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瞿怀安那清澈中闪动着祈求的双眸,甄兮无法说一声“不好”。
更何况, 本来就不是值得生气的事。
他能在事后想起弥补一下她的名声, 她虽对此感到心情复杂, 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没生你的气。”她缩回自己的手, 问他,“你今日便打算离开皇觉寺么”
瞿怀安弯了弯眉:“我每年来这里都是因为兮表姐, 如今我找到了你, 自然不用再待下去。”
这话甄兮是真的没法回了, 明明也不是她的错, 他这么一说出来, 倒成了她的不是。
瞿怀安让人收拾东西,自己则陪在甄兮身边,同她说自己这几年来的事。
于是,甄兮欣慰地得知他用功读书, 科举发挥得很不错, 如今在都察院当差,时不时会有个出差任务,如今他上司, 也就是崔芳菲的爹很赏识他,总给他立功的机会, 再加上他背后还有瞿琰, 等够了资历,他升迁速度会很快。
她也得知了,这个世界的原男女主在她的蝴蝶翅膀下还是走到了一起, 孟昭曦给瞿琰生了个小世子,如今才七个月大,十分可爱。
而承恩侯府在这几年,愈发走下坡路。先是孟世英爆出在外养了一个外室,因从外室之口传出他在床笫上有些见不得人的偏好,这事闹得有些大,成了望京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接着孟世英又因在兵部车驾司任主事而被牵连进了皇帝仪仗出问题的事里,革职查办,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如今在家里也没脸出门。老侯爷坠马摔的伤当时虽控制住了,后来却又复发,折腾几年后于去年去世,孟世英承袭了承恩侯爵位,但有前面的丑闻在前,望京里的人都不太乐意跟他来往。
永顺十一年的会试,孟怀彬因为家里的事心神不宁,考试失利落榜。永顺十四年他再次参加会试,可又因祖父去世等琐事导致考试再次失利,不知是会继续参加十七年的会试,还是选择荫袭混一个闲职。这两条虽然都是出路,但未来的天花板大为不同。
就比如瞿怀安,他如今只是个七品小官,然而他出身国公府,又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庶吉士,今后最高可以做到内阁首辅,他的升迁没有天花板。
甄兮听瞿怀安简单地说了些她所知道的那些人的现状,心中唏嘘不已。
她记得在原书中,虽说孟昭曦嫁给了瞿琰,承恩侯府的境遇却没好多少,跟如今也差不多了。也不知孟昭曦在一切发生时是个什么心情。
东西很快便收拾妥当,甄兮跟着瞿怀安一道离开院子,没想到就在院子外头看到了崔芳菲。
崔芳菲似乎已经在外面等了一段时间,脚下的积雪已被她的体温融化。
见甄兮身上披着瞿怀安的披风,垂眸跟在他身边,她面色复杂,又咬了咬唇对瞿怀安道:“瞿公子,你可是朝廷命官,怎能做出这种事”
瞿怀安面带微笑:“崔姑娘,让让。”
崔芳菲不肯让,她蹙眉道:“栀夏她有心意相通的情郎,你怎么能如此!”
她还记得栀夏与她说起的与书生之间的事,她觉得,虽然那书生背叛了栀夏,栀夏一定还是爱着他的。
瞿怀安勾了勾唇,没搭理她。他的兮表姐有没有心意相通的情郎,他还不知道么
崔芳菲又道:“她是为了躲开村里恶霸的欺凌才逃来了望京,你如此做,跟那恶霸又有什么区别”
她一直觉得瞿公子光风霁月,人又痴情,可如今见他居然强抢民女,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灭了,这让她很愤怒,又极其失望。此刻,支撑她站在这里的,唯有一个信念——不能让栀夏这个可怜人再受苦了!他只是因为栀夏长得像他过去深爱的女子才要了她,根本不是因为喜爱她,这对栀夏不公平!
她记起听故事听得心潮澎湃的自己,也记得说故事说得眉飞色舞的栀夏,像栀夏这样的女子,不该被这样对待!
甄兮没想到不过相处了一个白天,这位崔姑娘便如此为自己着想,有些诧异,当然,她很可能是借此来阻止瞿怀安。
她瞥了瞿怀安一眼,见他一点儿为自己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不禁为他的风评操起了心。
无论怎么说,这强抢民女的名头说出去都太难听了,说不定还会被人弹劾。他本人就是负责弹劾别人的御史,立身不正,这官还怎么做下去。
“崔姑娘,多谢你如此为我着想。”甄兮走上前一步,刚好与瞿怀安肩并肩,温柔地对崔芳菲笑道,“只是你误会了,瞿公子并没有强迫我。昨日来给瞿公子送东西,我便被他的风采所折服,正好他也有意……”
她笑得腼腆,视线偏了偏,又很快看回崔芳菲道:“崔姑娘还是莫阻了我的荣华路。”
崔芳菲面色一白,她没想到栀夏会这么说,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呆站在那儿。
甄兮侧头看向瞿怀安,他正含笑望着她,眼神亮得惊人,即便他知道她这话并不是真的,也依然听得心潮澎湃。
见甄兮看过来,瞿怀安没理会周围的人,牵起她的手,径直往前走去。
崔芳菲面色复杂地望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在雁秋开始数落起甄兮的不是时,她突然说:“不要说了。栀夏刚才的话,只是为了瞿公子的名声。”
她相信程三转述给她的话不是假的,瞿公子没必要骗自己。栀夏对她的那个书生也是情根深种,怎么会如此轻易便移情别恋只是迫于已成了瞿公子的人,才不得不如此说,同样也是不想她为难吧!
崔芳菲不禁想起了栀夏的苦命过去,以及她自己这无疾而终的暗恋,不由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哭了起来。
雁秋连忙扶住崔芳菲。
崔芳菲哽咽道:“雁秋,你说为何这世上的女子总是如此命苦,如此身不由己”
若甄兮在,她可能会回一句:不是的,男男女女都一样,人活在这世上,活在人与人的关系网中,没人能真正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雁秋只是抱着崔芳菲,陪着她一起哭。
甄兮跟着瞿怀安上了马车,头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有些茫然。
她前几次都是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什么时候该死了就死吧,无所谓。可这次,猜到这回死就是真死了之后,她好像莫名的对这次的生命多了一点留恋。不多,却足够她认真去想未来该怎么办。
若是没有遇到怀安,她在崔芳菲那儿过日子也不错,至少她家是大户人家,她的衣食住行不用操心。但如今与怀安相认,她知道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她就要跟怀安绑在一起了,他不太可能让她离开。况且,她这样一个黑户,离开的话连生计都保证不了。
甄兮看了眼瞿怀安,却发觉他正望着她,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她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
至少现在没以前那么抗拒,那便顺其自然吧。
甄兮跟着瞿怀安回到了国公府,这个她曾经生活了两个月的地方,不过这回他将她安排在了沁香园的另一间厢房中,而不是她作为韩琇时生活过的地方。
二人才刚要坐下,瞿琰那边便派人来找瞿怀安过去,甄兮见他似有些犹豫,对他笑道:“我又不是什么怕生的小姑娘,你去吧。”
瞿怀安这才握了握甄兮的手,恋恋不舍地离去。
瞿怀安依然将青儿安排在甄兮身边,等他走后,甄兮便按照自己的喜好,让青儿带着小丫鬟们将屋子里的摆设变了变。
与此同时,曾是瞿怀安母亲瞿馨的贴身丫鬟,如今在俞桃身边领个闲职的含笑正将瞿怀安带回个女子的事报告给俞桃。
“看着比怀安大上一些”俞桃点点头,也并不意外,毕竟他曾经喜欢的那个女子,也比他大几岁呢。
“老夫人这今后便不必担心了,怀安少爷总算近女色了。”含笑笑盈盈地说。
俞桃笑着称是,这几年她真是替怀安操碎了心,他不娶妻也就算了,屋里连个可心的丫头都没有,她替他安排,他还要跟她生气,她烦得头发都白了许多。如今总算有了点进展,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好,能让怀安尝到女子的好,今后能接受娶妻便好。
“你一会儿替我去看看那丫头,多带些东西过去,让她服侍好怀安,今后无论怀安娶了谁,这府里都会有她的一席之地。”俞桃叮嘱道。
含笑应下,连忙去准备。
另一边,瞿琰在跟瞿怀安说了些公事后,便提了一嘴甄兮的事。
“找到了”瞿琰问。雷鸣他们原先都是他的人,他当然知道瞿怀安做的事。
瞿怀安面上的笑远比往常灿烂,也更孩子气:“是的,她就是。”
瞿琰点点头:“那便好,也不用再四处奔波了。”
等瞿怀安带着笑容离开,瞿琰沉默良久。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瞿怀安刚踏入自己的院子,便听到甄兮在指挥人动手的声音,心一瞬间被填满了,一时间只怔怔地站在院子门口,听着她充满了烟火气的平常声音。
这一切如同梦幻泡影般美好,也同样的易碎,他不敢进去。
他甚至在问自己,眼前的一切,莫非只是美梦而已他不敢相信,这样美好的事,竟然会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甄兮光指挥人动手,她自己是不动的,站一边像个监工,因此一眼便望见了站在院子门口不知在想什么的瞿怀安。
“怀安!”她走到门口叫了他一声。
瞿怀安好像突然被惊醒似的,双眼有些迷茫地向甄兮望去,只见她倚靠在门口,略显诧异地朝他微笑着,眼中的温柔与过去他梦中的没什么两样。
即使模样长得不一样,她依然是他的兮表姐。
他脚下一动,快步走过去,随意地扫了一眼还未完全弄好的房间,笑道:“有什么需要的,跟青儿说就行了。”
他在外人面前,没有叫她“兮表姐”。他先前让他表哥和舅母知道他在找人,又半真半假地表现痴迷,是不想让他们阻止他寻找兮表姐,如今人已经找到了,除了知道内情因而不得不透露的表哥之外,其余人他都不想多说。
借尸还魂这样的事在世人看来很忌讳,他不在意甚至为之而感到庆幸,旁人却并不会如此,因此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只要他知道,她就是他的兮表姐就够了。
青儿因了解内情,地位自然不同,如今跟护国公府普通的管事也差不了多少。
甄兮笑着应了一声。
瞿怀安留在了这边,帮着甄兮一起布置这可能住很久的屋子,二人似乎又回到了还在承恩侯府的时候,说说笑笑,气氛极为融洽。
梁木就在这样的氛围里走过来道:“少爷,含笑嬷嬷来了。”
含笑在被卖了之后自然被剥夺了原先的名字,遇到瞿琰之时,旁人都叫她蔡婆子,其实她还不到四十岁,可因年轻时受了太多苦,看着足有五十岁。但回到护国公府之后,她叫回了这个她的小姐给她起的名字,旁人也都因此唤她一声含笑嬷嬷。
瞿怀安先是看了甄兮一眼,便凑到她耳边道:“兮表姐,你不要怕,舅母不会对你如何的。”
甄兮眨了眨眼,同样轻笑道:“嗯,我不怕。”
瞿怀安真是爱死了甄兮这微笑的模样,明明是温柔的,可微微眯起的眼角又透出一点儿灵气来,让他欲罢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如今我可是个倒霉催的莫名其妙就章章待高审的清水文作者,连这都能被锁,也是醉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