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希今天结束打工的时间有点晚。
没办法居酒屋里的客人很爱缠着人喋喋不休，倾吐工作家庭上的怨气。
一开始来到这个陌生国度, 经历这种异国文化, 池希还觉得挺新鲜的，等到耳根听出茧子后, 就只剩下一脸木然了。
凌晨一点多, 终于熬到居酒屋的换班时间，池溪换好私服, 依照习惯, 从店后门下班回家。
霓虹的晚上没有华国安全, 据说他们这个小镇治安尤其不好, 四处都是不良不说, 传闻深夜还经常有黑社会出没。
但池希却不怎么怕，他天生长了一张厌世脸，常年不爱笑, 很少有人敢招惹他, 也很少有人敢接近他。
毕竟, 池希今年虽然刚刚成年，在学校却已经被传成了掌管这一片高中的不良头目，所以他才清楚多数传闻都是捕风捉影的, 根本当不得真。
对于池希来说，能找到居酒屋服务生这样的工作实属不易, 他也分外珍惜, 他虽然长着厌世脸, 但内心非常乐观细腻, 只不过没人发现罢了。
星座书上说巨蟹座今天运势很差，但这本星座书貌似不准，白天老板还夸他手脚麻利，特意给他包了个小红包。
漆黑的小巷走过了千八百遍，眼见四下无人，池希轻声哼着小调，开始筹划起怎么用这笔意外之财犒劳一下自己。
但事实证明，传闻有时候确实不仅仅是传闻而已。
浓稠的夜色中，一点火星的光芒都变得十分显眼。
路过一身血腥味，正靠在墙边抽烟的男人时，池希几乎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做好了随时狂奔的准备。
随着距离渐进，心跳不断加速，让人有一种下一秒心脏就要跳出嗓子眼的错觉，但直到池希快要走出小巷了，还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呼”原来是自己吓自己。
池希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就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男人搭住了肩膀，这口气又倒吸了回来。
“喂。”
从头到脚被电打了一样，池希浑身一抖，僵硬地停在原地。
他下意识想求饶，但一转过头就被对方擒住了下颚，嘴巴根本不能发声。
那只手湿润粘腻，带着刺鼻的血腥气，手心也布满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常手持武器和人打斗。
此时他已经走出了小巷，接着路灯的光亮，池希得以看清了黑社会的丑陋嘴脸。
说实话，还挺好看的。
“哑巴”
戚之凌皱了皱眉，随手丢掉未抽完的烟头，将眼前的小矮子从上到下打量个遍“华国人，会包扎吗”
池希瞄了眼地上的烟头，试探道“我要是不会的话”
“直接掐死。”
“会我在宠物店做过兼职”
“靠。”
戚之凌咒骂了一声什么，松开掐着他的手，抬起下巴示意他带路。
临走之前，池希也不知道是不是强迫症发作，愣是顶住了巨大的压力，捡起那根烟头扔进了垃圾桶。
见状，戚之凌只是嗤笑一声，他伤的不轻，也没什么余力去管那些有的没的，两人一路回到池希的小公寓，谁也没说话。
回了公寓，拿出医疗箱，池希很老实地帮他处理起伤口，表面上在处理戚之凌腰腹部的伤口，实际上，池希心中正暗自咋舌。
正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就哭爹喊娘了，该说黑社会果然是黑社会，忍耐力和痛觉神经都和旁人不同。
戚之凌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陈旧疤痕，池希没撒谎，他真在宠物店兼职过，因为考虑过大学修读这方面的科系，甚至看过不少与护理相关的书，所以模模糊糊能分辨出那些伤痕的来源。
枪伤，刀伤，重击后的钝伤，这些对于黑社会来说都很平常，更引起他注意的，是那些年代久远的烟头烫伤留下的疤痕，还有像是被鞭子抽打过才留有的印记。
虽然好奇，池希还是识相没有多问，心中祈祷尽早包扎好伤口，戚之凌就会尽快离开。
戚之凌冷冽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突然开口“你在害怕。”
池希手指一抖，意外多用了几分力气，戚之凌终于因痛楚而皱了下眉，池希见状，急忙道歉。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戚之凌揶揄“没看出你有抱歉的意思。”
池希暗骂，没见识，没见过面瘫脸吗
好不容易处理好伤口，池希以为终于能把这尊大佛送走了，结果对方明显不这么想。
“我饿了。”戚之凌捂着肚子，淡淡开口“煮碗面就行，去吧。”
池希“”
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啊喂
池希虽然心里住了个吐槽帝，实际上却是个表面镇定的怂包，敢怒不敢言，索性悻悻去煮面了。
像是预防他搞什么小动作，戚之凌一直在不远处监视着他，中途池希实在没忍住回过了头，正对上戚之凌略有些怔忡的目光，当即愣住了。
那个眼神和他想象中不同，没有太多警惕防备，反而像是透过他在回忆什么，隐隐流露出了几分眷恋。
对上他疑惑的双眼，戚之凌回神，目光自下而上慢慢游过，鄙夷道“你真是华国人吗有没有一米七”
池希双颊憋涨得通红，大声辩驳“我明明一米七三”
戚之凌大概一米八七的身高，看他倒真像在看一个小蹦豆。
闻言，戚之凌满脸遗憾“啧，怎么不再长五厘米。”
池希“”他倒是想啊
憋屈地煮碗面，伺候恶势力吃完，池希觉得这回他总该离开了吧，结果倒好，戚之凌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直接扣在了桌子上。
“借住几天，行吗。”
“”
池希看了看那沓厚厚的钞票，又看了看恶势力，终是屈辱地点了头。
戚之凌一共在他的公寓住了半个月。
从一开始的瑟瑟发抖，到逐渐习以为常，再到彻底的木然，池希没用几天。
他一向适应力极强，就和应付居酒屋那些醉鬼一样，二者都是差不多的道理，适应后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下班后，池希照常走夜路回了家，刚进门，就听到了意料之中的问句。
戚之凌抬起眼皮“喂，今天吃什么”
池希“都说了我叫池希，不叫喂。”
戚之凌充耳不闻“喂，今天吃什么”
池希叹气，直接认输，换好鞋子去了厨房。
“西红柿鸡蛋面。”
“哦。”
如果说池希只是长着一张欺诈性十足的厌世脸，那么在他看来，戚之凌就是真的厌世。
戚之凌饭量很大，又有点挑食，明明给了数量相当可观的伙食费，却从来不提要求，给什么吃什么，只是喜欢的会多吃一点，不喜欢会少吃一点。
吃过晚饭，戚之凌窝回沙发看电视，电视上在播放热门的综艺节目，池希收拾完残局后，也跟着坐到了沙发上。
没办法，小公寓就三十几平米大，全屋只有电视机这么一个娱乐设施。
坐到沙发后，池希先是转头看了他一眼。
戚之凌半躺在沙发上拄着头，眼眸乌黑没什么光彩，也不知道是在看电视还是在想事情。
实话说，独身一人生活久了，家里冷不丁有点人气儿，在异国漂泊的池希还是有点开心的。
对方虽然是恶势力，但很有钱，不挑食，长得还很帅，就是嘴巴毒了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节目中途，戚之凌突然说话了“你今天回来的有点晚。”
池希愣了愣“是么”
戚之凌“晚了二十五分钟。”
池希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房间只剩下综艺节目里的欢笑。
半晌后，他才慢吞吞地说“下班时被一个喝多了的客人缠了一会儿。”
戚之凌转头打量着他的脸“原来如此，也是，你长得还不错。”
“谢谢。”池希嘴角抽搐，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你也不错。”
戚之凌“唔，我知道。”
池希“”
霓虹的综艺节目有些无聊，语言也不通，没过多久，池希便自作主张，用手机投屏到电视，放出了一档近期在华国还算火爆的综艺节目。
这档节目带有一些互动性，其中，当主持人让嘉宾为几个人生目标排序时，池希开口搭话“你会怎么排”
爱情，亲情，友情，事业，金钱，自由，一共六项，很俗套的排序游戏。
池希想说服自己，问这个不过是好奇恶势力的喜好，以及受不了屋内的尴尬气氛，但心底却清楚不是那么回事。
他只是对戚之凌感到好奇而已，而好奇正是一段感情的萌芽象征。
戚之凌依旧头也没回，淡淡看着电视机，目光在爱情两个字上停留许久，嘴上说的却是“自由吧，我选自由。”
池希脱口而出“你现在好像就很自由，已经达到人设目标了么。”
戚之凌没回答，池希侧耳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他，却发现戚之凌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机，从初见起便空洞无神的双眸中头一次亮起了点点微光，就连表情都柔和了几分。
池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综艺中途都会插播广告，现在播放的是一则面膜广告，代言这款面膜的明星池希听说过，电视机下方也有标注。
品牌代言人席音
不愧是面膜广告，后期能把一个人的颜值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不过视频里的席音就算看起来完美无瑕，放大后一点毛孔都没有的画面还是有点假。
池希习惯性地在心底吐槽，面上却是一如往常的木然平淡。
想起戚之凌不同寻常的反应，池希问“他长得挺好看的，你认识”
“你观察力倒是挺强的。”戚之凌轻笑，半真半假地说“他是我的小情人，能不好看么。”
池希不光观察力强，还会分辨真假。
“你单身。”
戚之凌不笑了，收回视线不再看他，继续观赏下一个广告，那是一个手机广告，代言人的脸刚露出了，戚之凌便面色阴沉，指使他转台。
“换一部电影看看。”
池希没动作，而是突兀地回到了方才的话题“我觉得爱情比较重要。”
戚之凌嘴边的笑容明显僵了僵，不消片刻，又自嘲地笑了，敷衍道“那就爱情吧。”
第二天一早，池希起床后，屋内已经没了旁人的气息。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其实根本没必要转，视野很轻易就能容纳屋内的所有角落。
为自己准备早餐时，池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做了三人份，自己吃掉一份，剩下的放在了餐桌上。
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照例去居酒屋打工，这次没瞧见过那个缠了他很久的变态大叔，池希隐隐松了口气。
而且之后的一个月，大叔也再没有出现。
和大叔一起突然消失的还有戚之凌，为此，池希浪费了一个月的早餐，晚上也一个月没锁门，为此家里还险些被盗，所幸他睡觉很轻，发现的早。
终于，戚之凌离开的第二个月，池希恢复了自己的生活节奏，也锁上了房门。
大概一切原因，只能归咎于自己太孤独吧。
两个月后，池希辞退了居酒屋的工作，缩在家中恶补起国内明星综艺和音乐作品。
补习只针对席音这个大红大紫的明星。
席音二十三岁，他只有十八岁，他们勉强算是同辈。
席音一米七八，他只有一米七二，刚好差了五厘米。
池希恍然大悟，难怪戚之凌会说那种话，让他再长五厘米就好了。
但他一直没有找到自己与席音其他相似的地方。
席音长得非常好看，在明星堆里也是出类拔萃的美人，而他不过只能说清秀，厌世脸就注定和寻常花美男沾不上边。
直到补习到席音刚出道时的视频，池希才摸到一点线索。
如果非要说哪里相像，可能就只有他的厌世脸和席音厌世的眼神有些共同点吧。
池希扣上电脑嗤笑，这特么也太扯了。
又过了一个月，霓虹与他所在小镇相邻的城市内发生了一场意外爆炸。
在电视上看到现场播报时，画面角落那个双手插兜，好像又受了什么伤的人影时，池希只觉得满心的畅快。
恶势力活该倒霉
让他说威胁人就威胁人，还私闯民宅，仗着有钱蹭吃蹭喝，临走前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畅快过后，就成了落寞空虚，录下新闻后，反复刷了十几遍。
不过好在，倒霉的不光戚之凌，没过几天，桐田镇流传一年多的厌世不良老大池希，终于被不爽他出风头的小混混给堵了。
跟电视上演的差不多，打斗中途，恶势力大哥从天而降，像教训鸡崽子一样把高中小混混揍了个落花流水。
唯一不同的是，收工后，恶势力大哥转身就要走，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怎么会来”池希咬紧牙关，突然吼住了他“你可别说是巧合”
戚之凌叼着烟回头，噗嗤一笑“不巧，还真是。”
这话有点绕弯，池希反应半天才明白，等他明白过来，戚之凌已经走远了。
他慌忙追上去，开口叫住他“那，那天你说那就爱情吧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
戚之凌停住脚步，原地抽了一会儿烟。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他转过身，表情难得表现出些许烦躁“快回去做作业吧。”
池希却神色固执，声音拔高了几分“你这样，是因为那个席音么”
戚之凌面色骤冷“小矮子，哥哥教你一条社会规则，少管别人的闲事。”
池希没被他吓唬住，而是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他总有种预感，现在不把握住，可能就再没有机会了。
“席音是不是也给你包扎过”
戚之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屁话真多，我要走了。”
池希“等等你不是说过，爱情最重要，那我”
“我选自由。”
打断池希的话，戚之凌墨色的眸子冷冷淡淡地瞥过他的脸，与其说是给他听，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我也没得选。”
“”
直到戚之凌的身影在拐角消失不见，池希才愣愣回神，走上前捡起他扔掉的烟头，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也就这样了。
他预测过无数次这个场景，百分之九十五次得到的都是这种结果。
爱情，亲情，友情，事业，金钱，自由
池希努力回忆起电视节目里那几个人生目标，在嘴里默默咀嚼几遍后，发现自己好像同样没得选。
不过人生目标，不就是尚未拥有的东西么，都拥有后才算没得选吧。
“自由啊。”池希苦笑。
他抬起头，初春的鸟儿成伴从天空中飞过，看起来无拘无束的，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那可能就是自由
不过比起哺育后有所牵挂的鸟儿，另一种自由好像与他们的情况更为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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