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傅, 中午这么点时间你还要赶回去啊”
二月的天,小风一吹冷的刺骨,午时的阳光也不能让人身体温暖起来。出外勤的少有中午赶着回家的,在工地随便吃一口填填肚子就是了。工作多年的人,口袋里多少有两块钱, 也犯不着为了回家吃一口饭在路上瞎折腾。
“是啊。”周显义将棉袄裹紧“今天我家闺女都去上大学啦,家里就我爱人在, 怕她一个人吃饭难受。”
这么说着的周显义显然是忽略了家里还有两只小的。
刚刚问话的工友是个内心粗糙的人,不大能理解周显义这份柔情,他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人拉了一下“你还问啥, 要你媳妇有老周媳妇好看,你中午也得赶回家。”
这话一说问话的工友想到自己见过的周师傅的婆娘, 倒是有点明悟了。
后头说话那人又对周显义说“行啦老周,别和我们哔哔了, 要回去就赶紧走,再待一会儿担心你媳妇没煮你的饭”
周显义借坡下驴, 也不再多说, 挥挥手就走了。
在二月的剪刀风里走了一路, 周显义鼻头红红的回了家。
一推门,迎面就是一个黑脸瘦汉端着他们家的碗从厨房往外走
说实话, 那一瞬间, 周显义脑海里是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好在没有给他发挥不好的想象力的机会, 黑脸瘦汉看见他后就露出了一脸的惊喜来, 黑色的脸上咧了一道好长的白口子
“爸”
周显义被黑脸瘦汉这一声爸喊得打了个哆嗦,原谅他第一反应想到的不是自家儿子,而是认为哪个女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他找了个黑炭头当女婿
当时他就想大喝一声我不同意
不过他那一眼瞪出去后发现面前的人好像长得有点眼熟,便将到口的话憋了回去,稳住心神定睛一看,终于发现那个黑脸瘦汉是自家儿子的事实。
“阿栋”周显义先是惊讶,后也有些心疼,这孩子是吃了多少苦头啊
“诶。”被喊了名的周学栋笑着应了一声,将手上端着的餐盘放桌上,大步走过去,与周显义面对面站着,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爸我回来了”
“回来了,好啊,好”周显义激动起来,在周学栋的胳膊上重重拍了两下“坐火车回来的几点到的”
“转了三趟车上的火车,到家的时候十点多吧。”周学栋答。
“这么折腾路上辛苦了吧”
“还行,想到是要回家就一点都不累了。”
“不累好,我看你这一年长高了不少啊”
“是吧,我之前都不敢想有一天能长这么高”
“也瘦了好多,还黑了”
“没办法,下地劳作么。”
“你饭要吃多点,身体得顾好。”
“我知道啊,但说到吃饭我真是得说,我们知青点不是要在一起吃吗,刚开始几个女同志自告奋勇煮饭,煮的那是真难吃,然后我就说我来煮了三天以后勺子就被抢回去了,她们说我煮饭大家吃得太多了,粮食不够用她们来煮能省点”
谁也想吃好吃的,抢大勺的女知青们也一样,但前提是得先吃饱了,在粮食不足够果腹的时候,没有追求好吃的权力。
许久不见的父子俩热火朝天的说着,又有人推门进了来。是小学放学回来的周学新,周小枫比他慢一步,在后面喊“哥,你等等我”
周小枫追着周学新进来,看到家里有陌生人吓得马上闭了嘴。
周学新也是愣了一下之后才喊了一声“爸”,然后好奇的看着周学栋。
周学栋长臂一捞,一手一个将两个小的捞起来。
“啊”周小枫吓得尖叫,周学新倒觉得挺好玩。
看这俩的表现,周学栋叹气“弟弟妹妹都不认识我了”
被喊了弟弟妹妹,两小默契的一同扭头看他的脸,然后确定不认识这个人。
周学栋变化太大了,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大改变。董馥梅和周显义都没办法第一眼就认出他来,怎么能指望两个小的能认出来呢。
周学栋只能自己又介绍了一下自己。
周学栋去当知青也没两年,两小当然不至于就忘了自己有个哥哥,但这脸真是对不上啊
吃饭的时候他们吃一口就要偷偷的看一下周学栋,仿佛很难接受自家白胖的大哥哥成了个黑乎乎的瘦高个。
董馥梅和周显义也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也拼命给周学栋夹菜,非要他没有停下口的时候不可。
吃了舒心但很撑的一餐,周学栋躺在椅子上不会动了。
周显义收了餐盘去洗,董馥梅让两小去洗把脸准备睡午觉,她自己扯了把椅子坐到周学栋身边,说“你吃这么饱别马上睡,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再去睡。”
“行”周学栋点点头,点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还真是有点困啊。”
“坐车是这样的,累。”
稍稍聊了一会儿,董馥梅就赶周学栋去休息了,这时候周显义也将餐盘洗好了。董馥梅问他“你今天中午怎么会回来”
周显义也没将心思藏掖着“想陪你吃饭。没想到阿栋今天回来,你有人陪。”
说是这么说,周显义特地赶回来陪饭,董馥梅心里有些甜,甜完也让周显义去休息,他下午还得上班呢。
董馥梅自己也小憩了一会儿,她心里记着时间,到点先喊了周显义,又去喊了周学新和周小枫。周学栋没喊,他舟车劳顿的,可以多睡会儿。
上班上学的又走了,但因为家里还有个人在,董馥梅也不想出门,拿了块木头坐在门口背风的地方做起了雕刻。
雕的龙虎刚有了点雏形,院外便来了客。
周小云他们成绩下来那几天家里是热闹的,但热情过后也不常有人登门了,更何况现在有仙气的正主已经出发去京都了,好些想蹭仙气的就更不会来。
来人是沈薇薇一家,也是挺久没见的。
沈薇薇孩子五岁后她就将他放到了幼儿园,这时候的幼儿园也没教什么东西,就是带着孩子玩,让大人能空出闲。孩子有人带了,沈薇薇就找了工作做,每天在外面忙着,也没空来找董馥梅玩。
这会儿竟一家都过来了,董馥梅心里奇怪的同时也有了点预感。
“梅姐,我和阿远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明天就要出发回安城了。”沈薇薇是来和董馥梅告别的。
66年下的乡,他们这一批知青能坚持下来的很少,这会儿能参加高考并考中的也不多,他们夫妻俩能如愿考上老家的大学,董馥梅当然是只有祝福的。
祝福完又是一通离别的不舍。
这一别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也或许是见不到了。
临走前,沈薇薇和董馥梅拥抱了一下,她在她耳边说“梅姐,谢谢你。不止谢你这么多年的关照,还要谢谢你当年没答应我投机倒把。”
当年沈薇薇也是个傻大胆,脑袋里就没有怕这个字,什么都敢做。要是当时不是和董馥梅提出合作被拒打醒了她,她怕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给人抓着了,她也就等不到今天迎来光明的未来了。
这一声谢,董馥梅担得。
周学栋上的农学院虽说位于红荷县,但其实是在山沟沟的地方,从市区走过去得三四个小时。
好在有能直达的公交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到。骑自行车去也是差不多的时间,甚至还能比走走停停的公交车快上一点。
福省农学院这一届开学时间是3月6日,3日开始新生报道,5日晚截止。因为想要早点报上名,3日周学栋就去了。
他这么大个人去报个名,董馥梅也没跟着,让他自己去的。
老生早就开学了,周学栋去报道的时候门口就有学长学姐们热情的迎接。一位学长给周学栋带的路,周学栋本来不想麻烦人家,不过抵挡不住学长的热情。
学长边带他去报道,边和他介绍学校。
大学和初高中就不是一个等级,大到周学栋都有点犯晕,根本记不住哪是哪。看他这样,学长就笑,说走两天就记住了,刚来都这样。
登记后领了报道证明,学长又带着周学栋去到宿舍楼,在楼管那里领了房门钥匙后,学长就挥挥手走了,他得去帮助别的新生报道了。
宿舍楼有五层的,也有六层,周学栋分到的那栋楼是五层的,他还在502。虽然爬楼梯会累点,但是风景好,也算不错。
周学栋来的早,宿舍里还没有人。找到床号,到楼层尽头的水房打了水简单的擦洗一下,将被褥铺衣物等放好后他就锁上门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还是会回家住,等5号下午再过来。
他回了家,董馥梅问他学校怎样,他兴奋的说了很多,每一颗树好像都稀奇起来,宿舍里矮小的木板床都是好的。说着说着他就将自己给说服了,对本来没什么期待的未来的大学生活有了更多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