她这才推搡女人的肩膀,示意后者节制。
分开拉出一道透明的水丝。层云蔽月,江梦合的脸半面隐在昏暗中,唯独眼睛发亮。长睫生长拉出柔和的弧度,给她的凝视带来几分深情。
“怎么穿得这么少?”搂在腰上的力道放松,印芸竹听她这样问。
“着急想来见你,没顾上那么多。”印芸竹像犯错的孩子,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闻言,江梦合眉头紧拧,她实在不喜眼前人越来越放肆过界。在泉城也就算了,平城的影视基地人来人往,路上随时能遇到同行。
仅仅是想念的由头,于她而言,犯不上专程在半夜赶过来。
“以后别乱跑。”她叮嘱,终究不忍心苛责。
“知道啦。”印芸竹拉住她的衣摆,来回晃荡。
撒娇卖好的模样落入眼里,让人心跟着化开。她总是这样,自己说什么都听着,静静地不反驳。
凶两句也憋在心里默默生气。
江梦合顿时觉得喉咙发堵,难受得快要喘不上气。她知道自己现下状态很差,以印芸竹的敏感入微,迟早能发觉出不对劲。
她还想保留体面,万一哪天分开,至少自己在对方心里是温柔清高的。
很烦,仿佛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
见江梦合不讲话,印芸竹奇怪:“你还没和我说,怎么突然想起来抽烟?”
尾音夹杂隐秘的忐忑,她状似不经意将手插。入对方的大衣口袋,借此取暖。
站立时间久,衣服外染上浅薄的寒霜。借着路灯和月亮交错的余晖,上面浮泛一层摇曳的绒毛。
“你管的可真宽。”江梦合笑,循着她的手握进口袋。
两人的手都不算大,没办法完全包裹住另一只。瘦削纤细的指节交缠抵住,像是诠释携手走下去的决心。
尽管女人语气调侃,可话里话外无一不在提醒印芸竹。
印芸竹在口袋里乱摸,碰到挺硬的方盒,犹疑抽出来,是一盒女士香烟。细长的烟头紧密排列着,几乎空了一半。
“那……”她顿住,“就算不为我,也要为自己的健康,不然念台词怎么办?”
电影大多用原声,江梦合的台词功底在圈内一向不错。
印芸竹直觉最近对方的低迷,享受过被捧上天和泡在罐中的甜蜜,说没有落差是假的,可也仅仅将其当成刚确认关系的不适应。
放在以前,一段关系没有郑重真诚的表白,她不屑一顾,可一切原则落在江梦合身上,被粉碎得彻底。
自己偶尔也要宠宠她。
无关痛痒的担心谁都能做,江梦合也只是浅笑,把烟盒从印芸竹的手心抽出来:“人看过了,早点回去睡觉。”
“那你呢?”印芸竹问。
“我也回去睡觉。”江梦合的答案毫无新意。
见她眉眼流露出疲态,印芸竹想或许一天工作太过劳碌,自己还强行绑着对方来见面,不禁心存愧疚。
“那好吧,你早点休息。”她松手,又重复道别两声,转身离开。
影子被踩在脚下,与林荫道的树影融合又分开。印芸竹走得缓慢,周身被包裹的体温和香水散发,很快随风闻不见。
似有所觉,她停住步伐,扭头回望。
女人背对她站在原地,手中把。玩轻巧的打火机,缭绕烟雾如滴入清水的墨,循着不规则的轨迹遮住她的脸。
江梦合又在抽烟。
有一瞬间,印芸竹恍然觉得,两人相差的距离远远没有几步路来得近。
回到酒店已经精疲力尽,直至第二天清早,她还没缓过神,疲惫地靠在洗脸池前。
镜中女人面容憔悴,灵动的双眼失去光彩,印芸竹似乎瘦了,脸颊的肉没之前看上去好捏。
她捧起水漱口,清理泡沫后走出卫生间,看到手机上贺平发送楼下集合的消息,匆忙穿上前天搭好的衣服。
阴天的灰云沉沉压下,平丹山顶没入其中,黏连的芒草冻僵似的紧挨在一齐,远远望去是光秃秃的压抑。看天气预报要下雨,印芸竹特意把伞带上。
酒店台阶前,助理已经在车旁等候,见两人一齐下楼,吩咐司机打开车门。
“昨晚没睡好?”连贺平都察觉到印芸竹的萎靡,她瞥向后者眼下的乌青,关切道。
“还行,”印芸竹揉眼睛,“想着签合同的事,激动得只睡几个小时。”
这话把贺平逗笑了,眼角愉悦地泛起浅褶,整个人容光焕发般:“这就激动得睡不着,以后票房大卖,岂不是更接受不了?”
“能够改编成影视,我很开心。”
贺平语重心长拍着她的肩膀:“年轻人要往远处想,希望以后越来越好才对。”
“受教了,谢谢贺导。”印芸竹微微弯腰,她对演艺圈的前辈一直很尊敬。
车平稳驶向影视基地,副驾驶的助理把两份买好的早饭递过去。
印芸竹在泉城还有许多要紧事,小鱼虽然托付给贝嘉丽照看一段时间,到底放心不下,因此今天是学习跟组编剧的最后一天。
早点在塑料袋里氤氲出水珠,她摇下车窗散味,用吸管戳开温热的小米粥。
“贺导,我还要回去和编辑商量,签完合同之后,大概什么时候开机?”
印芸竹是签约在网站下的作者,许多事情还要过问编辑,像影视改编这种大事,后者一般不会拒绝。
“很快,戏是我回国的第一部,投资方和我关系不错,资金方面不需要担心,主要是道具场地,还有演员。”
贺平似乎没什么胃口,吃两口后系上打包袋放到一边。
“这些都是您亲力亲为吗?”印芸竹好奇,像贺平这种资深导演,成立工作室以后,底下的人都会安排好。
提到此事,女人语气骄傲:“当然,凡是交到我手里的,投资方都不会干涉,包括选角。”
坐在前排的助理从后视镜看过来:“不然你想,为什么贺导的影片质量这么高?”
没有乱七八糟的甲方塞关系户,筛选掉许多名不副实的演员,加上资金充足,唯一不可控的就是剧本。
印芸竹觉得肩上的胆子又重几分,同时放下心来:“那您觉得,谁比较适合出演这本的女一号?”
“你是作者,在动笔写时,有具体的人参考吗?”贺平兴致盎然,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有倒是有……”只不过不是明星。
这本书开文时,印芸竹还没遇到江梦合,对演艺圈也一知半解,下笔塑造人设全凭心情。
脑海不禁浮现江梦合的脸,又被迅速划去。
女人贵气端庄,知性温柔很容易勾起观众好感,但她书中的主角杀伐决断,气质偏向阴鸷狠戾,不太符合。
归根结底,印芸竹爱笔下人物,希望认真负责地对待。
她只在网上刷到过江梦合饰演角色的片段,先入为主认为不合适。
“我不知道,”思来想去,她坦诚道,“书和现实不一样。”
一次元和三次元,差得可不仅仅是两个次元。
贺平点头,抛开这个问题:“到时候再说吧。”
上午七八点,片场随处可见忙碌的工作人员,抬着笨重的道具和设备,演员估计还在休息室做造型。
印芸竹慢吞吞咽下早饭,才磨蹭下车。早晨温度舒适,日光透过云翳在四围镶了道金边,却穿不过厚重的云层。
她把伞的绳扣套在腕上,环顾左右没见到编剧的身影,倒是难得见到蒋诗韵。
女人献殷勤痕迹太重,她向来是迟到早退的那位,今天专程起早。她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和助理有说有笑。
看到贺平,眼睛瞬时亮了,热情打招呼。
“贺导早。”
贺平循声抬头,颔首示意:“你来得也早。”
说完,她跟随助理朝休息间的方向走去。望着她的背影,蒋诗韵打哈欠:“也不知道贺导要留几天,好困啊——”
她昨夜和上面那位打电话,闹到凌晨两三点才睡。
“就这两天好像,听说下。部剧定下来,要回泉城着手准备。”身旁的助理把化妆镜递给她。
这话驱散不少困意,女人坐起来,满脸不信:“真的假的,这么快?”
“昨天晚上我去餐厅,听她助理和副导聊到的。”助理回道。
“有提到选角吗?”蒋诗韵握住抚手,明艳的面容浮现几分紧张。
助理摇头:“那倒没有,估计现在去休息室,就是找导演告别的吧。”
女人松开力道,若有所思地重新陷入软椅。犹豫几分钟,起身走向休息区。
“你帮我看东西,我跟过去看看。”
洗手间内。
贺平打开水龙头,细细冲洗指缝,边对身旁的助理道:“那花卷吃了害肚子,也不知道什么做的。”
没吃几口就犯恶心,她本身肠胃不好,在饮食方面多有忌口。
洗完手后,她抽出纸巾来回擦拭,又对镜子整理被风吹乱的发。
“在影视基地卖餐食是暴利,好多都不用心做。”助理把包递过去。
“没事,反正快回泉城,马上又要忙起来了。”女人感慨。
“刚才印小姐提到选角,工作室那边有头绪吗?”
贺平手上几乎全是原创剧本,根据小说改编的寥寥可数,工作室那边也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书能被她看上。
“剧本还没改完,这事情不急,慢慢来呗。”她走出卫生间,助理跟在身后。
“昨天我在片场看蒋诗韵,感觉她演技没外界传得那么差。”
助理一席话让贺平停住脚步,两人站在走廊,微弱的光从尽头窗户映射在地板上。
“蒋诗韵?”贺平蹙眉,在脑海里寻找这号人物。
对方连忙提醒:“就是和印小姐关系不错的那位。”
她昨天看到对方和印芸竹在休息区聊天,从谈吐举止来看并不陌生,想来是早就认识的好朋友。
“是她啊,”贺平双手环胸,恍然,“中规中矩吧,让流量明星演又要出乌七八糟的事,粉丝魔怔容易口碑崩盘。”
“这倒也是,那江梦合怎么样?她在隔壁的剧组哎。”
“我还没看她得奖的剧,回去再说吧。”贺平兴致缺缺,显然想太过深远的话题容易让她焦虑。
翻拍印芸竹的书还只有意向,虽然她对自己的作品一向自信,但八字没一撇的事又不好半场开香槟。
两人边走边聊,在拐角处撞见了蒋诗韵。
女人面容淡定,好像只是恰好经过,浅鞠打招呼:“贺导好。”
助理方才的那番话让贺平对她印象深刻,仔细打量一顿,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
细长上挑的眼带着倨傲,气质风情迷人,比起耐看的淡颜,是路人看到也会感慨貌美的类型。
只可惜锋芒太过,难以令人亲近。
“好。”贺平点头算是回应,和她擦肩而过。
人慢慢走远,助理见她心事重重:“导演,有什么问题吗?”
贺平叹气,挑剔道:“蒋诗韵不行。”
令人印象太过深刻的脸,很难做到摆脱上部剧,塑造出新的人设。
这件事不宜操之过急,圈子里的人那么多,总会有合适的,只能慢慢来。
*
结束两天跟组编剧的学习,印芸竹重新踏上回泉城的旅途。逐渐适应飞机的失重感,奔波的疲惫让她心力交瘁,于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已经快要落地。
本想在临走前见江梦合最后一面,奈何发出去的消息无一收到回应。印芸竹是有眼色的,连番两次叨扰对方,生怕被人觉得烦,只好歇了心思。
走出机场和贺平她们分道扬镳,远远看到一辆熟悉的车,连忙站在路边冲它招手。
车稳稳停下,摇下的车窗映出贝嘉丽的脸。她把副驾驶的猫包拎到脚旁,豪迈拍着方向盘:“上车,带你去兜风!”
印芸竹哭笑不得,上车后拉开猫包,黄。色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
平时在家混世魔王般的小鱼,这会儿怯生生环顾四周,圆眼盯印芸竹许久,才愿意凑过来嗅气味。
“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贝嘉丽单手握住小猫脑袋,恶作剧似的朝包里按。
“嗷呜——”小鱼不满顶撞,想要钻出来。
“你吓它干嘛呀。”印芸竹连忙安抚,埋怨看向驾驶座上的女人。
贝嘉丽咯咯直笑:“除了印璇,你们家最好玩的就属这猫。”
“印璇听到又要打你。”印芸竹搂住猫,睨了她一眼。
“她打得过我吗?还不得被我欺负死。”贝嘉丽单手握住方向盘,透过后视镜去看来往的车。
“别提她了,先说说你,”她掉头,车缓缓驶入马路,“三天两头朝外地跑,脸都干巴了。”
印芸竹抚住脸颊:“真的吗?”
“平城不比泉城靠海,这儿风都带水汽,写文的怎么天天和跑商务的一样……”贝嘉丽话多,别人说一句她能叭叭来七八句。
她并不知道印芸竹和贺平合作的事,否则以喇叭的属性,没过两天就要人尽皆知。
这种事没什么好欺瞒的,本想告诉江梦合却没说出口,印芸竹对此事的热情消退许多:“我去影视基地学跟组编剧了。”
本在专心开车的贝嘉丽侧脸,目光仍然盯着前方:“你改行了?”
“改编了,和贺平导演。”
“嗯?”贝嘉丽懵了,等消化完这句话,连忙追问,“真的假的?在影视基地?”
“还遇到好多明星。”印芸竹补充。
要不是此刻在马路边,贝嘉丽能一个刹车停在路口,把自己发小的底细全盘出来。
“我记得江梦合有部戏正在那拍,你有没有替我朝她要——”话音到后面戛然而止,女人猛然想起上回在西餐厅,印芸竹对对方的微妙态度。
猜出她心中所想,印芸竹回复:“没事,我挺喜欢她的。”
“喜欢”两个字从舌头轻飘飘卷出,她看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略红的脸颊。
还是不擅长在别人面前表达情感,哪怕只是谈恋爱。和贝嘉丽交际花的恐怖人缘相比,她连关心另一半都要吞吞吐吐。
比起甜言蜜语,她更喜欢付出实际行动。
话音落下,贝嘉丽恍然大悟:“难怪呢,上次看她和任妤酒店偷。拍,脸色差成那样。”
“真是想不到,你还挺狂。野,娱乐圈大把AO女明星放着不粉,喜欢上一个Beta,有个性。”她说得煞有介事。
“什么啊,”知道真相的印芸竹被说急了,连忙反驳,“那张照片后来澄清,两人本来就是假的。”
她性子温吞,从小到大贝嘉丽最是了解,如今言语急切激动,像极了踩到尾巴的猫儿。
“说不准是公关发力,我倒觉得像真的,两人CP超话都疯了,”贝嘉丽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这还是江梦合第一个绯闻女友吧?”
“你再讲我可生气了。”印芸竹听不得这些话,爪子伸过去要推搡,又意识到对方正开车,讪讪缩回来。
“看把你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两谈上了。”
贝嘉丽随口一句话,正中敲向印芸竹的心。她双手不自然搭在膝上,用力绞在一起。
最害怕,最隐秘的关系,被人以玩笑的语气坦白。她漫不经心回答:“怎么就不能谈了?”
嗓音不大,带着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
“谈呗,谁不给你谈?”贝嘉丽笑嘻嘻回应,只当她在开玩笑,“要是让单姨知道,看她怎么打断你的腿。”
印芸竹不怀疑这句话,以单松月的性子,放弃朝九晚五的编制工作已经是做出最出格的事。即便如此,当初那段时间回家,压抑的气氛也让她不得不生出逃离的念头。
她在母爱充沛但父爱不多的家庭里成长,单松月起早贪黑的辛苦看在眼里,曾经和家里断联,不是没想过弯腰妥协。
磨了许多年,直到做出些成绩才被接受。
早该望见的,自己和江梦合之间的坎坷路途。像在崎岖的泥泞里缓慢行进,轧下难以消除的痕迹,又要费劲心思拔。出。来重新上路。
印芸竹攥住衣摆,她什么都明白,却刻意逃避未来的不见天光,只享受当下的温情与刺。激。
仅仅陪在对方身边,便会欣慰与满足。
见她沉默不讲话,贝嘉丽还以为自己口不择言,哪句话伤到印芸竹,连忙安慰:“开个玩笑,单姨刀子嘴豆腐心,那么疼你怎么舍得。”
“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她仗义地拍拍胸脯。
车进入市中心,来往的车流伴随尖锐的鸣笛声。停在十字路口前,红绿灯闪烁,斑马线上行人涌动。
“别说是谈女Beta,你就算是谈十个,我也举双手双脚赞成!”
印芸竹扯起笑,她能听出安慰之意多过现实,还是不忍泼对面冷水。
“不会谈十个那么夸张,”她垂下眼,“只是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会支持我。”
红灯倒数,闪烁的光和四周大厦的霓虹灯混入,为这座高度繁荣的城市添上夜幕降临前的彩头。
见贝嘉丽尚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印芸竹不多言语。百无聊赖之际,点开手机刷最新的动态。
微博首页根据她的喜好进行推送,大多和宠物写文相关,直到一条突兀的帖子刷新在顶端。
和社会新闻类似的标题与格式,与一众水帖格格不入。
本想直接划过,可她总能精准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
江梦合。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印芸竹滑。动屏幕的手顿住,点进去查看详情。
是一张拍得很模糊的照片,空旷街道旁杂草丛生,被刷成黄。色的围墙旁站着两个男人,至于脸部细节全看不清。
【谁能告诉我真的假的?听小道消息是江梦合她爸?】
帖子配上图文,这种用噱头博流量的标题,印芸竹见过太多,然而大多是看图写文,编得离谱。
转发和评论寥寥无几,连tag也没打,要不是偶然刷到,几乎直接被淹没在众多帖文里。
【我请问呢?造谣一张嘴是吗?】
【这样起号你的祖坟怎么办?】
【@云娱文化你们管不管?律师函发起来】
底下清一色的嘲讽和质疑,仿佛宣告着一场闹剧。
本该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印芸竹脑海却浮现上次同学聚会,那人说的话。
“江梦合以前家境不好,进娱乐圈是为了替她爸还债。”
第38章 连同告别,江梦合都是极尽温柔的
明星多多少少恶评缠身,印芸竹不信这些空穴来风的谣言,索性熄灭手机屏幕,靠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困了?”贝嘉丽见她不说话,特意调小车载音乐的音量。
才在飞机上睡过,这会儿印芸竹并不困,纯粹想一个人静静,于是从鼻腔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那还去吃饭不?”对方放慢车速。
本想给她接风洗尘,当事人兴致缺缺,恐怕这顿饭去了也吃不开心。
“你送我回家吧,”印芸竹睁眼,坐起身来补充,“天成小区。”
天成小区距离市中心不算远,老城区的房子占了个离学校近,房价蹭蹭上涨。向晚的微光浸染天际,霓虹与灯火交相辉映。
将车停在位置上,印芸竹把猫包背在身上。橘猫肯吃又耐造,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肩膀,下车时趔趄着差点摔倒。
“你帮我把后备箱的零食拿出来,全都是带给印璇的。”贝嘉丽从驾驶座探出头来,高声提醒。
印芸竹掀开,见一。大袋零食塞得鼓鼓囊囊,不禁无奈:“你回回见她带零食,小璇璇又不领情,何必呢?”
说来也怪,印璇在家里和学校是个混世魔王,陌生人面前反而扭捏文静,偏偏对贝嘉丽没好脸色,吃人家最软一点没体现出来。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爱吃零食,买来解馋呗,”贝嘉丽下车,食指转着车钥匙,“我们像她这样大,家长不给买,总不能亏待下一代。”
两人边聊边爬楼梯,到家门口印芸竹一摸口袋,才发现没带钥匙,只好敲门。
“谁呀?”印璇声音响亮清脆,隔着门喊道。
“是我。”印芸竹见猫眼的光暗了些,随即门把手转动。
印璇小小的脑袋探出来,她先打量贝嘉丽,圆溜溜的眼睛落在亲姐身上。
“怎么就你一个人?”贝嘉丽用脚抵住门开了条缝,钻进来询问。
“爸爸回来,和妈妈出去了。”小姑娘见到零食袋,搂进怀里。
印芸竹正把小鱼放出来,闻言惊讶道:“爸回来了?”
自从陈海东去外地打工,除了逢年过节,家里从不曾有他的身影。加上过年和单女士闹出的不愉快,以后者倔强的脾气,按理来说不会好得这样快。
直觉告诉她出了事,但顾及印璇在这里,只好咽下想说的话。
长辈不在家,贝嘉丽放松许多,拉着小姑娘看最近流行的动画片。卡通里浮夸的音效和咀嚼零食的喀拉声交杂,两人全神贯注,没注意到走向阳台的印芸竹。
窗户没关严,风挤进缝隙吹向晾晒的衣物,洗衣液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昏暗的廊道内。
印芸竹站在绿植木架旁,点进几个小时前给江梦合发的消息。
小竹同学:【我到泉城了】
没得到回答,料想现在正是剧组放饭的时候,她大着胆子给对方打电话。
即便真有什么不方便,免打扰情况下叶熙阳保管手机,也能及时挂断。
嘀声长久,她拨弄叶片泛黄而垂下的那株吊兰,紧张等待回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被挂了。
江梦合双手抵在桌前,看到来电显示的备注,迅速挂断电话。
坐在她对面的蒋诗韵笑语盈盈:“你们关系可真好,连异地还要打电话。”
“不普通哎。”她的食指在桌面毫无规律地叩击着,一派悠然自得。
人来人往的咖啡厅,两人所在的包间用了镂空隔断,嘈杂喧闹的环境盖住她们的对话。桌上的两杯咖啡热气消散,中间夹着一张照片。
“见你马上要回泉城,再不找可就没机会,”蒋诗韵点了点照片,“考虑好了吗?”
照片中,男人蹲在楼下的灌木旁,边抽烟边四处张望,模糊得看不清脸。
之前那张转账记录,她尚且看不出什么名堂,即便借此威胁江梦合,对方也有反制的借口。
这张再如何都抵赖不掉。
“黄双,十年前因诈骗入狱,恰好是你拍第一部戏的时间,一直有狗仔扒料,说你拍戏是为了替父还债,没想到是真的啊。”
蒋诗韵上身前倾,*媚眼如丝中含。着浓烈的嘲讽:“江梦合,你爸坐过牢哎。”
“前几天刚出来吧,难怪你跑到平城,估计就是为了躲他。”女人捻起照片掸了掸,“答应我的条件,我让那边的人删掉草稿箱里的帖子。”
江梦合抬眼,盯着蒋诗韵明艳的脸,深邃的眼眸掀不起任何波澜。
倏然,她绽开笑容:“不对吧,我怎么记得你和你那位还生了孩子?”
“那就比谁手快,谁公关更厉害呗。”蒋诗韵耸肩,将照片轻飘飘扔到她眼前。
“我背后有她,你可是无依无靠。”
“什么条件?”
“贺平近段时间会物色她新影片的女一号,她还挺中意你的,如果接到邀约,请务必拒绝。”
圈内谁都馋贺平的新剧,即使不冲着大红大紫而去,至少能够跻身一线,片源不愁。
更何况蒋诗韵这种藉藉无名多年,勉强靠娱乐公司吹水买热搜捧上去的。
“要是她不选我,你今天这么大费周章干什么?”江梦合淡淡笑着,盯着对方咖啡上逐渐稀释的奶泡。
“无所谓,”蒋诗韵哂笑,“对我有影响吗?既然你考虑好了,那在选角未定下之前,别放松警惕——”
这次的谈话以压倒性的胜利偏向她,蒋诗韵眉眼隐约掺着几分得意忘形,却不料江梦合直接打断她的话。
“抱歉,我没说过同意,待会还要和别的主演对戏,就不奉陪了。”
江梦合态度恭顺,起身时嘴角含。着歉疚的笑,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她任由蒋诗韵沉浸在幻想中许久,才忍下心来打破。犹如带着野性的猫,拨动爪子玩弄掌心的猎物。
留下站在原地尴尬,脸色青白交加的蒋诗韵。
“你别后悔!”她从牙缝里挤出狠话。
颀长高挑的身影走出门口,铃铛晃动时打破沉寂的夜幕。这一带是影视基地的小吃街,旺季用来招待游客,具有浓浓的人情味。
江梦合步伐缓慢走向停车场,单手插。进一侧口袋,又想起印芸竹的那通电话,拿出手机想要回拨。
陌生的号码没显示备注,她却直觉是那人。
手指悬停一瞬,从拒接挪到同意。
“江梦合,你现在在哪里?”男人长期抽烟而嘶哑的嗓音从那头传来,像粗粝的沙砾在光滑的玻璃上摩。擦。
“在平城。”江梦合没急着上车,走到路灯下。
闻言,原本平静的男人瞬间暴怒:“你跑平城干什么?给我回来!”
阴晴不定的态度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以前也是这样,江梦合总要看男人脸色,内心揣度他的想法。
每一天过得如履薄冰,太累。
曾经尚且会担惊受怕,随着年龄渐长,她沉淀得更加稳重,会用油滑的车轱辘话应付敷衍。
“在拍戏,你不是要钱吗?”她敞开外套去摸口袋里的烟,发现已经空了。
昨天晚上见印芸竹时,烟所剩无几,短短一天,自己居然抽了这么多。
无奈之下,江梦合将烟盒扔进垃圾桶:“爸,我在赚钱给你花啊。”
语气飘忽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让人有种无法落在实处的虚幻感。
那头的男人听到这话,似乎愣住了。江梦合对她向来冷淡,连主动联系都不曾有,还是头一回流露出似是而非的关心。
古怪的态度总令人心生警惕,奈何男人刚从狱中。出来,加上先前对江梦合的各种威胁,他以为对方是长久未感受到亲情,加上被逼迫怕了,才肯低头服软。
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自得来。
“梦合,这才是一家人,”黄双满意,“以前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不再追究。”
“从今以后,我们父女相互扶持,只要你愿意赡养,我保证一辈子不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让你安安心心做大明星。”
他的信誓旦旦总有几分隐患,比如安守本分的前提是给钱。
“当然。”江梦合脚碾住落在灌木之下的落叶,垂眼遮住眸中的流转心绪。
原来现在谁都可以威胁她,蒋诗韵,甚至是黄双这种末流。
见她回应自己的话,黄双大喜过望,又踌躇说:“梦合啊,最近我手头有点紧,你看……”
感情牌打完以后,男人语气落魄,扮作一副可怜模样,无非是让江梦合心软的手段。
灯光将江梦合的影子拉得斜长,她勾起唇角:“要多少?”
“三十万……你看行吗?”黄双时刻注意她的情绪,生怕惹怒后者断了财路。
即便威胁管用,他也不想采取太过极端的手段,鱼死网破虽然能绊住江梦合,可闹掰远不如现在和平共处过得舒服。
电话那头没声音,男人心下慌张,连忙改口:“二十万,二十万就好,我保证赚到钱就还给你——”
“给你五十万,好不好?”江梦合面容隐在昏暗中。
这一结果出乎意料,黄双心中莫名害怕,然而贪。婪迅速淹没理智,他连连点头:“好!好啊!”
挂断电话,江梦合看着几分钟的通话时长,脸色晦暗难辨。
想要和印芸竹通话的心思烟消云散,她点进聊天框。
橘合:【刚才在忙,没看到消息】
客厅内,印芸竹正阅读贺平给她发来的修改要求,看到弹出来的消息框,连忙坐起来。
小竹同学:【要记得劳逸结合哦】
不知道是不是印芸竹的错觉,她与江梦合的话题渐少。自从后者去平城拍戏,两人温存次数越来越少。
和普通的情侣关系相反,**是她们感情的磨合剂,如今少了耳鬓厮磨,激。情像海绵里的水被拧干。
平时只有无关痛痒的关心,可这种事情连贝嘉丽都能做到,她希望自己与江梦合能更近一步。
渗透彼此的生活,开心和苦恼都能被知晓。
江梦合或许累了,没有回她。印芸竹担心她睡过去,没再贸然打电话吵醒对方。
贝嘉丽和印璇正在争论新出场的角色是正派还是反派,吵得面红耳赤。
“我不相信,她看上去很漂亮!”小姑娘嗓门大。
“越漂亮才越危险呢,坏人怎么可能把‘我很坏’三个字写在脸上?”
“不管不管,我相信她不会害仙女姐姐的。”
在两人的叽叽喳喳声中,门锁转动的动静从玄关传来。印芸竹循声望去,见单松月拎着楼下超市的购物袋正在换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走向门口,接过对方手中的重物。
“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单松月惊讶,又瞥见沙发上正在打架的一。大一小,“嘉丽也来了啊!”
“单姨好。”贝嘉丽连忙端正姿态,按住印璇的脑袋不让她乱动。
印璇翻了个白眼,不和她一般见识,哒哒哒跑到门口:“妈妈!”
随即又看向她的身后:“爸爸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单松月的神色划过一抹不自然,她吩咐印芸竹:“这是从超市买的花蛤,我挑了活的,你放盆里吐吐沙。”
“哦,”印芸竹似乎明白对方不愿提别人,把印璇拽过来,“你也过来帮忙。”
厨房水池内,印璇踩在板凳上,和印芸竹差不多高。见亲姐正在水池拨弄小贝壳,好奇询问。
“姐姐,你说爸爸会去哪里呢?”
“不该问的少问。”流水簌簌,盖过两人的聊天声。印芸竹直觉不是好事,宁可瞒着印璇。
“一个两个神神秘秘……”印璇不满噘嘴,嘟哝着,
推拉门敞开一条缝,贝嘉丽半个身子探进来,印芸竹像是搬到了救兵,连忙推搡着身旁的小萝卜头。
“快点把她带走,在这里碍手碍脚。”印芸竹向来扮演温柔长姐,此时说话不客气起来。
“谁碍手碍脚了?明明是你让我来的,问两句都不给!”印璇赌气,跳下板凳跑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小小年纪一股牛劲,贝嘉丽被她撞得侧身,忧心忡忡:“你和小璇璇吵架了?”
“她非要问我爸,你让我怎么回答?”印芸竹沥水后重新洗手,用毛巾擦干水分。
她下意识蹙起眉头,夜色透过纱窗递进来,在米白的瓷砖上铺着一层碎银。
“小孩子嘛,读不懂大人脸色很正常,”贝嘉丽推门而入,拍拍她的肩膀,“你别太苛责她,她最容易放心里去。”
“上次我告诉你家里人吵架,你爸三天两头不回家,估计这次……”
“他们过年也在吵。”印芸竹靠在流理台旁,灯光从走廊倾泻而来,照不开浓厚心绪。
“说不定意见不合呢?我家里两位也天天吵架,日子不还是照常过?”
贝嘉丽语重心长,口吻像已经半截子入土的中老年人。
“从平城回来,你太多愁善感了,有时间多出去走走,接触接触新的人。”
印芸竹推开她搭在肩上的手,无奈道:“你又要拉皮条了?”
“说话那么难听,”对方撇嘴,“我这是关心你,推给你的人都掌过眼的好吗?”
从小到大,印芸竹都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位,贝嘉丽身为她发小,全看在眼里,经常担心她是否会遭人欺负。
现在二十五六的年纪,成天窝在家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一趟。她又经常上班,总会有顾不到的地方,于是热衷给印芸竹介绍各种朋友。
“那上回在酒吧里?”印芸竹的质问让她歇了声。
“那是意外,同事组的局,谁知道全烂透了,挑不出一个好的,”贝嘉丽犟嘴,“你就去见见,我挑的人绝对比单姨的要好,就当给我个面子?”
印芸竹最受不了她央求的嘴脸,转身去冰箱拿了瓶养乐多。内置灯映在女人的侧脸,为她渡上一层冷色调。
“不去。”
她如今满门心思扑在江梦合身上,哪有多余的经历和别的男人虚与委蛇。
*
阳春三月,气温转暖,以前清晨早起,空气中总会凝结淡薄的雾霭,如今也消散了。
和网站编辑商量后,印芸竹和贺平的工作室顺利签订合同,关于初版剧本的商讨细节,还要见面具体修改。
贺平工作室不大,在三层的住宅区安装电梯,她根据导航一路上二楼,刚巧见助理站在门口打电话。
余光瞥见人影,她匆匆和那头交代几句便挂断,看向走来的人。印芸竹一身粉色卫衣衬浅蓝牛仔裤,整个人显得青春有活力。
“印老师,贺导在里面呢。”助理按下密码锁,推门而入。
入户门旁摆放一张木桌,上面置着精致古朴的茶具,身后的博古架被近年来有名的出版书籍挤得满满当当,一进门正对上楼的楼梯。
楼上依稀传来洗麻将声,助理给印芸竹泡杯茶,赔笑道:“贺导平时就这点爱好,你先在这里坐着,我上去叫她。”
临走之前,她抽出架上的一本书册:“这是贺导的编剧朋友给的修改意见,老师你可以先看一下。”
印芸竹道谢后接过,听头顶传来沉重笃实的脚步声,从中间随意翻开书册。
红色的墨迹批注在一旁,密密麻麻作出修改意见,比她大学时毕业论文导师还要认真。
越细看越觉得害臊,虽然外界常有批判声,印芸竹专注自身,从未觉得自己写得烂。然而见册中各种驳回,又开始退缩自卑。
血腥场面要大改,对反派的下场要处理得尽量温和,主角的亲密戏要委婉,最好用春秋笔法直接带过……
光是例举的几个场景,修改起来就棘手不少。
楼梯咣咣咣传来踩踏声,印芸竹合上剧本,见贺平穿着宽松的衬衫下楼。
“来得这么早,我正和朋友打麻将呢。”贺平拉开对面的长椅。
“贺导,这些全是要改的吗?”在看到比原文还要长的批注,印芸竹慌了神。
如此一来,工作量必然不少,甚至会超过创作这本书的精力。
见她面露担忧,女人笑道:“到时候审批下来,还会有别的编剧,不是你一个人做这么多。”
剧本和书差别太大,删掉大多描写和说明,融入对话与动作,不仅考验演员的功底,还有编剧的谋划与布局。
“你回去把人物对话和场景提炼出来,改成剧本的格式,像配角和无关紧要的人,我和工作室的人商量着选角,你要是有属意的人选,也可以推给我。”
贺平又交代几句,等印芸竹离开工作室时,只觉得头昏脑胀。
太多文字浮现在眼前,让她分不清东西南北。难怪先前柯如冰对出版实体并不热衷,怕是早就遭过这些罪。
居然要改这么多……还只是初版。
她把书册放在副驾驶,回到新梧公寓,刚在楼下停好车,迎面走来一个女人。
江梦合不知何时回了泉城,褪。去挺括修长的风衣,单薄的衬衫衬得她窈窕羸弱,仿佛风一吹就倒。
即便这样,依然有种不受摧折的韧劲。
她绕过车头,弯腰叩击车窗。印芸竹连忙摇下,满脸惊喜:“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细碎的光落入圆眼,含。着期许把心都泡化了。江梦合和她对视,黢黑的瞳孔映不见身影。
见她沉默不发,印芸竹解开安全带下车:“怎么了嘛,是太累了?”
她去握江梦合的手,见凉得指关节发红,于是来回搓弄捧着捂,又去探女人的脸。
从未在江梦合身上感受到颓败,像攀附吸食的菟丝子失了力道,枯萎剥落后没入泥泞。
这些天两人的心照不宣,让印芸竹陡然生出难言的惶恐。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触及冷冽如寒霜的眼,又止住了。
“江梦合……”她靠近,像是要抓住什么,凑过去吻住她的唇角。
江梦合侧脸,蜻蜓点水的吻落在脸颊,残留熟悉的体温。
她无奈叹气,抬手抚住印芸竹的脸颊,声音嘶哑。
“印芸竹,我有事想和你说。”女人语气一如既往温柔,钝刀子似的磨得人心口生疼。
这些天被冷落,期待一次次落空,印芸竹睁大双眼,猜出她接下来的话,退后两步同她拉开距离。
不是没想过江梦合玩腻了,想要结束这段感情,只是心中仍然残存幻想,当时在酒店那句细微又赤忱的一句喜欢,足够打消所有的疑虑。
“我,我不听。”印芸竹唇色褪尽,哆嗦着。
“印芸竹,听话。”江梦合拢住她的肩膀,哄孩子似的想让印芸竹开心。
“我不听!”印芸竹剧烈挣。扎,眼眶泛着红。
无奈之下,女人搂住她的腰身,将脸埋进印芸竹的发间轻嗅,又试探着慢慢用唇封缄她的抗议。
连同告别,江梦合都是极尽温柔的。
第39章 原来自己也是被欺瞒的那个
再绵长情深的吻,这种情况下印芸竹都无法投入。她推开江梦合,捂住唇角低声:“这算什么?亲两口就打发了?”
她长睫润湿,看着让人心疼。主动凑上去被嫌弃,偏偏需要自己安静乖巧时,就用亲热勾着自己。
江梦合静默立在原地,眉尾下压:“抱歉,我最近有些累了。”
印芸竹早该料到,热情如退潮散开,留在岸上真迹可见。两人因契合在一起,如今对方玩腻就要随便抛弃,更让她不知所措。
这么多天的冷淡回应,开始还能说服自己是事业忙碌,现在当事人站在面前,亲口承认的那一刻,心脏已然麻木。
她不想死缠烂打,惹得江梦合对自己低看一眼,吸了吸鼻子:“我和你说过,有什么难处说给我听,我又不会嫌弃你。”
如同汇聚的江流包容,又不愿意原分不动割舍。说这话时,印芸竹显然忘记除夕那天,面对自己家里的变故,也怕难堪到不愿分享。
“你说你累了,总得有理由,”她深吸一口气,“哪里不满意我可以改,性格,技术,或者手……”
印芸竹晃了晃右手的爪子,上次被夹伤的无名指彻底好全,修剪得圆润整齐,连浅粉的月牙也和之前分毫不差。
这句话驱散谈话氛围的严肃,江梦合忍俊不禁,伸手握住她的中指和无名指:“上回都说了不嫌弃——”
“你别这样!”印芸竹恼怒,她本可以绝情冷心离开,被江梦合稍微哄两句,又不知东西南北,连忙打断她的话。
“我在很严肃地和你说,你认真一点!”
被偏爱的总会任性多点,对方的有求必应更助长她嚣张的气焰。兔子凶起来尚且会有几分威风,她终于露出并不凶悍的牙尖,企图让江梦合知难而退,绝口不提刚才的话。
江梦合嘴角勾起,眼底的笑意逐渐消退:“印芸竹,我很认真。”
不熟悉的人看见这样,总以为她脾气温柔好说话。印芸竹跟着江梦合时间不短,即便大多数时刻见她笑,也未必发自真心。
比如此刻,能从眼神中觉察出微妙的愠怒。
孩子气的倔强稍微收敛,印芸竹别开眼睛:“是,连理由都不给我,想要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过来,不想要就一脚踢开,你把我当什么?”
“你想听什么理由?”
“我想听到的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说。”
被江梦合这句话堵得语塞,心中的无名火窜上时,把委屈心酸焚烧殆尽。
“你说过,”印芸竹鼻头发酸,尾调带着颤,“你不骗我的。”
“分开就分开,还在这里装什么烂好人?指望我以后还能时常想你吗?”
一声声诘问鞭笞心上,江梦合的手微微蜷起:“你有些过了。”
耐心告罄,多日来被威胁的心烦意乱,连自己都无法照顾好,更何况还要时时给印芸竹提供情绪价值。胆战心惊怕她识破发现,又怕下一次吵架令双方上心。
她本就是个以温柔伪装,自私自利到极点的坏女人。
“印芸竹,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女人一字一顿,深邃的眼眸流露出薄情寡义的味道,“我没义务哄你。”
“是嫌我太烦了?”印芸竹知道问出这句话,必然会在对方心中掉价,不死心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只要江梦合点头说“是”,她头也不回离开,绝对不再胡搅蛮缠。
江梦合只是静静看她,别开脸:“冷静一段时间吧。”
既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又逃避刚才问题。印芸竹咬唇,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车上,才收回视线。
完全无法冷静下来,稍微静默发呆,难过便如隆冬的霜雪侵袭而来。她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冷静就冷静,她才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江梦合的态度不算决绝,肯定会有转圜的余地,不知道痛苦后悔时,印芸竹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放不下。
拿起从贺平工作室带回来的书册,她重新坐会车内。公寓楼下的葱茏绿意还未完全弥漫,萌芽的藤条和枯瘦的茎纠缠不清。
印芸竹心烦意乱,耳边安静得仿佛回荡。女人的话。她胸口涨得难受,索性打着方向盘离开楼下。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印璇这个点还没下学,倒是单松月的鞋留在门关。
印芸竹低头去看,试探性地叫了声:“妈?”
主卧传来抽屉合上的动静,单女士匆匆走出来,见她回家,于是张罗着要做午饭。
“今天中午留在家里吃啊?”
有人在耳边出声陪伴,印芸竹钻牛角尖的拧巴心态恢复不少。她换鞋把挎包扔在沙发上:“嗯,今晚不走了。”
“好,那我给你做饭。”单松月系上围裙,走进厨房。
说来也怪,往日印芸竹一回来,对方总要在工作和婚姻方面唠叨个没完,最近消停不少,惹得她三天两头往家跑。
厨房的玻璃门半敞开,映出女人忙碌的背影。和先前相比,她疲倦许多,动作缓慢得令人心疼。
印芸竹扶着门框,直觉告诉她家里出了事,又怕勾起单松月的伤心,于是闭口不提。
“妈,我去接小璇放学。”她轻声。
老城区建筑高低参差,与不远处市中心的高度繁荣相比,像被遗弃封存在木匣子里的旧物。
印芸竹心神不宁,索性打开广播电台收听节目。狭窄的车内充斥女播音的温柔嗓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这腔调没由来让她想起江梦合,后者总是会在床事以后,手抵住太阳穴侧身看她,时不时替她撩开凌乱的额发,浅笑着听自己唠叨。
不就是个女人,她怎么没出息成这样。
印芸竹呼吸急促,尤其正值放学时段,周围家长涌来,挤得旁边的马路水泄不通,她一路顺着湍急的车流停在路口。
印璇出来时,还拽着书包带子和身旁的女生欢呼大笑。两人道别后,她见熟悉的地方没有单松月的影子,一时茫然。
“小璇璇。”印芸竹摸到她身后,突然出声。
“啊!”小姑娘短促叫了声,“姐姐,你吓死我啦。”
“妈忙着在家做饭,我出来接你。”
印芸竹回答,见印璇脸上平静,不满道:“怎么,见到我还不开心?”
“我要吃小饼。”印璇鼓起腮帮,指着不远处的油炸摊。
“家里有饭,吃什么吃。”印芸竹去扯她的手,半拖半拽上车。
“小气姐姐。”
“我就小气,你让妈给你生个大方的。”
“……”
上车以后,印芸竹观察副驾驶座的小萝卜头,见印璇从书包里抽出刚买的贴画,玩得忘我,不禁松口气。
看样子,她并不知道单松月的事。
也是,以单女士较真要面子的性格,断然不会在小孩面前表露这些,这一点印芸竹倒是遗传了她。
两人回到家,桌上已经盛放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印璇在学校显然饿昏了头,扔下书包直接跑到桌前。
单松月拿筷子打掉她不安分的手,警告道:“不洗手不许吃饭。”
印璇瘪嘴,转身想要向印芸竹讨公道,却见后者已经站在洗手池前,嘟哝着切了声。
三人坐在餐桌前,期间单松月嘘寒问暖,事无巨细询问印芸竹在平城的生活。印璇则啃着瓷碗边沿,圆溜溜的眼睛觑她。
“妈妈最近都不说了。”见两母女聊得正欢,她突然出声打断和乐气氛。
“什么?”单松月夹菜的手顿住,不明所以。
猛然意识到什么的印芸竹连忙在桌下踢一脚印璇,企图让她住嘴。
小孩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尤其从小看着长大的,几乎知根知底。
滑。腻的红烧肉在嘴里化开,印璇连同筷尖用牙齿磨,含糊不清:“就是介绍哥哥给姐姐啊,以前妈妈老是唠叨要给我找个姐夫……”
她对姐夫的执念不比单松月浅,在后者耳濡目染下,似乎默认以后会多个人宠爱她。
此话一出,印芸竹连忙看向单松月,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一味给两人盛汤。
这状态实在反常,几乎坐实印芸竹多日来的猜想。她状似不经意戳弄碗里的米饭,用开玩笑的口吻问身旁的印璇。
“那给你找个爸爸好不好?”
“哐——”
单女士手中的汤勺没拿稳,掉在盆里溅起水花,表面漂浮的金黄油渍被打散,和刺耳的碰撞音相融。
“我,我去擦擦。”她连忙走进厨房,手忙脚乱拿起抹布。
像是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单松月敲了下巴巴望自己的印璇的脑袋:“看什么呢?吃完饭赶紧去午睡,待会儿还要上学呢!”
印璇十分听话,三两下刨完碗里剩下的米饭,又将小碗中的汤一饮而尽,跳下座椅跑回卧室。
“妈妈我吃完啦,先睡觉觉。”她握住门把手,从缝中探出半张脸。
想起自己在餐桌上聊天浪费太多时间,再磨蹭下午必定犯困,加之饭后倦意袭来,交代完这句,印璇关上房门。
叽叽喳喳的麻雀飞走,餐厅陷入沉默中。咀嚼声中,印芸竹开口:“妈,你和爸是不是离婚了?”
一切都有迹可循,从最开始贝嘉丽提醒她两人吵架,到除夕夜闹得不欢而散,再到前几天莫名其妙回家……
她对长辈的恩怨情仇没多少真情实感,陈海东距离这个家太过遥远,远到如握在手中的风筝线,随着外界的风力拉扯断线。
淡薄的亲情让她感受不到悲伤,而印璇身为孩子,破碎的家庭总会让她对外界的评价更加敏感。
没有小孩在场,单松月不再遮掩,反应平淡回答:“你看出来了?”
“爸除了春节很少回来,你们这几天又经常吵架……”尽管做好心理准备,得到答案的印芸竹心中苦涩。
倒不是对家庭破裂的遗憾,只是熬过这么多年才明白,追求的幸福只是镜花水月,最冲动勇敢的年纪已在时间缝隙中流逝。
这更加坚定印芸竹独身的念头,原本还对与江梦合的感情有所期待,热情暧昧退却,只剩下裸。露冰凉的事实。
两人的差距宛如云泥。
单松月苦笑,像不敢抬头看她的眼:“那你呢?支持我做的决定吗?”
“说什么呢,”印芸竹无奈,“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我当然是支持你多些,只是你打算瞒小璇多久?”
“她未必承受不住,就怕班上那些坏小孩在背地里嚼舌根。”单女士用抹布把桌上挑拣出来的葱姜扔进垃圾桶,起身整理锅碗。
“那我找个时间和她讲。”印芸竹搭把手,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
急速水柱看上去发白,她心不在焉,听身后人说道。
“你慢慢和她讲。”
许多事情总会初现端倪,在两人去民政局办理手续,被告知一个月离婚冷静期时,这段时间便频繁联系。印芸竹看得出来,印璇同样不是傻子,只是惶恐地闷在心头不愿多说。
午后阳光正烈,起床时印璇揉弄惺忪睡眼,冷得到处找外套。
印芸竹只当她还未睡醒,精神才会萎靡。从衣帽间找出年前给她买的大红外套,蹲下身子替小姑娘慢慢系上纽扣。
印璇皮肤白嫩水灵,被艳色衬托得可爱活泼。可她耷拉脑袋,像朵枯萎的花。即便走到楼下,风也没将她吹醒。
“让你专心吃饭,觉没睡够吧?”印芸竹替她系好安全带,调侃道。
却看她脸色不如往日,以为被近期的流感缠上,连忙伸手试探额头。
“怎么了?”印芸竹拨弄她额前的刘海。
以前印璇在班上臭美,跟风蓄出厚重的齐刘海,后来嫌弃碍事从发根剪掉,如今长成短促刺挠的发茬,远看上去像炸毛的猫尾巴。
贝嘉丽少不得借这个笑话她,害得印璇那段时间自卑又生气。
“没怎么。”印璇扒住勒在胸。前的安全带,心事重重。
“真的没什么?”虽然贝嘉丽平时爱捉弄,她对自己唯一的宝贝妹妹十分疼爱,“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姐姐帮你讨回公道。”
“不用。”小孩硬邦邦的态度像块烙铁。
“那算了。”印芸竹端正身子,启动车辆。
果然,离开天成小区没多远,印璇沉不住气,腮帮子鼓得像只河豚:“你就不问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问了,但你不说。”印芸竹实话实说,抽空侧脸看她。
“你就把我当小孩子。”
“本来就是。”
“你也不是什么成熟的大人好嘛?”
争辩无果,印芸竹在路口前停下车辆。附近全是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小电驴停得东倒西歪,偶尔遇到熟人还能聊上两句。
“我不成熟?”她皱眉疑惑。
平时的印芸竹,绝不会把印璇的话放心上。可经历上午和江梦合死缠烂打的场面,她思绪不禁被带偏。
江梦合不是滥交的人,她在某方面更像无法接受新兴思想的固执派。身边用过的小物件总是半新不旧,更何况对人。
印芸竹再次端详被夹的无名指,历经多日的悉心照顾,可怖的青紫淤血褪。去,指甲长得慢,估计完全恢复还要好一阵子。
被承认两者契合的瞬间,心中的空虚仿佛被棉花填满,膨胀到快要溢出来。如果不是床笫之间的矛盾,难道江梦合不满自己的处事方式吗?
究竟哪里不满意——
她永远这样,陷入深刻的内耗,会为别人无心的一句思量好久,在感情中卑微得抬不起头。
“你上次和女朋友分手,还偷偷在卫生间哭鼻子呢,我全都看见了。”印璇发话,将她从陈旧的往事中剥离出来。
被小孩说破,印芸竹尴尬,恼羞成怒得双颊泛红:“那,那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印璇回问。
“小孩子少问。”印芸竹把她不老实的脑袋扭过去。
黄灯闪烁,鸣笛声伴随车流涌入。印芸竹缓慢踩下油门,听到身旁的印璇低落道:“你们都把我当成小孩子,以为我好骗……”
“什么?”印芸竹没听见。
“我说,什么事情妈妈偏心你,也不和我商量,”印璇嘀嘀咕咕地抠指甲,“我明明长大了。”
印芸竹被这话气笑,要说不商量就算了,可从小到大单松月更偏心自己,她闻所未闻。
自己身为长姐,什么都要为印璇操劳。小时候单松月去上班,几乎是她陪妹妹玩耍,万一摔倒磕碰到哪里,回家还要挨顿骂。
印芸竹不明白同样是女儿,态度待遇天差地别。有时候也会怀有自私想法,倘若出生得比印璇晚,此刻受尽万千宠爱的便是自己。
伴随长大与思想的蜕变,她逐渐改变那些阴暗。姐妹的羁绊刻在身体里,她将印璇看作另一个自己,总觉得有所亏欠。
印璇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虽然才八岁,比以前明事理好多。相较于妈妈,小丫头更亲近自己。
这也是唯一让印芸竹感到欣慰的事。
“谁被偏爱,自己心里有数。”印芸竹瞥向后视镜,准备转弯。
前面路口左转就是印璇的小学,已经有高年级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身边经过,清新的蓝白校服松垮垮拉开拉链,呼啸着随风摇曳。
“可你们都不告诉我……”印璇埋头,声音夹杂强烈抑制的哭腔。
“妈妈和爸爸离婚,你们全都知道,连嘉丽姐姐也知道,只有我……”
情绪在临界点陡然爆发,印璇*终于忍不住,仰头嚎啕大哭起来。还未进入变声期的孩子嗓门洪亮尖锐,穿透狭窄的车厢四散开来。
一时间,正在门口摊位上逗留的家长和学生全都望过来。
印芸竹气急又心疼,连忙抽出纸巾细细替她擦拭。豆大的泪珠子滑过脸颊,两道泪痕明显。
这一反应打得她手足无措,原本饭后还和单松月商量,寻个合适的契机慢慢说,如今计划被打乱,用于敷衍推诿的借口全堵在喉咙。
印璇饭后并没有急着上。床睡觉,她心思细腻敏感,觉察出家里两位大人藏着掖着瞒她,任性赌气时总想证明给她们看。
谁知抵在门口偷听,得知家里两位离婚的事。
大多数小孩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作业忘带在她眼中成了天大的事,更别提家中变故,美满团圆如摔碎的镜子四分五裂。
“小璇璇,给你买零食吃好不好?不哭了哦……”印芸竹轻拍她的背,见眼前人没个准话,又不敢贸然离开。
仰头哇哇大哭,甚至能看到嗓子眼。她一时没辙,见印璇哭得这样伤心,只得打电话给老师,替她请一下午的假。
不知哭了多久,久到校门口渐渐关闭,道路两旁行人减少,摊子收起来,印璇才使劲搓揉眼泪,止住啼哭,一抽一抽像被吸干气力。
双眼肿。胀得眯成一条缝,絮絮叨叨靠在印芸竹怀里,语无伦次来回重复几句,直到最后陷入沉睡。
印芸竹并不会指责她,能够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忍住泪意到现在,在她心目中印璇已经是最勇敢的小女孩。
圈住印璇保持同一姿势,手臂麻木到快没知觉,稍微动弹就如群虫撕咬般痒。无奈之下,她只好下巴抵在对方的头顶,小心翼翼刷着微博。
她很少刷社交软件,细碎的信息容易打断灵感,偶尔会因为江梦合上去看两眼。
无论什么动态,印芸竹只想知道,离开自己的时间,对方会做些什么。
她再次在搜索栏上看到江梦合的名字,不同于之前和别的明星绑定,这回的词条只有她一人。
【江梦合被曝身世凄惨】
并不显眼的词条,排在几近末流的位置,如果不是有心人往下滑,不会注意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噱头标题。
然而后面红色的箭头表明热度持续上涨。
印芸竹听过许多小道消息,从未相信空穴来风。可一件事被诸多人提醒并摆到明面上,就流露出阴谋般的可疑。
江梦合或许被对家搞了,被编排乱七八糟的图文和莫须有的罪名,呈现在大众视野里,看上去过得似乎并不如意。
面对曾经辜负自己的人,印芸竹本该暗爽,可心中隐隐有声音拉扯她的理智。
原来自己也是被欺瞒的那个。
第40章 我从没喜欢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可能
逼仄的车厢内,耳边是清浅均匀的呼吸。印璇乖巧窝在印芸竹的怀中,眼角泪水干涸,嘴里喃喃。
印芸竹半边身子僵木,她摇下副驾驶的车窗,通透的风裹挟穿林的舒爽气息钻进,驱散胸口的闷意。
短短几十分钟,不起眼的词条缓慢攀爬,逐渐进入大众视线。加之“江梦合”三字带来的巨大讨论度,帖子内的转发与点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听说江梦合她爸坐过牢,这种人是怎么进娱乐圈的?】
【建议严查户口,这都算劣迹艺人了吧……】
【恭喜江影后丧失择偶权,生小孩不能考公[笑哭]】
各种不堪入目的评论涌入,像黑粉的狂欢。即便是国民度极高的影后,也无法保证所有人喜欢。
背后仿佛有一只恶意的推手,把负面评价捧上顶端,占据热评且居高不下。连印芸竹这种路人看到铺天盖地的谩骂,心脏都如揪紧的疼,更不要说当事人。
从不缺席任何一场慈善公益活动,被誉为娱乐圈清流的江梦合,即将面临塌房风险,其中不乏粉丝维护对线。
【就因为给江梦合说几句话,评论就被夹了,微博你真6】
【纯路人,一看就有人在背后搞事,真的有春竹信了】
【呃,我能问一下她爸坐牢,和江梦合有什么关系吗?】
【回楼上,她爸都那德行,江梦合能是什么好鸟?】
【楼上+10086】
【听说是诈骗入狱被判刑十年,强行洗地的粉丝能设身处地为受害人考虑一下吗?江梦合一年赚那么多也不愿意把钱还回去,指不定偷漏税呢,支持严查@广电局@国家新闻网】
最新一条评论直接挑起矛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纷纷点赞。
越往下翻越生气,印芸竹最熟悉枕边人的为人品行,即使两人在冷战阶段,依然替她辩解。
可惜微弱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指责之中。
她滑到最顶端,发现许多刷新的帖子一条接一条爆猛料,而非窜上去给人当头一击,这种情况最为致命,像蓄谋已久的钝刀子割肉。
【笑死小仙女人设绷不住了,还被路人拍到抽烟[图片]】
【这就是国民的榜样,真希望那些腿毛来看看】
【到底是谁立演技好的人设,后来又塌房,好难猜呀】
【之前主持人内涵某人片场耍大牌,不会是她吧?】
【其实上次任妤的事,我一直挺怀疑的……】
墙倒众人推,不知有多少水军在背后拱火。印芸竹打开和江梦合的聊天框,问候的话在输入栏,迟迟没发出去。
算了,她早上说那么多过分的话,自己舔着脸上赶被羞辱干什么呢?
熄灭手机,黑屏上映出印芸竹的忧愁神态,感情与理智不断拉扯,消磨她的意志。
江梦合突然对自己失去兴趣,会不会有这方面的原因?比如不想连累别人,让自己远离争端……
她想尽办法为对方开脱,可种种说法又被其它细节推翻。
印芸竹对两人的隔阂有了实感,并非天堑横亘之间,而是薄透的挡板,对方的情绪清晰可见,可当抬手抚摸时,只能触及冰凉的玻璃。
车停靠在桥边,日落西山时洒下金辉,水面波光粼粼。正午的毒辣日光褪。去,体感温度适宜。
印璇不知睡了多久,红肿的眼皮迟迟不见消退,以至于她睁开双眼,印芸竹未曾察觉。
“姐姐,你怎么了?”她抬头,坐在印芸竹腿上,去抚摸后者的脸。
明明没哭,却给人落魄的孤独感。见自己苏醒,后知后觉轻声:“睡饱了?”
长时间未开口,嗓音嘶哑低沉,像疲惫到了极点。
原来她和自己一样,为家里的事伤心,又不得不故作坚强。
大人可真累啊,印璇想。
滴溜溜的眼珠从缝中乱转,见怀中小孩精神气十足,印芸竹调整坐姿,僵硬的手臂恢复知觉,麻痒中带着火辣辣的疼。
“还难受吗?”她抚摸印璇的发。
小姑娘嗯半天,嗫嚅道:“有,有好一点。”
语气裹着浓厚的鼻音,让人心蓦地软塌下去。
印芸竹抬眼看不远处的校门,伸缩门直通安保室,门口空旷得看不见任何人影。伴随一阵下课铃声,才有小孩叽叽喳喳从教室跑出来。
“那现在送你进去?”她低头,用手掂着印璇的手肘。
话音刚落,就见怀里的小姑娘哇地一声哭出来,抽抽噎噎直朝怀里钻。
“妈妈,爸爸……我没有家了……”
“……”
印芸竹有时感到奇怪,印璇是怎么做到演技如此拙劣,又能准确骗单女士心软的。
纵然她语气再严厉,在小孩眼里也只是假扮老虎的猫,毫无威慑力。
在印璇软磨硬泡的耍赖之下,印芸竹只好开车,带她去附近的游乐园疯玩整个下午。
小姑娘从海盗船下来,头发被风吹得狂乱,兴奋得高喊再来几次。而印芸竹双腿发软,扶住旁边的石柱干呕。
“去坐旋转木马,姐姐在旁边看着你。”脚落到实地,让印芸竹狂跳的心趋于平稳。
“你这样可真让人担心。”印璇双手环胸,以大人的口吻教训她。
“快去!”印芸竹没忍住,踹了下小孩的屁。股。
终于把祖宗弄得消停些,她去周围的小超市买了瓶矿泉水,坐在长椅上啜饮着。
正逢工作日,游乐园的亲子身影不多,平常的热门项目门可罗雀。瑰丽的夕阳为周围的云染上橘黄,连同中。央喷泉洒下时隐现靓丽的斑斓彩色。
出于担心,印芸竹再次打开微博,关于江梦合的词条热度久久未退,甚至更加引入注目。
首页刷新出几分钟前,云娱文化发的澄清声明,以及江梦合微博的动态。
不同于以往的严肃公文,江梦合发出的大段话饱含真情实感,令人动容。
江梦合:【对不起,让许多真心喜欢我,支持我的人久等,网上的言论我都有看,对其中的批评指正也虚心接受。关于我父亲黄双的事,我无法反驳,他曾因诈骗大量金额入狱十年,在此之前,我并不知晓他的犯罪行为。踏入演戏这条路,一方面像众多媒体报道,是为了还下父亲的大额欠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圆儿时的梦……】
很长的一段话,字里行间流露出沉重和悲戚,真情实感之下,不少路人为此动容,纷纷转发,底下评论两极反转。
【所以江梦合是被她爸拖累的?天啊好可怜】
【陈年旧事揪着不放,到底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姐姐[心碎]】
【需要沉淀许多年才能熬出头,却能被谣言轻松击垮】
【还着还着发现她爸不是欠钱,直接诈骗哈哈,连亲妈手术费都贪,摊上这种爸好倒霉】
【江江我们喜欢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哇!】
不得不说,这番长篇大论的效果立竿见影,将原先“罪犯的女儿”成功定位为受害者,惹得粉丝心疼。
印芸竹一条条翻下去,心缓缓往下坠。她知道江梦合或许有事瞒着自己,却不想居然背负这么多。
难怪近日见她抽烟那么多,原来是为这件事。而自己不顾对方感受,还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
未免太不懂事。
江梦合总是淡笑,对谁都谦和温顺,连对随时可弃的床。伴也体贴入微。偶尔印芸竹在半夜醒来,端详她脸时,见缠上眉宇的忧愁。
印芸竹差点克制不住,想要一通电话打过去,然而理智告诉她冷静。
江梦合诸事缠身,未必能抽出时间应付自己。况且她算对方的烦心来源之一,隔着屏幕多生摩。擦,关系只会恶化。
她是去低头求和,安慰江梦合的,不是让她更难过的。
思及此,印芸竹紧紧握住手机,按捺住冲动。
迫切想知道江梦合现在怎么样,又后悔没加上叶熙阳的微信。她在娱乐圈的人脉不多,贺平只是合作关系,对演艺圈的八卦不上心,也算不上亲近到可以过问。
百无聊赖翻着联系人,直到视线出现蒋诗韵的名字。
对啊,可以找蒋诗韵。
对方算得上流量小花,肯定知道不少内幕,况且之前从她的语气里……应该是知道自己和江梦合关系匪浅。
加上蒋诗韵是贺平的关系才亲近她,狐假虎威一次,能说的对方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到这里,印芸竹给蒋诗韵发消息。
小竹同学:【我有事情想问你】
那头消息回复得很快,想必因为江梦合的事,娱乐圈谈论热度高,好多明星此刻都在上网冲浪。
三更雪冷:【印老师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力帮】
她态度恭敬,有这么一句话,印芸竹放下心来。
小竹同学:【网上的言论你看了吗?关于江梦合的,其实身为朋友,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印芸竹撒谎技术太拙劣,言语欲盖弥彰,聪明人稍微转动脑筋便能明白。
这句话发出去,好长时间没得到回复。顶上的文字在备注和文字输入中来回切换,对方似乎打了很长一段话,又或者在犹豫纠结。
蒋诗韵的确在想怎么糊弄过去,她不会傻到告诉印芸竹,自己正是泼脏水的罪魁祸首。本想陷害江梦合的风评,至少在这段时间,让贺平对她的意向降低。
只是没想到云娱的公关这么厉害,短短几个小时大众态度反转,趁机虐粉直接把江梦合塑造成受害者,收割不少人的同情。
真是好手段。
蒋诗韵愤恨,却也无可奈何。上面觉得她此事闹得太过,没有捞到任何好处,还容易被人扒出真相。
怎么让她甘心!回回被江梦合踩在脚下,剧本和热搜被抢,就连贺平选中原著的作者印芸竹——
想到这里,她忽然顿住,目光停留在印芸竹的关切话语上。
她记得江梦合与印芸竹关系匪浅,如今后者不去问当事人,反而来找自己……
蒋诗韵从私密相册中翻找出备份,是之前江梦合让她删除的照片。
之前不理解,为什么仅仅一张照片,能让对方色变。结合狗仔扒出来的爆料,多半和她的父亲黄双有关系。
只是对面是黄双,那转账的人是……受害者?
蒋诗韵蹙眉,总觉得其中的关窍没打通。既然是诈骗的受害者,截图留证把人送进牢里,似乎也很合理。
三更雪冷:【我只能说,网上媒体的披露是真的[图片]】
三更雪冷:【不管你信不信,我知道的只有照片这么多】
三更雪冷:【江梦合现在很需要安慰,如果你见到她,顺便替我问候一声】
她不介意卖个顺水人情,再去膈应江梦合。
小竹同学:【好,谢谢你】
结束联系以后,印芸竹双手捂住脸,缓缓吐。出一口气。耳边伴随孩童的轻快笑声,和设备运转时悠扬的音乐。
她有些难过,为什么桩桩件件,江梦合不愿意告诉她。究竟怎么样,才能让她觉得自己值得依靠与倾诉?
暮色四合,天际线被深蓝晕染,连同霞光一同吞没。印璇玩得尽兴,闭上还未消肿的滑稽眼睛,沉沉睡在副驾驶上。
窗外树木倒退,已经过了放学时间。车水马龙间全是面色疲惫的打工人,拖着身体赶地铁回家。
到家以后,印芸竹把印璇背到楼上。单松月早已等候,见天黑才回来,不禁询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别的小孩早放学了。”
“带她到商场逛了一圈。”印芸竹把怀中人抱到沙发上,颠簸中印璇嘤咛了声,翻过身蜷缩在角落。
“小璇知道你们的事,别给她太大压力。”她又交代两句,抖落外套披在肩膀上。
单松月还未从这句话回神,见这架势愣住:“这么晚去哪里?今晚在家住啊。”
“不了,”印芸竹把钥匙放进口袋,推开大门,“我出去有点事,今晚可能不回来睡。”
扔下这句话,她离开了家。
初春夜晚温度不算高,灌木在路灯的掩映下发出窸窣虫鸣。印芸竹跑到车上,打开导航前往江梦合的家。
她只去过一次,还是去年十一月份的事。江梦合似乎很注重私人领域,之后两人大多在酒店温存,偶尔会在印芸竹的公寓落脚。
如今,印芸竹想见她,现在就想。
她想告诉对方,不必承担那么多,既然自己的任性和脾气被包容,她也该体谅江梦合的不容易。
这次面对面,一定要把话讲清楚。
印芸竹开车向来稳重,也许是情绪上头的缘故,今晚握住方向盘有些发飘。刺目的尾灯落入眼底,连同肾上腺素飙升,伴随心脏如擂鼓砰砰直跳。
日月明苑建在寸金寸土的市中心,近几年新建成被富豪权贵青睐。人工湖隔开别墅区与普通住宅区,一到夜晚呈现纸醉金迷的靡丽。
她将车停在外面,给江梦合打了十几通电话,均未得到回复。只得和安保商量,又扣押身份证明,总算能够通行。
循着记忆,印芸竹站在楼下,忽然生出几分胆怯。她踌躇踏上台阶,又不知道见到江梦合,该如何开口。
卑微到尘土里求和,是否会被对方看不起?
不对,哪怕是普通朋友,闹矛盾后遇到困难,自己也会出于担心过来探望。
万一她不在家,自己今晚冲动行事不就成了笑话?
左思右想,印芸竹宁愿是最后那种结果,最终鼓起勇气,敲开江梦合的门。
沉笃的敲门在安静的楼道中格外明显,接连三次没人应答。
正当印芸竹失望,转身准备离去时,门锁转动声自背后响起。
室内和廊道的灯交汇,在脚旁切开并不明显的界线。江梦合一如既往,长直的黑发被木簪挽起,眉眼在冷色调的光里透着凉薄。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还是江梦合先开口打破沉默,她揉了揉眉心,叹道:“你怎么来了?”
听这语气,似乎并不想见她。
心头窜动的火苗稍微熄了,印芸竹想,自己今晚造访确实唐突,笨拙地在内心找各种借口。
“我能进去吗?”
她嘴角扯起,勉强挤出一抹笑,温驯得像小动物低头求和,让人难以拒绝。
湿。漉。漉的圆眼背光下泛着迷离,印芸竹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细如蚊呐。
“我想进去,和你聊聊。”
柔软的语气含。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她知道分寸,唯独在江梦合面前乱了阵脚。
女人眼眸晦暗,倚在门框旁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
“印芸竹,”她似是叹息,语气却如淬了冰寒凉,“我想我们结束了。”
这话刺入印芸竹的耳中,连同心被搅得酸痛。她低头忍下快要落泪的冲动,原以为上午的冷静只是气话,如今看来,江梦合真的要和她结束这段关系。
连告别都温柔至极,缠得人忍不住去挽回。
“我就不能……”印芸竹嘴里发苦,音调曲得不成样子,“就不能身为朋友,来关心你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鼻尖通红:“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对不起,之前没察觉你的异样,还缠着你陪我,我知道我任性,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一次又一次越界想要更多……”
“你如果早告诉我这么多,我不会嫌弃你,那句喜欢不是情话随便说说,我是认真的。”
至少江梦合太小看,自己愿意陪她走下去的决心。
印芸竹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这段感情,朦胧得如冬日的晨露,在太阳升起后便会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抓不住江梦合,对后者永远一知半解。
像戴着伪善的面具,即便再亲密深。入,仍然隔着无法突破的薄膜。
从流于表面的身体到灵魂共振,说给任何人听都当成狗血剧的桥段,可偏偏实打实发生在两人身上。
她不可抑制眷恋江梦合的温柔,贪恋女人身上的温度,想更贪更多渗透她的生活,想每天早上起床都看到她的脸。
江梦合处事成熟,会哄自己开心,会吸收自己任性的脾气。戏剧性的相识早已将两人绑在一起,难以分开。
她站在廊道,眼尾泛红着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鼻尖嗅到浓烈的尼古丁味,印芸竹对这种气味很敏感,缠住肺部连同新鲜空气挤压出去。她只见江梦合知性端庄,也想过后者颓废时,同样会卸掉伪装。
呼吸急促间,她见江梦合眉眼舒展,笑意不达眼底。
“印芸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有什么身份,以什么立场来管我的事?”
女人嘴角扬笑,声声质问无情戳破印芸竹的幻想。立体分明的五官流露出薄情寡义,连虚伪的善意都懒得释放。
听完这话,印芸竹木在原地,双腿犹如灌铅寸步难行。她声音哆嗦:“我,我们至少在一起过啊——”
话还没说完,被江梦合无情打断。
“印芸竹,你是否曲解了我的行为?我从来没承认我们在一起过。”
“哦,要说每次嘘寒问暖的关心?”她目光轻移,笑时连同肩膀跟着颤,“你在床上没调过情吗?”
“我以为你那句喜欢,是逗我开心呢。”
这些无疑将印芸竹剖露的真心扔到地上践踏,并贬低得一文不值,更把她今日来主动求和当成炫耀的勋章,以此来彰显自己多具魅力。
汹涌的痛如潮水剿袭心脏,迫使印芸竹不得不弯腰缓解。眼泪夺眶而出,滴在地板上,映出她的狼狈模样。
在江梦合面前,她连尊严也不要了。
“江梦合,我刚刚赶过来,没穿多少衣服,”印芸竹环住身体,抑制不住颤。抖,“我好冷啊……”
“好烦啊,”江梦合蹙起眉头,轻啧了声,“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绝?”
“我从没喜欢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可能,麻烦不要再纠缠我。”
“你这样死缠烂打,真的很——”江梦合藏在袖口的手轻蜷,终究没舍得说出那两个字。
“印芸竹,我现在真的很烦你。”
像最后通牒,直接给两人未来的无限可能宣判死刑。
“所以连最基本的关心也不能吗?”
“不能。”
印芸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任由歇斯底里,而江梦合永远高高在上欣赏自己的反应。
至少不该,不该在最后一刻是这样的。
她微微仰头调整情绪,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候你,看见你没事,就放心了。”
江梦合抿唇,别过脸去:“不需要。”
“江梦合!”印芸竹鲜少流露出冲动和失控,如今临近崩溃边缘,扬起音调,“你口口声声说不需要,可你的朋友呢?你的经纪人呢?她们有像我一样夜深人静跑过来,就希望看到你安好吗?”
“你如果把对她们的耐心,分一点给我又怎样!”
“没有我,谁管你啊!”
伤人的话开口,犹如利剑刺入彼此的心脏,江梦合紧攥着手,笑道。
“是,我就活该没人关心到死,满意了?”
“就算这样,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别太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