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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进入六月,霖溪县的雨越发多了起来,一场接着一场,一场比一场大。

    将军府的客院的天井里水流如瀑,堆叠得陡峭、雄浑的千层石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纹理尽显。

    因为水土流失严重,石头缝隙里的野草东倒西歪,有几棵甚至从石头上滑下来,掉到泥水潭里,狼狈不堪,奄奄一息……

    就像如今的大炎。

    “三爷别哭了。”小厮余庆递来一张帕子,“马将军该到了。”

    薛焕接过来,按在眼睛上,试图堵住不断喷涌的泪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院门口出现三个穿着铠甲的身影。

    “王爷呢,该走了吧”走在中间的中年男子粗声大气地说道,“虽说约的是辰正,但路不好走,至少要小半个……诶怎么回事,薛三爷怎么还哭起来了呢!”

    “马将军。”薛焕止住哭意,“雨水不小心溅到眼睛里了。”

    马远新加快脚步走过来,仰头看了几眼,“游廊漏雨了吗!”

    当然不是游廊漏雨,而是薛焕有个小毛病——下雨天特别容易触景生情——看到假山石的草,他就会想到一路上遇到的流民,想到风雨飘摇的大炎。

    薛焕鼻头又是一酸,赶紧换了话题:“王爷还在洗漱,马将军请堂屋稍坐。”

    “那要等到啥时候”马远新的浓眉竖了起来。

    他身边的亲卫立刻说道:“将军,雨下得这么大,大弘人也未必能按时赶到。”

    马远新作战勇猛,谋略一般,脾气也很暴躁,但他被亲卫一拦,便知道不能造次,重重地叹息一声,径自往中堂去了。

    薛焕认为,马远新不是需要陪聊的人,他无官无职,即便过去也是被申斥的命,不如催催纪霈之,反倒更有意义一些。

    早点停战,就少死点人,比什么都强。

    “咚咚。”他敲了两下,推门而入,“王爷,马将军已经到了,说是下雨路滑,要早一点走。”

    纪霈之四平八稳地坐在八仙桌旁喝茶,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早就习惯了他的目光,但薛焕还是被冻的一哆嗦,赶紧检讨自己一番,是不是说错话了。

    ……好像没有。

    薛焕又道:“表弟,现在大弘气焰正盛,万一得罪了他们,谈都不肯谈了,怎么办!”

    纪霈之放下茶杯,淡淡道:“继续打。”

    薛焕不高兴了,“王爷,那可都是人命啊!”他用爵位称呼纪霈之,以提醒他此行的目的,以及他应该背负的责任。

    纪霈之道:“大弘就不死人了吗!”

    薛焕压住焦躁,在他对面坐下,“我管他们作甚他们是强盗,死了不也活该吗!”

    纪霈之把元宝倒给薛焕的茶推了推,“天气不好,表哥容易伤感,不如喝杯热茶,泄泄火。”

    “你……”薛焕泄了气,“为什么!”

    纪霈之道:“即便他们是强盗,死去的士兵也是他们的子民,他们的兄弟,他们也心疼,现在终于有狮子大开口的机会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如果我们急了,他们一定得寸进尺。”

    薛焕不解:“前线一直溃败,不管我们急不急,他们都饶不了我们。而且大弘人野蛮,若是激怒了他们,只怕更要得寸进尺吧!”

    纪霈之微微一笑,“在这件事情上,无需考虑大弘人,只要考虑武成王胡冲和谋士查班即可。”

    武成王胡冲是大弘皇帝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查班则是大弘国大将军韦争的第一谋士,据说,此人算无遗策。

    薛焕还是不明白,“然后呢”

    纪霈之道:“然后,等我们到了,你就明白了。”

    他卖了个关子。

    ……

    暴雨如注,排水沟里的溢出来,城内到处都是水。

    马车走得极慢,差不多辰正才出西城门。

    城外的土路不是积水就是泥泞,更加难行,抵达长亭时大弘人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马远新虎着脸到了纪霈之的车下,拱手道:“王爷,大弘人已经到了,请下车吧。”

    元宝打开车门。

    薛焕先下来,踩着脚凳站到余庆的伞下。

    纪霈之戴上斗笠,再踩上元宝放好的木屐,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马远新蹙着眉头,别过脸,猛地咳了好几声。

    纪霈之冷冷地看过去,“怎么,马将军染了风寒!”

    这话针对性太强。

    薛焕打了个哈哈,“风大,想必是马将军被风呛了一下。”

    马远新握紧腰刀的刀柄,到底没敢呛声。

    纪霈之放他一马,钻到吕游的青色大伞下,沿着石阶拾级而上……

    他头戴白玉冠,身着一席月白色夹衣,宽袍大袖,风姿卓然,飘然欲仙。

    马远新看了片刻,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用口型骂一句“小白脸”,这才大步跟了上去。

    ……

    长亭之内,两名男子负手而立,定定地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纪霈之。

    一位蓄着八字胡,皮肤黝黑,年纪在三十左右,右手拄着一把长锏,虎目炯炯有神。

    他身侧是一位略微发福的中年人,五官平庸,但慈眉善目,眉间还长了一颗紫红色小痣。

    二人身后有一队亲卫,亲卫后面立着一个手持蒲扇的糟老头子,穿一身布衣,黑色的布鞋湿透了,上面沾满了黄色的泥巴。

    中年人开了口:“听说这位不受宠的病秧子王爷武功不错!”

    八字胡道:“是的,他擅长暗器,内力不俗,所以才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活到了现在。”

    中年人问:“这种情况,他听得到吗!”

    他声音不大,且雨势不小,接连不断地敲打在屋顶和房檐上,发出巨大的嘈杂声。

    八字胡摇摇头,“王爷放心,他应该到不了那个程度。”

    他话音刚落,就见纪霈之看了过来,冷白的脸,漆黑深邃眸子,全身笼罩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秘气场。

    中年人点评道:“果然不讨喜,难怪不受宠。”

    纪霈之到了亭子外:“武成王倒是受宠,皇位却是大弘皇帝的。”

    中年人便是武成王胡冲。

    他当年也曾尝试着夺过嫡,但没有得逞,这件事非常隐蔽,没有几人知晓。

    此番被纪霈之突然叫破,他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八字胡是韦争。

    他飞快地睨了一眼胡冲,大声道:“大炎国势不行,端王的架子摆得倒是很足,让我们王爷等了许久,你就不怕我们大弘的铁骑踏破嘉兰山,扫平整个大炎吗!”

    纪霈之进来了:“韦大将军可以试试,我没有意见。”

    韦争将长锏提了起来……

    “盛夏时节穿夹衣,足见端王体弱,如此大的雨,来迟一些实属正常。”武成王胡冲调整好情绪,“来来来,端王请这边坐。”

    他反客为主了,这是对纪霈之和使团的再一次羞辱。

    马远新气得脸红脖子粗,纪霈之却面无表情地在元宝铺好锦垫的石凳上坐下了,他只好偃旗息鼓,朝另一只空着的石凳走了过去。

    韦争对马远新拱了拱手,揶揄道:“马将军若是不服气,我们还可以大战三百回合。”

    马远新“咔嚓”一声拔了刀,“马某奉陪到底。”

    “哈哈哈……”韦争大笑几声,“马将军,逞匹夫之勇毫无意义,我们不如战场上见,如何!”

    马远新把刀甩了回去,“你说打就打么”他气哼哼地在纪霈之身边坐了下来。

    韦争当然不能说打就打,他不过是想在言语上扳回一局而已。

    马远新的气势弱了,他便得意了。

    胡冲道:“雨大,潮气重,端王既然身子骨不好,咱们就长话短说吧。”

    纪霈之转着手里的文玩核桃,“武成王爽快人。大炎的目的很简单,以嘉兰山为界线,以西的五个州府归大弘所有,双方建立互市……”

    “王爷!”后面的一个文官忽然大喝了一声。

    纪霈之给吕游抛了个眼色,吕游快走两步,把长剑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

    一干文官细碎的议论声顿时被雨声吞没了。

    纪霈之继续说道:“双方建立互市,你们若是同意,明天就可以开始交割了。”

    “请恕本王不能同意。”胡冲哂笑一声,“怎么,大炎这是舍命不舍财吗!”

    纪霈之也忽地一下笑了,“对,我就是那种舍命不舍财的人。”

    说到这里,他起了身,“既然谈不拢,那就不谈了吧,如武成王所说,本王不受宠,还是个病秧子。”

    他居然听见了!

    韦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时,那个始终站在亲卫后面,看起来有些潦草的糟老头子轻咳了一声,“咳……”

    韦争与胡冲对视了一眼……

    得到许可后,韦争道:“端王难道要做一锤子买卖吗!”

    纪霈之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你们有你们的欲望,我们有我们的底限,谈不拢就打,原本就是一锤子买卖。”

    韦争道:“端王知道朱雀军还有多少人马吗!”

    纪霈之回视他,“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做的士就一定要做成。”

    胡冲怒道:“你就不怕生灵涂炭吗!”

    纪霈之微微一笑,“谁人不死,又与我何干呢!”

    胡冲连连摇头,“你们大炎子民总说我们大弘凶残,我看不然,我们大弘对子民一向宽宏。反倒是端王,对大炎百姓毫不在意,凉薄到令人发指。”

    纪霈之对他的指控毫不在意,手里的核桃转得越发快了,“其实,本王很想试试,如果由本王掌控军队,会不会打成现在这个德性。”

    马远新红了脸,心里却道,你来打这个仗只怕早就累死了吧,吹牛不打草稿,什么东西!皇上也是糊涂,居然派他和谈,这要是能谈成,老子自戳双目!

    韦争拍案而起,“端王很自信嘛,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较量较量!”

    纪霈之手中的核桃骤然一停,“那就说定了吧。”

    马远新的脸白了。

    第82章

    雨更大了。

    珠帘似的雨被风刮进来,打在身上,凉得人一个激灵。

    “端王说笑了,韦大将军武人习气重,经不得激,一时冲动罢了。”武成王清醒了一些,“既然端王喜欢做一锤子买卖,那咱就一锤子买卖,贡银我们不要了,五个州府加互市,明日便启动交割。”

    纪霈之颔首:“如此,我们便草拟文书,各自做好准备吧。”

    “如此甚好!”武成王拱了拱手,“先告辞了。”

    他苦等纪霈之许久,先退场便是想扳回一局,挽回一点颜面。

    纪霈之还礼:“慢走,不送。”他替大炎省了上千万两的贡银,稍微让一让也是情理之中。

    大弘人上了车马,在暴雨中渐渐远去了……

    薛焕神色复杂地看着纪霈之。

    马远新和一干文官亦是大眼瞪小眼,似乎还没从这个只谈了不到一刻钟就谈完的议和谈判中醒过神来。

    元宝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兀自取下肩上的包裹,掏出一件披风给纪霈之系上了。

    纪霈之拿起伞,撑起来,不徐不疾地走进了大风大雨之中。

    众文官恍然,这才慌慌张张地跟了出去。

    马远新抹了把脸,“真他娘的奇了怪了,大弘怎么就同意了呢明明朝廷已经答应纳贡了。”

    一名亲卫道:“不商量,不打招呼,还迟到,但三言两语就完事了,端王此人确实有点邪性。”

    另一名亲卫也道:“我以为至少要谈个十天半月呢。”

    马远新嘿然一笑,“算了,这是最好的结局,想那么多干啥,他办好了咱就省事了,而且大炎也能喘口气了。日后,大家都给我好吃好喝好招待,当祖宗一般供着。”

    众亲卫齐声道:“是!”

    ……

    马车上。

    薛焕把整件事情盘了一遍。

    端王一开始就叫破了武成王不为人知的隐秘,说明他对此次谈判准备周全,对大弘的军事和政治了解透彻。

    他在暗示大弘人,你们知道的我也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我还知道。

    不要耍花招。

    另外,他说他想办的事就一定能办成,这句话威胁意味十足。

    一个没有未来的年轻人,大抵不会顾惜别人的命。

    所以,武成王和那位谋士真的相信,大弘若不同意,纪霈之就会与大弘死战到底。

    他记得,纪霈之曾提到过,幽蓝州是谈判的关键点——那里是古幽国国都,万鹤翔不会没有想法,大弘亦不会拱手让人。

    基于此,大弘肯定不想先于大炎血战,再与万鹤翔周旋,该罢手时就罢手,对大弘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大弘没那么富裕,支撑不起长期战争,此番不过是趁火打劫一番罢了。

    薛焕想通一切,笑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表弟真豪杰也!”

    纪霈之闭目眼神,“没什么,不过一场生意而已。”

    “这……”薛焕本想反驳,但思考一下,他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对方想漫天要价,己方便就地还钱,本质都是一样的。

    薛焕不想再夸了,再夸显得他没见过世面。

    他换了话题,“接下来呢,我们要在这里等朝廷的批复吗!”

    纪霈之道:“不等,马上走。”

    薛焕面露不解之色,“为什么!”

    纪霈之解释道:“等在这里,万鹤翔和大弘都将对我们不利,趁早回京才是上策。”

    薛焕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想少了。

    他说道:“为什么我在你面前,总是像个白痴呢!”

    纪霈之道:“大抵是你父母双全,无需殚精竭虑吧。”

    薛焕:“……”

    纪霈之看了看车外的雨,“如今京中不太平,不知道唐掌柜能不能熬得过去!”

    薛焕道:“不必担心,瑞王不会眼看着。”

    纪霈之冷笑一声,“如果他此番不趁火打劫,我便真心实意地辅佐他。”

    薛焕吓了一跳,“如果他趁火打劫了呢你要辅佐齐王吗!”

    纪霈之抬眼看他:“有何不可!”

    薛焕道:“齐王终究不如瑞王。”

    纪霈之道:“与我无关。”

    薛焕担心唐乐筠,“王妃那里表弟有安排吗!”

    纪霈之反问:“你说呢!”

    尽管替他拜堂的是只公鸡,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妻,有人欺负他的妻,就是正面打他的脸。

    更何况……

    纪霈之摸摸自己的胸腹部,她于他有救命之恩。

    他这辈子只有两个恩人,一个只能去九泉之下再续前缘,剩下的这个,他想在下地狱之前护她周全。

    ……

    ……

    初七上午,子宫患病的女人被证明差不多痊愈了,为感谢唐乐筠,她在初八这天送来十斤猪肉、粳米十斤,还有三斤橘子。

    田婶子把肉切成大小块,煎出油,大块用肥油封存,小块炼成猪油渣,打算和豆角一起包饺子,大家伙儿打打牙祭。

    唐乐筠去菜市场买菜。

    此时正是蔬菜大量上市的时候,豆角、茄子、黄瓜、苦瓜等,品种齐全。

    唐乐筠买了豆角、黄瓜和茄子,正要买黄豆时,她听到有个卖菜的老太太抱怨道:“今天咋回事,逛的人多,买的人少。”

    她下意识地向左扭头,恰好与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对上了视线,那男子先是回避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地问起了鸡蛋的价格。

    再看右边,右边也有两个看起来不像买菜人的男人,但他们都没带武器。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唐乐筠若无其事地称了四斤豆子,付完钱,提着篮子往菜市场出口走了过去。

    虽然没回头,但强大的精神力告诉她,至少有三个男子跟上来了。

    出口处停着一辆装满柴火的平板车,八个壮年男子或蹲或站的围在车的四周。

    唐乐筠快到门口时,正对着她的戴斗笠的男子咳嗽了一声,其他人便纷纷朝板车靠了过去。

    她转身了,自语道:“忘记买蒜了。”

    跟过来的三个男子愣了一下,同时看向斗笠男。

    斗笠男勾勾手,示意仨男子继续走,他招呼另两个伙伴准备跟上唐乐筠。

    这时,唐乐筠忽然加速,几大步跃过一干买菜摊位,再加速,右脚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在墙面上蹬踩两下,左手按上墙头,人便落了下去。

    “草!”

    “真他娘警觉!”

    “你们五个抄她家,剩下的跟我来!”

    ……

    斗笠男等人功夫不错,他们以更快地速度翻过高墙,落地后,立刻锁定了刚刚跑到胡同尽头的唐乐筠,疯狗似的追了上去……

    将一出胡同,一把匕首从斜刺里杀到,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最右边的男子。

    斗笠男急刹车,正想看清偷袭之人是谁,就见披散着头发、同样戴着斗笠的蒙面人劈手一刺,便又倒下了一个兄弟。

    鲜血横流,湿热的空气中瞬间充满了血腥味。

    斗笠男把两只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一个尖锐且凄厉的口哨。

    就在这当口,蒙面人又解决了一个。

    他看清楚她了——虽然散了头发,蒙了面,但相同的衣服和身形出卖了她。

    再不出手,一切都晚了!

    斗笠男挥刀而上,配合着两个同伴朝蒙面人的细腰斩了过去。

    三个人三把刀,一刀自上而下砍头顶,一刀自左向右砍大腿,一刀自右向左攻腰部。

    蒙面人几乎避无可避。

    但“几乎”毕竟不是“绝对”。

    只见蒙面人的匕首精准地与头顶的长刀相对,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过后,她的左腿上扬,狠狠踢在对面刺客的下巴上,之后左腿去势不变,带动身体腾空、翻转,落地前匕首脱手,激射而出,恰好刺中斗笠男的前胸。

    斗笠男没想到自己也会死得这么快,他不甘心地瞪着蒙面人,却眼睁睁地看着蒙面人踢掉手上的长刀,长刀在空中掉了个个,精准地朝另一个兄弟的心脏去了……

    唐乐筠扯下斗笠男的荷包,摘下斗笠,快速挽个发髻,继续往前走。

    身后脚步声大作,五名追兵来了。

    “啊!”

    “这怎么可能!”

    “草啊,追追追!”

    “为老大报仇!”

    “追什么追,你不要命了!”

    “是啊,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六个兄弟都折进去了。”

    “娘的,大高手吧!”

    ……

    五个人嘟嘟囔囔地议论好一会儿,到底偃旗息鼓了,直到唐乐筠出了那条胡同,也未见他们追上来。

    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私塾接上唐悦白和田家兄弟。

    学堂还未下课,兄弟三人就被喊了出来,这引起了唐悦白和田江芮的怀疑。

    只有田江蔚把重点放在了篮子上,“筠筠姐,中午吃什么!”

    唐乐筠道:“如果可以,我们吃豆角馅儿的饺子。”

    田江蔚美滋滋地把篮子接了过去。

    唐悦白和唐乐筠离得近,闻到了隐隐的血腥味,立刻注意到她身前身后都有泼墨似的暗沉血迹。

    他心中大骇,小声问:“姐,出事了吗!”

    唐乐筠道:“确实出了点小事。”

    田江芮颤声道:“我们怎么办!”

    唐乐筠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大高手救了我,如果幕后黑手识趣,应该不会再派人来了。”

    只要杀手不敢明着来,就说明这件事见不得光。

    那么幕后黑手必定不是叛军。

    她猜,大概率是蓝皇后所为,蓝皇后实力有限,在她一口气宰六个的情况下,未必敢再伸出爪子。

    唐悦白再看一眼她身上,深色区域没有继续蔓延,总算安了心。

    四人在出胡同前,先把前后左右观察了一番——街道上行人不多,都是急匆匆的样子。

    田江蔚顺手抓住路过的年轻男子,问道:“小哥走得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男子吓一大跳,拼命挣脱了出去,“放开我,叛军又杀进来了,你们还不赶紧跑!”

    第83章

    所以,这是有人要借叛军的名义除掉自己。

    唐乐筠有了一个比较确切的答案。

    四人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到家。

    有间药铺的大门依旧敞开着,田家人和邓翠翠都在,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做药,气氛好不和谐。

    四人一进门,便开始关店门。

    田江蔚动作很大,门板上得咔咔作响,惊得田老太太直按胸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叛军进城了,但我们还未看见,先防范一下。”唐乐筠看向唐悦白三人,“大家拿上武器,白白上房顶,注意隐藏身形,蔚蔚和芮芮负责大门,我去角门看看。”

    田老爷子问:“我们呢!”

    唐乐筠道:“田爷爷,你们跟田叔去东厢,顺便把中午饭准备一下。”

    田家荣道:“那怎么行!”

    田老太太一摆手,“怎么不行,咱们不添乱才是真的。”

    老太太一锤定音,一干人离开药铺,进入内院,田家荣带着老小孕躲进厨房,门也插上了。

    唐乐筠将三把长剑从东耳房里拿出来,分发下去,嘱咐几句,大家便各自就位去了。

    ……

    葫芦溪旁安安静静,除了树上的鸟,一只两脚兽没有。

    唐乐筠关门前看一眼菜池里的菜,它们还是幼苗,也正因为是幼苗,无人惦记,长得旺盛齐整。

    插上门,她提着弩上了二进倒座儿房的房顶,这个位置可以覆盖整个二进院,可谓万无一失。

    唐悦白趴在屋脊上,撅着屁股盯着五柳街;田江蔚在门洞里,反复练习她总结的务实剑法,田江芮的左耳朵贴在大门上,兢兢业业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街上有了嘈杂的脚步声,但不像习武之人,而是趁乱打劫的普通老百姓。

    果然,唐悦白和田江芮一起回头了。

    老百姓没什么好顾忌的。

    唐乐筠从房顶下来,从墙头跑过去,到了药铺上面。

    唐悦白刚要说话,就听下面有人说道:“这家药铺是新开的,药价卖得老高,家里男丁少,女眷多。”

    “那就是它了,正好我娘的药还没着落呢!”

    “砸门!”

    “咣咣咣……”

    ……

    “看来有人摸过咱家的底了。”唐乐筠越过屋脊,到了房檐上,就见一个老头站在下面,幸灾乐祸地看着众人砸门。

    唐乐筠记得此人,他来店里买过两次膏药,都没买成。

    现在看来,买货是假,探查虚实是真。

    唐乐筠叫了一声,“诸位!”

    她这一声音量不大,但女性特征十足,很容易在混乱中脱颖而出。

    那老头猛地抬头,与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唐乐筠举起黑沉沉的弩:“第一箭我要射你左脚前面!”

    老头忙不迭地后退……

    “噗!”

    铁箭贴着他的左鞋尖钻进土里两寸有余。

    老头白了脸,尖声道:“老大!”

    正在破门的人里有他的家人,砸门声戛然而止。

    唐乐筠抬起铁弩,“我数五个数,他们再不走,你的耳朵就保不住了,一、二……”

    “走,走,快走!”那老头哪见过这种阵仗,喊得声嘶力竭。

    十几个人落荒而逃,迅速钻了胡同。

    五柳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但哭声和尖叫声时不时地被熏风吹到耳朵里,和热浪一样让人窒息。

    唐悦白擦了把汗,“姐,他们是什么人!”

    唐乐筠道:“普通老百姓,想趁叛军进城铤而走险。”

    唐悦白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乐筠的目光往酒肆那边飘了一下,“那老头儿我见过,你先回院子,我去把箭捡回来。”

    唐悦白本想代劳,但唐乐筠拒绝了,她右手勾住房檐,将身体放了下去……

    唐悦白转身往回走,因而错过了从街道对面射过来的角度刁钻的接连两箭。

    唐乐筠下去之前已经有所预判,她趁身体还未展开时,假装抓不住房檐,左手再抓上去便带着身体大幅度摇摆了一下,躲过朝她胸膛射来的第一箭;旋即跳下去,接一个前滚翻,卸掉坠落时的力,顺便躲过第二箭。

    这两箭势大力沉,纷纷射在店门上,发出“咄咄”两声。

    唐乐筠从地上跳起来,拔腿就往大门跑了过去,“蔚蔚、芮芮开门!”

    那边反应很快,她立刻听到了轻微的“嘎吱”声,但奇怪的是,酒肆那边非但没有脚步声,反而响起了兵刃的敲击声。

    有人帮忙解围。

    唐乐筠略一犹豫,还是回到了院子里。

    田江蔚的长剑已然出鞘,既兴奋又紧张地问道:“筠筠姐,出什么事了!”

    唐乐筠道:“不单是抢劫,还有人想杀我。”

    唐悦白也来了,闻言变了脸色,“谁要杀你,人在哪儿!”

    唐乐筠安抚道:“你们不用担心,有人替我解决,大家静观其变便是。”

    田江芮趴在门口,盯着外面看。

    田江蔚也贴了上去。

    唐悦白紧张地看着唐乐筠,“姐,什么人要杀你,会是那位吗!”

    他也在怀疑蓝皇后。

    唐乐筠谨慎地说道:“现在还不好下结论,等白管家来了再……”她忽然停下话头,指了指外面。

    “有人来了!”田江芮替她说了一句。

    唐悦白拔出长剑,严阵以待。

    唐乐筠道:“走路特点像白管家。”

    她话音将落,白管家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娘娘,是我,开门!”

    田江蔚看向唐乐筠,见后者点头,忙不迭地开了门。

    白管家急吼吼地冲进来,目光飞快地在唐乐筠身上扫视一遍,“娘娘,小人来迟了,你没事吧!”

    “有高手相助,毫发无伤。”唐乐筠道,“知道是谁的人吗!”

    白管家略一迟疑,“凶手没抓到,现在还不好说。”

    “不好说。”唐乐筠重复一遍,“你的意思是,除了帝后还有旁人,对吗!”

    白管家扫一眼田家兄弟,以示不方便在这里谈论。

    唐乐筠道:“如果呆在我身边太危险,他们就不该呆在我身边,白管家但说无妨。”

    白管家道:“对,还有旁人,目前不好确定是哪一位。”

    哪一位,便是齐王和瑞王了吧——她的药好,她懂医术,他们担心她解了纪霈之的毒,成为他们最有竞争力的对手。

    啧……

    唐乐筠有点挠头,自语道:“居然还有这种情况,京城还能待下去吗!”

    白管家想了想,“王爷临走前有过交代,他说,如果娘娘想离京,小人必须全力配合。”

    离京。

    搬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唐乐筠问:“如果我不想走呢!”

    白管家道:“不走有不走的解决办法。”

    唐乐筠看向田家兄弟,“如果大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再认真考虑几天。”

    白管家苦笑,“娘娘,这可不好说,即便马上离开,小人也不敢说没有生命危险。”

    “我明白。”唐乐筠点头,“白管家稍等片刻,我与他们商议商议。”

    她不想走,但田家人和邓翠翠可以另行安排。

    白管家明白她的意思,自去药铺等待,唐乐筠与其他人一起去了东厢房。

    唐乐筠把自己的遭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又道:“田爷爷,田叔叔,这里不安全,不如你们跟白管家离开这里,暂避几天。”

    唐乐筠才是目标,他们若强行跟随,只会白送性命。

    田老爷子并不纠结:“行,我们留下也是累赘,不如避一避。”

    唐乐筠松了口气,“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小白……”

    唐悦白打断她的话:“我哪儿都不去,我跟姐姐在一起。”

    唐乐筠蹙了眉头,“你爹娘唯一的儿子。”

    唐悦白道:“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唐乐筠略一思索,这小家伙的身手足以自保,放在自己身边历练历练也好。

    她搂住他的肩,“好吧,你跟姐姐一起。”

    ……

    白管家送走了田家人和邓翠翠。

    院子瞬间空了下来,姐弟俩站在铺子里,都有些怅然若失。

    唐悦白问:“姐,中午吃什么!”

    唐乐筠摸摸他的头,“还是包饺子吧,两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唐悦白又高兴了,主动在她手心蹭了蹭,“好,我去择菜,你和面。”

    唐乐筠一开始只舀了两碗面,后来想了想,又加了两碗。

    唐悦白见了,便多择了些豆角。

    馅儿拌好了,面和好了,白管家果然回来了。

    他主动禀报道:“娘娘,人被我送去客栈了,无人盯梢,安全无虞。”

    “只要他们离开我,基本上问题不大。”唐乐筠把松软的面团一分为二,搓成长条,“我多做了些饺子,等做好了白管家让大家轮流吃一口。”

    白管家笑了,“娘娘心善,我替他们谢谢你。”

    唐乐筠道:“应该是我谢谢他们。”

    白管家摇头,“娘娘太客气了。”

    唐乐筠开始揪面剂子,每一个都一般大小,且速度极快。

    白管家惊讶道:“娘娘的眼睛是尺子吗!”

    “唯手熟尔。”唐乐筠在面团上撒了面,开始一个个揉,“白管家,外面有几个人,都可靠吗!”

    白管家不疑有他,老老实实道:“王爷找了赤焰镖局的人,他们有事就过来,无事就回去,方便得很。”

    唐乐筠明白了,怪不得她在菜市场遇到杀手时,他们毫无反应。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

    第84章

    饺子馅儿里的肉不多,唐乐筠在豆角上下了些功夫,饺子又鲜又香。

    白管家吃到撑,才舍得放下筷子,把剩下的打包带走了。

    店开不了,门出不去,姐弟俩自娱自乐,一个练字,一个研究毒/药,互不干扰。

    入夜后,京城宵禁,整条五柳街都肃静了。

    唐乐筠从角门出去,绕着自家转一圈,未发现赤焰镖局的人,又跑了趟镖局,在那儿找到一伙儿打马吊的人,便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姐!”

    唐乐筠将一落地,唐悦白就叫了她一声。

    “嗯。”唐乐筠答应一声,“你换身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真的”唐悦白差点跳起来,“去哪儿!”

    唐乐筠想了一下,“我想去宫里看看,你敢吗!”

    “啊”唐悦白惊了,“白管家不是说过,宫里的一等侍卫都是高手吗!”

    唐乐筠道:“所以我才想去看看。”

    唐悦白沉默片刻,“我怕给你拖后腿。”

    唐乐筠道:“没关系,我能带你时带你,不能带你时,你就潜伏不动,能做到吗!”

    唐悦白不那么确定,“能吧!”

    唐乐筠看着他。

    唐悦白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能做到,姐我能做到。”

    ……

    大约子时,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出现宫城外面。

    矮个子的是唐悦白,他站在河边,呆呆地看着水中的明月,低声道:“二十几丈呢,这要怎么过去!”

    唐乐筠拍拍手中的油布包裹,“当然是游过去。”

    书里说,皇宫西北角,水域极宽,水深数丈,守卫向来疏忽,宫墙之下有一处闸门,连通皇宫内的水系,纪霈之的人就是从这里自由进出。

    唐悦白会游泳。

    姐弟俩摘下面巾,塞进油布里系好,一起下了水。

    唐乐筠托着包裹游到城墙根下,等唐悦白过来,牵住他的手,“一二三”后,姐弟俩深呼吸,一起入了水……

    水下很黑,但这难不倒唐乐筠,认准方向游过去,很快就摸到了腐烂的木闸门——这里恰好可容一人通过。

    穿过宫墙,进入御花园,二人在荷花盛开的荷塘里冒出了头。

    园子里有灯,但没人,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

    唐乐筠带着唐悦白从水榭上去,打开包裹,取出衣服和鞋,各自到建筑的两端把湿衣服换下来,再和油布包袱一起藏到房檐上。

    唐悦白左顾右盼,“姐,我们往哪个方向走!”

    唐乐筠道:“我们是从西北角进来的,凤栖宫在西南,靠近中轴线,我们先往南走,想办法从南门出去。”

    唐悦白没有意见。

    二人沿着隐蔽的地方快速前进。

    大概走了一里多路,唐乐筠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距离他们不到百米。

    附近花池居多,既没有高大的建筑,也没有粗壮的树木。

    唐乐筠果断带着唐悦白并排躺到一片茁壮的牡丹花丛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宫灯摇摆着,泛黄的光一下一下地荡在唐悦白脸上,他紧张地攥紧了唐乐筠的胳膊。

    “咕噜噜……”某人的肚子里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娘的,又饿了,宫里的伙食越来越差,一点儿荤腥没有,吃完就饿,真他娘的!”

    “宫中尚且如此,外面岂不是更遭!”

    “你傻啊!”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那位不顶用了,两位王爷自然不会紧着宫里,我听说娘娘们都有饿肚子的了。”

    “谁说不是呢我还听说皇后娘娘今天中午发脾气了。”

    “我也知道,你猜为什么!”

    “你知道!”

    “我偶然听见一耳朵……”

    ……

    两名内侍咬着耳朵过去了。

    唐悦白耳语道:“姐,他们说什么了!”

    唐乐筠道:“永昌伯送回老家的巨额财富被人打劫了,蓝皇后为了让娘家人吃饱饭,花了不少体己。”

    唐悦白反应很快,“她觉得是姐夫干的,就想杀你泄愤!”

    唐乐筠挑了挑眉,“逻辑是这样,但下结论早了点。不说这些,我们先干正事。”

    二人迅速离开这片开阔地,又走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内院。

    唐乐筠拉着唐悦白进了右手边的夹道——夹道深长,一旦遇到人很难全身而退。

    走出一段距离,唐乐筠又听到了脚步声,且离得不算太远。

    这里地形复杂,不好判断来人会不会经过这里,去往何处。

    唐乐筠这才觉得唐悦白累赘了。

    她想了想,指了指高高的房檐,“你去上面等我,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冒头,明白吗。”

    唐悦白点头道:“明白。”

    唐悦白掐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嘱咐道:“到处都是人,动静不能太大,我送你上去,你稍微控制一下力量。”

    说完,她手上略一用力,把人抛起来,唐悦白同时用力,在空中控制身形,轻盈地落到墙头上,再起跳,单手勾上宫殿的飞檐,把身体卷了上去。

    唐乐筠颇为欣慰,这小家伙心理素质过关,的确是当暗卫的好苗子。

    房顶是个安全的地方,只要他不出声,就没人知道他在那儿。

    唐乐筠加快脚步,一阵风似的往前面刮了过去。

    几息后,她看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于是折回去,从侧后方翻墙进去了。

    后殿低矮,是宫女和嬷嬷住的地方。

    七八间房,只有最西面的房间亮着灯,里面人影憧憧,但无声无息,不知道在干什么,更不知什么人。

    为保险起见,唐乐筠摸了过去。

    支摘窗敞开着,里面挂着一层薄纱,透过两片纱的缝隙,她看清了里面的人。

    居然还是两个熟人,一个魏嬷嬷,另一个是赵嬷嬷,二人既不干活也不交谈,就是溜达,绕着八仙桌来回溜达,就像两头被蒙住眼睛的驴。

    这是什么邪恶仪式吗

    还是,焦躁不安

    唐乐筠认为是后者,联系到御花园听到的消息,永昌伯送回老家的财富被打劫,想必也死人了吧。

    这二人是蓝皇后从家里带来的,一定有亲人在那边。

    算了吧。

    杀死她们,她就成了众矢之的,日子更难过,不如暂且放她们一马。

    唐乐筠转身,瞄着地下,无声无息地绕过后殿,往正殿去了。

    走过房山,将一探头,就见正殿外坐着一个小太监,正靠在柱子上打呵欠。

    这要怎么办

    回去

    不好!

    她此行虽然没有刺杀的意思,主要目的是熟悉路径,但如果连蓝皇后的影子都捞不着,未免太过无趣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后面忽然传来了推门的嘎吱声。

    前有狼后有虎,退无可退。

    唐乐筠铤而走险,再次观察小太监,小太监起来了,往东边溜达两步。

    她趁机转过去,跃起,双手抓住回廊的汆子,将身体吊上去,贴紧了一道宽梁。

    细碎的声音引起了小太监的注意,他立刻回身看过来,正殿外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但他显然是不相信的,快步走过来,绕到西房山,与正在往前走的魏嬷嬷撞了个正着。

    魏嬷嬷呵斥道:“你不好好看门,胡乱走什么!”

    小太监委屈:“嬷嬷,我看着呢,听到动静才往这边来的。”

    “动静在哪儿”魏嬷嬷紧张极了,小跑了两步,“你去西偏殿看看。”

    小太监答应一声去了。

    魏嬷嬷又冷静下来了,她站在廊下把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观察到了,最后抬起头,看向了回廊的内顶。

    依然空无一人。

    小太监也回来了,“什么都没有。”

    魏嬷嬷道:“多长时间的事,什么声音!”

    小太监想了想,“就在刚才,撞到嬷嬷之前,声音嘛,说不好是什么声音,就是觉得有动静。”

    魏嬷嬷道:“你去守着娘娘的门,我去西配殿看看。”

    小太监赶紧去了。

    魏嬷嬷打开西配殿的门,谨慎地观察着,里面点着灯,八仙桌下、贵妃榻后、花架前后、房顶……都没有人。

    她关上门,退出去了。

    唐乐筠把自己从门楣上放下来,轻轻地落了地。

    蓝皇后戒备森严,要不要就这么离开呢

    唐乐筠思忖着,目光落在花架下,那里放着一只精致的瓷质花浇,顿时有了主意。

    花浇里有水。

    她倒出来一点点,弄湿花浇的把手的中上端,再把怀里的毒药粉末均匀地洒在湿的部位上,确保其完全融化,便万事大吉了。

    魏嬷嬷从窗前过去了,小太监还在守着门。

    尽管开门没有声音,但这么大的一扇门开了,很难不引起小太监的注意。

    等吧。

    唐乐筠耐着性子等待小太监有所动作。

    不知过了过久,凤栖宫的大门被敲响了,“咚,咚咚。”

    有人开了门。

    唐乐筠凝神听着。

    “齐王去冷宫了。”

    “天呐,竟然真有此事,太不像话了。”

    “还不是……算了,你赶紧禀报皇后娘娘,我走了。”

    ……

    小太监大概也在等着这个报信儿的,那人一走,他也跑着过去了。

    唐乐筠趁机出门,跃上偏殿房顶,重新潜伏了下来。

    冷宫住的是永宁帝的妃子,齐王这个时间去,她不得不往某些事上多想一点。

    她决定多待一会儿,看看蓝皇后要如何处置此事。

    小太监和守门的宫女一起进了东配殿。

    大约盏茶的功夫后,蓝皇后带着一干宫女急匆匆地出了凤栖宫,往前面去了。

    第85章

    蓝皇后本身会武,身边的宫女嬷嬷基本都是练家子,加之夹道深长,保不齐谁在什么时候回头,唐乐筠不敢跟得太近,只是遥遥地听着脚步声,确认好安全距离,再一阵风似的刮过去。

    大约盏茶的功夫,蓝皇后等人不动了,有说话声传了过来。

    “皇后娘娘,皇上已经睡下了。”

    “你让开!”

    “……是。”

    门响了一声。

    蓝皇后进去了,唐乐筠听不到了。

    她猜,应该是要求皇帝捉奸吧——齐王在书里是炮灰,他的戏份可以结束了。

    然而,她的这个念头刚刚转过,就听到不知何处有了轻且快的脚步声。

    此人功夫不错!

    唐乐筠心里一动,循着声音追过去,越过两个墙头,往西北走十几丈,那人的脚步声就几乎听不到了。

    她知道,此人也进到某个宫殿里了。

    片刻后,脚步声大作,三个人一起出来,快速地朝北边去了。

    其中一人武功甚高,在带她来这边的人之上。

    唐乐筠想了想,脚步声重的人极可能是齐王。

    居然有人给他通风报信,看来暂时死不了了!

    要不要戳破此事,给这个混乱的世界增加一点鲜亮的黄色呢

    好像不行。

    如果真那么干了,她不但会增加暴露的风险,而且还没什么好果子吃。

    还有……

    唐乐筠隐约觉得还有政治原因,但永宁帝和蓝皇后等人赶到了,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好戏上场了。

    唐乐筠朝天上看了眼,一片云挡住月色,光线黯淡了许多。

    于是,也不见她如何动作,身体忽然拔地而起,飘然跃上飞檐,落在五脊六兽之侧……

    “臣妾恭迎皇上,皇后娘娘。”一个窈窕的女人的身影拜倒在正殿门口。

    高大且臃肿的永宁帝抬脚踹向那女人的肩膀,“贱人,那孽子在哪儿!”

    “臣妾不懂皇上在说什么如果皇上想要臣妾的命,拿去便是。”女人很刚,爬起来就往一旁的柱子撞了上去。

    她身后的婢女抓了她一把,减弱了冲击的力量,但即便隔着七八丈,唐乐筠一样听到了不小的撞击声。

    “皇上,都查过了,里面没人。”几个太监从正殿和偏殿出来了。

    永宁帝看向蓝皇后。

    蓝皇后似乎难以置信,给身边的两位嬷嬷使了个眼色。

    二位嬷嬷亲自进去查看。

    片刻后,她们也铩羽而归了。

    永宁帝看着趴在地上的女人,问道:“皇后作何解释呀!”

    蓝皇后道:“皇上不妨下令搜查宫禁,并立刻派人去文渊院,说不定有惊喜。”

    永宁帝道:“皇后可知,只要齐王不在冷宫,就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蓝皇后冷笑:“既然如此,便是臣妾冤枉了静嫔,搅扰皇上的春宵了。”

    “你知道就好。”永宁帝一甩袖子转了身,“皇后多多修身养性吧,勿做这等捕风捉影之事。”

    他带着人走了,毫无留恋之意。

    蓝皇后亦不再停留,朝凤栖宫的方向去了。

    那静嫔捂着脑袋,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让两名宫女扶了起来。

    一名宫女道:“娘娘这是何苦如今齐王自身难保……”

    静嫔道:“你们放心,皇上不敢查,瑞王有齐王掣肘,他这个皇帝才能继续当下去。你们且看着吧,端王已然得了势头,那贱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完她挣脱两名宫女,踉踉跄跄地进了大殿。

    静嫔的话,就是唐乐筠隐约想到的政治原因。

    不过,她不明白,既然永宁帝想要制衡两个儿子,又为何走这一趟呢,为了面子,还是要抓齐王一个大把柄

    如果他办了齐王,他能掌控这个天下吗

    权势是个好东西,一旦失去,想必寝食难安。

    如今有了机会,永宁帝不可能不试上一试

    唐乐筠点点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她从房顶下来,循着蓝皇后的方向追了过去……

    “是谁!”忽然有男子大喝了一声。

    唐乐筠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凝神细听,南、东两个方向都响起了全力奔跑的脚步声。

    ——大内侍卫马上就要到了。

    那么,发出警示的人是谁,他看到的人又是谁

    长长的夹道里只有她一个人,高墙的黑影掩盖了她的身形。

    难道有人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不会是唐悦白吧!

    但发声的方位不符合……

    唐乐筠心头一凛,她离开的时间过长,小家伙忍耐不住,到处找她也是可能的。

    打住!

    这个时候想太多没用,徒增困扰。

    唐乐筠停止思考,跃上右侧高墙,稳了稳,正要上屋顶,就见一个黑影接连两跳,上了侧前方的屋顶,四下查看……

    她赶紧矮身下,单手扒墙,将身体垂到另一侧。

    唐悦白不会出事吧。

    唐乐筠后悔了。

    她不该带他来,更不该离开这么久!

    夹道里来人了,喊道:“这里没有!”这是个公鸭嗓的小太监,喊一声就跑了。

    唐乐筠观察一番,重新回到夹道,迅速跑到尽头,右前方便是凤栖宫。

    如果她是蓝皇后,必定留人守在门口,观察外面的情况。

    贸然出去不可取,怎么办呢

    来不及思考了,后面又有脚步声了,而且是两个高手。

    唐乐筠再上左边高墙。

    “夹道里确定没人,但两旁的宫殿都要检查一遍。”一个声音说道。

    “好,我左你右,前面汇合。”另一个人答应了。

    唐乐筠感觉躲不过去了,她壁虎一般地下了墙,正要取出匕首迎战,视线内忽然出现一口井。

    她两大步过去,抬脚就跳,在身体完全没入地平线前抓住井沿,再用两条膝盖顶住狭窄的井壁,往下挪半米,以确保井口的微光照不到自己。

    “嚓嚓嚓……”脚步声要到头顶了。

    唐乐筠屏住呼吸,重心后移,试图将身体贴在井壁上,但靠了好几下都没靠上。

    她的眼睛已然适应了黑暗,便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井壁上有一个凹陷,恰好可以容纳下她的身形。

    当她藏进去的时候,大内侍卫恰好到了井口,他点燃一只火折子,火光照亮了他的娃娃脸——那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一副干净、善良的模样。

    唐乐筠心里,如果你把火折子扔下来,我就真的要说声对不住了。

    “可能藏在井里吗”娃娃脸自言自语,手一抬就要有所行动。

    “快来人!”又有人喊了一声。

    娃娃脸“噗”的一声吹灭火折子,转身就跑。

    唐乐筠慢慢爬出井面,确认没人,从院落的另一侧出去,绕过了凤栖宫。

    夜晚有风了,后背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如果唐悦白被抓,恐怕要打入天牢了,只怕不那么好救,只有现在动手才有一线生机。

    但在此之前,还是要去唐悦白的藏身之处看一看,以免发生误会。

    计划明确,唐乐筠勉强恢复了镇定。

    她专心致志地收纳周围的信息,心无旁骛地赶到了分手的地方。

    上到房顶,果然没有了唐悦白的身影。

    一颗心瞬间坠到谷底。

    唐乐筠深吸一口气,在暗影里坐下来,在心里盘算道:“快来人”那一声像是在东边不远的地方,难道他迷路了,去东边找自己了

    她起了身,沿着屋脊往东走,快到头时,忽然听到左边有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间或,还有一两声抽泣。

    这才是唐悦白。

    一定是他!

    唐乐筠飞身下去,转了个弯,就见唐悦白扒着宫墙,猫着腰,正在观察夹道里的情况。

    她放慢脚步过去,适当加重一些,小家伙听到了,白着脸回过头,目光惊恐,见是唐乐筠,嘴巴一扁,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好啦,姐姐回来了!”唐乐筠捧住他的脑袋摇了摇,“不怕了不怕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咱们回去再说。”

    唐悦白用袖子擦擦眼泪,点点头,和唐乐筠一起顺着来路回到了御花园。

    二人换好衣服,潜到水里,很快就从护城河里冒出了头。

    ……

    五更更鼓敲响的时候,姐弟俩回到了家里。

    小黄被二人惊醒了,摇着尾巴跑了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唐乐筠的裤腿。

    唐乐筠道:“你去冲澡,我去做点吃的,饿了。”

    唐悦白答应一声,去了西耳房。

    唐乐筠蹲下来,用了些异能,在小黄头顶上使劲揉了揉,“家里有人来吗!”

    小黄听懂了,摇摇头。

    “好狗!”唐乐筠夸了一句,“饿了吗!”

    小黄点点头。

    唐乐筠起身往厨房走了过去,“那就一起吃点儿宵夜吧,疙瘩汤加鸡蛋。”

    ……

    炉灶烧起来了,火舌舔出来,屋子里的温度迅速升高。

    唐乐筠的湿衣服隐隐冒出了水蒸气,沁凉的皮肤也热了起来。

    好不舒服。

    她坐着发了会儿呆,直到唐悦白推门进来才醒过神。

    唐悦白道:“姐,你去洗,我来拌面疙瘩。”

    唐乐筠放下火钩子,“好,我马上回来。”

    用白天晒的水冲洗两遍,换上家居服,唐乐筠带着守在外面的小黄回了厨房。

    唐悦白的面疙瘩还没拌完,唐乐筠便接了过来,问道:“你为什么挪地方,怕被人发现!”

    唐悦白点头。

    唐乐筠又问:“大内侍卫上去时,你在哪里!”

    唐悦白道:“我一听到动静就挪到里面,紧贴屋脊躺下了。”

    “你既然躲过了房顶的侍卫,为什么还要换地方,换到哪儿去了!”

    “我担心他们找的是你,就想下去分担一下,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我……可能是我的运气太好了,从那里到御花园一个人都没有撞见。”

    “如果不是我,你又被抓了怎么办!”

    唐悦白的脑袋耷拉下去了,“可万一是你,我却什么都没做怎么办姐,我不想后悔。”

    他的音量很小,但很坚定。

    真好。

    虽然穿书了,虽然脑袋系在别人身上,但她有一个好弟弟。

    唐乐筠笑得很满足,可还是抬手给了唐悦白一个爆栗,“你就这么不相信姐姐!”

    唐悦白道:“白管家说了,宫里高手很多。”

    唐乐筠道:“我也担心那人是你,但我坚持回到与你分开的原点,再确定要不要有所行动。傻弟弟,那是皇宫大内,你我不熟悉地形,一旦暴露行迹麻烦就大了。我正式警告你,绝不能有下一次,你必须无条件信任我的能力,明白吗!”

    唐悦白傻傻点头。

    唐乐筠抬腿给他的后背来了一脚,“你不相信我,日后我做什么都不带你。”

    唐悦白这才下定了决心,正色道:“相信,姐你放心,我下次一定按照你的吩咐行事。”

    唐乐筠放过他,舀出锅里的开水,倒入菜油,煎鸡蛋,葱花炝锅,倒开水,面疙瘩下去了,咕嘟咕嘟地冒起了白泡泡……

    小黄坐在唐悦白身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

    唐悦白从怀里掏出一块黄色物件,一边把玩,一边摩挲小黄的柔顺的后背。

    唐乐筠奇道:“那是什么!”

    唐悦白笑眯眯地展示给她看,“姐,等你的时候有点无聊,我抠下一块瓦当带回来了。”

    琉璃材质的瓦当,很完整,上面雕刻着精美的龙纹。

    唐乐筠:“……”

    ……

    第二天早上,唐乐筠姐弟在院心练完剑,正要做早饭,白管家就来了。

    他带来一只烧鸡,两捆新鲜蔬菜,十几根油条,还有一小盆豆浆。

    自打和田家一起生活,唐家姐弟就没买过油条了。

    唐悦白喜滋滋地说道:“谢谢白管家,我正馋着呢,可巧你就买来了。”

    白管家提着蔬菜,和唐家姐弟一起进了厨房,“这是熟人做的,现在早上出摊的少,买也买不到。”

    唐乐筠知道,他这是从莳花院带过来的。

    “谢谢白管家。”她客气一句,又道,“想杀我的人查清了吗!”

    白管家道:“还在查,目前没有头绪。”

    唐乐筠认为,如果蓝皇后在为永昌伯府的事操心,应该不会分神处理她的事。

    皇上若忌惮齐王和瑞王,没道理不忌惮端王——他的可能性有,但不如齐王和瑞王大。

    她把豆浆分成三碗,拿出一罐糖放在中间,“齐王和瑞王谁的可能性谁更大一些!”

    白管家摇头,“娘娘恕罪,小人没有证据,不好瞎说。”

    唐乐筠不难为他,“好吧,那我自己查。”

    白管家差点被豆浆呛了,赶紧劝道:“娘娘不要心急,王爷的人已经在查了。”

    唐乐筠往豆浆里加了一小勺糖:“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白管家避开她的视线,“要看顺利不顺利,顺利的话月末就到了。”

    唐乐筠道:“能活着回来就成,什么时候不重要。”

    白管家连连点头,“娘娘所言极是,娘娘放心,小人一定全力保障娘娘的安危。”

    唐悦白勾了勾唇角,故意问道:“昨天叛军攻打皇宫了吗!”

    白管家似乎也在等这个话头,“叛军虽然没有攻打皇宫,但宫里还是出事了,一个小太监走错了路,被皇上身边的侍卫斩杀了。”

    唐悦白瞪大了眼睛:“就是走错了路吗!”

    白管家言之凿凿:“就是走错路了。”

    唐乐筠怕唐悦白说露馅,赶紧把话题接了过来,“京城、皇宫,都是一样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白管家叹息一声,“大弘偃旗息鼓了,大苍还在打,国库吃紧,老百姓吃不饱饭,乱象很难平复。不过,也有个不算好的好消息,叛军南下了,京城外围的老百姓可以喘口气了。”

    叛军南下,一是会抢劫南方运过来的粮草,二是可能继续在嘉兰山一带搞事情,以报大炎把幽蓝城划给大弘的仇。

    唐乐筠操心不了那么多,只要京城周边安全,她回生云镇就方便了。

    三人开始专心吃早饭,豆浆见底时候,药铺的门被人敲响了。

    唐乐筠三人一起过去开门,就见一个嬷嬷打扮的人站在门外,笑盈盈地福了福,“给娘娘请安,老奴是瑞王府的,奉我家娘娘的命,给娘娘送帖子来了。”

    第86章

    瑞王妃以消暑的名义请妯娌们小聚,日期定在六月十二。

    她不但邀请唐乐筠,还叫上了唐悦白。

    为此白管家专门给姐弟俩上了两堂课,一堂豪门礼仪客课和一堂皇室秘辛课,末了又请来两个裁缝,给姐弟俩量身定做了几套衣服。

    这段时日,药铺正常营业了,但私塾没有复学,唐悦白便在铺子里读书习字练武,唐乐筠则窝在东耳房里继续鼓捣毒药。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十二这天转眼就到。

    大约辰正,易了容的白管家驾着马车,把唐家姐弟送到瑞王府大门口。

    姐弟俩下了车,在瑞王府管事嬷嬷殷勤地招呼下,同白管家找来的黄妈妈一起进了府邸。

    唐悦白虽没进过王府,但刚进过皇宫大内,因而对瑞王府的泼天富贵没有太大感觉。

    管事嬷嬷走在侧前方,不时地回望姐弟俩,见二人一派闲适,反倒有些惊诧了。

    穿过两道气派的宫门,就到了瑞王府主殿。

    殿门口侍立着两排下人,其中最里面的一个立刻进殿禀报去了。

    瑞王妃迎到了殿门口,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年龄相仿的贵妇人。

    三个贵妇带着婢女妈妈若干,一大堆视线聚光灯束一样照在唐乐筠脸上。

    唐乐筠面色不改,淡笑着福了两福:“民女乐筠,给五嫂请安,各位安好。”

    尽管不认识瑞王妃,也不认识其他人,但瑞王妃是主人,不大可能不在其中,这样打招呼不算冒失。

    瑞王妃上前一步,拉住唐乐筠的手,慢声细语道:“九弟妹第一次来我府上,论理该迎一迎的,但考虑到二婶、三嫂和七弟妹都在,就只好等在这里了。”

    此女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豆绿色素面对襟褙子,里面衬着白地撒朱红色小碎花襦裙,五官端庄,右眼角下长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微胖,一派贤惠温柔的模样。

    唐乐筠道:“五嫂客气了,我年纪小,合该如此。”她衣着得体,语气不徐不疾,行礼端庄大方,毫不怯场。

    瑞王妃对左边的贵妇人说道,“咱们的九弟妹不但善解人意,长得也好看。”

    那贵妇人点点头,从手腕上抹下一只碧玉手镯,对唐乐筠说道:“我是你三嫂,这是见面礼,戴着玩吧。”说完,她从身后的婢女手中接过一只荷包,递给唐悦白,“这孩子也俊,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看着就欢喜。”

    “谢谢娘娘。”唐悦白趁机打了一躬,“唐悦白见过诸位娘娘。”

    瑞王妃笑了起来,“这孩子不但俊,还很机灵呢,来来来,五嫂这里也有见面礼。”

    ……

    不消一会儿功夫,唐乐筠多了三只手镯,唐悦白收了三块碧玉。

    这边刚发完礼物,在里面高坐的怡王妃发话了,“五侄媳妇,看见漂亮孩子你就把我这个老太婆抛到脑后了吧,还不把人带过来让老身瞧瞧!”

    “哎呀,可不是!”瑞王妃拉着唐乐筠就往里面走,“二婶勿怪,勿怪,这就给您带过来了。”

    唐乐筠见平辈可以不跪,但怡王妃是长辈,必须跪上一跪。

    姐弟俩在锦垫上行了礼,怡王妃也没有倚老卖老的意思,让老妈妈把二人扶了起来……

    唐乐筠从黄妈妈手里把四只锦盒拿了过来,说道:“民女父母早逝,家境平凡,王爷又不在家,王府的事做不得主,便从药铺带了些回礼,这些是我亲手做的金疮药、六味地黄丸、逍遥丸、大山楂丸,还有牛黄清心丸等,都是顶顶好的,还请二婶、诸位嫂嫂不要嫌弃。”

    哪有送礼送药的呢

    她这番话说出来,三位小辈主子娘娘倒是耐得住,好几个下人变了脸。

    怡王妃五十左右岁,正处在更年期阶段,对这些保健药品很感兴趣。

    她招手让婢女把匣子拿过去,亲手打开,露出整整齐齐的两排小瓷瓶,瓷瓶线条流畅,花鸟绘画雅致精巧,且每只瓶身都贴着红色的小纸条,纸条上用小楷写着对应的药名,只是字写得很一般。

    怡王妃拿起一只看了看,“老身最近总是睡不安稳,不知九侄儿媳妇可有对症的药啊!”

    唐乐筠道:“有药,但需要检查您的身体状况,对症下药才行。”

    怡王妃伸出胳膊,“劳烦你给我看看。”

    她的身体有御医调理,论理轮不到唐乐筠。

    如此这般,考校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唐乐筠不能拒绝,遂道:“那侄媳妇就献丑了。”

    婆子取来脉诊,给怡王妃垫上了,唐乐筠摸上寸关尺,凝神诊了起来……

    片刻后,她说道:“二婶是否时常有心悸耳鸣、头晕脑胀的情况!”

    怡王妃一拍小几,对其他几人说道:“这孩子有两下子。”

    唐乐筠收了手,从匣子里取出一只写着‘安神补心丸’的小瓷瓶,“吃这一款对症,您失眠是心血不足、虚火内扰引起的,还可以吃知柏地黄丸调理一下。”

    怡王妃感叹道:“都说对了,都说对了呀!”

    唐乐筠微微一笑,“二婶身体好,只有这么一点小毛病,可不就说对了嘛。”

    七嫂康王妃提了提袖子,笑道:“九弟妹年纪轻轻,医术不浅,七嫂好奇,也来凑凑热闹,如何!”

    唐乐筠道:“七嫂客气,自然可以。”

    二人换到窗口,分别在两张太师椅上坐下,唐乐筠摸上脉搏诊了片刻,道:“七嫂脉象平和,无病。”

    康王妃哂笑一声,“可是我最近胃口很不好呢。”

    唐乐筠不动声色:“我学艺不精,竟没能看出来,不过,我送的药里有大山楂丸,饭后吃一颗,最是对症。”

    瑞王妃道:“二婶和七弟妹的药都是御医亲自调配的,贸然换药只怕不好,我这里有个妈妈,和七弟妹有一样的症状,不若让她代为尝试,九弟妹、七弟妹,你们觉得如何!”

    唐乐筠不觉得如何,很不尊重人罢了。

    但转念一想,她毕竟是纪霈之的妻子,大家有所顾忌在所难免,惜命之人谨慎一些亦无可厚非。

    她看看唐悦白,小家伙明显生气了,耷拉着眼皮,唇线绷得笔直。

    生气是无能的表现。

    而且,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折辱的心理准备——如果这也叫折辱的话——对于她来说,话里话外的敲打根本不算什么。

    唐乐筠说道:“只要这位妈妈敢吃我的药,我当然没有意见。”

    她们敢敲打,她就敢明说,谁怕谁

    三个年轻王妃都有些不自在,只有怡王妃兴致盎然。

    瑞王妃道:“宋妈妈,你来。”

    给唐乐筠送帖子的妈妈出了列,她走到唐乐筠面前,福了福,“早就听闻有间药铺的药好,如今老奴也算有口福了,多谢娘娘。”

    唐乐筠道:“不客气。我的药药效极好,宋妈妈放心用,服用几粒便可胃口大开。”

    “那可真是太好了。”宋妈妈取了一粒,回到原位后放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瑞王妃对怡王妃说道:“二婶,趁着天气还没大热,我们去园子里转转吧。”

    怡王妃道:“好啊,都说瑞王府的荷花开得最好,老身可要好好欣赏欣赏了。”

    瑞王妃对唐乐筠说道:“二婶不爱出门,请她十回,她能来一回就不错了,今日能来,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呢。”

    “啊!”唐乐筠故作惊讶,“我的面子!”

    三嫂礼王妃提醒道:“怡王叔还是你和端王的媒人呢,端王没和你说吗!”

    唐乐筠垂着头,“三嫂,成亲时端王就不在京城了,我和一只大公鸡拜的堂。”

    怡王妃循循善诱:“九侄媳妇,端王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炎社稷,你得理解他。”

    唐乐筠道:“侄媳妇正在学着理解,谢谢二婶开导。”

    白管家给她的指示是:尽量让大家觉得她和端王关系不好,也尽量让大家认为她的医术一般。

    根据他的叮嘱,以及瑞王妃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宴请,唐乐筠基本可以断定,试图暗杀她的八成是瑞王。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毕竟瑞王在书里是男三号,一个有着雄韬伟略的野心家,一个一心为民的好领袖。

    这样的人突然要对付她,只能是怕她解了纪霈之的毒。

    小说里所谓的“帝王心术”,此时便可以用杀伐果断代替了吧。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到了水榭。

    水榭里摆了六张小几,五张在四周,上面摆好了酸梅汤和各种新鲜水果,苹果、鸭梨、橘子,还有一串串鲜艳欲滴的紫葡萄。

    另有一张小几摆在水榭中间,桌面上有只硕大的木托盘,托盘里是一只长三尺宽两尺的冰雕,山水灵动,水气氤氲,屋子里的温度因为它比外面低了两三度。

    姐弟俩这才真正认识到豪门的豪气——老百姓已然吃不上饭了,但富贵如瑞王府,还有这样的冰雕解暑降温。

    瑞王妃见唐家姐弟看得出神,赶紧解释道:“冰块是去年冬天预定的,府里的工匠闲来无事便琢磨一番,装点装点门面,花不了几个钱。”

    唐乐筠不知道她说的几个钱是多少钱,但用脚后跟思考,她也知道这些冰的运输和储存都需要巨大的成本。

    而且,从其他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看,瑞王妃做的排场平平无奇,她们过的是一样的奢靡生活。

    她说道:“让二婶和几位嫂嫂笑话了,即便是在唐指挥使家,我们姐弟也没过过这般气派的生活。”

    怡王妃道:“等端王回来就好了,你还年轻,好日子在后头呢。”

    唐乐筠默了默,“端王殿下至今没有消息,不知道人在哪里。”

    礼王妃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要不了多久了。”

    唐乐筠拿一串葡萄给唐悦白,“三嫂说的是,端王殿下既然能与大弘和谈成功,就能好好的回到京城,唉,天气炎热,路途遥遥,也不知……”

    瑞王妃道:“你医术不错,铺子里的药又好,端王的病再重,也不至于没有法子。”

    康王妃附和道:“五嫂这话说得没错,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唐乐筠摘了一粒葡萄,叹息道:“二位嫂嫂真看得起我,王爷对我的医术有你们对我的一半信心就好了。”

    瑞王妃轻轻地摇着羽毛扇,“你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嘛。”

    “好啦!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不过会把把脉而已,真当她是神医不成”怡王妃替唐乐筠解围,转移了话题,“我听说皇后娘娘病了,你们进宫请了安吗!”

    三位王妃脸色皆是一变,尤其瑞王妃。

    礼王妃道:“侄媳去过了,但没能进入凤栖宫。”

    康王妃道:“我这边也是。”

    瑞王妃不表态——瑞王架空了皇帝,蓝皇后在她面前摆不起架子,从不见她。

    怡王妃问:“知道是什么病吗!”

    康礼两位王妃一起摇头。

    瑞王妃朝下人摆了摆扇子,待他们退出水榭,她才压低声音说道:“据说是中毒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唐家姐弟。

    然而姐弟俩都在专心致志地吃葡萄,根本没有注意她的目光。

    怡王妃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礼王妃道:“听说前几天打死一个小太监,会不会跟皇后娘娘中毒有关!”

    瑞王妃还在盯着唐乐筠,“那小太监不过是找了个对食而已,根本没去凤栖宫。不过……魏嬷嬷说,凤栖宫可能进过人,现在玄衣卫和大内侍卫联合办案,正全力搜查此人。”

    唐乐筠抬起头,问道:“五嫂,我要去看看皇后娘娘吗!”

    瑞王妃道:“你现在还没有上玉碟,没有懿旨只怕无法进宫。”

    唐乐筠轻叹一声,隔着轻纱看向荷塘,“那就算了吧。”

    荷塘大概连着活水,水质清澈,岸边的荷叶密密匝匝。花开得不多,但都是全盛状态,粉粉嫩嫩,招来许多蜻蜓,上上下下地飞舞着。

    真美。

    比她家旁边的葫芦溪美多了。

    唐乐筠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她想,明明自己也嫁给了王爷,为什么还要为五斗米操心,还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呢

    答案很明确:因为纪霈之的地位不稳,小命即将不保,还因为她出身不高。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如果她把皇帝宰了,自己坐那个位置呢

    不行!

    她一个抗衡不了许多个,还是培养纪霈之性价比最高。

    而且,纪霈之擅长经营,一定能让像田家一样的老百姓吃得上饭。

    对,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解了纪霈之的毒,想办法帮他坐上那个位置。

    ……

    “姐姐。”唐悦白扯扯她的袖子,“瑞王妃问你荷花是不是很美。”

    “确实很美。”唐乐筠回过神,“看得入神了。”

    瑞王妃正要说话,宋妈妈进来了,走到她身后耳语了几句。

    瑞王妃脸上有了惊讶的神色,“这么快就见效了!”

    宋妈妈道:“是的。”

    瑞王妃对康王妃说道:“看来七弟妹可以好好吃顿饭了。”

    怡王妃道:“都说送药不吉利,但老身以为,九侄媳妇的药送得恰到好处。老身也能睡几个安稳觉了,九侄媳妇,以后我的药都去你那买。”

    唐乐筠起身行礼:“多谢二婶,侄媳一定给您做最好的药。”

    第87章

    一般来说,请女客的同时又请男客,主家是要派一到两个同龄人陪同的,但瑞王妃没有这样做。

    唐乐筠认为原因有两个,一是,他们夫妇的孩子年龄小,做不来此事;二是,她可能还有别的安排。

    在与几位王妃交谈的空隙里,她和唐悦白耳语了几句。

    唐悦白闻言,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唐乐筠便用了些木系异能,在他脑袋上摸了摸,“你年纪小,紧张是应该的,不紧张反倒不正常。如果不知如何回答,不妨多想一想,就那么点事,肯定都是预先练习过的。”

    她的手比平时热了很多,即便隔着头发,也能感觉到那股灼热从手心烫到了脑子里,燥意瞬间退散,整个人都熨帖了,头脑也清醒了。

    唐悦白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姐姐放心,我不怕。”

    “咳~”黄妈妈轻咳一声。

    唐乐筠注意到水榭外的脚步声了,步伐从容,轻盈,说明来人具有一定的武功基础。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唐悦白正主到了。

    唐悦白眨眼回应,下意识地绷直了唇角。

    “二婶,侄儿来晚了。”瑞王笑眯眯地进了屋子,径直走到怡王妃跟前,长揖了一礼。

    怡王妃笑道:“老身不过是串串门子,看看老九媳妇,可不能扰了你这个大忙人,你该忙忙你的去。”

    “二婶不常来,又恰好侄儿在家,不来请安怎么行呢”瑞王又朝礼王妃和康王妃拱了拱手,“三嫂,七弟妹,九弟妹,一向可好!”

    礼王妃道:“前几日不大好,幸好叛军被打跑了,京城安稳我们这些妇人就安稳了。”

    康王妃很会说话:“五哥辛苦。”

    唐乐筠站起身,朝瑞王福了福,“民女见过王爷。”

    瑞王转身看向她:“我们是一家人,常来常往的,九弟妹不必客气。”

    一家人

    仇人还差不多。

    唐乐筠淡笑,再福:“是,王爷。”

    瑞王在瑞王妃右侧空位上坐下来,“这些日子太忙,没顾上你们,幸好都闯过来了,端王府的损失不大吧。”

    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假意不知道她住在有间药铺。

    唐乐筠道:“民女在五柳街,不知道王府情况如何,难道……也被叛军攻打了吗!”

    端王议和,直接破坏了同袍义社的如意算盘,想来是要报复他的,端王府就摆在明面上,被冲击理所当然。

    瑞王道:“九弟妹闲暇时不妨回府操持操持,九弟回来也能过得顺心些。他身子骨不好,生不得气,为了些身外之物也不值得。”

    唐乐筠应了声“是”,并不多言。

    瑞王又问:“药铺有损失吗!”

    唐乐筠道:“药铺没有损失,但叛军想杀死民女,若非民女会一点粗浅功夫,若非有高人相救,民女已经停尸好几天了。”

    怡王妃惊道:“什么都不抢,就想杀人,为什么!”

    礼王妃道:“或者……是端王的仇人吧。”

    康王妃点头,“端王性子暴烈,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瑞王不置可否,他与唐乐筠正对而坐,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九弟妹,你贵为王妃,却生活在市井之中,危险和麻烦肯定要成倍增加,依我看,不如回王府安全。”

    王府人事复杂,暗箭杀人防不胜防。

    唐乐筠在心里默默补全了他的话,笑道:“不怕王爷笑话,民女是小户人家出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端王府的内院我根本驾驭不了,就不回去献丑了。”

    怡王妃赞同她的话:“你这丫头果然是明白人,不过……那终究是你的家,慢慢来嘛,等端王回来就好了。”

    唐乐筠道:“二婶说的有道理。”

    他们说他们的,她做她的,大家各行其是就好了,无须争辩。

    一个长随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口,禀报道:“王爷,衙门来人了。”

    瑞王起了身,对怡王妃说道:“二婶,侄儿告退。”

    怡王妃挥挥手,“去吧去吧,老身不留你。”

    瑞王走到门口,又停下了,扭头对唐悦白说道:“你跟我走一趟,最近新得一块好砚,正好当个见面礼。”

    唐悦白明白,自家姐姐担心的事情来了。

    他麻利地跳起来,团团一礼,同端王一起出了水榭。

    瑞王边走边问:“刺杀你姐姐的人有眉目了吗!”

    唐悦白比不上他身高腿长,小腿倒腾得飞快,脑子转得更快,“回王爷的话,姐姐不知道什么人干的,只说买菜的时候有人要杀她。”

    白管家说过,瑞王这个人看似粗犷,其实很注意细节,只要在重大问题上不犯错误,其他事情随便说,这样才符合他的年龄。

    所以,他必须把握好尺度,不该出错的绝不能错。

    “这样。”瑞王问,“人多吗!”

    唐悦白摇头,“草民也问过,但姐姐说,她见势不好转身就跑,不知道到底有几个人。”

    瑞王又问:“救你姐姐的高手,你们认识吗!”

    唐悦白还是摇头,“不认识,我姐没见着。”

    瑞王道:“端王离开前,没有交代吗!”

    唐悦白有些愤愤:“王爷,我姐姐跟大公鸡拜的堂,根本没见到他!”

    他真的生气了。

    瑞王始终用余光观察着唐悦白的表情,又道:“我听说,你姐姐会祝由术,所以药效才比旁的药铺好,这件事你怎么看!”

    “祝由术,那个叫祝由术吗,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唐悦白思忖着,语速也慢了下来,“长姐为母,家中经济姐姐说了算,草民没什么看法。”

    他一会儿我,一会儿草民,显然思绪不够顺畅。

    而且,他这番话很有些意思,含含糊糊,像是什么都说了,又像什么都没说,但偏向还是有的。

    一是,不管祝由术有没有用,药效是不是比其他店铺好,只要能赚钱养家,他没什么意见。

    二是,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不管是偏向哪种,都合情理,端看立场是什么。

    瑞王觉得是第一种。

    通过刚刚的交谈,以及唐锐安对唐乐筠的介绍,都能证明唐家姐弟不笨,甚至还有些狡猾。

    这样的人不难控制。

    如果杀了他们,一定会引起其背后大高手的觊觎,不如先观察观察,拉拢拉拢。

    瑞王问:“你见过你姐姐施展祝由术么!”

    “这……”唐悦白想起了唐乐筠灼热的手掌心,嘴上却开始胡说八道,“偶尔会看到她对着药柜里的药神神叨叨,但草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瑞王勾了勾唇角,看向一旁的紫薇树,这个时节,它们开得正好,一树粉紫,一树桃红,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小白启蒙了吗”

    唐悦白心里更是警惕,“启蒙了。”

    瑞王道:“好好读书,你姐姐只有你一个娘家人,你好了,她就自在了。”

    唐悦白道:“姐姐也总是这样说,可是王爷,草民真的不爱读书,做大侠不好吗!”

    “当然好。”瑞王道,“我年少时也有这样的梦想。”

    唐悦白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瑞王道,“但我习武天赋一般,远不如端王,听说你的天赋不错,现在有师傅吗,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一个!”

    这个问题非常好,很家常,很随意。

    而且,唐乐筠教田家孩子习武的事实,他未必不清楚。

    只要唐悦白脑子慢一点、糊涂一点,说不定就会泄露一个重大秘密。

    又或者,瑞王会介绍一个武功高手给他,那样就能正大光明地试探他的身手了。

    唐悦白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成年人世界中的尔虞我诈。

    头顶冒出了细碎的汗珠,他说道:“谢谢王爷,姐姐说,她现在是端王妃,等京城的治安好了,唐门肯定重新会接纳我的,到时候我就能继续跟着我师父习武啦。”

    唐乐筠专门准备过这个问题,这个答复未必最好,但能应付过去。

    唐悦白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再问了,求你了。

    瑞王笑道:“怎么,你们姐弟想衣锦还乡吗!”

    唐悦白老实地点了点头。

    瑞王果然没再说什么,一路沉默着到了外书房,他让长随取来砚台,交给了唐悦白。

    唐悦白谢过,转身就走,还没到门口,就听瑞王沉声说了句“慢着”。

    他心里一沉,脚下一顿,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瑞王道:“你姐姐在研究毒药,是也不是!”

    “啊”唐悦白慌了一下——尽管唐乐筠没说,但他就是把皇后中毒和姐姐研究毒药的事联系了起来。

    高压之下,他想起了唐乐筠的话: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就说不知道,让他们问我。

    他说道:“王爷,草民不知道这件事,要不……我去问问姐姐,回来再答复王爷。”

    唐悦白不但慌张,而且还怒了,声音很大。

    “那就不必了,本王自己会问。”瑞王对长随说道,“你送他回去。”

    ……

    用完午饭,瑞王妃把一干客人送到二门,回去时,径直去了内书房。

    瑞王正在批奏折,瑞王妃等了差不多一刻钟,他才放下毛笔,在罗汉床上和她相对而坐。

    瑞王妃给他斟了杯茶。

    瑞王接过来一饮而尽,“唐乐筠此人,你怎么看!”

    瑞王妃道:“的确如唐家大姑娘所言,胆大心细,面皮很厚,为了她的药铺,居然送了药品,失眠的,健胃的,补虚的,什么都有,一有机会就夸她的药好。”

    瑞王问:“你不是让人试了吗是不是真的好!”

    瑞王妃点头:“宋妈妈言之凿凿,说吃完她的大山楂丸就有胃口了,王爷,祝由术是真的吗!”

    瑞王道:“我请教过太医,对此褒贬不一,总的来说,有奏效的时候。但端王妃的药药效太过稳定,这让本王不得不怀疑,她可能在药材中动了手脚。”

    他的大拇指不断地摩挲着压手杯。

    那能是什么手脚呢

    瑞王妃想不出来,但她知道,摩挲茶杯是自家男人思考时常有的动作,便不急着说话,吩咐下人把熬好的燕窝端上来。

    瑞王问:“她医术怎样!”

    瑞王妃道:“她说准了二婶的失眠,却没觉察到七弟妹食欲不振,不知道是藏拙,还是水平有限。云山雾绕的一个人。”

    瑞王叹了一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瑞王妃问:“端王还是没有消息吗!”

    瑞王摇头,烦躁地斜躺了下去,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他身世坎坷,只要他肯一心辅佐我,我就绝不会亏待他,可他偏偏谁都防着,他如此防我,我如何不防他!”

    瑞王妃道:“若非如此,他和父皇又岂会闹到这个局面!”

    “说的也是。”瑞王道,“过几天,你再见见唐大姑娘,让她摸摸端王妃的底,毕竟一起生活四年,总比我们这些陌生人看得真切。”

    “好,妾身尽快办好此事。”瑞王妃从婢女手里接过燕窝,“王爷最近辛苦,吃一盏补补吧。”

    ……

    第88章

    回到家,白管家和黄妈妈一起,帮唐家姐弟给瑞王府之行做了个全面复盘。

    唐乐筠道:“白管家觉得如何,瑞王还会暗杀我吗!”

    白管家不那么确定地说道:“瑞王心思细腻,长袖善舞,他与顾七爷关系极好,如果唐家大姑娘能上门,这一关就算暂时过去了。”

    唐乐筠给他续上茶水,“好,等唐大姑娘上了门,我就把田家人接回来吧。”

    白管家笑道:“小人觉得可行,客栈无聊,田家那位大少爷动不动就吵着回来呢。”

    唐乐筠又问:“唐家怎么样,叛军进城时,骚扰过他们吗!”

    “不仅仅是骚扰,他们着意攻打了唐家,唐家护卫拼死抵抗,虽击退了叛军,但也付出了三死八伤的巨大代价。”说到这里,白管家喝了口茶,“为此,唐家老太太受到了惊吓,御医都请好几回了。”

    唐悦白问:“为了报复大伯父吧。”

    白管家颔首:“差不多。”

    唐乐筠也问:“老太太中风了!”

    白管家摇头,“不好说,听说是头痛欲裂,御医开了几副药,但效果不显著。”

    “哦……”唐乐筠拉着长音,脑子里开始翻找这一类疾病,嘴里却道,“唐老太太习武,身体向来不错,此番只怕是受到刺激了。”

    头痛症。

    如果是风寒感冒、中风等疾病引起的头痛,白管家会告诉她确切病因。

    只说单一病症,且治疗效果不显著,说明这个病不好界定。

    那是什么病呢

    唐乐筠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病例,又不想慢待白管家,便也罢了。

    那老太婆为人不坏,但对原身也着实一般,把原身赶出来之前,还明里暗里地羞辱了一番。

    无论原身是对是错,她作为继承者,对唐老太太都没有好感。

    白管家问:“如果,唐大姑娘来药铺找娘娘,娘娘要如何处置!”

    唐乐筠想了想,“我爹去世时,唐家没有袖手旁观,按道理,我应该效犬马之劳。但我们与唐家早已一刀两断,以德报怨那种事我不会做……她若买药,我卖她便是了吧。”

    白管家松一口气,他还真怕唐乐筠执意与唐乐音划清界限,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呢。

    他笑着拱了拱手,“娘娘大度。”

    唐乐筠挑眉,她是毒医,从不大度,但可以虚与委蛇。

    ……

    六月十六,阴天。

    太阳虽然在云层之外,但热度丝毫不减,从辰时末刻开始,京城就进入了熏蒸模式,稍微动一动大汗淋漓。

    为了降温,唐悦白时不时地去西耳房的木桶里泡上一泡,铺子里的事情,基本上由不怕热的唐乐筠在打理。

    叛军离开京城,秩序恢复正常后,她的金疮药就卖得极好,且不说豪门大户,光是五柳街的人就买了三十五瓶。

    一瓶三两银,总共一百零五两,利润非常可观。

    金疮药好卖,库存就要扩大。

    田家人不在,唐乐筠又开始了每天做药的日子——好在她做金疮药足够多,已经有了肌肉记忆,翻看医典和碾压药材齐头并进,事半功倍。

    ……

    唐乐音在门口停下来,目光一扫,就把药铺里面的情形了解了七七八八。

    这间铺子比生云镇的大,两种形制的药柜间隔摆放,非但不乱,还因此丰富了不少。

    北墙角摆着一架六扇的红木屏风,屏风上刺绣的花鸟鱼虫不但鲜活,而且色彩明亮,价格一定不菲。

    书案上摆了瓶野花,造型上不甚讲究,但怒放的样子赏心悦目。

    扎着长马尾的唐乐筠就坐在书案之后,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推着药碾子,专心致志……

    这一刻,唐乐音忽然觉得,她好像从未认识过唐乐筠。

    她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是自己错怪了唐乐筠,还是唐乐筠在离开她家后及时做出了改变。

    ……

    唐乐筠早就看见唐乐音了,但她不欢迎,就不想主动搭讪,主打一个想进就进,不想进就滚。

    不可否认,唐乐音是好人,但对她来说,唐乐音也是瑞王的人。

    大家立场不同,就注定了厮杀和角逐。

    只要唐乐音进入这个门,她们就会开启一段塑料友谊,唐乐筠不喜欢,却不得不全力配合。

    她讨厌这种感觉。

    “筠姐姐。”唐乐音到底进了门,“一向可好!”

    “请叫我唐掌柜。”唐乐筠抬头看她一眼,继续碾药,“唐大姑娘有事吗!”

    唐乐音福了福,“或者,民女叫娘娘更合适。”

    唐乐筠道:“没有诰命在身,娘娘还是免了吧。”她把药面倒在白瓷碗里,又拿来一味药,继续推碾。

    唐乐音在她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唐掌柜,我祖母头痛欲裂,我今天来是想为她老人家买几副药。”

    唐乐筠道:“唐大姑娘须知,我不过是读过几本医书而已。”

    这是唐乐音阻止她开药铺时亲口说的话。

    唐乐音知道唐乐筠会旧事重提,她起了身,敛衽行礼,“当初的确是我小看了筠姐姐,还请筠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全了我的一片孝心。”

    痛快认错,且不挟恩以报,女主的胸襟果然不错。

    唐乐筠笑了笑,既然如此,暂时做一做主顾关系也不错,省得说废话了。

    她说道:“带方子了吗!”

    唐乐音没想到她转变得这么快,一时有些迟钝,隔了两三息才反应过来,“带了,在这里。”

    她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张精致的花笺,打开,放在唐乐筠面前。

    唐乐筠瞥了一眼,御医开的是天麻钩藤饮,用于肝阳偏亢、肝风上扰证,附带还要几根艾条。

    她拿上方子,起了身,“我家没有艾条,你去其他药铺买吧。”

    唐乐音点点头,“那也好。”

    唐乐筠刚拿出一味药,唐悦白就来了,他见客人是唐乐音,有点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直接帮忙干活。

    姐弟俩一个抓,一个复核重量,很快就抓好了三副药。

    算账时,一个身穿劲装的年轻男子带着小厮进了门,“唐掌柜好。”

    唐乐筠抬头一看,居然是慕容霖,便道:“还好,慕容少侠有何贵干!”

    慕容霖道:“唐掌柜,我要买两瓶金疮药。”

    唐悦白从柜台里拿出两瓶,“六两。”

    慕容霖豪爽地掏出两块碎银,“不用找了。”

    唐悦白嘟囔道:“我们是药铺,又不是要饭的。”

    他有点不满,让唐乐筠掂掂,再剪一剪,称一称,把一小块银子找了回去。

    三人不熟。

    唐乐音松一口气,笑道:“见过四表哥。”

    慕容霖这才注意到她,不由眉头微蹙,“音表妹,你来这里是……”

    唐乐音苦笑,“当然是为了买药。”

    “原来如此。”慕容霖道,“怎么,家里有人生病了吗!”

    唐乐音把前因后果说了一下,担忧地说道:“药吃了不少,始终不见好转,祖母疼得睡不着觉,作为晚辈却无计可施,也是不孝啊。”

    慕容霖压低声音道:“唐掌柜医术不错,你不试试!”

    唐乐音摇摇头,老太太对唐乐筠观感不好,找她看病肯定是火上浇油。

    慕容霖便也罢了,“我家也认识两个医术不错的江湖郎中,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下!”

    唐乐音赶紧道:“感谢四表哥,我让弟弟亲自去请。”

    慕容霖道:“不必客气,这有何难。”

    二人拿了药,告了辞,一起出去了。

    唐悦白道:“姐,她好像没有拉拢你的意思,我们是不是要继续防范瑞王!”

    唐乐筠把拉开的药抽屉送回去,“傻小子,如果是你,你会上来就拉拢吗!”

    唐悦白在心里代入了一下,笑嘻嘻道:“不会,我也会先买药,缓和一下关系。”

    “吁,吁……”门口停了四辆马车,陆续下来五六个人。

    唐家姐弟立刻迎了出去。

    “唐掌柜。”领头的女人带了帷幕,矜持地打了声招呼,“我把病人带过来了。”

    “贵客好。”唐乐筠福了福,“今天就针灸吗!”

    那女人道:“对,我们听唐掌柜的。”

    唐乐筠手一摆,“诸位里面请吧。”

    一行人进了铺子。

    正与慕容霖说话的唐乐音吃惊地说道:“居然是镇北侯夫人。”

    慕容霖看了过去:“你认识!”

    唐乐音道:“不认识,但机缘巧合下,听过她的声音,也认识她身边的管事婆子。”

    慕容霖伺机劝道:“唐掌柜的医术真的不错。楚大哥说,赤焰镖局有个姓张的镖师,得了瘿症,就是她治好的。”

    居然是楚飞远!

    唐乐音先是惊愕,随后又释然了——楚飞远为人正直,慕容秀秀给唐乐筠带来了困扰,他暗地里帮其解决一下麻烦,无可厚非。

    不过,二表姐这个脾气该改一改了,不然退婚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她说道:“筠姐姐才十六岁,在我家时只看过两本医书,让她去给我祖母看病,只怕祖母难以信任,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这倒是。”慕容霖笑了,“唐掌柜不但年轻,容貌还美,与那些蓄着山羊胡的老大夫相比,毫无优势。”

    唐乐音心中一动,意有所指道:“筠姐姐如今是端王妃,她的优势不在年龄。”

    慕容霖听出了她的弦外音,“所以,音表妹的意思是,镇北侯夫人是冲着端王的面子来的!”

    这个不大可能。

    唐乐音自知说错话了,她明明想提醒慕容霖唐乐筠已经成婚的。

    她分辨道:“我只是觉得筠姐姐首先应该做好端王妃,而不是在市井中摸爬滚打。”

    慕容霖不赞成她的话,“尽管有间药铺的药贵,但药效着实不错,如果唐掌柜不开药铺,就没有这么好的金疮药,苦的还是我们江湖人。”

    这是事实。

    但唐乐音不想夸唐乐筠,便直接换了话题:“四表哥买金疮药,是为了出远门吗!”

    慕容霖颔首,“对,我和楚大哥想南下,筹些米粮回来,在京城开个粥铺。”

    “筹粮啊!”唐乐音心里一动,“四表哥,我手头有些银两,算我一份如何!”

    “哈哈~”慕容霖拱手笑道,“音表妹到底是我们江湖中人,侠女本色。”

    唐乐音还礼,“四表哥过奖了,你先别急着走,我再张罗张罗,三日后你来我家,我把银子给你。”

    慕容霖道:“一言为定。”

    ……

    唐乐筠坐在门口,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本以为唐乐音筹粮的戏码不再有了,没想到以这种形式还了回来。

    “唐掌柜。”坐在对面的老者审视地看着唐乐筠,歪着嘴,含含糊糊地问道,“你给病人针灸过吗!”

    唐乐筠回过神,耐着性子说道:“我给汝阳郡主针灸过,老太爷放心,我武艺一般,但熟知穴位,绝不会扎错的。”

    第89章

    唐乐音说的镇北侯夫人,便是得了子宫肌瘤的中年女子,蔡氏。

    蔡氏劝道:“爹,唐掌柜医术了得,您老就放心吧。”

    蔡老太爷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含混不清地说道:“她这么年轻,我如何能放心!”

    唐乐筠:“……”既然不放心,你干嘛来了。

    蔡氏道:“爹,年轻不是问题,能治病的大夫就是好大夫。”

    蔡老太爷还是不愿意,“我是男子,让女子针灸,成何体统,你还是带我到处转转,买只烧鸡去吧。”

    这还是个在家憋疯了,想出来溜达,一心想要吃肉的老小孩。

    蔡氏无奈,“爹,医者不分男女,难不成你想半身不遂地过一辈子!”

    蔡老太爷不说话,梗着脖子,曲着的手臂一抽一抽的。

    唐乐筠没工夫和他磨洋工,便用了些精神力,“老太爷,你是男子不错,但你也是我的长辈,晚辈服侍服侍长辈,无可厚非。”

    “真,真的吗”蔡老太爷狐疑地看着她,“好像也是,我的长孙女比你还要大着几岁呢。”

    “当然真的。”唐乐筠勾了勾唇角,“这样,我先给您摸摸脉,看看舌苔,如何!”

    “好,好吧。”蔡老太爷想抬胳膊却抬不动,急出了一脑门子汗。

    唐乐筠上了手,把他的胳膊牵过来,按在脉诊上……

    片刻后,她又看了老太爷的舌头,在医案上写道:“脉浮且软,舌淡胖,齿痕明显,左侧有成片瘀斑,脑内有血栓之症。”

    蔡氏不解:“血栓是什么!”

    一旁的男子面露狐疑之色,张了张嘴,又忌惮地看了蔡氏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唐乐筠道:“这是我的叫法,不重要,还是针灸吧。”

    另一个年轻些的男子凑到蔡氏跟前,小声道:“长姐,万一扎不好怎么办!”

    蔡氏顿了一下,“怎么会扎不好呢,一定扎得好,是吧唐掌柜。”

    他们没有安全感,要她做保证呢。

    唐乐筠理解他们的心情,肯定地说道:“放心,谁都可能扎不好,唯独我不能。”

    唐悦白使劲点头,他的姐姐做什么都做得很好,绝不会出错。

    蔡氏满意地笑了,“我就喜欢唐掌柜自信的样子。爹,我扶你过去,唐掌柜贴心得很,在铺子里放了床榻,垫子和床单都有,非常干净。”

    两名男子一起皱了眉头。

    唐乐筠笑道:“太太先扶老太爷过去,我拿几样东西。”

    她看看两名男子,暗道,镇北侯夫人二品诰命,即便出嫁了,在娘家也一样有话语权呐。

    唐乐筠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白色纱布做的手套、一瓶高度白酒、一块干净纱布,以及一副针灸针,统一放到小托盘里,带了过去。

    两名男子也跟了过来。

    “哎我躺下来做什么,我不要她给我针灸。”

    “爹,不针灸就不会好,你相信女儿,肯定不会害你。”

    “不行,她是女子,还是端王妃。”

    唐乐筠进来了:“老太爷放心,我现在就是大夫。快躺下,针两回就好了,您且忍上一忍。”

    老太爷又安静了,乖乖坐了下去。

    蔡氏惊讶地看着唐乐筠,“还是唐掌柜有办法。”

    唐乐筠面带微笑地看着蔡老太爷,“我针灸不疼,而且戴着手套呢,摸不到您老人家的皮肤。”

    蔡老太爷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唐乐筠把托盘放到床头小几上,让蔡氏和唐悦白把老太爷的外衣脱了,靠坐在床头上,再在其面前摆了一只炕几。

    她用纱布蘸上高度白酒,把三寸毫针擦了擦。

    银针又细又长。

    蔡氏又有些担心了,“唐掌柜,扎完就能好多了,对吧。”

    唐乐筠把蔡老太爷的左胳膊拿过来,呈直角摆放,用白酒擦擦曲池穴,“对,太太若是害怕,不妨去外面等着,我让小白帮我。”

    蔡氏脚下晃了晃,到底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唐乐筠不再管她,稳准狠地把针尖刺入皮肤,搓一搓,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针尾,将木系异能和精神异能同时导入,长针不断下沉,避开神经和血管,直到少海穴……

    蔡老太爷眼睛亮了,对蔡氏说道:“酸麻酸麻的,一点都不疼。”

    有酸麻感就是得气了。

    唐乐筠再针另一只手臂……

    曲池透少海,合谷透后溪,阳陵透阴陵,接下来就是风市和足三里,面部再刺牵正穴……

    蔡家人在屏风内外围了一圈,一边看一边小声议论:

    “真没想到她能如此利索。”

    “确实,上次那老大夫还给咱爹扎疼了呢。”

    “我怎么感觉老爷子还挺享受呢!”

    “好像是的。”

    ……

    大约两刻钟后,唐乐筠取了银针,一一用高度酒擦拭干净,放回针袋里。

    蔡氏道:“爹,你感觉怎么样!”

    蔡老爷子很清晰地说道:“好,特别好。”

    蔡氏又惊又喜,对自家的两个兄弟说道:“你们觉得没有,咱爹说话利索了。”

    她的一个兄弟说道:“爹,你再说两句!”

    老爷子得意洋洋:“你让老子说,老子就说老子偏不说!”

    “哈哈哈……”姐弟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唐乐筠道:“老太爷病情不重,再针两回就差不多了。”

    蔡氏拉住她的手,真情实意地说道:“唐掌柜,太好了,谢谢你。”

    “太太不必客气,我是开药铺的,为客人尽心是我的本分。”唐乐筠心情很好,又对老太爷说道,“您伸伸胳膊,看看有没有好一些。”

    老太爷伸了伸,喜道:“确实好多了。”

    唐乐筠又道:“你得的这个病,需要进行适度的锻炼,多散步,多吃鱼虾、鸡鸭,少吃肥油肥肉,保养好了,精神头才能更好。”

    老太爷忙不迭地点头,交代两个儿子帮他记下来。

    蔡家兄弟无不听命,不但记下,还请教良多,说了一箩筐的感谢话。

    抓了药,送走蔡家人,唐悦白崇拜地看着唐乐筠,“姐,你可真厉害。”

    “不过针灸而已,厉害什么。”唐乐筠朝店门口走了过去,“走,我们去市场买菜,中午就接田家人回来。”

    田家人不在,她既要看店,又要做药,还要诊治病人,太耽误时间了。

    ……

    中午,白管家带着邓翠翠和田家人一起回来了。

    姐弟俩准备了韭菜鸡蛋肉的饺子馅儿,大家伙儿一起擀皮,一起包,吃得心满意足,热热闹闹。

    饭后,田老太太和田婶子把唐乐筠请出了厨房,她便陪白管家去了小客厅,聊起了唐乐音和蔡太太的老父亲。

    白管家道:“蔡老爷子,男人又在北边战场上,莫不是镇北侯夫人蔡氏她父亲是老骠骑将军蔡铎,前些日子确实中风了。”

    唐乐音没有认错人。

    那么她会怎样判断此事呢,此事会不会经由唐锐安传到瑞王的耳朵里,瑞王又会怎么想呢

    真麻烦!

    这就是她当初不想进城的原因。

    白管家是精明人,唐乐筠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他瞄了一眼唐乐筠,后者虽然没有惧意,但柳眉微蹙,目光发冷,显然是不耐烦了。

    喝掉剩下的茶汤,白管家说道:“娘娘不必忧心,王爷有消息了,不日就能回京。”

    “有什么消息了”唐乐筠不明白,为什么端王有消息了,她就不必忧心。

    白管家贴心地解释一句,“小人的意思是瑞王有王爷的消息了,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

    唐乐筠道:“王爷在哪儿!”

    白管家谢过续茶的唐悦白,又道:“王爷一直在路上,小人不知道具体位置,但王爷让小人转告娘娘,不用担心,他一切都好。”

    这个话不像纪霈之能说出来的。

    唐乐筠揣测,这是白管家为安慰她,从他的话里引申出来的意思。

    ……

    其实,纪霈之的原话只有两个字:可以。

    而前因则是——白管家汇报京城的情况时,曾经问及,是否可以向唐乐筠透露他的消息。

    纪霈之对唐乐筠有信任,但涉及身家性命,且分隔两地,他还是更相信自己。

    因此,他勒令白管家对他的行踪守口如瓶。

    直到他在南州城落脚。

    南州是大炎中南部最大的一个城市,经济发达,一派繁荣,比之京城也未见逊色几分。

    这里是纪霈之的第二大基地,安全基本可以保证,且听有要事要办,不可能不泄露行藏,这才通知了瑞王,并同意白管家可以向唐乐筠有所交代。

    六月二十二日下午,南州下了很大的雨,炎热的天气也因此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纪霈之难得地穿上薄如蝉翼的纱衣,端一盏热茶,坐在风雨亭里赏风雨——这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之一。

    “东家。”一个瘦弱、白皙的男子撑着伞进了亭子。

    纪霈之问:“怎么样!”

    男子放下伞,拱手道:“人手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东家下令。”

    纪霈之站了起来,对正在研究围棋残局的薛焕说道:“三表哥稍坐,我去去就来。”

    薛焕道:“这么大的雨,他们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他的话没能说完,纪霈之钻进元宝的大伞里,已经走远了。

    薛焕摇了摇头,“不过一点摩擦而已,何至于此呢!”

    ……

    南州城西南角,石碑街,从杂货铺前面的胡同进去,第五家。

    一个戴斗笠的人敲响了黑色大门,“咚,咚咚,咚咚咚。”

    隔了片刻,此人转身,对停在一侧的马车里的人说道:“东家,要闯进去吗。”

    马车里坐的正是纪霈之,他说道:“抓活的。”

    戴斗笠的人右脚一踏,身体腾空而起,人便上了一丈多高的倒座房,消失在屋脊之后。

    须臾,大门敞开了,戴斗笠的男子说道:“东家,邵家叔侄死了!”

    第90章

    纪霈之沉默片刻,推开车门下了车。

    来之前,他曾预设过两种情形,一是邵家叔侄跑了,二是他被同袍义社埋伏。

    唯独没想到,他们被别人杀了。

    他憋着火穿过大门洞,进入二门,就见叔侄俩双双坐在上房门口,睁着眼,头碰头地靠在禁闭的房门上……

    血流到天井里,与雨水融汇到一处,一片猩红。

    凶手在杀死他们后,将尸体规规矩矩地摆在那里,是在向他示威吗

    还是赶巧了

    纪霈之踩着凸起的砖地走了过去,蹲在二人面前,目光落在两具尸首的脖颈上——兵器锋利,在两个脖子上各开一道大口子,就像两张血色全无、形状怪异的大嘴。

    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抬手,捏着核桃送进了邵明诚的伤口里,笑道:“请你吃核桃啊!”

    元宝打了个激灵,赶紧把视线转了开去。

    纪霈之又道:“听说你最讨厌核桃,所以我还特地为你准备了核桃宴,没想到,有人慈悲心大发,提前解救了你。无趣,凶手确实坏了我的兴致,所以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说道:“马上吩咐下去,把这个宅子前后左右的所有邻居都给我带过来,就前后左右,懂吗!”

    戴斗笠的男子眨了眨眼,明显对这个命令不解,但还是二话不说地走了出去。

    纪霈之让元宝搬出一张太师椅,在两具尸体旁边坐了下来。

    他穿的是月白色道袍,脸色惨白,和两具尸首的脸色相差无几。

    几乎所有进入院子的人都被眼前的诡异情形吓得失声尖叫。

    因此,总共三十七人,纪霈之放走了其中的三十三个,只剩下比较冷静的一家四口——三男一女,女子二十多岁,三名男子都是三十左右的壮年男子。

    站在天井里,被大雨洗礼的四个人,肉眼可见地慌了,那女子尤甚,水淋淋的群裾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纪霈之翘起二郎腿,不徐不疾地问道:“你们是谁的人!”

    女子颤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虽然穿着布衣,但五官明丽,身材高挑,稍加打扮就是一名丽人。

    纪霈之抬眼看向她,眸色深沉,目光冰冷,“你们既然赶在我来之前杀了他们,又留下来看我的热闹,对我应该有所了解,我这个人在审讯时耐性一向很好。”

    四个人中,有三个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剩下的男子哆嗦了一下,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膝盖一弯便跪在了泥泞里,“王爷明鉴,我们是……”

    女子尖声叫道,“你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你喜欢万社长,我不喜欢,我现在就喜欢活着。”男子毫不示弱,连珠炮似的说道,“王爷,我们是同袍义社的人,万社长让我们赶在王爷来之前把他们做掉。万社长说,王爷想杀的人,我们要提前杀掉,王爷想做的事,我们要提前破坏掉,这样一来,既报了大弘大炎和谈的仇,也能让王爷生一生闷气。”

    纪霈之起了身,“杀不死我,就想气死我,万社长好谋略嘛。”

    “他有狗屁的谋略!”那男子又抹了把脸,愤愤道,“起初明明是为了老百姓才反的,到最后却坑了不少好人,就为他的劳什子复国梦。要不是不想被三刀六洞,在下早就不干了。”

    他这么一说,另两个男子也跪下了。

    女子面色苍白,眼泪和雨水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双腿却不再抖了。

    元宝似有不忍,轻轻叹息了一声。

    纪霈之道:“那就不干了吧,你们跟我去京城如何!”

    “啊”那男子吓了一跳,“你不杀我!”

    纪霈之微微一笑,把剩下的核桃也塞到了邵明诚的脖子里,“他不值得。”

    两个核桃一起往伤口挤,发出令人齿冷的“咯吱”声。

    女人尖叫了一声。

    纪霈之淡淡道:“一具皮囊而已,如果你们运气好,杀了我,我不介意你们这样对我。”

    三个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走过去,绕过他们,对斗笠男说道:“你把他们带走,然后报官。”

    斗笠男拱手,更加恭敬地说道:“是,东家。”

    ……

    纪霈之回去时,薛焕正在研究晚上的菜谱。

    看见他好好地回来,薛焕长长地松了口气,问道:“怎么去这么久,出什么意外了吗!”

    纪霈之嫌弃地看着脚上的泥,说道:“有些意外,但已经解决了。”

    元宝取了新鞋,又拿了新外套,喜滋滋地替纪霈之解释道:“三爷,我们赶到的时候,邵家叔侄已经被人杀死啦!”

    他很擅长讲故事,一上来先抛了个结局。

    薛焕果然“啊”了一声,给面子地问道:“怎么回事,你快讲讲。”

    元宝便把事情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末了又在纪霈之让斗笠男抓人的节骨眼处卖了个关子,“三爷,你猜我们王爷在哪儿抓到的他们!”

    薛焕沉默片刻,“难道是附近”他说得含糊,却是个十分接近真相的答案。

    这回轮到元宝惊讶了,“三爷怎么也知道凶手就在附近!”

    薛焕道:“若非就在附近,你们岂不是回来得更晚!”

    元宝:“……”原来笨的只有他一个。

    薛焕对纪霈之说道:“万鹤翔自己不敢来内地,就让爪牙替他卖命。京城的叛军化整为零南下了,我们此行还是要谨慎一些。”

    万鹤翔能这么快地掌握纪霈之和邵明诚的行踪,说明其有庞大的信息网,实力不可小觑。

    元宝问道:“三爷,万鹤翔为什么不敢直接对咱们下手!”

    “这个嘛。”薛焕想了想,“我觉得还是要感谢咱们娘娘,她单枪匹马杀了灵蛇老人,他们不可能不忌惮。同袍义社虽然讲义气,但这个义气还不足以让人平白送死。”

    “原来如此。”元宝恍然,“唐掌柜真乃神人也。”

    纪霈之靠在藤制的躺椅上闭目养神,闻言也想起了唐乐筠,更想起了那只灼热的手。

    不得不说,他很怀念当时的那个滋味。

    可是,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女子,为什么要操心他的安危呢

    他这么可怕的一个人,配吗

    罢罢罢,不管配与不配,她都是他的妻了。

    纪霈之自失的一笑。

    他真没想到,偶然的一个误会竟然让他娶到了她,这是那个老畜生对他做过的唯一的好事了吧。

    南境初步平稳,北境虽然艰难,但顾时和杨晞也算力挽狂澜,暂时稳住了局面,老畜生和蓝贱人也该下地狱了。

    听说蓝贱人中毒了,如果找不到解药,只怕熬不到八月。

    下毒之人是谁呢

    纪霈之忽然坐了起来,“难道是唐乐筠”他连名带姓地喊了出来。

    正在和元宝谈论万鹤翔的薛焕停下话头,问道:“娘娘怎么了!”

    纪霈之道:“我想,是她给蓝贱人下了毒。”

    “何以见得呀!”薛焕一抚掌,“她在研究百花门的毒,真的可能是她。”

    纪霈之道:“一定是她,但我想不出来,她是如何进宫,又如何做到了全身而退。”

    薛焕道:“表弟何必伤神,回去一问便知。”

    ……

    六月二十三,天气晴朗。

    上午巳时初,纪霈之赶到了巡抚衙门。

    他和薛焕下了车,进入大门,长驱直入,往朱文骥朱巡抚的签押房走了过去。

    一个亲随模样的男子拦住了他们,“你们找谁!”

    元宝上了前,“这位兄台,巡抚大人可在!”

    那亲随认真打量了一下纪霈之,“我们大人日理万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打听的。”

    纪霈之不耐烦了,迈步就往前走。

    “诶诶诶!”那亲随抬腿就追,正要抓住纪霈之的肩膀,就见元宝抓住他的胳膊,肩膀一抗,就把人撂到地上了。

    那人疼得大叫起来,“杀人了,大人呐,来强盗了。”

    正房和厢房的大小官吏纷纷跑出来,将纪霈之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吏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衙门行凶。”

    薛焕指了指纪霈之,“这位……”

    “诶哟,什么风把王爷吹到南州来啦!”一个四十多岁的肥胖男子推开两个小吏,满脸堆笑地站到纪霈之面前,拱手道,“下官朱文骥见过王爷。”

    纪霈之还礼,“本王不请自来,还望朱大人海涵。”

    朱文骥道:“岂敢岂敢,王爷这边请,这边请。”

    正主们走了,只剩一群小吏在热浪中凌乱。

    “这是哪位王爷!”

    “我猜是端王。”

    “他不是在嘉兰城议和吗,怎么到南州了!”

    “谈完了呀,不到一刻钟就谈完了。”

    “这个我知道,但谈完了不是该回京城复命吗!”

    “那咱就不懂了。”

    “依我看,是筹粮来了吧。”

    “不能吧。”

    “一来就找朱大人,依我看,没有别的事,肯定就这一桩。”

    ……

    纪霈之找朱文骥为两件事:一是筹粮,二是防范同袍义社。

    他不是长袖善舞之人,因而,落座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朱文骥擦了擦胖脸上的汗,“王爷恕罪,下官已经往京城送了十五万石,再多就筹不到了呀。”

    纪霈之哂笑一声,“是不是真的本王心里有数,不然……本王给朱大人算一笔账,看看南州是不是还能拿出至少十万石!”

    朱文骥白了脸,嘴里仍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爷不在其中,便无法明白其中的难处。”

    纪霈之道:“本王当然明白朱大人的难处,但本王更知道京城若继续无粮,大炎就完了。”

    朱文骥:“……”

    纪霈之道:“你把人召集来,筹粮之事,本王亲自办。”

    朱文骥松了口气,“下官感谢王爷体谅。”

    纪霈之不接这个话茬,问道:“邵明诚叔侄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朱文骥惊恐地看了他一眼,“请王爷宽限时日,下官一定全力侦破此案。”

    “你若不抓紧,叛军就会血洗南州。”纪霈之起了身,俯下身子看着朱文骥,“朱大人要小心了哦!”

    朱文骥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