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绍廷愣住了。
这位老将军, 自在战场上初见便一直说自己是他的故人之孙,实际上他对那个好像有些来历的外祖并无半点印象, 甚至他的娘亲生前也没有提起过。
他知道自己的娘亲曾经是杜诚忠府上的侍女, 这一点还是娘亲的金兰姐妹田氏姨母告诉他的,关于杜诚忠之事同样出自田姨母之口。
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世,甚至更希望自己根本就是贺家的血脉,就是贺家的孩子。这样的话, 唐大人唯一嫌弃他的地方就没有了。
“实不相瞒,先母从不曾向我提起过外祖之事,在此之前, 我甚至一度以为她的姓氏也并非真的。”他缓缓地开口。
为奴为婢,很多时候连姓名都是主子改的, 故而当初知道自己的娘亲在镇远将军府也是叫云湘时,他便以为娘亲的姓名也是别人替她改的,又怎会想到竟然当真是外祖为她起的本名。
鲁存毅长叹一声“你与你外祖年轻时十分相像, 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便看出来了。你外祖当年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楚瀚天这个名字你可熟悉”
贺绍廷心中一突,几乎失声“前朝武帝时期那位有战神之称的可是不是说他死在了武帝的毒酒下了么”
前朝武帝穷兵黩武,他在位期间,前朝的版图比如今的大齐还要大得多, 而武帝朝能将版图扩展得那般大, 全靠朝中一名杰出将领, 那便是有一生从无败绩的楚瀚天。
只可惜功高盖主, 这位楚大将军最终却是死于武帝的算计之下, 不得善终。而他亲手带出来的其他同样出色的将领,同样也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前朝也是因为没有了这些出色的将领,在武帝晚年中原各地饱受欺压的百姓揭竿而起时,朝中竟然无将可用,待武帝驾崩,末帝登基时,中原战火早就彻底蔓延,最终使得前朝荀氏势力迅速被各地义军所瓜分,荀氏皇廷名存实亡。
如今听这位鲁将军说来,难不成当时那位楚大将军并没有死,而是诈死远离了纷争
贺绍廷不敢相信。
鲁存毅的眼神有几分怀念“你外祖当时虽在几名心腹副将的拼死相护下保得性命,可身心却是遭受重创,没几年便病故了。可那个时候中原已经大乱,你娘亲便是在那个时候在战乱中失去了踪迹的。”
“我原以为她已经不在了,没有想到她后来还会有那样的经历。”
想到那明明应该是天之骄女的故人之女,竟然被人那般作践,以致一生凄苦,他便恨不得杀了那杜诚忠。
贺绍廷沉默不语。
良久,他低低地道“如此,绍廷的亲事便拜托鲁老将军了。”
唐筠瑶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棉线,不时抬头望望窗外,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完全没有注意到手中卷着的棉线已经从篮子里掉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顿时变得脏兮兮。
韦映竹瞧得分明,拉着严小五咬耳朵“你的瑶瑶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早到现在都是魂不守舍的。”
严小五皱着弯弯的双眉,苦恼地道“不知道呢方才在屋里我跟她说话,她也是总跑神,不知在想什么。”
迈步进来的唐淮周一见妹妹这般模样便明白了,冷笑一声,而后再重重地咳一下,总算让唐筠瑶回过神来。
“哥哥。”唐筠瑶对着他了然的眼神,有点心虚地唤。
“我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真是、真是要气死人”唐淮周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把她拎出去训一顿,好教她懂得什么叫姑娘家的矜持
“嫂嫂,你瞧哥哥,他又骂人。”唐筠瑶立即调头找救兵,抱着韦映竹的手臂委屈地告起状来。
韦映竹失笑,嗔了夫君一眼“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怎能骂妹妹呢”
唐淮周恨恨地道“你问问她昨晚做了什么这会儿又巴巴地盼着什么”
唐筠瑶愈发心虚了。
韦映竹好笑,正想问她,一旁的严小五猛地一拍手掌,脆声道“我知道,瑶瑶在想廷唔唔唔。”
唐筠瑶扑过去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再说。
小丫头知道得太多了
“你捂着她做什么,有本事你让她把话说完啊”唐淮周轻哼一声。
韦映竹略一思忖也明白了,低着头掩饰脸上的笑意。
唐筠瑶被他们笑得俏脸泛红,可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扬着一脸无辜的表情,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瞧得韦映竹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倒是功力深厚的唐淮周给了她一记白眼“装,你继续给我装”
“姑娘,来了来了,提亲的人上门来了”蓝淳突然冲了进来,一脸激动地道。
唐筠瑶眼睛一亮,恨不得便冲出去看究竟,可看到唐淮周冷笑着的表情时,又讷讷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蓝淳姐姐,夫人拒了亲事”正在此时,又有一名小丫头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着,明显就是蓝淳吩咐了要注意情况及时报信的。
“拒了”唐筠瑶大吃一惊,一下子便蹦了起来。
“咳”唐淮周重重地咳了一声。
死丫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是吧矜持矜持
可唐筠瑶整个人却已经懵了,不愿意相信娘亲居然拒了亲事,明明她一直很喜欢廷哥儿这个女婿人选的啊
唐淮周见向来聪明的她,这会儿居然跟个傻瓜似的,只觉得头都疼了。
还是韦映竹似乎瞧出点什么来,笑着问“夫人拒了哪户人家”
“好像是什么夏大人府上公子,我也听不大真切。”那小丫头懵懵懂懂地回答。
姓夏的公子唐筠瑶先是一怔,随即便松了口气,看着唐淮周恨恨的表情,韦映竹一脸的揶揄,讪讪地挠了挠脸蛋,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坐了回去,看也不看便随手拿过一团棉线对严小五道“阿妩,这种颜色用来绣花儿最好看了。”
“可是瑶瑶,这是黑色的呢黑色的花儿不好看呀”严小五皱着小眉头,为难地道。
唐筠瑶低头一看,果然见自己手上抓着的是一团黑色的棉线。
她的嘴角抽了抽,还是强行挽尊顺口胡诌“你是没有见过黑色的花儿,可好看了常说红得发紫,紫得发黑,可见红到深处自然黑,黑就是红的最高境界,自然是最好的”
“真的么”严小五有点儿怀疑。
“当然”唐筠瑶用力地点了点头。
“噗嗤”韦映竹没忍住笑出声来。
唐淮周又好气又好笑,终于还没忍住笑骂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平日里跟个人精似的,到了这时候就成了傻妞。”
又转过头对严小五道“小五你别听她瞎说。”
可是严小五已经抚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唐筠瑶的话,越想便越是觉得瑶瑶所言极为有理。
那厢蓝淳知道自己弄错了人,早就溜了出去继续打探。
阮氏这几年不知婉拒了上门来的媒人,可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一名充当媒人的老将军,一时有点儿意外。
她不敢耽搁,连忙去请唐松年出面。
唐松年诧异地挑了挑眉,也来了兴致,正了正衣冠便迎了出去。
当他看到端坐太师椅上那满头银发却依然挺拔的身影时,再看清来人的容貌时,顿时有些意外。只再一听对方道明来意后,这些意外又深了几分。
他挑挑眉,没有错过鲁存毅提到贺绍廷时脸上的骄傲,那模样,就像是一位长辈对外人提到出色的晚辈时难掩的得意。
这是不打不相识,一打便惺惺相识他心中好笑。
“唐大人,并非老夫夸口,放眼整个中原,你绝对挑不出一个比绍廷更好的孩子。无论是品行、才学,还是他对令千金的一往情深,都绝对让人挑不出半个不是。”鲁存毅拍拍胸膛,骄傲地道。
唐松年轻笑,正想要说几句场面话,却又听对方补充道“他若是不好,想来大人也不会让令公子与他往来了。唐大人,老夫是个直肠子,学不来那些弯弯道道,这真的是一门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好亲事,许了绝不吃亏,许了绝不上当”
“你们中原人有句话说得极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大人无休再考虑,赶紧答应了吧”
唐松年难得地愣住了,什么场面话也再说不出来了。
鲁存毅见他没有说话,顿时便有些急了。
他没有给人保过媒,但这是故友之孙交托给自己的头一件事,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无论怎样他都必须把它办得妥妥当当的。
“老夫从来不说谎,也从来不会夸大,唐大人听我的准没错。趁着这会儿老夫还在京城,干脆立即定亲马上成婚,三年抱俩,自此儿孙满堂,日子乐无忧。”
唐松年顿时哭笑不得,本是有意想要抬一抬女儿的身价,可看着这满头银发一脸焦急的老者,那些循例的话再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唐大人,你听我说,这”鲁存毅绞尽脑汁想要再挖些好话,誓要把这门亲事说下来。
“好。”
“绍廷他真的是你说什么”他微怔,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中原人许嫁女儿,哪怕是心里再满意亲事,也不会这般轻易便松口,必是要客气地婉拒一两回以抬身价。而他也做好了被拒绝之后再上门的准备。
“我说好,这门亲事我同意了。”唐松年失笑,重复了一句。
“唐大人,你是爽快人,老夫欣赏你”鲁存毅大喜,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又忙不迭地把贺绍廷交给他的信物递过去。
唐松年收下,又见那满头银发的老将军凑了过来,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唐大人,老夫请人算过了,下个月十八是你们中原人所说的婚嫁黄道吉日,不如就将婚期定在那日吧”
唐松年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
所以,立即定亲马上成婚真不是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