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唐乐筠只义诊,不赠药,便不用准备什么,说干就可以干了。
七月初四,辰初,她和唐悦白带上一张小桌子,两把交椅和一只药箱,驾着马车到了钟鼓楼附近。
二人逛了一圈,在鼓楼往南的一棵大梧桐树下,支起了一个小摊子。
这里本该是京城最热闹最繁忙的地方,然而店铺关门了,大街上空空荡荡,不但没有了小商贩,行人也寥寥无几,只有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聒噪着。
唐悦白盯着石板路上一小片一小片的黑色污迹,问道:“姐,那些是血吧。”
唐乐筠吸了吸鼻子,的确是熟悉的味道,“是血。”
“这么多,不知道人怎么样了。”唐悦白皱着眉头,“姐,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同情谁了。”
伤人者要饿死了,而被伤者衣食富足。
唐乐筠靠坐在椅子上,阳光从枝干的间隙中倾泻几缕,照亮了她那张瓷白的脸,既精致又朴素。
“这个量死不了人。”她没什么感情的说道,“我们是医者,谁受伤就同情谁,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唐悦白恍然:“姐姐说的是。”
唐乐筠用下巴指了指放在药箱上的医书,“只有强大自己,才有余力照顾别人,你说呢!”
唐悦白救活蔡家少爷,很有成就感,便想学习医术了。
“姐姐说的对。”他嘿嘿一笑,赶紧把书拿在手里,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义诊外科”斜对面的胡同里出来一个穿直缀的年轻男子,见到桌子上的贴纸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二位小兄弟,这位大夫是哪个医馆的,什么时候过来!”
“我……哥,就是大夫。”唐悦白点点贴纸下面的蝇头小楷,“我们是有间药铺的,开在五柳街。”
“我擅长外科,处理伤口很在行,小病也能看看。”唐乐筠向男子略一颔首,“义诊午时正结束,如果有病人想看病还可以去五柳街找我,十天内免费义诊。”
这套话术是她深思熟虑过的,老百姓越穷,就越有占便宜的心里,即便她年纪轻一些,不太像大夫,也会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凑个热闹。
“有间药铺”男子重复了一遍,狐疑的目光在姐弟俩脸上一扫而过,溜溜达达地回去了。
唐悦白失望地捧起了书。
唐乐筠无所谓,继续在脑子里琢磨保命药的配伍——她昨晚做了一款新药,但药效只比安宫牛黄丸好一些,达不到她的目的,需要重新考虑对主、辅药种类的搭配,以及分量上的增减。
高大的梧桐树下,坐着一对长相出众的小兄弟,偶尔路过的人总会看上一眼,如果不识字,还会有人走过来,问他们是不是算命的。
不知过了多久,过来七八个年轻男子,几人在街对面转悠好一会儿,到底派来一个蓄着小胡子的矮个男子,他问唐乐筠:“你这有药吗!”
唐乐筠回过神:“外伤有药,内伤没有。”
那人朝对面招了招手。
唐乐筠这才注意到,原来是七个健康的护着一个重伤号。
他们过马路时左顾右盼,大抵是怕朝廷找他们算账。
唐悦白起身,把座位让给了伤者。
伤者一坐下,七个人就把摊子围得水泄不通。
他的伙伴帮其脱掉外衣,露出后背上长约半尺、鲜血淋漓的伤口。
唐乐筠观察了一下,中上部分割得深,下面浅一些,大概是没有经过妥善处理,伤口已然有了红肿发炎的迹象。
缝合效果更好,但不合时宜。
唐乐筠沉默着上了手,她挤了挤伤口,让血流得多一些,用纱布沾白开水擦干净,在两侧皮肤涂上杀菌的中药糊,上金疮药,最后用煮过的白纱布包扎了起来……
伤者擦干疼出来的冷汗,惊喜道:“好像不那么疼了。”
唐乐筠道:“明天这时候我还在这,你到时候来换药吧。”
伤者忙不迭地点头,“小大夫是哪间药铺的!”
唐悦白道:“我们是五柳街有间药铺的。”
“人不大,手艺不错。”伤者的一个同伴长揖一礼,“谢了!”
“比老大夫还利索几分呢!”
“是啊!”
“谢谢,谢谢。”
一干人纷纷行礼。
唐乐筠面无表情地受了礼,目送一干人说笑着离开了。
唐悦白道:“姐,如果他们去了药铺,会不会嫌咱们卖的药贵!”
唐乐筠摇头:“不会!”
唐悦白问:“为什么!”
唐乐筠道:“我是说,距离太远,他们不会专门去咱们那买药。”
唐悦白一个“哦”字还没说完,几个在街对面观望的人过来了。
两个风寒,两个外伤。
唐乐筠很快就一一解决了。
……
只要治好一个,消息就会快速发散,到巳时左右摊子前面排了三十三个人,大多数都是外伤。
唐乐筠对此有所考虑,带了足够多的金疮药,处理得又快又好。
到伤者只剩几个人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窥视的目光,就在她的右侧不远的地方,因为有枝条阻拦,她看不到对方。
唐乐筠对正在伤者敷药的唐悦白说道:“你稍微抬抬头,看看你左前方,都有什么人!”
唐悦白看了过去,在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不必着急告诉我,你自己看见就行。”唐乐筠道,她正在给一个崴了脚的老大娘处理伤脚。
“这里疼吗!”
“疼,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问题不大。”
唐乐筠一边说,一边捏,双手忽然一错,那老大娘“嗷”地喊一声,疼得站了起来。
“诶诶诶,年轻人,你这是干什么。”
“是啊,她崴了脚,你揉揉就行了,还想要人命咋地!”
“太鲁莽了,可不敢找他看了。”
……
排队的还有四个,一人指责唐乐筠一句。
唐悦白正要替家姐辩护,就见老大娘走了两步,喜滋滋地说道:“我好了,好了,不疼了!”
那几个便一起闭上了嘴。
老大娘道:“谢谢小大夫,谢谢小大夫。”
唐乐筠瞥那几个人一眼:“大夫就是大夫,就不用小大夫了,您说呢!”
“没错。”老大娘道,“谢谢大夫。”
那几人对视一眼,打头的山羊胡赶紧认了错,“在下冒失了,错怪了唐大夫,抱歉。”
唐乐筠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山羊胡拱手:“很多人都知道,端王妃在五柳街开了间药铺,药价高,药效却不错。今日一见,方知,原来娘娘的医术也很好,娘娘高义!”
唐乐筠挑起了左眉,“老先生谬赞,略尽微薄之力而已。”
山羊胡老先生道:“女子本就不易,娘娘更是不易,老朽感佩。”
“不必客气。”唐乐筠道,“原来先生是来看热闹的。”
此人体型清癯,面色红润,说话时可见舌苔如常,声音清亮,身体健康,并无疾病。
山羊胡笑了,“娘娘恕罪。”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唐乐筠见他诚实,便也罢了,问排在他后面的几个人,“你们呢,不停地把位置让出去,也都是看热闹的吧。”
剩下这几个都穿了长衫,略有书卷气,都是读书人。
大概是害怕,几人拒不回答,纷纷行了礼,转身就跑了。
山羊胡道:“大家只是好奇而已,娘娘勿怪。”
他们不懂礼貌。
唐乐筠原本不高兴,但转念一想,有了这些人的宣传,她的义诊才更有意义嘛。
“无妨,先生不必客气。”她把交椅收了起来,对唐悦白说道,“收拾东西,我们回家了。”
山羊胡便拱了拱手,告辞了。
唐悦白赶紧汇报:“姐,我没看到黄里长,站在那边的是两个女人。”
“女人”唐乐筠道,“年纪多大,你看过去时她们什么反应!”
唐悦白道:“老的还在看着我,年纪小的假装看向别处了。”
唐乐筠蹙起了眉头,居然都是正常反应。
她问:“她们是一起的吗!”
“彼此隔着三尺有余,不确定。”唐悦白摇头,“姐,也许是家里有病人,不知道要不要送过来。”
唐乐筠不会像他那么想,她觉得,为了万无一失,她必须认定两个女子是黄里长的家属。
那么,如果黄里长派两个女眷前来窥探,说明他家就在附近,否则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如果真的在附近,怎样才能以最快地速度找到他们呢
“娘娘。”那山羊胡又回来了,“敢问娘娘,下午还有义诊吗!”
唐乐筠道:“我每天上午过来,下午就回了,有事去五柳街找我。”
山羊胡“哦”了一声,再次告了退。
唐乐筠拦住了他:“老先生,我跟你打听个事,最近两个月,从外地搬到这一带的人多吗!”
山羊胡道:“多着呢,据我所知,现在所有出租的院子都爆满,就连大车店里都住满了外地人。”
唐乐筠有点失望。
山羊胡看出来了,“娘娘在找人!”
唐乐筠撒了个谎:“我家邻居的亲戚的儿子去西北打仗了,一家人进了京,我替他打听打听。”
她说的是田家荣的亲戚。
“那可不好找,不过,若真是住在附近,找牙人询问也许能有些线索。”山羊胡抬手指向南边的一个胡同,“那条胡同第一家就是牙人,这附近的房源他最熟悉,没准能有消息。”
咦……
那种熟悉的、被窥探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更加强烈了。
唐乐筠不动声色地道了谢,让唐悦白驾驶马车离开梧桐树,越过钟鼓楼,匀速往前走。
遗憾的是,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而且也完全没有被包围的迹象。
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还没准备好,还是像小弟所说,窥视他们的是病人,因为不确定她的医术,所以还在观望
再或者,只是看热闹的人
唐乐筠犹豫片刻,到底换上一件短打,拿出白管家给她的化妆用品,对着铜镜装扮了起来……
第102章
当马车转弯时,唐乐筠偷溜下车,钻进南北向的大胡同,一路向南,很快就找到了山羊胡所说的牙行。
这是间进深浅的小门脸,门开着,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只有一张书案和两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两个正在交谈的中年男子。
“……齐王就更不成了,他现在虽掌握了兵部,但那是仗着秦国公和勇毅侯的势,听说他本人贪色,依我看早晚坏事。”
“相比之下,瑞王确实好多了,但瑞王能倚重的人不多。”
“别忘了端王,今天早上,那个开药铺的端王妃在南城义诊了。”
“我知道。瑞王妃联合几个妇人开粥铺,她也来凑一脚,你说,端王什么意思!”
“你是想说,端王也想上位吧,那不可能!”
“那端王妃此举为何!”
“说不定为了诰命,我听说她还没上皇家玉牒。”
“这么说好像也对,毕竟端王的身子骨不行。”
“我也去凑了个热闹,那可是个大美人,扮男人也很像样,有两个小媳妇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我要是女子,我也动心。”
“啧……不知道最后便宜了谁。”
“总之不是你我。”
“哈哈哈……”
……
唐乐筠在十几丈外听到了以上这番对话,她现在有两个想法。
第一,这两个人知道的真多。
第二,她仅仅义诊一个上午,就出卖了自己的野心,那这个义诊还要不要继续下去呢
“你找谁”一个老太太从唐乐筠身后的院子走了出来,“瞧着脸生啊。”
那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唐乐筠道:“路过,不找谁。”
牙行里出来一个男子,警惕地看向唐乐筠。
老太太跟他打了个招呼,“哟,周家大侄子在呐,中午吃了吗!”
那男子道:“还没有呐,这就家去了,您老呢!”
老太太苦了脸,满脸皱纹,“我也没有,这会儿吃了晚上就要饿的睡不着觉了,迟一点再说吧。”
唐乐筠朝老太太拱了拱手,朝大街走了过去。
路过牙行敞开的木门时,里面的男子站在距离门口不足两尺的地方关注着外面。
唐乐筠扫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
这两个人无疑是心虚的。
那么,是因为谈论国事被外人听到而感到心虚呢,还是身份有问题
唐乐筠认为是前者。
她的判断没有任何依据,就像仅凭两个女人看她几眼,她就要过来查看一样任性——没办法,她习惯了把事情想到最坏,而且,她在意所有想到的任何细节。
她就是靠着敏锐的直觉和加倍的小心,才在妈妈去世后苟活到了二十岁。
回到大街上,行人比早上多了些,但没有独行者,最少也要二人结伴而行,且手上都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
唐乐筠先走到大梧桐树下,然后沿着街道往前走……
路边没有驻足的男人,更没有女人。
这反而让唐乐筠相信,她关于两个女人的判断是正确的。
往前走了大约一里路,她返了回来,再次进入牙行所在的那条胡同。
牙行的门锁上了。
胡同里没人。
唐乐筠拔下发髻上的银簪,捅进锁孔,用一点异能,轻而易举地撬开锁,进了屋子。
账册就在书案上,总共七本,唾手可得。
唐乐筠从最上面的开始找,很快就翻完了第一本,然后第二本……
“没锁门,怎么可能呢”外面传来周牙人的自语声。
唐乐筠停下动作,如果此人是同袍义社中人,此举无疑会打草惊蛇。
怎么办呢
她来不及细想,身形一晃,到了门轴的一侧。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一道光投进来,照进来一条黑黑的影子。
周牙人慢吞吞地进门,谨慎地左顾右看。
屋子小,除了门后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他便用手勾着门往回关,准备查看门后。
唐乐筠右手蓄力,高高举起,然而就在即将动手的刹那,外面有人叫了牙人一声,“周兄弟,在呐!”
周牙人退了一步,“是啊,刚来。”
那人问:“下午有事吗,要不要打两把!”
“打呀。”周牙人道,“现在除了挨饿,还能有啥事。”
那人笑道:“太好了,走走走,就缺你一个了。”
周牙人顿了一下,彻底退出去,把门锁上了,脚步声由重到轻,像是渐渐走远了。
然而,唐乐筠知道,他并没有走,而是就等在外面。
那就让他等着好了。
她大喇喇地在书案后坐下来,重新翻开第二本账册……很快就在后面几页发现了端倪——在同袍义社攻打京城之前,一个姓马的租客,租下了一整个院子。
另外,和马姓租客一样,有些账目前也画了一个小黑点。
唐乐筠初步统计了一下,总共二十三人。
她猜测,这些人便是混迹京城的同袍义社的人。
门口又传来钥匙插锁匙孔的淅淅索索声。
他要进来了。
唐乐筠决定赌一把,故技重施,躲到了木门上面。
周牙人拿了把匕首,门一开,就朝门后的空气刺了下去……
唐乐筠借机把身体放下来,一个挺身便到了门外,整个过程不超过一息。
她运气不错,此时的胡同里还是没人,她三两下蹿到两家之间的夹道里,正好躲过追出来查看的周牙人。
“难道真的是我忘记锁门了”周牙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快步进屋,四下翻找一番,未发现有盗窃的痕迹,这才松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
钟鼓楼往南,第八条胡同。
唐乐筠上了第四家东厢房房顶——这就是那个临时租住在此马姓家庭。
东厢是厨房,有人正在做饭,猪油炝炒青菜,铁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肉香味扑鼻。
唐乐筠饿了,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然后在屋顶上躺下来,用袖子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四邻安静,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听到厨房里的说话声。
“娘,唐掌柜真是追着我们来的!”
“不知道。”
“唐家小子看见我了,我有点担心。”
“你不是说了,他没见过你么。”
“那我也怕。”
“怕啥,他也看见我了,他肯定不认识我们。”
……
尽管没有看到人,但可以推断,她们是黄里长的家人。
唐乐筠确定了这一点,继续用听觉探索其他房间。
西厢房没有动静,上房西次间没有声音,只有东次间有来回踱步的声音。
如果那是黄里长,足以说明他此刻心情忐忑。
唐乐筠下意识地摸出掖在腰带里的匕首,杀意在心里一闪而过。
不过,周钰等人不露面,目前没有证据表明黄里长和绑架她的计划有关,即便他是同袍义社的人。
……
饭菜很快做好了。
黄里长的妻子女儿端着两个大托盘去了上房。
上房传来了说话声,还是只有三个人。
这可以说明,黄里长送走三个儿子,只带着妻女进了京城。
唐乐筠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老爷,只要那端王带着粮食回来,京城就会稳定下来,我们还是走吧。”
“就凭他征的那点粮!”
“他征的粮确实解决不了大问题,可你不要忘了,地里的粮食也要下来了。”
“你放心,地里的粮食下不来。”
“老爷,你这是何必!”
“唉……你这傻婆娘,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现在还看不出来吗万鹤翔说是为了保住咱家香火,其实就是为了控制我,我不干,他们就会杀了我们的儿子。”
“啊!”
“啊什么啊老万成了,咱家在他那儿就有一席之地,怎么也能捞个爵位。”
“可……”
“可什么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继续往前走。”
……
唐乐筠呼了口气,原来还是骨干成员呢这样说来,他和马大夫心狠手辣、沆瀣一气就能说得通了。
那他会不会是大高手
不像。如果是高手,又岂会任三个儿子被万鹤翔扣留
不如先杀了他,以免他为即将到来的‘八月之乱’出谋划策。
唐乐筠捏紧匕首,站起身,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对面夹道里传来了极其细小的脚步声。
她迟疑片刻,就见西厢房多了一个人,一上来就朝她打了个手势。
居然是任雅风!
而且,意思是让她下去!
唐乐筠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妈妈告诫她的话,“能不杀的以不杀为主,可以由别人杀的,不要亲自动手”。
黄里长确实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若论直接的伤害,好像还不如马大夫。
那就暂时饶他一命,交给端王的人处理好了。
唐乐筠跳下墙,稍等片刻,就等到了快速赶来的任雅风。
任雅风小声说道:“王爷说,这些人在绑架失败后,选择继续留在京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请娘娘务必手下留情,以免打草惊蛇。”
唐乐筠道:“你一直跟着我!”
任雅风点头。
唐乐筠收起匕首,“那你一定知道周牙人咯。”
任雅风抱歉地说道:“属下无能,娘娘从胡同出来后才跟上,还请娘娘明示。”
唐乐筠道:“就在那条胡同,第一间牙行,周牙人的账簿上,名字前画了墨点的都可能是同袍义社的人。”
任雅风拱手,“属下明白了。”
唐乐筠还礼,转身走了,大步流星,很快就消失在了拐弯处。
自己提到了王爷,而她居然一句没问。
任雅风难以置信,摇摇头,找到同伴,把情况交接一番,再次跟上唐乐筠,一起回到了五柳街。
……
唐乐筠让唐悦白收拾车马,自己先进药铺,快步去了屏风后面。
“唐掌柜。”蔡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醒!”
第103章
唐乐筠早上给伤者针灸过,生命体征比刚来时平稳多了,但其伤势过于严重,脑子里有大量的淤积的血,虽一直在疏通,但她经验不足,无法给出一个准确时间。
她说道:“蔡夫人,目前没有定论。所以我和蔡大老爷说过,你们可以请御医会诊。”
“这……”蔡氏注视着唐乐筠的丹凤眼。
后者眼神清澈,清澈得甚至有些冷漠,和她平时见到的唐乐筠没什么不同。
这让她下定了决心,“如果我把御医请到这里,唐掌柜会介意吗!”
唐乐筠道:“御医不介意,我当然也不会介意。”
果然如此。
蔡氏松了口气,“多谢唐掌柜,妾身便冒犯了。”
唐乐筠微微一笑,“夫人夸张了,人命关天,我没那么小气。”
蔡氏笑着看了自家弟弟一眼,“既然如此,那我张罗张罗吧。”
蔡大老爷拱手:“让长姐费心了。”
蔡氏嗔道:“这是我亲侄子,我不费心谁费心!”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唐乐筠和蔡大老爷一起把她送了出去。
……
吃完中午饭,唐乐筠修炼了一个大循环。
睁开眼,她听了听药铺里的动静,田婶子等人在做金匮地黄丸,蔡家奶娘絮絮叨叨地和伤者讲小时候的事情。
没有其他病人,御医也没来。
唐乐筠右手一转,绿色异能从掌心冒出来,凝在手心,依旧如同鸽子蛋……不,似乎大了一些
唐乐筠用了些精神力,感觉比刚来这个世界时强了一点点。
如果在末世……算了,没什么如果。
她重新闭上眼,将木系异能和精神异能分成千丝万缕,再将二者像编席子那般编织起来,一条白线一条绿线,形成一个旋转的白绿相间的圆形球体,然后从中间收缩,变成两个等大的小球,再将两个小球收缩,变成四个……
当她的额头开始冒汗,面色微白时,院子里有了脚步声。
“师父。”田小霜脆生生地叫道,“师父,来了两个御医大人。”
唐乐筠睁开眼,左右手结印,两道光便一同从掌心缩回了体内。
的确有进步了。
她满意地笑了笑,“马上来。”
……
唐乐筠进了药铺。
“下官见过娘娘。”两名御医异口同声。
唐乐筠还礼:“原来是郑御医和王御医,好久不见。”
京城大乱后,御医的日子也不好过,二人都清减了不少。
郑御医道:“听说娘娘救回了蔡家的大公子,下官特来学习,想与娘娘讨教一番。”
王御医则道:“娘娘虽然救回了蔡大公子,但蔡大公子并未脱险,生死难料,安置在这里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安置在这里,也是征求了家属意见的。
唐乐筠懒得跟他解释,“马大夫失踪了,听说做了叛军的军医,王御医可知道此事!”
王御医显然知道,他辩解道:“同窗师兄弟十数人,他是他我是我,他是不是叛军与下官何干!”
唐乐筠奇道:“怎会没关系呢你不是还降尊纡贵地去福安医馆看了他!”
“你……”王御医面红耳赤,“娘娘不要含血喷人,下官那时觉得,娘娘的心肺复苏不过是为高价卖药搞出的噱头罢了,所以才不愿留下来助纣……罢了,如果娘娘怀疑,不妨报官,下官一定配合调查,但病人的伤耽搁不得,下官先失陪了。”
蔡家人面面相觑。
蔡氏抱歉地看着唐乐筠,“娘娘,妾身不知道……”
唐乐筠心里不痛快,可还是摇了摇头,“没关系,救人要紧。”
蔡家人满脸感激。
郑御医又朝唐乐筠拱拱手,朝屏风走了过去。
很快,里面传出了王御医的唏嘘声。
蔡家姐弟道了失陪,也进去了。
唐乐筠让唐悦白沏茶,自己坐到了书案后的椅子上。
片刻后,王御医开了口:“郑大人,你觉得如何!”
“这……”郑御医迟疑着,“蔡夫人,伤者脑络受损,气血逆乱,淤血阻于脑窍,神明没有了血的供养,昏迷在所难免,下官……”
王御医抢着说道:“是啊,伤势严重,后果很难预料。依下官的意思,蔡大公子不如早日归家,家里安静舒适,服侍周到,总好过这里……唉,下官实话实话,还望蔡夫人蔡将军莫怪。”
蔡家人的呼吸重了,急促了。
蔡夫人问郑御医,“郑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这……这……”郑御医吞吞吐吐,“下官还想与……”
王御医道:“郑御医医术高超,或许还有办法!”
“这……我眼下也没有办法。”郑御医撇清了自己,又赶紧说道,“但还是想与唐掌柜探讨一二。”
王御医道:“也好,我也想听听娘娘的高见。”
一干人鱼贯而出。
唐乐筠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我没有高见,如果王御医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离开了。”
“你”王御医顿时气急败坏,“下官是没有办法,敢问娘娘就有了吗”
唐乐筠道:“我也没有,不然一定会请王御医参与辩证,以解蔡大公子之困。”
王御医里子面子全无,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蔡二老爷送了出去。
郑御医问:“听说娘娘在施针,可有成效!”
唐乐筠道:“我认为有成效,奈何病人不配合。”
不配合就是不醒。
这句话像在自我解嘲。
蔡家人的心凉了大半。
刚进门的蔡二老爷说道:“长姐,兄长,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带孩子回家吧。”
蔡夫人没说话,默默地看着蔡大老爷。
蔡大老爷满怀希望地问唐乐筠,“娘娘,真的还有希望吗!”
唐乐筠只是不想他们抱有太大希望,并没有让伤者就此回家等死的意思。
她补救道:“我说过,我认为有成效。”
“哼!”王御医去而复返,他对蔡夫人说道,“夫人不妨找找丁院使,去年,他救活了瑞王殿下的小舅子。”
说完,他拱拱手,又走了。
瑞王的小舅子掉下马,也摔坏了脑袋。
蔡夫人动摇了。
蔡大老爷道:“长姐,既然娘娘说有成效,星哥儿就继续留下来。”
“好。”蔡夫人毫不犹豫,“只能继续麻烦娘娘了。”
……
蔡家人走了。
田婶子把唐乐筠叫到小茶水房,小声劝道:“筠筠呐,蔡家公子这种状况还是回家的好。”
唐乐筠问:“为什么!”
“你这孩子。”田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他要是死这里怎么办,咱们晦气不说,对那孩子也不好。”
唐乐筠不明白,“为什么对那孩子不好!”
田婶子道:“横死在外,当然不如病死在家。”
听起来是一种迷信。
唐乐筠道:“他现在不宜移动,我若让他走了,他必死无疑,只有留下来才有一线生机。”
这……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接下来的话只能咽回去了,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她们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
丁院使是初五中午来的。
唐乐筠义诊回来时,与他撞了个正着——屋子里乱哄哄的,六个御医正在探讨蔡大公子的伤势,王御医和郑御医也在。
郑御医做中间人给彼此介绍了一番。
丁院使道:“久仰娘娘大名。”
“丁院使客气。”唐乐筠直奔主题,“蔡大公子的伤,丁大人有办法吗!”
丁院使面色憔悴,表情颇为沉重:“除了人参续命,服一些化瘀的汤药,下官目前没有其他办法。”
此人实事求是,并不大包大揽。
唐乐筠对他颇有好感,附和道:“丁大人说的是,伤势太重,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蔡二老爷问:“丁大人,陆家的孩子跟我大侄儿一起受的伤,听说已经脱离危险了!”
“是啊是啊。”丁院使遗憾地摇摇头,“陆小公子伤势较轻,昨天人就醒了。蔡大公子若能,唉……不说了不说了,下官还要进宫为皇后娘娘诊治,不敢耽搁,这就告辞了。”
一干御医呼啦啦地撤了。
临走前,王御医又嘱咐蔡大老爷,“回家吧,耽搁不得。”
药铺前的马车呼啦啦地走了。
唐乐筠回到屏风后,又给伤者把了把脉……
蔡大老爷盯着她的眼,“娘娘,怎么样!”
唐乐筠没有立刻回答,心想,这些御医之所以认为情况不妙,是因为其伤势过于沉重,以他们的经验来说,大概率救不活。
这是现实,也是她没有把握,不敢给蔡家人希望的原因。
不过……
从木系异能和精神异能探查的情况来看,伤势不恶化本身就是一种好的信号。
不该就此放弃。
她肯定地说道:“如果你信我,就留下来。”
蔡二老爷“啧”了一声。
蔡夫人瞪他一眼,“咱蔡家是武将家庭,没那么多说法,只要唐掌柜不介意我们就留下。”
蔡大老爷长揖一礼,“多谢娘娘。”
唐乐筠道:“不用客气,信任是相互的,只要你们不埋怨就一切好说。”
蔡夫人笑道:“有我在,他们不敢。”
……
一干御医在宫门不远处下了车,三三两两地一起往宫门走。
丁院使道:“蔡家大公子的伤势与程家大爷的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坦白说,他能活到现在,可能真是仰仗了端王妃的心肺复苏之术。”
郑御医附和道:“大人,下官打听过了,确实做了心肺复苏,娘娘的弟弟和蔡大老爷配合,将其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真这么有效!”
“是不是太夸张了!”
“我当时学了,可一直没用上,诸位有用过此术的吗!”
“没有。”
“我也没有。”
几个御医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王御医道:“淤血阻塞,很难疏通,即便一时活了,也难以为继。依我看,他活不过半个月。”
丁院使淡淡说道:“诸位不要言之过早,只要人活着,就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端王就是例子。”
王御医:“……”
第104章
伍畅下了马,走到一辆带厢的普通马车旁,拱手道:“东家,还有十五里就到素泉山了。”
他身形不高,五官端正,一双笑眼让人印象深刻。
纪霈之透过车窗,看着车外某处,“停车,安营扎寨。”
伍畅答应一声,下去布置了。
若干辆运粮车停下来,蜿蜒在官道上,如同一条停止蠕动的巨蛇。
橘黄色的太阳落在一排郁郁葱葱的杨树上,暖暖的光照耀着广博的田野,一片金黄。
薛焕下了车,溜溜达达地走到纪霈之的车旁,担忧地看着矗立在前面的巍峨大山,“古森真的会在那里吗!”
元宝打开车门,纪霈之踩着脚踏下了车,“一定在。”
素泉山山形陡峭,植被丰茂,原本就是山匪打劫的高发地带。
任何人路过此地,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遑论纪霈之组织的大规模运粮车队。
既然大家都知道此地危险,古森还要在此动手,埋伏就失去了意义。
双方一样,皆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纪霈之往路边走了几步,指着沟渠的另一侧,对元宝说道:“你去把树根挖出来。”
“是。”元宝去车后找来一把镐头,跳下沟渠,一点一点地刨了起来。
薛焕到底问了一句:“表弟想送给唐掌柜!”
纪霈之道:“三表哥为什么这么想,你不觉得很特别吗!”
薛焕道:“你说了我才觉得特别,所以,表弟真的想送唐掌柜!”
他又问了一遍。
纪霈之的确想送唐乐筠,但他觉得,薛焕所说的‘送’和他心里的‘送’意义不同——他的‘送’与喜欢无关。
他定定地看着薛焕:“我确实想送,但只是因为我喜欢,而非为她。表哥若是无事,不妨多操心一下晚上的伙食。”
薛焕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别开脸,不敢再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勉强笑道:“也好,也好,我这就去看看。”
食色性也,男人喜欢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不明白纪霈之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真情实感。
难道他不喜欢唐乐筠
可是,不喜欢为什么想要她做的根雕,又为什么看到树根就想留下来
唉,算了算了。
薛焕摇了摇头,只要他能活着就好,喜不喜欢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
元宝把树根全须全尾地把树根拉了出来,去掉泥土,笑道:“主子好眼力,有点像站在悬崖上的老鹰。”
纪霈之眼中的戾气散了,“根部潮湿,晒一晒,别让它烂了。”
元宝道:“主子放心。”这一路上捡三个了,都是他处理的,保准驾轻就熟。
……
车队开始埋锅造饭了,拉车的马和骡子被士兵们卸下来,喝水的喝水,吃草的吃草。
一派悠闲。
薛焕溜达一圈,回到纪霈之处,在他旁边的交椅上坐下,小声感叹道:“也许……这是某些人的最后一顿晚饭了吧。”
纪霈之正要回答,就听不远处传来了“嗒嗒嗒”的马蹄声。
元宝起身往后看了过去,禀报道:“主子,来了七八个人,应该是江湖人。”
薛焕道:“江湖人不会是细作吧!”
他话音刚落,伍畅过来了,“东家,来人是楚飞远和慕容霖。”
“原来是他们。”薛焕道,“听说他们募的粮大多顺利抵京,全力支援了瑞王妃的粥铺,倒是有几分本事。”
纪霈之道:“不是他们本事大,而是他们走了赤焰镖局的关系。”
赤焰镖局的总镖头是当世九大剑手之一,与灵蛇老人齐名,在江湖上交游广阔,即便是同袍义社的江湖人,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伍畅问:“属下瞧他们的意思,应该是想见东家,东家要见他们吗!”
纪霈之道:“不见。”
伍畅转身去了,片刻后又返了回来,“东家,他们想留下,明早跟我们一起动身。”
薛焕问:“为什么,担心此时进山有危险!”
伍畅道:“二位少侠知道咱押送的是赈灾粮,主动要求送我们一程。”
“年纪不大,侠义心肠,值得一交。”薛焕起了身,“表弟,我过去看看。”
纪霈之摆了摆手。
薛焕跟着伍畅到了车队末尾,拱手笑道:“楚少主、慕容少侠,在下薛三,久仰大名。”
薛焕在京城低调,虽不会武功,但毕竟是勋贵出身,并非寂寂无名。
楚飞远拱手笑道:“原来薛三爷,久仰久仰。”
慕容霖也道:“在下慕容霖,见过薛三爷。”
薛焕道:“听说前面有个素泉镇,二位少侠不如一鼓作气翻过此山,去镇上打尖,何必在此餐风露宿呢!”
慕容霖道:“原本要去的,但听说王爷筹到了大量的赈灾粮草,心中感佩,便想略尽绵薄之力。”
楚飞远点头,“正是。”
薛焕笑了:“二位少侠多虑了,如果是小商队,或者会怕上一怕,但以我们目前的阵势,只要长眼睛,就不会做出那种以卵击石的蠢事。”
薛三爷这是舍不得两个小年轻送死呢。
伍畅微微摇头,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楚飞远和慕容霖对视了一眼。
楚飞远道:“王爷威名远播,亲自押运粮草自然万无一失。但前面是素泉山,听说此地山匪众多,我和慕容兄弟若能与大部队一起行动便能安全许多,还望薛三爷应允。”
薛焕扶额,心道,我就是知道危险才让你们自己走的呀,哪个山匪敢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这个时候进山比往常安全一万倍。
他干巴巴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一早随我们一起出发吧。”
慕容霖松一口气,“谢薛三爷成全。”
薛焕道:“好说,好说。”
……
回去后,薛焕向纪霈之抱怨道:“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了。”
纪霈之道:“据我所知,慕容霖急公好义,楚飞远为人正直。两家人在江湖上耳目众多,此举或者是他们有意为之。”
“真是热血少年啊。”薛焕长叹一声,“我当年也该习武的。”
“呵~”纪霈之轻笑一声。
薛焕脸红了——当年他学过武,但因为过于肥胖,肢体不够协调,所以放弃了。
纪霈之对元宝说道:“通知下去,防着些。”
元宝答应一声,转身要走,又被叫住了。
纪霈之道:“明早启程之后,让人带他们一起。”
元宝心领神会,“主子仁慈,小的明白。”
……
初六,卯初,车队进入了素泉山。
官道修在山沟沟中,道路两侧山石耸立,植被浓密,最适宜埋伏。
薛焕和纪霈之同乘一辆车,他守着车窗不停地张望着左侧山坡。
元宝手持宝剑,始终观察着右侧,“三爷,没有惊鸟,山上是不是没有人!”
薛焕道:“这么大的行动,他们至少要提前两天部署,没有鸟才是最大的破绽。”
元宝恍然大悟,正要说话,就被纪霈之打断了,“伍畅,观察一下车尾,是不是都进山了。”
伍畅就跟在车外:“东家,都进来了。”
纪霈之道:“通知下去,马上准备,按计划行事。”
“是!”伍畅与几个手下耳语几句,一干人迅速散开,一半往前,一半往后。
很快,所有士兵刀枪出鞘。
慕容霖压了压草帽帽檐:“果然来了。”
楚飞远道:“听说是精锐,我们小心些。”
他这话刚刚落下,就听到山谷中响起了响箭发出的尖锐哨音。
“用盾,护马!”
一声令下,士兵们从车辆上抽出护盾快速集结,护在牲口左右。
“嗖嗖嗖嗖……”羽箭如同雨点般射下来,落在盾牌上“咄咄咄”地响个不停。
慕容霖伏在一名士兵身后,小声道:“原来早有防备。”
士兵道:“当然,没防备岂不是送死来了等会儿跟紧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楚飞远道:“多谢兄弟,一定跟紧。”
“杀了他们,兄弟们就有粮食了!”
“杀啊!”
“杀……”
……
一干叛军猛虎下山般地冲了下来。
“现在不准动,等他们下来!”伍畅的人及时提醒一句,以免因为散开过早,导致对方进行第二轮的羽箭攻击。
“上!”伍畅下了命令。
慕容霖和楚飞远便随着士兵迎上半坡,与下来的叛军战到了一起。
吕游等暗卫手持盾牌,护持着纪霈之、薛焕下车,沿着官道步行向前。
“端王殿下这就走了,不等等他们吗”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左侧山坡的一块大石头后传了过来。
纪霈之无动于衷,左手搓着黑溜溜的如意珠,继续往前走。
“怎么,王爷觉得我不配与你说话”那人问道。
纪霈之还是不答。
那人挥了挥手。
二十几个江湖人,施展轻功从上面扑了下来。
吕游和暗卫们迎上去接住他们,在纪霈之和薛焕周围战了起来。
薛焕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我们怎么办!”
纪霈之注视着北髯客,薄唇微勾:“当然是等着接北髯客的高招。”
北髯客捋了一把浓密的胡须,“王爷豪气,我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他脚下一跺,身形在草木中闪了几闪,人便到了纪霈之跟前。
他一动,两面山坡便又涌现出一批人,手持刀剑朝马车扑了过去。
纪霈之一边走一边对护在身旁的元宝说道:“可以了。”
元宝便将手指塞到嘴里,发出一长一短两个哨音。
哨音一响,守在马车旁的士兵也有了动作,在山坡上恶战的士兵亦拼了命地往坡上攻……
北髯客古森注意到了哨音,脚下一顿,向四周望了望,未见支援,遂松了口气,拱手道:“领教王爷高招,还望王爷不吝赐教。”
第105章
薛焕上前半步,把纪霈之挡在身后,“你想打就打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吧。”
“薛焕,在这个节骨眼上摆王爷的架子,你不觉得幼稚吗”古森将长剑指向纪霈之,“不想打也可以,让你们的人住手,我们拿了粮草就走。”
纪霈之定定地看着他,问道:“我都给了你,京城的老百姓怎么办古森古大侠,你不是京城人吗,京城就没有你的街坊邻居了吗!”
古森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只要灭了大炎,自然有他们的好日子,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假惺惺。”
青草味的空气中渐渐有了血腥味……
薛焕攥紧拳头,左右看了看,无论叛军还是自己人都倒下了不少。
怎么还不……
“有雷火!”有人大喝了一声。
“轰……”
“轰轰……”
“咴咴儿!”
马匹嘶鸣,开始拉着燃烧的车板狂奔。
两方人马快速向两侧山坡逃窜。
就在古森愣神的瞬间,纪霈之和元宝一人拉一把薛焕,两大步扑到一块大石后面。
“轰!”
他身后的马车也炸了,爆炸的冲击力将古森等人推出去,摔出一丈开外。
“轰轰轰……”
“嗒嗒嗒……”
“咴咴咴……”
各种巨大的、嘈杂的、绝望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从漫天的硝烟中奔涌而出,刺激着每一个在场的人的心。
古森从荒草地上爬起来,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的鲜血,调动内力平息胸口涌动的气血,对身边的下属说道:“收兵,清点人数。”
他很清楚,他后面派去收割粮草的一拨人很可能所剩无几了,而纪霈之敢这样安排,一定还有后手,必须尽快撤退。
不过……
古森拱了拱手,“前辈,这般屠杀生灵、人性全无的混账,难道不值得你老人家出手吗!”
“哈哈哈,这位小朋友智计卓越,心地更是狠辣,果然不同凡响。”
一道黑影从一簇繁茂的灌木后跃出,猛虎下山般地朝纪霈之扑了过来。
薛焕白了脸,双腿瑟瑟发抖,却张开了双臂,坚定地挡住了半个纪霈之。
“老怪物!”元宝一边骂一边挺剑而出。
然而下一瞬,二人肩膀一沉,双双向后倒下,眼睁睁地看着纪霈之腾身而起,只身迎了上去。
“哈哈……”那人怪笑连连,竟在空中换了个姿态,避开纪霈之脱手的如意珠,双脚将一落地,铁掌便带着腥臭味攻了过来。
纪霈之身形一晃,避开攻击的同时,如意珠再次出手。
那人闪身再躲,铁掌轮圆呼啸而至,“我替……”
“啊!”一声短而促的惨叫声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扭头一看,就见古森捂住了左肩,疼得面色煞白,显然是中了纪霈之的如意珠。
以一搏二,好手段!
高手较量,容不得丝毫分心。
刹那之间,纪霈之惨白且冰冷的掌心便攻到了他的心口前,躲闪肯定来不及了,只能运功相抵……
只听“嘭”的一声,二人各自退后一步。
“噫~”那人极其意外,右手向下一压,稳住了奔腾的血脉,“内力如此充沛,传言竟然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纪霈之的面色更白了,尽管他表面镇定自若,但颤抖的衣袖出卖了他的真实情况。
吕双和伍畅赶了过来,二人成犄角之势,对上了那位身形高大,右手戴着一只黑色铁手套的中年男子。
纪霈之道:“想不到,名震江湖的铁手居然也成了同袍义社的走狗。”
铁手伸出大手,在官道上一指,“杀你这样的人等于为民除害,老夫所为与同袍义社无关。”
元宝叫道:“我家主子为国为民,你算什么东西!”
“呵呵……”铁手冷笑数声,“把边境数座州县拱手让给大弘,再逼迫南州捐点儿米粮,这算哪门子为国为民老夫觉得小古子说的很对,你也不过是为那把椅子收买民心罢了。”
说完,他使出一招劳燕分飞,分别拍向吕游和伍畅。
掌风沉沉,横扫之际周围的草木亦随之摇摆了起来。
二人无比清楚,此人作为江湖上用掌的第一高手,内力深不可测,只要被掌风扫到就一定重伤乃至一命呜呼。
但他们都没有退,一个施展仙人指路,另一个力劈山海,一起冲了上去。
薛焕闭上了眼睛。
纪霈之不屑地笑了笑,左手一翻,又有两枚如意珠激射而出。
古森看得清楚,立刻提醒道:“铁掌前辈小心暗器!”
他话音将落,其中一枚如意珠擦着铁手的耳廓,朝他面门呼啸而来。
他急忙躲闪,然而如意珠速度极快,到底晚了半分,那珠子击中了他的左脸,颧骨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
又是一声短而促的惨叫。
铁掌躲过射向他的那枚如意珠,再不敢分神,却大发雷霆,一掌扇飞伍畅,崩山拳连绵不绝,招招攻向纪霈之要害。
纪霈之的速度也不慢,但他毕竟身中剧毒,即便有唐乐筠的木系异能护住五脏,也只在短时间内有效,时间一长,内力输出过大,毒素便会占领上风,届时即便他赢了这一仗,他和他的人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是必死之人,死不足惜,如果再加上薛焕等人,他的精心布局就成了笑话——牺牲是他的,好处就都是永宁帝和那两个虚伪的兄弟的了。
纪霈之决定速战速决,不惜任何代价。
趁吕游牵制了铁掌的左路,他借地形优势,从右路拍出刁钻的一掌,直奔其腋下。
这本是必中的一招,岂料铁掌对战经验丰富,他舍卒保车,放弃左路防御,掌风一转,就与纪霈之的右手对上了,“嘭”的一声,二人再次一起后退两步。
吕游趁机再冲,却不料铁掌喷了一股鲜血,转身向山上逃窜。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去看纪霈之,后者面如金纸,单手扣住元宝的肩膀,站得笔直。
“东家,他们撤了!”伍畅亦浑身是血地赶了过来。
纪霈之缓缓说道:“马上清点人手,并清查现场。”他一张嘴,一股鲜血便抑制不住的涌了上来,一滴滴一串串地落在了月白色道袍上。
“主……”元宝刚要惊恐地大叫,便感觉到了肩膀上的力量,悲怆的哭喊声瞬间被眼泪淹没,变成了低低的抽噎。
薛焕拖着发软的双腿扑了过来,他扶住纪霈之,把摸出来的药丸塞到他嘴里,“长生,你怎么样!”
纪霈之勉力说道:“不用叫我长生,我暂时还死不了,表哥留下,你们不要围着我,马上行动起来。”
……
浓黑的硝烟被山风吹散了,官道上只剩下一簇簇燃烧的火,一个个巨大的坑,以及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楚飞远站在一块石头上,默默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官道。
慕容霖问:“所以,这是一个诱饵!”
楚飞远颔首:“显然是的。”
数十辆运粮车,加上纪霈之自己,都是用来吸引古森上钩的工具。
车上只有少量粮食,剩下的都是草料和雷火,这就是交战初期,纪霈之的大部分士兵拼命往坡上攻,而车旁只留两名守卫的主要原因——两个守卫,一个负责点燃引信,另一个负责放走牲口——引信不算短,燃烧的片刻便是大家最后的逃跑机会,结果如何,端看运气。
慕容霖唏嘘道:“既然是拿自己做饵,死这么多牲畜也就不算什么了吧。”
楚飞远摇头:“我知道端王行事狠辣,却没想到狠成这个样子。叛军损失不小,这一计非常有效。”
慕容霖道:“我更好奇的是,那些粮草去哪儿了!”
楚飞远还是摇头,看向纪霈之所在之处,后者坐在一块山岩上,身体被薛焕和元宝挡住,看不出是不是受了重伤。
慕容霖注意到他的视线了,小声道:“我看见了,他在身中奇毒的情况下将铁掌震伤了,估计他伤的也不轻。”
楚飞远看到纪霈之吐血了,“此人深不可测。”
“的确。”慕容霖附和一句,“可惜了啊。”
楚飞远点点头,确实可惜,不然定是一代雄主。
……
结果证明,纪霈之运气不坏,除去牲口,伤亡不到十分之一。
大约两刻钟后,伍畅重新组装八辆马车,驯服了十一匹惊马。
纪霈之上了其中一辆,将一坐下,便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薛焕颤声道:“出发,马上出发,去前面和李神医汇合。”
“慢着。”纪霈之制止了伍畅,“楚飞远和慕容霖呢!”
伍畅道:“他们的人没有伤亡。”
元宝替纪霈之擦了嘴角流出来的鲜血。
纪霈之又道:“出了山,让他们先走。我们的人化整为零,伤兵分散就地治疗,其他人跟我回京,注意速度不能太快。”
如果太快,同袍义社的人就会知道他在唱空城计,后果不堪设想。
计划是出发前拟定的,薛焕和伍畅明白他的意图。
但此刻他的性命危在旦夕,若不抓紧赶路,只怕撑不到和李神医汇合。
薛焕道:“表弟,既然化整为零,不妨冒一冒险。”
纪霈之挣扎着坐直身体,靠在车厢上,一锤定音道:“按我说的做。”
他双手结印,进入了修炼状态。
伍畅为难地看着薛焕。
薛焕看向元宝,“这一次与上次比起来如何!”
元宝说道:“小人认为没有上次严重。”
薛焕也这么觉得,“伍管事执行他的命令吧。”
伍畅退了下去。
……
七月初七,乞巧节。
唐乐筠从唐乐音嘴里得知赈灾粮抵京的消息。
唐乐音坐在小客厅的客座上,说道:“端王这次立了大功,娘娘为百姓义诊,同样功不可没,我听父亲说,皇上会有嘉奖。”
唐乐筠放下茶杯,笑道:“嘉奖,就是上玉碟、赐诰命吗!”
唐乐音观察着她的表情,“大抵是的,如今皇后娘娘病重,不少事都从简了。”
唐乐筠挑了挑眉,“老天保佑。”保佑她等到纪霈之回来再死。
“是啊,老天保佑。”唐乐音面色沉重,“娘娘已经知道了吧,端王殿下重伤,如今生死未卜。”
第106章
“生死未卜。”唐乐筠淡定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唐乐音见她面不改色,心中暗暗纳罕,“昨天早上的事,就在京城以南,不到二百里的素泉山。”
在那里遭遇劲敌,说明对手可能是北髯客古森率领的叛军。
唐乐筠“哦”了一声,捏着茶杯又喝了一口。
唐乐音试探着问道:“听说北髯客率兵埋伏了王爷,王爷动用了大量雷火,娘娘……不担心吗!”
唐乐筠道:“叫我唐掌柜就好。”
她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她还活着,纪霈之就没死,他身边有李无病随行,如果当时没死,后续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唐乐音不知道二人之间有那样的关联,只当唐乐筠对纪霈之毫无感情。
她说道:“等端王回来,唐掌柜的诰命就赐下来了。”
唐乐筠懒得说那些没营养的废话,直接换了话题:“西北怎样了,你什么时候成亲!”
如果她没改变剧情,唐乐音的婚期在明年四月。
“虽然丢了三座州府,但局面暂时稳住了。至于成亲……”唐乐音有些赧然,“长辈们定了明年春天,具体日期还要看北境的战事如何。”
唐乐筠点了点头。
她很满意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
邵首辅死了,端王替大炎做了最明智的决定,先稳住西南,再专心西北战事,如今赈灾的粮食抵京,京城一带的饥荒有所缓解,等新粮下来,朝廷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
乱世或者不会像书里那般持久,又或者,接下来的京城不会像书里那般暗无天日。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前进。
唐乐音的想法和她大致想同,“如果没有大的变故,混乱很快就能结束了。到那时,朝廷上下齐心协力,讨回丢失的疆土,老百姓一定能过上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一直沉默的唐悦白忽然开了口,“姐姐,同袍义社所不会善罢甘休吧!”
他的话提醒了唐乐筠,她刚刚想浅了,西南无战事,同袍义社便在西南一带难以立足,万鹤翔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重返大炎境内,事情不会如她想象的那般顺利。
“是啊。”唐乐音也想到了,“以往只觉得江湖人以义气为重,在大义上不会错得离谱,却不曾想,他们竟在大炎内部给了朝廷致命一击。”
唐乐筠道:“江湖人闯荡江湖,一样是为了名利,只要万鹤翔给的足够多,部分江湖人便会任其驱使。也许,大炎和大炎的江湖都会迎来一拨新的腥风血雨。”
……
唐乐音来药铺做客的目的是给唐乐筠通风报信,以此挽回一下塑料的同族情谊。
达成目的,她便告辞离开了,唐乐筠姐弟把她送到了大门口。
马车驶远后,唐悦白说道:“姐,会不会有人报复咱们!”
唐乐筠道:“不好说,端看他们长不长记性。”
唐悦白悬着的心忽地落到了实处,是啊,有姐姐在,他怕什么呢
“唐掌柜。”一辆车在门前停下来,郑御医掀开布帘子,笑着和唐乐筠打了个招呼。
唐乐筠迎了两步,“郑御医。”
郑御医踩着脚踏下了车,“下官家在附近,路过药铺就来打个招呼,顺便买些药材。”
自打蓝皇后放出风声,他便不再来有间药铺购药,今日光明正大地独自前来,应该另有目的。
唐乐筠猜,他很可能是受丁院使所托,观察蔡家大公子的伤情。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药铺。
唐乐筠拿了方子,一边抓药一边问道:“郑御医,皇后娘娘的病怎么样了!”
郑御医思考了好一会儿,“不好说,但整个太医院都在想办法。”
唐乐筠道:“药王谷的人出面了吗!”
郑御医摇头:“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
唐乐筠明白,蓝皇后的病情不能随意透露给外人,郑御医说了这么多,已然是给面子了。
她不再追问,见郑御医频频看向屏风,便对唐悦白说道:“你陪郑御医去看看蔡大公子。”
郑御医拱手笑道:“娘娘善解人意,下官感激不尽。”
唐乐筠道:“郑御医客气,我也是医者,理解作为医者的好奇心和进取心。”
“极是,极是啊,哈哈~”郑御医起了身,往屏风后去了。
蔡大公子的奶娘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知道来人是御医,恭恭敬敬地把椅子让出来,退到一旁去了。
郑御医坐下,叩住蔡大公子的寸关尺,摸了大约盏茶的功夫。
待他放下手臂,唐悦白立刻问道:“郑御医,他怎么样了!”
“唉……”郑御医叹息一声,起身翻了翻伤者的眼皮,“脉象是稳当多了,但只要人不醒,食物就无法下咽,日子久了必定荣养失衡,身体迟早要垮。”
奶娘低低地啜泣了起来——蔡家人忙活了几天,见希望渺茫,这两日已经不怎么过来了。
唐悦白叹息道:“兄弟,加把劲儿吧。”
郑御医苦笑:“这岂是他能做主的!”
唐悦白道:“我姐说……”他说一半就停下了。
郑御医识趣地没有追问,结合唐悦白这句话的语境,他能猜到唐乐筠的意思。
可是,如果病人能做主,还要他们这些大夫做什么。
不现实啊!
“老郑在吗”药铺门口有人叫了他一声。
郑御医眉头微蹙,随即展开,笑着走了出去,“王御医,这么巧!”
王御医进了门,“不巧,我也来看看蔡家公子,怎么样,有好转了吗!”
郑御医道:“从脉象上看确实略有好转,只是人没醒。”
王御医微微一笑:“老郑,你比以前滑头了。”
郑御医在情感上倾向了唐乐筠,但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遂道:“王御医可以亲自上手。”
王御医面色一肃,这才朝正在抓药的唐乐筠拱了拱手,“娘娘,下官失礼了。”
唐乐筠道:“我还不是娘娘,王大人也不必这般惺惺作态,只要病人家属同意,你想看病人自去看便是。”
王御医被奚落得面红耳赤,他的右脚下意识地转了一下,似乎想要离开,但下一刻就朝屏风走了过去。
唐悦白又跟了上去——他觉得这个御医不是什么好东西,必须防着点儿。
王御医在椅子上坐下,凝神摸了摸脉,大概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起身转到另一侧,摸上了另一只手。
郑御医道:“王大人,怎么样,是不是略有好转!”
“确有好转,但这只能说明脑子坏了,身体还成,只要人不醒,身体就会迅速垮掉。”王御医拉着脸对那奶娘说道,“让孩子回家吧,享受一天是一天,何必在这张小床上苦挨!”
奶娘急忙摆手,“不行,那可不行,唐掌柜早上还说呢,我家大少爷恢复得不错,如果运气好,很快就能醒了呢。”
“呵~”王御医冷笑一声:“运气好什么时候大夫治病需要靠运气了!”
他转出屏风,皮笑肉不笑地对唐乐筠说道:“娘娘的祝由术果然比医术高明,下官祝娘娘医运亨通。”
唐乐筠指了指门口:“好走……”
“睁眼睛啦!姐,姐,他醒了!”唐悦白惊喜交加地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唐乐筠扔下手里的药,朝王御医抬了抬下巴,“王御医的祝由术大成了,可喜可贺。”
王御医愣在原地,“这怎么可能!”
但里面已经传来了奶娘哭泣的声音,“大少爷醒啦,这可太好了,呜呜……”
“安静,请您安静一下,不要吵到他。”唐乐筠压低声音,俯下身子对蔡家少爷说道,“你现在伤势未愈,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不急。”
蔡家少爷静静地看了唐乐筠好一会儿,“是你救了我。”
唐乐筠道:“是的。”
蔡家少爷略一颔首,闭上了眼睛。
奶娘吓了一跳,“少爷,少爷!”
王御医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说道:“莫不是回光返照吧,还不赶紧通知家里!”
郑御医急忙忙去探蔡家少爷的鼻息。
蔡家少爷忽然又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看着脚下的王御医,“是你咒我,滚!”
王御医:“……”
郑御医顺势把手放到蔡少爷的手腕上,片刻后说道:“脉象确实平稳多了,下官可以确定,他已经度过了难关。”
唐乐筠吩咐唐悦白:“你去厨房,给他蒸一碗鸡蛋,再做一碗蔬菜粥。”
“好嘞。”唐悦白朝王御医做了个鬼脸,出去了。
王御医脸黑了,拂袖而去。
奶娘不那么确定地问道:“娘娘,我家少爷真好了,是吧!”
唐乐筠道:“好了,去通知家里吧。”
“太好了,太好了,奴婢这就去。”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也出去了。
郑御医看着重新睡着的蔡少爷,问道:“娘娘是如何做到的!”
唐乐筠道:“针灸。但他能活,只有一小半功劳在我,另一半在他的运气,郑御医明白我的意思吗!”
针灸可以疏通淤血,这一点要归功于唐乐筠。
运气在于伤者自己,意思是蔡少爷的伤没有想象的那么重,且他的伤不在致命位置。
郑御医松了口气,“下官明白,太明白了。娘娘谦虚谨慎,下官也会谨言慎行。”
唐乐筠拱手,“感谢大人。”
……
郑御医走后不久,蔡家人就一股脑地到了。
蔡大老爷看着正在喝蔬菜粥的儿子喜不自胜,对着唐乐筠连连鞠躬,“感谢娘娘对我儿的再造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唐乐筠道:“您不必客气,孩子自己争气,不然我也束手无策。”
郑御医相信唐乐筠的自谦,但有过横向对比的蔡家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尤其是蔡夫人和蔡大老爷。
他们坚信,唐乐筠的针灸术在大炎绝对是无敌的存在。
蔡家人正乱哄哄地说笑着,唐悦白从门口进来,塞给唐乐筠一个纸团。
唐乐筠去一进院,将其展开,就见上面只写了“生云镇”三个小字。
看字体是白管家的。
他既然来了药铺,为什么不肯进来
还是送信的另有其人
唐乐筠把字条搓成粉,问唐悦白:“谁送的信!”
唐悦白道:“一个女子。”
唐乐筠又道:“什么样的女子!”
唐悦白想了想,“身形和姐姐差不多高,脸型好像也有点像。”
原来是任雅风。
那么,纪霈之到生云镇了
为什么不把这张字条送到自己手里
唐乐筠又问:“她是怎么给你的!”
唐悦白道:“她从对面走过来,用口型说了句白管家,然后字条就弹到我怀里了。她谨慎,我便不敢声张,悄悄给了姐姐。”
唐乐筠心里一沉,这是不是说明自己正被人监视着。
第107章
纪霈之重伤,唐乐音跑来通知,紧接着她就接到了白管家的字条。
那么,整件事的内在逻辑是怎样的呢
监视她的人想尾随她,找到纪霈之,再杀了他以绝后患
唐乐音的到来是偶然,还是阴谋的一环
另外,字条可能是假的吗
当唐乐筠穿过药铺,站在大门口时,她忽然想通一个事实,那就是,无论真相怎样,她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纪霈之有危险,她必须采取行动。
“娘娘。”蔡大老爷叫了唐乐筠一声,“我儿可以回家了吗!”
唐乐筠道:“可以。但你们要注意几点,一是他伤势未愈,路上不能颠簸;二是饮食上不能操之过急,也不宜过于清淡;三是要静养,多休息,不可劳累;第四点最重要,眼下天气比较炎热,绝对不能洗头,以避免疮疡。”
“在下明白了。”蔡大老爷说道,“娘娘的大恩在下无以为报,如果将来有什么难处,蔡家一定鼎力相助。”
唐乐筠笑道:“您太客气了,我也是医者,医者仁心。”
蔡大老爷拱手:“娘娘高义,但蔡家绝不会忘恩负义。”
唐乐筠还礼,“言重了。”
……
送走蔡家人,唐乐筠没有立刻回东耳房,而是盘旋在铺子里,试图找到监视药铺的可疑之人。
然而,她观察了大半个时辰,始终没什么收获,却等来了大摇大摆进门的赵宗光。
在门口出示药方时,他小声说道:“娘娘,周钰联络在下了,他们已经叛离了同袍义社,暂时不敢露面。周钰让在下通知娘娘,同袍义社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有其他行动,请娘娘务必小心。”
“活着就好。”唐乐筠顿时轻松了不少,“你来得正好,抓完药在药铺周围转转,看看是什么人在盯着我。”
赵宗光吃了一惊,“在下听说端王重伤,是不是有人想趁火打劫!”
唐乐筠道:“也许,查了才知道。”
她拿着方子去抓药,赵宗光在门口等着,一边溜达一边注意观察街对面的人,以及左右店铺。
他是神偷,观察是强项,很快发现了些许端倪——斜对面的胡同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夫就藏在里面,短短十几息,那车夫透过帘子看了他不下三次。
对方在防备他,或者说,他们在观察所有进入药铺的人。
赵宗光返回铺子里,拿上唐乐筠抓好的药,小声道:“斜对面的马车里有一个,其他的暂时没发现。”
唐乐筠道:“想来他也注意到你了,你不用回来了,其他的我自己解决。”
只要他折返回来,就会被打上纪霈之的标签,得不偿失。
赵宗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没想到唐乐筠这么敏锐,心里很是佩服,“娘娘所言极是,在下告辞!”
唐乐筠点点头,从柜台里绕出来,对正在做药的田婶子说道:“婶子,我去东耳房,有事叫我。”
自打蓝皇后病重,她又治好了唐老太太,铺子的生意就越来越好了,只要不在铺子,就要交代一下去向,以免找不到她。
田婶子道:“你去吧,我们看着。”
日子久了,她的业务水平熟练多了,制药、抓药、收款都很娴熟。
唐乐筠去了书房,小徒弟们都在这里,读书的读书,写字的写字,虽然各干各的,但学习氛围很浓。
唐乐筠对田小霜说道:“小霜,你带小黄去后园找爷爷,让他摘些黄瓜,中午用鸡蛋炒着吃。”
小黄从唐悦白脚下跑过来,绕着唐乐筠转了两圈——它如今长大不少,身高在唐乐筠膝盖以上了。
唐乐筠知道它想要什么,遂俯下身子,借着挠痒痒的动作,把木系异能输到它的脑袋里。
小黄高兴极了,讨好地在她腿上蹭了蹭,这才和小霜一起出去了。
唐悦白问:“姐,你有事”如果没事,她基本上不会放着男孩子不用,让女孩子去。
“对,我有两件事。”唐乐筠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下,“第一,药铺外面有人盯着;二,即便有人盯着,我也要出去一趟,争取明天一早回来。”
田家兄弟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田江蔚把毛笔扔进笔洗礼,“师父,需要我们做什么!”
唐乐筠道:“今天晚上的七夕祭我就不参与了,你们说我练功即可。晚上警醒一些,最好安排值夜。明天早上正常开门,但不能让人觉察我不在铺子里,包括田叔和婶子他们。如果你们发现我在房间,那一定不是我,如果她露面了,你们就听她指挥,明白吗!”
田江蔚问:“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爷我奶他们!”
唐乐筠道:“他们帮不上忙,就不让他们操心了。”
成年人想法多,一旦让他们知道,就会彻夜难眠,与其白白担心,不如好好睡一觉。
田江芮理解唐乐筠,表态道:“师父放心,我们一定看好家。”
唐乐筠转身往外走,想了想又停下了,“内功入门没那么容易,即便认清了所有经络和穴位,你们也必须等我回来。”
师兄弟三人一起应道:“是,师父(姐姐)。”
……
大约酉时,任雅风摸进了唐乐筠的房间。
听到开门声,唐乐筠放下手中的毛笔,问道:“王爷今夜到生云镇!”
任雅风道:“大概是的。”
唐乐筠又问:“你知道详细情况吗!”
任雅风摇头,“我只知道王爷毒发,具体细节便是白管家也不清楚。”
唐乐筠起了身,把一只小布包斜挎在身上,“我从哪里出去!”
任雅风道:“河边和前门都有人看着,只能走后面胡同,白管家在桥对面等娘娘。”
进出胡同的都是街坊邻居,大家脸熟,一般不会有人在那里监视,进出相对安全。
……
一刻钟后,穿男装、贴假胡须的唐乐筠坐上了白管家亲自驾驶的马车。
这一次,白管家也易容了,身形肥硕,络腮胡改变了脸型,如果不看眼神,几乎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驾~”白管家在马背上轻轻一拍,马车就往南去了。
大约是衙门放粮,路上行人较多,说话不方便。
唐乐筠耐住性子,闭上眼,继续研究医典库中关于草药药性的那部分。
她刚研究出一款新药,名叫木灵散,清毒补元的效果应该不错——目前还未在人体上实验过,暂时没有第一手数据。
“下车下车!”
“进城查,出城也查!”
“怕查啊,那你就回去,小爷也不愿意费这个事。”
……
白管家靠在车厢板上,小声嘱咐道:“一切有小人支应,东家下车即可。”
他谨慎地换了称呼。
唐乐筠下了车,前后看了看。
这次检查像是临时起意,城门口堵了上百号人,乘车的、步行的、有钱的、没钱的……一视同仁。
她走到白管家身旁,“为什么突然检查!”
白管家道:“同袍义社开始暗杀朝廷官员了,今天下午就死了两个。”
唐乐筠:“……”
万鹤翔果然够狠,搞不动老百姓的肚子,就开始搞当官的命了。
二人身上没带武器,且有伪造的进京路引,毫不费力地离开了京城。
天擦黑时,二人在方塘镇换上了白管家事先安排的两匹快马,配了长剑,转道西南,直奔汤县。
一路快马加鞭,大约亥时,唐乐筠看到了夜色中的汤县城墙。
难道纪霈之在汤县
她的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白管家就放慢了速度,在一个分叉口上了往南的官道。
唐乐筠跟上去,正要说话,就隐隐地听到了树枝折断发出的轻微的“咔嚓”声。
有人埋伏在这里!
那白管家……
她将要怀疑白管家,耳边便响起了羽箭的破空之声。
“有埋伏!”白管家大喝一声,随即发出一声闷哼,“唔……”
唐乐筠伪装声音提醒道:“上树!”
她一边说一边矮下身子,准确地避开了迎面射来的羽箭,双脚脱开脚蹬,右手在马背上一拍,如同大鸟一般地腾身而起……
与此同时,两支羽箭先后朝她的胸口激射而来。
唐乐筠左手一挥,抓住一支羽箭,人便蹿上了右侧的老槐树。
“呼……”一道利刃自上而下地砍了过来。
唐乐筠抓住一根粗枝,借着身体的去势往上悠荡,做大回环,倒立时右腿弹出,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偷袭者的腿上。
偷袭者偷袭不成,招式用老,来不及平衡,直直地摔了下去。
唐乐筠趁机甩出羽箭,直插那人后心,率先解决了一个。
那人落地的声音暴露了唐乐筠的位置,羽箭一窝蜂地射了过来。
奈何老槐树足够粗壮,唐乐筠躲在主干后,毫发无伤。
一个男子说道:“停,停停停,我们杀过去,速战速决。”
唐乐筠摸摸袋子里装毒/药的小瓷瓶,旋即想起不知藏在哪里的白管家,到底攥紧了长剑的剑柄。
“锵!”两把武器相击。
唐乐筠探头一看,就见两道黑影在两丈开外打了起来。
“嗖~”一道暗器在她身侧不足半尺处飞了过去。
这些肯定是江湖人,但不知他们属于同袍义社,还是京里的什么人。
他们为什么精准的埋伏在这里,是守株待兔,还是纪霈之的手下有内鬼,泄露了他们的行动轨迹
“上!”一个男子一边指挥,一边单手勾住一根树枝扑了过来。
其他五个围住老槐树,伺机而动。
树枝繁茂,光线黯淡,那男子身形高大,行动间颇多掣肘,动作并不快。
在唐乐筠看来,在对战中,不快就是死亡的代名词。
她只需瞅准时机换个位置,长剑挺出,直刺对方心脏。
她的剑太快,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放开勾住树枝的手,让身体呈自由落地掉下去……
“一起上!”
剩下五个缩小包围圈,九节鞭、双节棍、以及三把长剑一起攻了上来。
他们背后有弓,腰上挂着箭袋。
如果朝树上避让,势必会射成筛子,只有落地才能争取更多的自主权。
“嘎啦啦~”唐乐筠用长剑挡住九节鞭,在剑与鞭交缠的刹那,整个人顺着鞭子的势能朝持鞭人的身后飞了过去,落地后,左掌推出,“嘭!”
持鞭人飞了出去。
唐乐筠的剑脱离长鞭控制,横扫,命中左侧杀手的咽喉,再下一程。
“太快了!”
“这是什么人!”
剩下的几个吓破了胆,纷纷后退。
唐乐筠瞄一眼白管家,他左肩受伤,以一敌三,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她不再矜持,身形一晃就朝那名指挥的冲了过去。
“一起上!”那指挥的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存在,顾不上防卫,空门大开,挥刀砍了过来。
唐乐筠挡住长刀,斜挑,刀便飞了。
与此同时,她的脚踹上他的命门,只听一声惨叫,人便倒地不起了。
其他三人红了眼,一起杀了上来。
唐乐筠迎面直上,三下五除二解决他们,赶紧支援白管家……
“撤,撤!”与白管家对战的三人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不敢恋战,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唐乐筠问道:“你怎么样!”
白管家握住颤动的羽箭尾端,喘着粗气说道:“还好,还好。”
说完,他感觉眼前一花,刚刚还抓在手里的箭尾就断了。
唐乐筠道:“不远了吧,我们回去再处理伤口。”
白管家知道她的剑快,但没想到如此之快,呐呐道:“好快的剑。”
唐乐筠环顾一周,马已经跑的没影了,问道:“他到底在哪儿这些人为什么会埋伏在这里”
“东家在刘家村,很快就到。”白管家先交代了纪霈之的位置,又道,“伍管事回来时就觉察到了设在官道上的各方关卡,便着人通知小人务必秘密行事,所以小人才用纸条通知娘娘。至于那几个杀手,小人认为,这些人就是其中的一个关卡,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谁,但他们收到了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命令。”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唐乐筠姑且放了心。
第108章
遭遇了一拨埋伏,接下来的路就谨慎多了。
二人放弃官道,钻进秫米地和小树林,步行前往刘家镇。
快要抵达目的地时,他们停下来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无人跟踪,这才进了镇子。
“什么人”一个黑影从房顶飞身而下。
白管家道:“猴子,是我。”
那人惊喜交加:“娘娘来了吗!”
白管家见唐乐筠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道:“来了,赶紧带我们进去。”
唐乐筠再次确定,周围没有异动,这才跟着猴子进了院子。
这是座一进院,黑黢黢的,无论正房还是厢房,都没点灯,更没有人。
唐乐筠握上剑柄,警惕地问道:“人呢!”
白管家道:“娘娘稍安勿躁,东家暂时不在这里。”
暂时不在。
是人没到,还是狡兔三窟
唐乐筠挑了挑眉,又道:“既然如此,那就先点个火盆,把你的伤先处理了。”
白管家心里一暖,“小人的伤不要紧,等下猴子帮忙处理一下就行。”
唐乐筠不再坚持,从布袋里掏出金疮药递给他,嘱咐道:“刀子一定要用火烤一烤。”
白管家接了过去:“小人明白。”
……
三更的梆子一响,一个中年男子便进了门,赔罪道:“在下伍畅,让娘娘久等了……”
唐乐筠打断了他的客套话,“伍管事,我明日一早就得回去,时间有限,他人在哪里!”
伍畅从善如流:“娘娘请跟我来。”
二人去了卧房。
伍畅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露出一个两尺宽、五尺长的长方形地道口,“娘娘请。”
唐乐筠略一迟疑,到底沿着台阶走了进去。
地道一人高,点了烛火,光线明亮,只经过一个弯道,就开始往上走了——可见两座院子相距不远。
再上台阶,伍畅敲了敲门,便有人从外面打开了。
唐乐筠将一出去,就看到了李神医。
“原来是娘娘。”李神医蹙着眉头,“谁来都没用,只要解不了毒,药再好也无济于事。”
唐乐筠问:“很严重吗!”
“你自己看吧!”李神医毫不客气,且牢骚满腹,“他娘的,拼死累活地弄到赈灾粮,打败了叛军,得到的就是落井下石和忘恩负义,何必呢,你说这是何必呢!”
如果为了皇宫里的人,确实不值,但如果为了那把椅子,唐乐筠觉得性价比很高。
她快走到拔步床前,就见纪霈之正双手结印,端坐在床上练功。
他又瘦了,月白色的道袍像麻袋一样套在身上,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皮肤苍白如纸,两根锁骨极其突出,衬得脖子又细又长。
啧……太惨了,简直就是个僵尸。
元宝上了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娘娘,王爷正处在关键阶段,您请这边喝茶。”
唐乐筠知道,纪霈之靠两种手段抵制毒发,一是他自身的内力,二是李无病的回春丹。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以上二者都未奏效。
她问道:“怎会这么严重”她在其体内注入不少木系异能,按说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怎能不严重”元宝的眼睛湿润了,“王爷先是和铁掌打了一场,回来途中接连遭遇两次埋伏,不得已,我们只好加快了赶路速度,路上颠簸,王爷无法专心运功,毒侵五脏,所以才……”
唐乐筠点点头,对李神医说道:“我来试试吧。”
李无病来了兴致:“试什么你研究出解药了吗!”
唐乐筠摇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白色小瓷瓶,“解药没有,但我做了清毒补元的药。”
“药效如何”李无病伸手讨要,“给我看看”
唐乐筠想了想,到底把一只小瓶扔了过去,“药效还不清楚,我可以送您一瓶。”
李无病接住,打开瓶塞闻了闻,“味道不错,我去研究一下。”
用异能处理过的药和没处理过的在气味上略有不同,想在短时间内通过嗅觉分辨成分没那么容易。
他急匆匆地出去了。
唐乐筠微微一笑,脱鞋上床了。
元宝和伍畅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地问道:“娘娘要做什么!”
唐乐筠压低了声音,“我来助王爷一臂之力。”
伍畅道:“娘娘,李神医已经辅助过一次了,效果不理想。而且……王爷内力深厚,一旦反抗,娘娘恐遭反噬,娘娘三思。”
元宝用力地点了点头。
唐乐筠在纪霈之身后盘膝坐好,“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我可能被反噬;二是,王爷的情况可能会好转,你们选哪个!”
元宝道:“那就劳烦……”
“元宝!”伍畅呵斥了一声,“一旦娘娘被反噬,王爷也会受伤,你……”
说到这里,他只觉眼前一花,唐乐筠便光脚站到了他跟前,脖颈上还有一线冰凉。
伍畅吓一大跳,但也立即明白了唐乐筠的意思,“属下鲁莽了,娘娘请随意。”
唐乐筠收回了匕首,“我需要一点时间,不要让旁人进来。”
伍畅拱手道:“属下领命。”
唐乐筠重新坐到纪霈之身后,伏在他耳边说道:“我来了,你不要抵抗。”
纪霈之的眼皮抖动了两下。
唐乐筠看不见他的微表情,但她知道,纪霈之一定听到了。
她将双手按在纪霈之的后心上,缓缓输入木系异能,一丝,两丝,三丝……当六成木系异能灌注其中后,再灌注精神力……
精神力刚刚融入,唐乐筠就感觉到一股宏大的力量带着她的意识奔腾了起来。
他的内力果然超乎寻常!
唐乐筠不敢马虎,集中精力,跟上纪霈之的高速旋转的内力,很快就知晓了他的内腑的情况。
肝脏的损伤比之前大了,心脏的跳动更加缓慢,情况不容乐观。
好在他内力深厚,裹挟着她的异能快速循环,很快就在腑脏形成了新的保护层。
为了稳妥,唐乐筠加大输入,即便达不到修复肝脏的标准,也可以减少各器官的负累。
纪霈之听到唐乐筠的话了,所以在她侵入时做好了接应的准备。当那股异乎寻常的力量介入后,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而且随着那股力量不断壮大,疼痛逐渐变小,循环越来越快,身体也越来越舒服……
两个大循环后,他将内力归入丹田,缓缓睁开了眼睛。
唐乐筠亦收回双手,疲惫地靠在床围上,“你感觉怎么样!”
纪霈之转身看向她,正色道:“好多了。”
“那就好。”唐乐筠又从布包里拿出一只小瓷瓶,“用温水化开,喝了它。”
纪霈之接过来,看都没看就递给了一脸喜色的元宝。
元宝接过去,飞也似地跑到八仙桌旁,用温开水泡上,搅匀,又赶紧送了回来。
纪霈之一饮而尽。
伍畅上了前,“恭喜东家渡过难关。”
纪霈之点点头,说道:“安排人手,马上送娘娘回京。”
只有马上回京,才能避免对手推断出唐乐筠对纪霈之的健康的重要性。
伍畅知道轻重,答应一声立刻从密道出去了。
唐乐筠下了地,“来的路上遇到了埋伏,白管家肩部中箭。”
纪霈之并不意外,“回京时仍会有阻碍,元宝准备了女装,你易好容,我让由老黄送你回去。”
唐乐筠道:“老黄是谁!”
纪霈之颔首,“看守梅庄的老黄,你见过。”
唐乐筠想起来了,“看来我这次要装扮成老婆婆了。”
“明白就好。”纪霈之朝元宝抬了抬下巴,“你去准备些吃的,让唐掌柜吃完再走。”
元宝答应一声也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家伙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嘛。
唐乐筠满意地笑了笑:“多谢王爷,折腾大半宿,确实饿了。”
她虽然笑着,但脸上的倦意很浓,往日清澈的目光似乎也黯淡了不少。
纪霈之注视着她,“你……听说你去南城义诊了,还救了蔡家的大公子!”
“是的。”唐乐筠道,“蔡家欠我一个人情,王爷有什么想法吗!”
纪霈之心中一动:“你认为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唐乐筠直言:“如果王爷想夺那把椅子,蔡家和镇北侯应该能帮上忙。”
纪霈之道:“我记得我们谈过这个问题,我不要。还是……你想要那把椅子!”
唐乐筠挑衅地问道:“如果我想要,王爷给吗!”
纪霈之道:“给。”
唐乐筠:“……”
刚进来的元宝:“……”
纪霈之对唐乐筠的那双骤然瞪大的眼睛很满意,“怎么,你又不敢要了!”
唐乐筠道:“你敢给我就敢要。”
元宝回过神,把一盏热茶和一盘点心放在八仙桌上,“娘娘,茶水和点心来了,请慢用。”
大概是想提醒唐乐筠的身份,“娘娘”二字他说得格外清晰。
唐乐筠听懂他的意思了,但八字没一撇的事,没必要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捏起核桃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纪霈之看懂了唐乐筠的决心,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唐乐筠道:“我受够了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
纪霈之躺了下去,“既然如此,那我就把它夺来,送给你。”
元宝有点懵了。
他家主子向来言出必行,有诺必践,所以刚刚的话是开玩笑的吧。
他看向唐乐筠,希望她表个态,说她在开玩笑。
可唐乐筠没有,她说道:“我不让你死,那把椅子我想和你一起坐。”
纪霈之明白唐乐筠的意思了——她不是多么想要大炎的江山,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受制于人,这个人也包括他,所以她才说一起坐。
一起坐,那他们便是帝后了吧。
好像也不错。
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第109章
鸡鸣时分,唐乐筠走了,李无病总算想起纪霈之,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你……”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正在喝水的纪霈之,登时吓了一大跳,“这怎么可能!”
纪霈之道:“我说过,她的内力很神奇。”
他不知道那股奇异的暖流是不是内力,但既然能让她实力大增,又能与内力融为一体,这样说大抵没什么问题。
唐乐筠身上的秘密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未解开的谜团,李无病除了接受纪霈之的解释没有第二条路。
他把白瓷瓶放在八仙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唐掌柜说,她做了一款新药,我研究了一下,已经确定了药的配伍,但不知道药性如何。”
纪霈之道:“药性不错,在解毒方面应该比回春丹略微强些。”
“你吃了”李无病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东家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元宝深以为然,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家主子被猪油蒙了心,不但给药就吃,刚才还把皇位让出去了。
纪霈之放下茶杯,淡淡道:“如果她想害我,又何必冒险来这一趟如果她想害我,又何必冒着反噬的危险替我运功疗毒,袖手旁观岂不是好!”
李神医还是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她年纪太轻,在药的配伍上经验尚浅,一旦有问题,对东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纪霈之不是大夫,但他中毒这么多年,对解毒药、以及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
他很清楚,服完药后,他的内腑舒服不少,精力也充沛了许多。
但李无病的话不无道理,他眼下太虚弱,大补之药没有任何好处,算了……
有害又怎样,如果她不来,他这会儿还在苦苦地运功保命呢。
纪霈之说道:“那就等雪上加霜再说。”
“你……”李无病气不打一处来,抄起那只小瓷瓶,愤愤地出去了。
伍畅正好进门,被他撞了个趔趄,不明所以,便看向了元宝。
元宝噘着嘴,这一般代表他也不赞成纪霈之的决定。
然而,纪霈之的决定只有薛三爷能小小地质疑一下,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
伍畅朝元宝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站在门口等候纪霈之的命令。
纪霈之看向他:“白管家的伤怎么样!”
伍畅道:“肩膀中了一箭,已经包扎好了。”
纪霈之吩咐道:“让他休息,你回京,马上把我回来的消息传出去。”
伍畅壮着胆子问道:“东家身体不适,是不是养一养再说!”
纪霈之道:“永宁帝、齐王、瑞王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伍畅恍然,端王是大炎的功臣,如果他没死在西南边境,没死在回京路上,却死在了京城,这无疑会让整个大炎蒙羞。
所以公开露面反而安全。
他心中佩服,恭声道:“属下明白,马上安排下去。另外,是不是请娘娘回王府住上几天!”
唐乐筠回端王府才是端王回归的最好宣传方式。
纪霈之想了想:“不必了。”
伍畅欲言又止,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
纪霈之躺回了床上。
他不安排唐乐筠,是对她的一次考验,一个掌管后院的王妃,一个想当女帝的野心勃勃的大高手,如果连这一点都想不到,说明她不适合那个位置,即便强推上去,也会一败涂地。
在履行诺言之前,他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斤两。
她对他的毒对症下药,他也必须针对她的智慧做出最好的安排。
……
在白管家的指导下,唐乐筠梳了个妇人头,额头绑一条紫色头箍,把眼尾勒上去,眉毛加粗,最后还准备了两个馒头——如果需要露面,她还可以把馒头塞到嘴里,短暂改变一下脸型。
从刘家镇出发的旅人不多,直到过汤县才多了起来。
老黄不到五十岁,喜欢聊天,和同行的几辆骡车车主打的火热。
四五辆车一起走,目标虽大,但结伴而行才是当下的最佳出行方式。
在路上,他们虽然遭遇了两拨可疑人物的刻意打探,但都无惊无险。
日上三竿时,骡车顺利地进了城。
警报彻底解除,唐乐筠让老黄加快了速度。
……
有间药铺。
因为有任雅风,田家的长辈并未发现唐乐筠善意的谎言,他们相信了唐悦白说的,‘她姐正在突破,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的鬼话’。
出于谨慎,他们还提出了药铺暂时不开门的建议。
唐悦白和田家兄弟心里有鬼,不同意关门,奈何大人们自认为吃过的盐比师兄弟吃过的饭多,坚决地驳回了三人的提议。
起初,三人都以为唐乐筠卯时肯定能回来,铺子晚开一会儿没什么问题。
可直到辰末,上房依然没有动静。
田江蔚心里发慌,正事就干不下去了,他放下经络图,问唐悦白:“小白,不会出事了吧。”
唐悦白也闹心,但他独自在外生活了四年,定力很是不错,“不会,顶多不顺利。”
“真的”田江蔚将信将疑,“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接应一下,以防万一。”
田江芮正要说话,药铺的门就被人敲响了,声音不大,但威力不小。
田江蔚被震得跳了起来,“不会是盯梢的来了吧。”
唐悦白道:“我们不开门,盯梢的人就想刺探我们。”
田江蔚道:“走吧,过去看看。”
“不急,咱娘暂时能应付。”田江芮拦了一下,又问唐悦白,“师兄,怎么办!”
唐悦白道:“首先,姐姐在家,这一点我们必须谨记,绝不能说漏嘴;其次,如果婶子解决不了,想去找姐姐,我们必须想办法化解,如果化解不了,就想办法拖延。”
田江蔚指了指上房,“要不要问问她!”
唐悦白觉得不用,如果那人能随便见,姐姐就不会藏着掖着了。
他拿出大师兄的派头,一锤定音,带两个师弟去了药铺。
田婶子正隔着门跟来人周旋:“……对不住对不住,今天不开门。”
门外的是个男子,“不开门,为啥不开门!”
田婶子道:“药材缺货,歇一天。”
那男子不理解:“你都没看方子,怎么就知道缺货呢!”
“这……”田婶子被问住了,“我家掌柜……”
唐悦白进来了:“婶子,怎么了!”
“买药的。”田婶子答了一句,又对外面那人说道,“你往前走,不到三里地就看见药铺了。”
那人见她铁了心地不开门,又道:“掌柜的,别人家的药没你家的药效好,我今天若是买不到,回去肯定要挨板子,你行行好呗。”
田婶子有些意动,“这……”她们之所以想关门,怕的是瞧病的,来的都是达官贵人,一旦说错话、办错事,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不开门,怕引起来人怀疑;开了门,又怕来人找唐乐筠。
唐悦白很为难,但他知道,自己作为铺子的主人之一,必须做一个决定。
他说道:“婶子,开门吧。权贵们大多看太医,不来咱们这。
田婶子心善,立刻拿定了主意,张罗着把门打开了。
门一开,唐悦白就见一个婆子下了车,快步走了过来。
田江蔚道:“这下糟了。”
唐悦白提醒道:“稳住。”
那婆子到了门口,朝唐悦白福了福:“唐公子,奴婢是瑞王府的管事,我们娘娘今天早上身体不适,想拜托娘娘过府看看,不知是否方便。”
瑞王妃生病了,自家姐姐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
唐悦白没想到,对方一出手就让他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他决定用拖字诀,“当然方便,妈妈里面请,我去找姐姐。”
唐悦白把婆子让到长椅上,给田家兄弟使了个眼色,自己去了后院。
田婶子见唐悦白应对得宜,便和邓翠翠一起给男子抓药去了。
田江蔚看看买药的男子,又看看来的管事娘子,小声对田江芮说道:“我们怎么办!”
田江芮道:“哥,你去给客人泡茶,我和她周旋一二。”
……
唐悦白敲门进了东次间,就见青色的帷幔后隐约坐着一个身影。
他说道:“任姐姐好,瑞王府来了个管事婆子,说瑞王妃病了,想让我姐姐前去看诊。”
“伪君子。”任雅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姐姐没回来,应该是遇到阻碍、耽搁了时间。既然来的是他家人,拖肯定是拖不下去的,你不如直接告诉她,你姐姐也病了,如果她执意过来看我,那就让她隔着看看。”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病了,瑞王绝对不会相信,这样处置等同于告诉他们,自家姐姐不在家。
姐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会回不来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稳住,稳住,先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难题。
唐悦白急出一脑门子汗。
他从东次间退出来,在院子里盘旋片刻,直到田江蔚泡好茶,从厨房出来。
田江蔚问:“有办法了吗!”
唐悦白摇头。
“那怎么办!”
“你先把茶送过去,就说姐姐在梳洗打扮。”
“行吧,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田江蔚回到药铺,对那婆子说道:“我家掌柜还在梳洗,妈妈喝杯热茶,等一等她。”
婆子眉心微蹙,目光看向后门,“老奴倒是能等,就是我家王妃……”
大户人家的奴婢,不但对自己的身份有充分了解,说话也知道点到为止。
田江蔚心道,你家王妃等不及就去叫御医好了,跟我师父作威作福可是不成。
“您稍坐,我再去看看。”说着,他拱拱手,刚要转身,就听见门口又有了脚步声,“娘娘在家吗!”
唐乐音居然也到了。
第110章
田家哥俩齐齐变了脸色。
值得庆幸的是,瑞王府的管事婆子并没有注意到,她看向唐乐音,而唐乐音看着柜台后的田婶子。
“唐大姑娘来啦,筠筠在家呢。”田婶子笑着走出来,介绍道,“这位是瑞王府的姐姐,想请我们筠筠给娘娘看病,筠筠正在后院换衣裳呢。”
唐乐音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她是聪明人,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她说道:“看来我来得不巧了。”
这个不巧是真不巧,毕竟她找唐乐筠没有预谋,只是单纯想走动走动,打探一下其有没有端王的消息。
那管事婆子朝她福了福:“老奴给唐大姑娘请安。”
“原来是李妈妈。”唐乐音还了半礼,“娘娘的病不严重吧。”
李妈妈道:“不重不重,就是有点头痛,想求端王妃给针一针。”
头痛,可大可小的病。
唐乐音可以断定,瑞王妃的病是针对端王得的,之所以找唐乐筠,目的应该有两个,一个和她一样,刺探端王的行迹,另一个是确定唐乐筠在不在京城,如果唐乐筠不在,很大可能是去替端王医毒了。
瑞王宽仁,但绝不会养虎为患。
她说道:“娘娘找对人了,端王妃就是用针灸治好了我祖母。”
李妈妈笑道:“娘娘就是听说了这一桩,所以才让老奴前来。”
唐乐音点点头,“妈妈在此候着,我先进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李妈妈道:“那太好了,我家娘娘头痛欲裂,老奴心急如焚呢。”
她这么一说,唐乐音就更明白了,立刻朝后门走了过去。
田江芮给田江蔚使个眼色,从斜刺里蹿出来,抢在了唐乐音前面,“唐大姑娘,小子失礼,先走一步,告知我爹爹、爷爷一声,以免冲撞了姑娘。”
他这话说得极好,正着听,是为了维护唐乐筠,反着听,则是唐乐音不懂礼数,不待邀请硬闯人家后院。
“多谢田小哥。”唐乐音只是稍慢一些,施施然跟了上去。
她觉得,如果只为出诊,唐乐筠大抵不会盛装打扮,没道理耽搁这么久,她很好奇唐乐筠到底在不在这个两进小院之中。
刚到二门,就迎面遇到了唐悦白。
田江芮道:“大师兄,唐大姑娘看师父来了。”
唐悦白眉头微蹙,额头上又沁出一层细汗。
他越过田江芮,勉强压下心中的愤怒,拱手笑道:“唐大姑娘好,找我姐姐有事!”
唐乐音道:“端王马上就要回京了,娘娘定然要回王府,我怕日后不好相见,便来走动走动。”
说的好像亲姐妹一样,虚伪!
唐悦白腹诽一句,调整好情绪,勾起了唇角,“这倒也是,唐大姑娘这边请,我这就跟姐姐言语一声,让她快着点,毕竟瑞王妃还等着呢。”
唐乐音道:“我带了丫鬟,梳头着装都很擅长,让她们给娘娘帮帮忙吧。”
唐悦白心中一沉,再次拒绝:“我姐姐说马上就好了,就不麻烦唐大姑娘了。”
这个态度,当真耐人寻味。
唐乐音下意识地看向了上房,上房的支摘窗开着,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看身形和唐乐筠很像。
但如果唐乐筠在那,她为什么不说话,而是让唐悦白把她拦在这里呢
唐乐音好奇心更盛,“唐掌柜,我家立春梳头是把好手,要不要帮忙!”
屋子里静悄悄的,仿佛空无一人。
西耳房传来了田老爷子拖沓的脚步声。
唐悦白和田江芮惊恐地对视一眼,万一老爷子胡乱说句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唐悦白赶紧辩解道:“我姐姐……”
“不用了,我的头发梳好了。”唐乐筠走了出来。
她银冠束发,穿着月白色素绸直缀,脸上搽了粉,柳眉精致,唇色鲜红,眼睛的轮廓似乎也比往日深一些。
即便是男子打扮,也一样可以用“明艳照人”形容。
唐乐音觉得,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唐乐筠,爱美,拿乔,心机深沉。
不过……
她看向唐悦白,如果她在家,他们又为何这么紧张
唐悦白埋怨道:“姐,你再不出来,瑞王妃……”
唐乐筠对唐乐音说道:“你们来的不巧,你懂得,一个大循环不结束,我就不可能出得来。”
唐乐音欲言又止,“你……”
唐乐筠道:“放心,我们练的不是唐门功法。我拜了师父,也收了徒弟,自化门。”
“自化门”唐乐音不明所以,“这是……”
唐乐筠道:“你在唐门,我在自化门——万物自化。”
“……”唐乐音越来越看不懂唐乐筠了,“所以门主是……”
唐乐筠挑眉,“我师父不问世事,门主当然是我。”
唐乐音:“……”
“瑞王妃还等着呢,我先告辞了。”唐乐筠与她擦肩而过,拐个弯,进药铺,对那管事婆子说道:“妈妈久等了,我们走吧。”
唐乐音跟着出来,目送唐乐筠上了瑞王府的马车。
立冬说道:“自化门,真没想到,竹子姑娘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立春噗嗤一声笑了:“四个人的门派,也配得上野心二字吗她要是真有野心,就不会巴巴地打扮了,赶着去给瑞王妃看病。”
唐乐音看了立春一眼。
立春一缩脖子,“姑娘,婢子说得不对!”
唐乐音莞尔,“非常正确。”如果是原来的唐乐筠,对瑞王妃的召唤肯定深恶痛绝,可唐乐筠非但没有,还打扮得独树一帜。
……
马车上。
唐悦白问道:“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乐筠道:“她即将进二门的时候。”
“啊”唐悦白吃了一惊,“那你……”
唐乐筠道:“进城后,我在马车上换了衣服,只有银冠是进屋后插戴的。”
她回来晚了,势必要考虑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必须在马车上做好准备,换发型、改妆容、换衣服是常规操作。
唐悦白抱住她的胳膊,亲昵地靠了靠,“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路上没出事吧。”
唐乐筠道:“去的时候遇到一点小麻烦,白管家受伤了。”
唐悦白一下子坐了起来,“你呢,你没事吧”
唐乐筠摊了摊手,“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唐悦白松了口气,“白管家的伤不要紧吧,还有王爷,他还好吧!”
唐乐筠道:“都不要紧,放心吧。”
唐悦白道:“瑞王妃找你什么意思,看你在不在家唐大姑娘只怕也是一样的目的吧!”
唐乐筠若有所思,“瑞王妃有八成可能,至于唐乐音……不好说。”
唐悦白冷哼一声,“肯定是,虚伪,都是伪君子。”
唐乐筠道:“在其位谋其政,换做你,你也一样。”
“我……”唐悦白本想反驳,但想想刚刚为了维护自家姐姐撒的那些谎,又觉得唐乐筠说得也没错,遂换了话题,“姐,你要搬回王府吗!”
“不搬……吧”唐乐筠原本是笃定的,但脑海里灵光一闪,“或者,我应该回王府住上几天。”
无论是这个时代的伦理人情,还是依照原身的性格特征,她都该回王府一趟,否则就太不像样子了——不但她会被人笑话,就是纪霈之的脸面也下不来。
唐悦白不太高兴,但也没办法阻止。
唐乐筠搂了搂他的小肩膀,“你跟姐姐一起回王府。”
唐悦白的小脸顿时有了喜色,嘴里却道:“那不好吧。”
唐乐筠道:“有什么不好的你留在外面,极可能成为别人要挟端王、要挟我的把柄。再说了,王府特别大,别说你,就是二十个田家人住进来,也未必能住满。”
唐悦白彻底放心了。
……
差不多巳正,姐弟俩赶到了瑞王府正院。
唐乐筠让唐悦白在花厅等着,独自拎着药箱进了东次间。
瑞王妃原本半靠在贵妃榻上,见唐乐筠进来,赶紧挣扎着坐起来,双脚落地,踩在了一双绣花鞋上。
唐乐筠拦住了她:“娘娘生着病,躺着便是,我是大夫,不讲究那些虚礼。”
“礼不可废。”瑞王妃到底站了起来,“冒昧地请你过来,五嫂已然过意不去了。”
唐乐筠道:“娘娘太客气了,还是躺着好,方便我把脉。”
瑞王妃摆摆手,拉着唐乐筠在她对面坐下,“我的毛病我自己知道,不过是早上吹了会儿凉风罢了,喝点姜汤,睡一觉就好了。我叫弟妹你过来也不全是为了瞧病,主要是王爷让我问问你,端王已经在路上了,你什么时候搬回端王府。”
唐乐筠以为,自己来了,就能用医技打瑞王妃一个大耳刮子,却不成想,人家承认自己是装的,还用一个无法辩驳的理由替代之前了的谎言。
宅斗高手!
无话可说!
那么,回府一事,她是应该马上应承下来,还是再拖上一拖
瑞王妃见唐乐筠沉默了,循循善诱道:“九弟妹不愿回去!”
唐乐筠道:“不太愿意,陌生的地方,都是陌生人,不如自家舒服。”
“傻弟妹,咱们女人总要经过这一关的。”瑞王妃摇头失笑,“时间长了,你和端王生了孩子就好了。”
“生孩子”唐乐筠故作惊讶,她觉得自己在像演技派靠拢,“他的身……算了吧。”
她脸上的嫌弃做不得假。
瑞王妃看得分明,“怎么,你诊过他的脉!”
“那没有。”唐乐筠道,“成亲前,他不信任我,一直看我的笑话;成亲后,我跟公鸡拜的堂,给鸡诊脉,都比给端王诊脉容易些。”
“噗……”好几个婢女喷笑出来。
瑞王妃也差点破功,她笑着嗔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促狭。”
唐乐筠道:“实话实说而已。”
瑞王妃正要说话,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大叫道:“娘娘不好了,王爷遇刺了。”
瑞王妃的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人呢,人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