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桃李街,不是闹市,也不是五柳街抵达端王府的必经之路。
但这条路是状元游街的首选,名头好,凡是够得上这里的迎亲队伍,大多会来逛一逛。
因此,桃李街也是豪门大户打探小道消息的最佳场所。
一品茶楼位于该街中段,从二楼往下看,迎亲情况一目了然。
唐乐音半隐在窗前,不赞同地问道:“二表姐,那是你的人吧。”
慕容秀秀道:“音音,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家大喜的日子,我是那种人吗!”
她嘴上不认,脸上全认了,红唇高高地翘着,眉眼弯弯,得意的样子连傻子都骗不过去。
唐乐音摇摇头,转了话题:“我看得清楚,那柄如意本可以不碎的,但那挑夫就是站不住,怎么看都有故意的嫌疑。”
慕容秀秀道:“我觉着也是。依我看,不是她自己运气不好,就是送亲的人中有人见不得她好,怪不得旁人。”
几个挑夫和撞挑夫的男子吵起来了。
“咋的,仗着人多欺负人啊。”
“行,我不欺负你,咱们见官。”
“见官就见官,但你得把纵马那人给我抓回来。”
“那我不管,你撞的我,我就找你!”
“草,什么人啊……啧,什么玩意,一个破青玉如意,不油不润,雕工粗糙,十两银子都不值,赔就赔,留着给新娘子买棺材吧。”
这话说得恶毒,不少看热闹的听不下去了,你一言我一语地批评赔钱的男子。
男子骂不过,扔下十两银子的银票跑了。
慕容秀秀道:“一柄如意才十两银子,是端王穷,还是竹子姑娘穷!”
唐乐音心道,端王不可能穷,穷的只能是唐乐筠。
她说:“可能不想招摇吧。”端王的富,一般人不知道,但瞒不过她这个重生者。
慕容秀秀“噗嗤”一声笑了,“飞上枝头了,怎可能不想招摇,不然她来桃李街干嘛!”
唐乐音正要反驳,就听另一扇窗户旁的男客人粗声大气地说道:“如意都这么廉价,只怕没什么好东西吧。”
“听说新娘子身份不高,小镇姑娘,家里是开药铺的。”
“噗……”慕容秀秀笑喷了,“京里的消息传得可真快。”
唐乐音蹙着眉头,“她这样,对我家也没什么好处。”
慕容秀秀道:“你想太多了,她现在不是唐门中人,只是个唐家族人罢了,你家养她四年,仁至义尽了。”
“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唐乐音的心理年龄比慕容秀秀大多了,考虑的事情也比较全面,“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嗐!”慕容秀秀故作惊吓,“原来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唐乐筠微笑:“二表姐不是听懂了吗!”
“姑娘,二表姑娘。”立春站在屏风外禀告道,“大少爷,四表少爷和楚少主来了。”
“过去了吗,过去了吗”唐悦眀急吼吼地蹿了过来,“怎么样,多少抬嫁妆!”
慕容秀秀如数家珍:“六十四抬,打了一抬价值十两银子的玉如意,还有六十三。”
“哈哈哈~”唐悦眀夸张地大笑三声,“太丢脸了吧。”
“成什么样子。”唐乐音沉了脸,“你别忘了,她也姓唐。”
唐悦眀满脸不服,但声音低了下来,嘟囔道:“姓唐的多了,都是我唐门中人吗!”
他的五官和唐乐音有五分相似,是帅得浓墨重彩的浓颜型帅哥。
唐乐音不理他,招呼楚飞远和慕容霖坐下。
二人落了座,慕容霖道:“看来这位唐姑娘的亲事不太顺利。”
楚飞远道:“这个时候成亲,肯定在风口浪尖上,出意外也正常,但愿她不要太过介意此事。”
慕容秀秀收敛了笑意,“你还挺会怜香惜玉的嘛。”
楚飞远给了慕容霖一个求救的眼色。
慕容霖仗义执言:“二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大舅一家已然与她达成和解,你又何苦抓着不放。”
他与慕容秀秀是叔伯姐弟,在慕容家行四,今年十九岁,丹凤眼,瓜子脸,厚嘴唇,属于第二眼帅哥,斯文干净秀气。
慕容秀秀想起在生云镇丢的脸,怒道:“我就喜欢抓着不放,你管不着我。”
唐乐音见气氛不对,赶紧把话题重新引到外面,“你们看,那管家息事宁人了,他们要走了。”
唐悦眀道:“这么大的事,端王妃居然忍了,当真想不到呀。”
慕容霖起了身,目送迎亲队伍敲敲打打地走远了,说道:“依我看,她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人都会变的,只要变好了,就是好人。”
不待慕容秀秀说话,唐乐音道:“四表哥说的极是,我们得给人家机会。”
楚飞远道:“端王此去危险重重,她刚嫁过去就要独自面对偌大的端王府,只怕日子不会好过。”
慕容秀秀道:“求仁得仁,那是她应得的。”
慕容霖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哪儿接的亲,你们知道吗!”
慕容秀秀瞥他一眼,“你还不知道吗,她搬到五柳街了,那也有家医馆,人家要做老本行了。”
楚飞远很惊讶,“什么时候搬的,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下午。”慕容秀秀道,“音音,幸好你家把他们姐弟除名了,不然还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楚飞远和慕容霖神色复杂地对视了一眼。
唐家把一对孤儿除了名,这事经不起讲究。
唐乐音有些尴尬,但心里认可慕容秀秀的说法——且不说药铺如何,唐乐筠如今嫁了端王,端王要去与大弘议和,此去路途艰险,一旦人回不来,她的处境便一言难尽了。
……
唐乐筠要求白管家加快速度,于是,迎亲队伍迅速离开桃李街,抵达了端王府。
王府大门挂了一排崭新的大红灯笼,门上贴了大红喜字,但红漆还是旧的,某些地方甚至斑驳了。
两厢对比之下,很有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喜感。
该花的钱花多少都成,不该花的一文钱都不花,这是纪霈之做生意的重要原则之一。
端王府不是纪霈之的,而是永宁帝说拿走就拿走的皇室财产,之所以给纪霈之,只因为这里鬼宅的名头响亮。
若非必须住在此地,纪霈之看都不会看这里一眼。
唐乐筠放下轿帘,心如止水地蒙上了盖头。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震耳欲聋。
轿子进入大门,又走了相当长的一段。
落地后,迎亲队伍中的婆子掀开轿帘,把唐乐筠搀扶出来,一边说着不要钱的吉祥话,一边扶着她过门槛,迈火盆。
火盆刚过,她就听到了公鸡的打鸣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不会已经走了吧,怎么还说话不算数呢
唐乐筠有点生气,正要质问白管家,就听前面有人说道:“端王妃,端王有皇命在身,已经出城了。我和齐王都已成婚,便由这只公鸡代替他拜堂……”
“咯咯咯……”公鸡呼打着翅膀鸣叫了起来。
“唉……老九也是的,耽搁一会儿又能怎地”有人抱怨一声,又道,“五哥,时辰差不多了,赶紧开始吧。”
两位王爷都在!
唐乐筠压下火气,任由婆子牵到锦垫旁,跪了下去。
一个穿着红色绣鞋的女子,抱着公鸡,跪在她身旁。
有人唱道:“一拜天地!”
“咯咯,咯咯!”公鸡拼命挣扎了起来,“咯咯咯……”
那女子大概紧张极了,嘴里喘着粗气,用力地按着那只鸡。
鸡被按疼了,便死命地叫。
“你不要抓得太紧了。”唐乐筠心里不耐,挪动一下,手上带着木系异能在鸡脑袋上拍了拍,“你乖啊,不乖的话一会儿就变成盘中餐了。”
她居然威胁一只鸡!
公鸡和那女子一起看向了她……
正堂彻底安静了,落针可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唐乐筠顺利地拜完,跟着婆子进了喜房。
坐到洒着各种“籽”的拔步床上后,唐乐筠听到了六个人的呼吸声。
她很不喜欢这种明明被围观,自己却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便道:“你们出去,我休息一会儿,不叫你们不用进来。”
“是。”六个人回答得参差不齐,但走得不慢,不过三五息,屋子里就空了下来。
唐乐筠摘掉盖头,把屋子里打量一番。
家具还不错,一整套花梨木,虽然旧,但能看得出值钱。
大红绸子不要钱似的铺挂得到处都是,既喜气又庸俗。
几盏儿臂粗的红烛都燃着,光线明亮,如同白昼。
“我居然跟一只大公鸡结婚了,比小说写的还精彩。”
“不讲信誉的男人不是好东西。”
唐乐筠自语两句,回身把床上的杂物扒拉到一边,仰着倒下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纪霈之潜进来时,唐乐筠睡得正香,对他的到来毫无知觉。
他搬来一只绣墩儿,坐在床榻旁,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她的皮肤特别好,吹弹可破,眉眼淡雅,精致得有几分出尘,他送的红宝石头面,她只带了不到一半,头发毛烘烘的,很蓬松也很可爱……
可爱,
是一个很陌生的字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用过,居然这样自然而言的用在了一个女孩子身上。
为什么呢
喜欢吗
不不不,他不要喜欢任何人,他才不要像母亲那样,绝对不!
纪霈之坚定地挪开眼睛,低低地咳了两声。
“你不是走了吗”唐乐筠醒了,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我没做梦吧。”
纪霈之道:“我是个守诺之人,你没做梦。”
唐乐筠坐起来,“我明白了,你只是不想跟我拜堂而已。”
纪霈之见她毫无怒意,眼睛里甚至还有喜色,心中微怒:“跟公鸡拜堂,等同于跟我拜堂,你千万不要误会了。”
第72章
唐乐筠道:“我知道啊。而且我还知道,你不迎亲不拜堂,还有那套廉价的六十四抬嫁妆,都是你精心安排的。”
纪霈之见她神色坦荡,心里更不舒服了,沉着脸道:“你说说看!”
唐乐筠道:“王爷是想你走后,没有太多人打扰我!”
她这话说的含蓄,但点明了实质。
纪霈之就是那个意思,只有他不重视,永宁帝和蓝皇后等人便也不会重视。
所以他又笑了,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首先,谢谢王爷。”唐乐筠拱了拱手,“我们搬家,王爷那么忙都赶到了,房子的位置特别好,家具基本到位,连药柜都有过考虑,定的席面也特别好吃,没道理成亲时那般敷衍,既然敷衍了,我想王爷一定有王爷的道理。我们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合作,我必须相信自己的伙伴。”
包括桃李街的意外,都可能是他的手段,他要的就是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一个不被皇帝待见的亲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王妃,不值得权贵们花费时间和精力。
纪霈之道:“那个当街纵马的是慕容家的人,慕容秀秀和唐乐音当时在一品茶楼。挑夫借机摔坏玉佩才是白管家的手笔,你明白吗!”
“原来如此。”唐乐筠挑了挑眉,“看来,她我还是能收拾的。”
纪霈之道:“随便。”
他对于自己的妻子不单高手、脑子也不错这一点非常满意。
人聪明,遇事出昏招的可能性就不大。
他可以放心地去大弘了——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放心,但他此时就是这么想的。
唐乐筠见他表情和缓,旧事重提:“王爷躺下吧。”
纪霈之坐到床榻上,警惕地看着她:“你不会像对待公鸡那般对待我吧。”
唐乐筠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装傻道:“我不摸王爷的头。”
纪霈之瞪她一眼,到底平躺了下去。
唐乐筠心意一动,让异能盈满手掌心,再放到他的心脏部位。
暖流从皮肤快速涌入,比温泉水的热更有针对性。
纪霈之舒服极了,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唐乐筠闭上眼,将精神力凝实,把它和木系异能一起送进去。
白色和绿色的能量丝丝缕缕地渗透,并迅速抵达心脏深处。
纪霈之的心脏跳得缓慢。
异能穿过心肌、试图穿过血管时,木系异能感受到了清晰的灼烧感。
这说明毒药在心血管中浓度够高,毒性猛烈,已经给心脏造成了致命的负担。
于是,她又探查了肝脏。
肝脏是解毒脏器,她能感觉到纪霈之的肝脏正在被毒素侵蚀,并有了病变。
正如书中所说,他距离生命终点只有五六年时间了。
唐乐筠再从肝脏移到腹部……
热流带来的酥麻感瞬间让纪霈之有了最原始的冲动,他火速调动内力去平息体内的燥火。
唐乐筠对此一无所知。
她把腹部检查了一番,得出两个结论:一、毒药对消化器官影响不大,但对肝脏和心脏的影响极大;二、尽管她对毒素有所认识,也依然无法通过木系异能辨别血液里的毒素,她必须尽快找到其他办法。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她可以通过内脏的情况,有针对性地了解毒药,而且,还能通过木系异能与内力的共生关系,作用于纪霈之脏器,和内力一起,起到更好的润养和屏蔽作用,提高它们的抗毒性。
纪霈之正痛并快乐着,唐乐筠忽然挪走双手,重新放到了心脏上。
他感觉到她的手心更烫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自她手上而来,源源不断地进入了他的心脏。
片刻后,那双手移到肝脏部位……
唐乐筠白了脸,汗水从她挺直的鼻尖上渗了出来。
他瞬间明白了唐乐筠的付出。
可是为什么
明明他们都知道,在这场婚姻里,大家都是逼不得已。
纪霈之找不到答案,不过没关系,他找得到自己的良心——无论唐乐筠出于什么目的,他都要报答她。
“好了。”唐乐筠一屁股坐在绣墩儿上,“如果有危险,或者能保你一命。”
纪霈之按住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唐乐筠认真地说道:“我只想让你活着。”
纪霈之的眸子暗了暗:“你喜欢我吗!”
唐乐筠知道他的忌讳是什么,回视他:“你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她的目光太清澈了,绝没有男女之情。
纪霈之不得不信她的话,但好奇心还是迫使他逼近半尺,深邃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她的唇。
二人的鼻尖相距不足一寸,稍稍动一动,就有撞到一起的可能。
如果纪霈之长得不是很好看,如果他的目光不是那么有侵略性,或者唐乐筠真的不在乎。
但她的心理年龄只有二十岁,且从未与人这般暧昧过,不可避免地慌了下神,脑袋便往后避了避。
她嫌弃我!
一个画面在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
纪霈之薄怒又起,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头一低,温润的唇便落在了唐乐筠的额头上。
不待唐乐筠有所反应,他起身扬长而去。
唐乐筠擦了擦额头,愤怒地看着他的背影:“你等着,明天我就把那只大公鸡炖汤。”
“你随意。”纪霈之摆摆手,消失在黑暗之中。
……
唐乐筠的愤怒不是因为自己被轻薄,而是纪霈之趁人之危,占了她的上风。
她不服!
至于亲额头嘛……
她想妈妈了,妈妈经常亲她的额头。
纪霈之虽然不是她妈妈,但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只要他不死,她就不会嫁给别人,他们可能会纠缠一辈子——即使他纳妾,他们和离。
夫妻之间互相亲一下有什么关系呢
没错,就是这样!
唐乐筠轻易地说服了自己,正要去关门,就听门被敲了两声。
白管家道:“娘娘,小人有事要禀。”
唐乐筠在八仙桌旁坐下,“请进。”
白管家进来了,“娘娘,王爷让小人转达三件事:一是,娘娘明日一早便可离开,期间最好不要在府里吃任何东西;二是,这是王爷的信物,凭此可在保长升钱庄支取十万两以下任意数额的银两。”
他把一块一寸见方的羊脂白玉玉牌放在八仙桌上。
十万两以下!
真是大手笔!
唐乐筠惊讶道:“弄丢了怎么办!”
白管家笑道:“规矩是见牌也要见人,我拿着就不好用了。”
哦……
唐乐筠松了口气,“第三件呢!”
白管家道:“如果有其他权贵相请,拒绝便是,除非娘娘想凑热闹。如果宫里下旨,不得不去,那就什么都不要吃,不要摸。”
唐乐筠道:“好的吧。”
白管家同情地说道:“娘娘,宫里没那么好应对,如果所料不错,最迟三天,蓝皇后必定下旨。”
“进宫呀。”唐乐筠若有所思,“我的衣裳准备好了吗!”
她有精神力,蓝皇后无法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不用担心什么。
白管家一滞,这时候该担心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小命吗
他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说道:“衣裳明天就做好了,到时小人给娘娘送过去。”
唐乐筠点点头,“这几天辛苦白管家了,改日请你吃饭。”
白管家道:“谢谢娘娘,饭和茶都准备好了,现在用吗!”
唐乐筠高兴了,“有劳。”
……
待唐乐筠休息后,白管家离开王府,赶到莳花院,夹竹桃园。
纪霈之正在和薛焕对弈,见他进来,问道:“王妃怎么样!”
白管家道:“回王爷的话,娘娘情绪稳定,她不担心蓝皇后,刚刚吃了饭,已经休息了。”
“哈~”薛焕笑了一声,“这心可够大的。”
纪霈之想到唐乐筠神鬼莫测的手段,担着的心放下一大半,“蓝贱人如今要看齐王和瑞王的脸色,只要我还在议和,她不敢太过分。”
薛焕落下一子:“那是你的想法,你告诉王妃了吗!”
纪霈之道:“她很聪明。”
“是啊,她有那样的身手,脑子必然也不差。”薛焕“啧”了一声,“没想到,误打误撞的,表弟竟娶了个宝。”
纪霈之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将围棋子一推,“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动身吧。”
薛焕神色一暗,果然没再说下去。
……
唐乐筠卯正就到家了。
下车时,田老爷子正在打扫门口的卫生,见唐乐筠回来,他高兴地对铺子里的田奶奶说道:“不用担心了,筠筠回来了。”
“放心,什么事都没有。”唐乐筠对白管家说道,“白管家,进来吃个早饭吧。”
白管家道:“唐掌柜不必客气,我还有事,路上买几个包子就解决了。”
唐乐筠不勉强,笑道:“路上小心。”
白管家答应一声,驾车走了。
回到自家,唐乐筠自在多了,她顺着街道往拱桥的方向走了走。
溪水不宽,拱桥也不大,信步走到桥中央,看溪水潺潺,耳朵里听着不远处叫卖炊饼的悠长的吆喝声,心里的不安和焦躁减轻了不少。
无论肩上的责任有多重,也无论未来要面对多少危险,日子总是一天一天地过。
今天操心今天的事,明天的事交给明天。
活在当下。
“唐……王妃娘娘”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
唐乐筠不记得这人是谁了,她扭头看过去,就见磨剑山庄的楚飞远和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过来。
原来是他。
唐乐筠淡淡道:“楚少主叫我唐掌柜即可。”
楚飞远拱手道:“唐掌柜,又见面了。”
唐乐筠还礼:“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
另一个年轻人也行了礼:“筠表妹还记得我吧。”
唐乐筠这才想起来,此人是慕容家的子弟,他和原主在唐乐音家见过面。
不过,他们彼此没什么交情,为何一大早奔着她来了呢
第73章
唐乐筠道:“我和唐家没有关系了,在江湖上,慕容少侠叫我唐掌柜就好。”
慕容霖拱手:“对不住,是我冒昧了。”
唐乐筠道:“没什么。”
楚飞远岔开话题:“听说你们昨日才搬过来,需要帮忙吗!”
唐乐筠道:“楚少主不必客气,家里已经归置好了。你们来得这样早,是住在附近,还是特地为我而来!”
“在下此来是为家姐赔罪的。”慕容霖长揖一礼,“如果家姐得罪了唐掌柜,还请唐掌柜海涵。”
海涵,又是海涵。
唐乐筠从不觉得自己涵养很好,她问:“让我海涵,我得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二位可以解释一二吗!”
楚飞远犹豫了。
慕容霖道:“家姐说,她要给唐掌柜找几个病人。实在抱歉,在下阻止不了,便只能提前告知唐掌柜。”
唐乐筠问:“这是慕容秀秀自己的主意,还是唐家嫡长女的主意!”
在书里,慕容霖的戏份很少,他既不是唐乐音的爱慕者,也不是顾时的重要跟班。
但他为人热情,讲义气,爱打抱不平,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的死,促使唐乐音更积极地研发唐门武器,为京城的安定,为大炎边境的安定都出了好大一份力。
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为唐乐音撒谎。
慕容霖道:“家姐是长女,被宠坏了,一直在为生云镇的事耿耿于怀,与音表妹没有关系。”
唐乐筠选择相信他:“有因就有果,有病就有医,只要病人不是无理取闹,我随时奉陪。”
楚飞远道:“唐掌柜雅量。”
唐乐筠笑了笑,没有附和他的话——她倒不是有什么雅量,只是单纯觉得慕容秀秀没有碰触到她的底线,仅此而已。
慕容霖大概懂得她的笑意,“唐掌柜放心,我会同大伯说明此事,不会让她一直如此。”
唐乐筠道:“慕容少侠随意。”
“这位是……唐掌柜吗”一个苍老的男子的声音从街对面传了过来。
唐乐筠看了过去,就见崔老先生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正气喘吁吁地擦着汗。
“崔老先生好。”她先是福了福,又对楚飞远和慕容霖说道,“二位不妨去铺子里稍坐,我去和小白的先生打个招呼。”
楚飞远二人和她没什么交情,自然不会去铺子里叨扰,就此告辞,往北边去了。
唐乐筠过了马路,“崔老先生,您几时搬到城里的!”
崔老先生道:“前些日子,你也搬进来了吗”
唐乐筠道:“我们昨天刚来,那边的药铺就是我开的。”
“你在这里也开了铺子”崔老先生吃了一惊,“租金可不便宜呀。”
唐乐筠道:“不要紧,我家生意不错,总会赚回来的。”
崔老先生重重点头,“毋庸置疑,唐掌柜的药确实好。”
“感谢老先生肯定。”唐乐筠想到了自家弟弟,遂问道,“老先生还坐馆吗!”
崔老先生抬手指了指北面,“坐馆,赤焰镖局有个私塾,文课和武课都有,老朽教文课。”
唐乐筠略一思索,“那太好了,多谢老先生指点。”
……
唐乐筠回到家,田婶子和邓翠翠已经把早饭端上桌了,虽然只有疙瘩汤,但因为加了鸡蛋和菠菜,颜色好看,味道也不错。
田婶子拿了把瓷勺,“往北走一里多地,有个小菜场,买东西很方便,我看菠菜便宜,就多买了一些,鸡蛋贵,二十个大钱一个。”
邓翠翠也跟着去了,补充道:“这城里的日子真不好过,那柴火贵的哟,煤就更不用说了,要不是白管家给备下了,我和田姐都下不去手。”
唐乐筠在八仙桌旁坐下来,“这些东西城里没有产出,僧多粥少,多少钱都得买。”
田老爷子叹息道,“其实,那些东西不是卖给咱的,而是卖给有钱人的。等柴烧完了,我和你田叔去一趟北边,那边山大,多打一些回来。”
唐乐筠道:“田爷爷,有打柴的时间不如多做两瓶药,咱就什么都有了。”
田老太太担心地问道:“筠筠,那些老客还会来吗!”
唐乐筠道:“您放心,白管家会把告示贴在门上的。”
田婶子高兴了,“那可敢情好。”
“姐!”唐悦白练完功了,一溜烟地跑到唐乐筠身边,“你真的回来啦!”
唐乐筠摸摸他的脑壳,“姐姐骗你作甚!”
唐悦白挨着她坐下,“真是太好啦。”
田家三个小的也进来了,热热闹闹地同唐乐筠打了招呼。
人齐了。
唐乐筠清清嗓子,决定把新章程说上一说:“田爷爷田奶奶,以后咱们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起生活,为了和谐相处,我决定不再给你们发月钱……”
田爷爷立刻说道:“我们被你带进京城,吃喝住也都是你的,不给月钱就对了。”
京城的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只会更贵,养活这么一大帮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唐乐筠相信,他这番表态是真心的。
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也会有矛盾的时候,更何况三家人呢
唐乐筠道:“该给的必须给,但算月钱不太合理,不如按每个月的毛利给干活的人分红,每人每月提取总利润的百分之三。举个例子,就是我赚一百两,分给每个人三两。”
“住宿不必说,饭食我全包,并负责每日上工时穿的统一的衣裳和鞋子。还有蔚蔚芮芮和小霜,我刚打听了私塾,如果他们想上学,束脩由我来出。”
说到这里,唐乐筠的目光一干人脸上迅速滑过,“大家觉得怎么样!”
田家荣表态道:“筠筠,我家不要银子。”
田家两位老人一起点头。
田老太太道:“真的不能要,又吃又住又拿,我们成什么人了!”
邓翠翠不甘落后,“筠筠对我有救命之恩,现在什么都贵,我不要银子也会好好干活。”
她也做过生意,明白唐乐筠变月钱为分红的目的。
“这话极是!”田老爷子道,“我只同意三个孩子读书的事,其他的就不必说了,吃饭吧!”
唐乐筠有点无奈。
唐悦白用胳膊拐了拐她,“姐,不如先给大家攒着,日后再说。”
这也是个办法。
唐乐筠道:“好吧,那就老规矩,暂时由我负责采买,大家有需要尽管跟我说,我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田老太太道:“筠筠呐,现在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有什么需要啊,没需要!你是当家人,切不可大手大脚过日子。”
居然被教训了。
唐乐筠捏捏荷包中的羊脂白玉玉牌,心道,这样也好,纪霈之终究是纪霈之的,还是自己赚自己花更踏实些。
吃完饭,唐乐筠带着大家把常用药上齐,然后田婶子找来菜籽,和邓翠翠一起,寻了个合适的地方催芽,田家祖孙三代则去半亩菜地除草去了。
唐乐筠和唐悦白去私塾报名了。
唐悦白问:“姐,非要读书不可吗,我又不想科举。”
唐乐筠道:“读书可以明理。多读历史,多看一看别人的经历,以古鉴今,总能让你的视野宽阔些,遇到事情多思考一些,你说呢!”
唐悦白据理力争,“可是崔先生教的不是那些,都是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唐乐筠道:“放心,他现在教的是习武之人,不考科举,势必会考虑这一点。”
“那还行。”唐悦白高兴了,拿出一把小刀,从树上割下一段柳枝,三两下做了个短笛,放在嘴里“呜呜呀呀”地吹了起来。
半盏茶的功夫,姐弟俩到了私塾。
接待他们的是个表情严肃的鲁姓中年男子,穿着儒衫,但身形和动作显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练家子。
唐乐筠表明了来意——只学文科,不学武科。
鲁先生有点意外,强调道:“武科不贵,每月二百文,文科贵,每月四百文。”
唐悦白起先还不明白,自家姐姐为什么不让他习武,一听价格就明白了。
二百文能学到什么,不过是普通拳脚罢了,他们不需要。
但文科学费的确不低,一年将近五两银,比大乱之前涨了两倍多。
唐乐筠交了三个男孩子的学费——田婶子不放心田小霜,不让她来私塾。
鲁先生记名字时问了一句:“你们这个唐和唐门有关系吗!”
唐乐筠道:“目前没关系。”
这话大有玄机,唐悦白嘿然一笑。
姐弟俩溜溜达达往回走,刚要去磨剑山庄的兵器铺逛上一番,就见田江蔚跑了过来。
他一边跑一边说:“筠筠姐,来病人了,黑瘦黑瘦的,两腮都陷下去了,我奶说这人日子不多了。”
唐悦白警惕地说道:“姐,咱还没开业呢,是不是捣乱的!”
唐乐筠知道,这是慕容秀秀请的病人到了。
田江蔚道:“筠筠姐,我娘也这么说,是不是你得罪人了要是这样,我看你就别回去了,让他们等着吧。”
铺子没开,药材不齐,而且有间药铺也不是医馆,即便拒绝病人,只要是正常人就说不出什么。
但慕容秀秀不太正常,她有些偏执。
如果唐乐筠不接,慕容秀秀一定会觉得唐乐筠怕了,心虚了,她赢了;如果唐乐筠接了,但病人的病医治不好,慕容秀秀就会认为她赢大了。
唐乐筠决定看看病人再做决定——万一能治,慕容秀秀就输一把大的,她还能赢得一点名声,争取早一点打开局面。
姐弟三人回去时田婶子就站在街边上,她急忙忙迎了上来,“筠筠,依我看那人不行了,你可千万别冲动。”
唐乐筠表示明白,随她一起进了门。
就见门口的交椅上瘫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情况和田江蔚所说相去不远,确实有病入膏肓的意思了。
第74章
病人身侧陪着两女一男,三人一见唐乐筠进来,齐齐跪倒在地,“唐大夫,行行好,救救我儿(我男人)吧!”
唐乐筠脚下一弹,便避开了他们,“起来吧,我当不得你们的礼。另外,有几点我必须说明一下:第一,我开的是药铺,不是医馆;第二,我是半吊子大夫,你们来治病,首先要不怕死。”
三个家属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地站了起来。
田家人对唐乐筠的医术不够了解,都觉得她这话没什么毛病。
但唐悦白知道自家姐姐的能耐,闻言捂住嘴,别过脸,差点笑出声来
病人的父亲五十左右岁,高大硬朗,衣着也不算寒酸。
他瓮声瓮气地道:“那你还开什么医馆呐!”
唐乐筠道:“你不识字吗药铺,我卖药,我家药好,价格比寻常铺子贵几倍。”
三位家属再次交换目光。
唐乐筠道:“这位大叔病得这么重,你们是不是……”
三人的眼神官司打出眉目来了。
病人的父亲打断了她的话:“唐大夫药好,想必医术也是高的,还请救我儿一命。”
她年轻,她开药铺,可他们还是要看病,便足以证明他们就是慕容秀秀请来的。
唐乐筠往门外看了一眼,心道,那姑娘被惯坏了,一定藏在哪里等着看我笑话呢。
门外有人,两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马路边,正对她的店面指指点点。
见她看过去,其中一个人问道:“姑娘,药铺开业了吗!”
唐乐筠道:“还没有,但病人已经到了。”
蓄山羊胡的那位她刚刚见过,就是街对面酒肆的掌柜或东家。
大概是觉得她这话稀奇,那二人对视一眼,往门口走了过来。
唐乐筠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病人家属身上,问道:“梅花女侠慕容秀秀让你们来的吧,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把令郎治死了,她给你多少钱!”
病人垂下眸子,几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梅花女侠慕容秀秀”病人的父亲镇定了下来,“我们不认识这个人。唐大夫,我儿病重,病急乱投医,听说你家药好,就赶着来试一试,不知道药铺还未开张,真是对不住了。”
“药确实好。”唐乐筠问,“你有方子吗,有方子我就卖。”
病人的父亲道:“还请唐大夫开张方子。”
“可以。”唐乐筠笑了,“不如这样,你们写一个免责声明,我就给你们开这个方子,如何!”
病人的父亲问:“免责声明是什么!”
唐乐筠道:“就是病人出任何事,都与我无关。”
病人的父亲顿时出了一脑门的汗。
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酒肆的那位问:“姑娘,你就是药铺的东家!”
唐乐筠颔首,“是的,在下姓唐。”
酒肆的对病人父亲说道:“唐掌柜还不足二十岁吧,人家初来乍到,您老兄何必苦苦相逼呢我这边有个靠谱的大夫,可以介绍给您,不妨一试。”
他有言外之意——唐乐筠不靠谱。
病人的父亲道:“我们是打听了才来的,这位唐大夫的药好,医术也高明。”
酒肆掌柜还要再说,却被同伴拉住了。
他的同伴问唐乐筠:“唐掌柜,免责声明的意思是,你可以治,但必须签下生死状是吗!”
唐乐筠点头,问病人:“你签吗!”
“唉……”病人长叹一声,“我签。唐掌柜,那位姑娘确实给我爹娘一百两,我家怎么着都赚了。”
病人的父亲难堪地别开了脸。
“竟然真有此事。”
“这鬼世道啊!”
那二人一人感叹了一句。
“倒也坦荡,那咱就治。”唐乐筠朝唐悦白扬了扬下巴,“给姐磨墨。”
唐悦白无脑相信唐乐筠,“马上。”
田江蔚和田江芮也跟着行动起来,一个铺纸,一个打水,一个到处找毛笔。
田婶子担忧地看着唐乐筠,跺了跺脚,牵着小霜转身往后门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唐乐筠写好了免责声明。
那二人好奇,一起凑过来看……
酒肆的惊叹道:“姑娘这一笔字相当漂亮了。”
另一位连连点头,“人不可貌相,我对这位姑娘的医术有点信心了。”
“这位东家谬赞。”唐乐筠把宣纸和印泥推向病人,“识字吗,如果不识字我可以念给你听。”
那病人点点头,看也没看,直接按了手印。
唐乐筠坐了下来。
唐悦白把脉枕放到书案前面,病人顺势放上左手臂……
片刻后,唐乐筠不动声色地问道:“谁来说一说此病的来龙去脉!”
病人的妻子开了口:“唐大夫,我相公的身体平时很好的,就在半个多月前,他去南边走镖回来,路上饥饿,多吃了些黑枣,又喝了些溪水,回来就病了。一开始只是胸口疼,后来吃什么吐什么,找过好几个大夫了,都没瞧好,眼瞅着一天不如一天……”
吃枣吃多了,就吃成这样了
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包括唐乐筠在内。
唐悦白问:“是不是中毒了!”
病人的父亲道:“黑枣无毒,其他镖师也吃了。”
唐悦白看向唐乐筠。
唐乐筠还在医典库中飞快地翻找,找了好几本与胃脘有关的书目,都没找到相同的案例。
病人的父亲见她始终不说话,眼睛眨了眨,脸上竟然有了些许笑意。
唐悦白因为紧张家姐,一直在关注他们的表情变化,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自家儿子活不了,就存心坏别人生意,依我看是心肝坏了。”
病人的母亲红了脸,埋怨地看自家男人一眼,迈步走了出去。
唐悦白扯了唐乐筠一把:“姐,别看了,他们不是好人。”
“稍安勿躁。”唐乐筠想了想,说道,“我按诊一下,老兄怎么称呼!”
病人道:“在下姓梁。”
唐乐筠道:“你躺到书案上来,小弟你扶他一下。”
女大夫按诊可不常见。
二位掌柜正要走,闻言双双停下来,继续看热闹。
病人不知怎么想的,完全没有拒绝唐乐筠的意思,顺着唐悦白的力道躺到了书案上。
唐乐筠毫不犹豫地将右手掌按在他的胃脘部,将木系异能和精神力同时渗透进去……
很快,凝成丝的木系异能在胃部找到了多个硬块。
她知道,这就是病症所在。
胃结石!
如果由吃枣引起,硬块就与枣有关。
木系异能可以辨别同系物体,迅速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应该怎样治疗呢
唐乐筠想了想,决定用保和丸消化积食。
她说道:“我煎一副药,你在这里吃了再走。”
梁家媳妇眼冒精光,“唐大夫有办法了!”
唐乐筠道:“试一试,试不死人。”
她一边吩咐唐悦白等人去拿小炉子和药罐子,一边自去药柜旁抓药。
那二人大概觉得煎药时间太长,一起退出了药铺。
寻常保和丸总共九味药。
唐乐筠认为,病人病情重,应该再加一味鸡内金增强药力。
另外,病人元气大伤,把红参和灵脂用上,和莱菔子相互制约一下更好。
……
大半个时辰后,唐乐筠把煎好的三剂药混在一起,均匀分成三份,让病人喝下第一份。
她说道:“哪位付一下账,药和熬药总共三百零二文。”
病人的父亲惊讶道:“这么贵!”
唐乐筠道:“我不是提前说过了吗,我家药贵。”
他不情不愿地掏出半吊钱,数出去一百多枚,剩下的放在柜台上,扭头对他儿子说道:“走吧,回家。”
唐乐筠道:“你们回吧,他晚上再走,不然你把药倒了,再来说我的药不管用,我岂不是坐蜡了!”
病人的父亲有了火气,瞪她一眼,大步出了药铺。
梁家媳妇看出一些端倪,问唐乐筠,“唐大夫,我相公的病,是不是真的能治了!”
唐乐筠道:“现在还不好说,看第三碗喝下去有没有效果吧。”
她这是第一次自主用药,确实没什么底气。
梁家媳妇眼底有了泪意,对病人说道:“相公,依我看,这位姑娘还是有些办法的。”
唐乐筠本想辩解两句,说自己没有那意思,但想一想又算了,病人的求生欲也很重要。
归置房间,买生活必需品,张罗午饭和晚饭……一忙活就是半天。
到了中午,梁姓病人忽然腹痛,想要如厕。
她妻子大喜,“太好了太好了,唐大夫,我相公他要上厕所了。”
唐乐筠道:“马上带他去。”
田江蔚问道:“上厕所不是应该的吗!”
她妻子道:“他吃了就吐,根本吃不下东西,哪里拉得出来,如今拉了,就一定是好了。”
田江蔚见他如此说,赶紧扶他去了茅厕。
出来后,唐乐筠进去看了一趟,发现一小团包裹着黏液的硬块。
她松了口气,对病人说道:“大概有些效果了,马上喝第二碗。”
病人点点头,“我能感觉到,确实好多了,唐大夫妙手回春。”
唐乐筠道:“过奖了,我的医术一般,只是药好。”
……
到傍晚之前,病人又去了两趟,每次都把结块打下来一些。
胃脘部明显舒适不少。
离开时,步伐都有力气多了。
夫妻俩路过酒肆时,掌柜的特意迎出来问了一句,“我说大兄弟,好些了吗!”
病人脸上有了笑意,“唐掌柜的药确实是好药。”
他媳妇道:“医术也……”
病人拉了她一把,“唐大夫不想让人知道她医术好,咱们就不说了吧。”
他这话,唐乐筠在铺子里听得分明,她很欣慰,尽管他们的父亲是个老滑头,但两口子都是实在人。
第75章
磨剑山庄兵器铺。
后院账房。
楚飞远从外面进来,说道:“梁山出来了,看起来好多了。”
百无聊赖的慕容秀秀顿时跳了起来,“真的假的!”
楚飞远神色淡淡,“我骗你作甚人就在外面,你可以自己去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慕容秀秀已经拉着唐乐音跑出去了。
慕容霖道:“楚兄,我姐虽然骄纵了一些,但没啥坏心眼。”
楚飞远勉强一笑,“那是,唐掌柜还得感谢她,替唐掌柜做了口碑呢。”
慕容霖面皮一红,“确实弄巧成拙。没想到唐掌柜年纪轻轻,医术还挺高明。”
楚飞远道:“我早说过,她家的金疮药虽贵,但真好用,连留疤情况都比其他金疮药好不少。”
慕容霖颔首,“等她开业了,我去多买几瓶,行走江湖总能用得上。”
“不许你买。”慕容秀秀噘着嘴进来了,“唐乐筠说过,她不做咱家和唐门的生意。”
唐乐音劝道:“二表姐,还是算了吧,不管是哪一次的事,都是你不占理。”
慕容秀秀强词夺理道:“我固然不占理,但她就做对了你别忘了,以前她是怎么欺负你们姐妹的,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们!”
“……”唐乐音滞了滞,又道,“二表姐,既然她已洗心革面,以前的事就算了吧。”
慕容秀秀沉着脸,不说话。
唐乐音明白,她说为了唐家姐妹,不过是给自己找点面子罢了,她就是记恨唐乐筠让她丢脸丢得太狠。
慕容霖道:“二姐,如果梁山的病能治好,你就等于在帮唐掌柜的忙。她是医者,你何必得罪她!”
唐乐音也劝,“我家已经得罪她了……”
“得罪了又怎样”慕容秀秀打断她的话,“没她就治不了病吗!”
楚飞远有点忍无可忍:“秀秀,她现在是亲王妃。”
“哈~”慕容秀秀讽笑一声,“没册妃也算亲王妃吗依我看,她现在连妾都不如。再说了,端王对她也不怎么样嘛,否则也不会提前离京,让她跟公鸡拜堂。”
唐乐音提醒道:“册妃要等端王从大弘回来。”
慕容秀秀压低声音,“割地求和,卖国贼一个,他也要能回来。”
慕容霖气不过,一拍椅子扶手,起身出去了。
慕容秀秀冷哼一声,“就你会做好人,有本事和顾时一起去北境啊。”
慕容霖并非不想参军,而是他不想为这样的朝廷效力,更不想被官场约束。
她这话过分了。
楚飞远沉着脸不说话。
唐乐音也严肃地看着她。
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孤立无援,心里一慌,终于想到自己是不是该反省一下。
片刻后,她说道:“算了,既然没人领情,我又何必强出头呢!”
扔下一句,她也走了。
唐乐音对楚飞远说道:“二表姐就是嘴硬,其实已然服软了。而且,如果端王妃救了梁山,她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楚飞远道:“我明白,唐大姑娘不必替她找补。”
唐乐音没再说什么,拱了拱手。
是啊。
楚飞远不是傻子,如果他介意,她便是解释一万句也挽不回他的心。
说到底,是二表姐低估了唐乐筠的实力。
她也想不明白,唐乐筠为什么会有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唐乐筠的性格,即便重生了,也该选择瑞王,而不是与端王发生纠葛……
不不,或者,唐乐筠觉得自己可以救活端王,所以才要努力研习医术
这个念头一起来,便挥之不去了。
唐乐音觉得,她要与父亲好好说一说这个问题。
回到家,唐乐音先去给唐老太太请安,刚进二门,就听到了唐锐安爽朗的笑声。
她扯了扯唇角,心里安定了几分。
“祖母,父亲,”唐乐音进门后福了两福,“我回来啦。”
唐锐安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责问道:“怎么这么晚!”
“那么严肃做什么,孩子不是平安回来了吗音音到祖母这儿来……”唐老太太拍拍身前的位置,和蔼地问道,“今天去哪儿玩了!”
唐乐音挨着她坐下,想了想,到底把慕容秀秀的恶作剧原原本本地讲了一番,末了又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大概不会乱来了,您二位不必为此事担心。”
唐老太太道:“秀秀做得不算错,她一个十六岁的毛丫头能治什么病早早丢个丑,放下执念也是好事,总不至于出大错。”
自打同袍义社反叛后,唐锐安一直忙于公务,再没关注过唐乐筠姐弟,他不知道唐乐筠的药铺有了起色,更不知道她还把药铺开到了京城。
他问:“铺子是她自己的,还是端王的!”
唐乐音摇头:“不好说,她的金疮药卖的很好,顾小将军采购了不少。”
唐锐安道:“此女让人捉摸不透,你好好劝劝秀秀,这种事不可一而再。”
唐乐音点头,“父亲,如果端王解了毒……”
唐锐安以江湖身份做到了玄衣卫指挥使,反应当然不慢,立刻听懂了唐乐音的弦外之音。
他说道:“如果他的毒能解,便不会去大弘议和了。”
唐老太太道:“他之所以去大弘,不是因为皇上下了圣旨吗!”
唐锐安摇头,“母亲,他有办法在一夜之间撤走薛家,杳无踪迹,就能隐遁到京城彻底乱起来。他去,只是因为他想去。”
唐乐音深以为然。
唐锐安问:“你问过那个病人,他怎么说的!”
唐乐音回忆了一下:“他说唐大夫没说什么,看不出医术高低,但药肯定好,没说其他。”
唐锐安喝了口茶水,“只说药好,难道她也给病人银钱了还是说,她确实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只是误打误撞地用对了药!”
唐老太太道:“她总说她的药好,可明明就在庙前街进的货,会不会是学了祝由术”
唐锐安用指腹摩挲着茶杯:“母亲说得极是,还是有这种可能的。”
唐乐音道:“父亲,不如女儿再走一趟,看看能不能缓和一下关系!”
唐锐安思索片刻,“你不必再理会她,我派人查一查。”
唐乐音也不想自取其辱,赶紧顺坡下驴:“好,那女儿就不露面了。”
……
白管家效率很高,搬来的第三天下午就把生云镇的货柜拉了过来。
唐乐筠把几组柜子排列组合,再加上两张简易床和一把长椅,店铺便丰满了起来。
收拾好货柜卫生,唐乐筠去河边剪来一些柳枝和野花,做了两个野趣十足的插瓶,分别放在柜台和书案上。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进了门,“姑娘,药铺开业了吗!”
唐乐筠把插瓶往一旁移了移,笑道:“老先生,后天才正式开业呐。”
老先生点点头,转身走了。
恰在这时,姓梁的病人由其妻子扶着进来了。
唐乐筠问:“梁大叔,有没有更松快一些!”
梁山的脸色好多了,和昨天相比判若两人。
他说道:“去一趟茅厕,就感觉舒坦一回,唐大夫的药果然有奇效。”
“姑娘。”那老头又转了回来,“不是没开业吗!”
梁山接上了话茬,“确实没开业,我们认识,才走了一回后门。”
那老头扶着门框:“姑娘,我老寒腿,下雨前就疼,这两天又疼起来了,估计又要下雨了,想买几贴膏药,能不能行个方便呐!”
唐乐筠道:“对不住了老先生,我的药不全,没有膏药。”
“后天就开业了,怎还没有膏药呢,这是什么药铺”老头叨叨咕咕地走了。
梁山媳妇道:“唐大夫,我爹的腿也不好,你不打算做一点膏药吗!”
唐乐筠道:“或者……会不定时卖吧。”
考虑到在京城的安全,她不打算做齐成品药,或者,她还会在限制药铺的销售数量。
这样做有两点好处:一是给其他药铺活路,不至于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二是活着要有活着的质量,她不想为了钱活着。
梁山媳妇道:“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一定来买。”
唐乐筠明白,她这是投桃送李呢,正要谦虚两句,就见门口停下一辆青帷油车,车上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穿着太监服饰的青年男子。
她立刻对正在做药的几人说道:“来事情了,你们回避一下。”
田婶子等人见她面容严肃,扔下手里的活计,马上退了出去。
那太监进来了,目光在药铺里仅有的三人脸上一扫,尖着嗓子问道:“哪位是端王妃呀!”
唐乐筠道:“我是。”
那太监上下打量她,“端王妃,皇后娘娘口谕,宣端王妃进宫。”
唐乐筠有点发懵,“公公,我要跪吗!”
太监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唐乐筠只好慢腾腾地跪下去,精神力却迅速地释放了出来……
就在她膝盖要落地还没落实时,那太监笑道:“端王妃,明日卯时,不要晚了哟。”
唐乐筠弹了起来,把刚刚准备的二十两银票递了过去,“感谢公公,不成敬意。”
那公公笑眯眯地接了,拂尘一扫,“端王妃忙着吧,杂家告退。”
梁山夫妇早就站了起来,畏畏缩缩地看着唐乐筠。
梁山媳妇磕磕巴巴地说道:“唐大……不不不,端王妃,民女实在不知道哇。”
唐乐筠道:“我在这里就是唐大夫,你们不必害怕,即便我是端王妃也不吃人。”
田婶子和唐乐筠进来了。
田婶子道:“居然还要进宫吗,可是筠筠什么都不懂啊!”
唐乐筠走到药柜旁,“不要紧,只要会跪、会磕头就都不是问题。”
她拉开几个抽屉,取出两味药,“婶子,你们看店,我去东耳房干点活儿,有事喊我。”
邓翠翠问:“衣裳呢,你要穿旧衣裳进宫吗!”
唐乐筠出了后门,“白管家晚点会送过来。”
第76章
东耳房既是兵器库,也是唐乐筠的工作室。
她在靠北墙的位置放了张书案,上面摆着纪霈之搜罗来的各种毒药,以及从药铺里找出来的毒性剧烈的草药。
唐乐筠在椅子上坐下来,把刚刚拿的两味药放在一块光滑的小木板上,用小碾子细细地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唐悦白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姐,吃晚饭了。”
唐乐筠吓一大跳,立刻伸开双臂拦了一下,“站住,不要过来!”
唐悦白紧急刹车,原地蹿了一下,“怎么了!”
唐乐筠道:“一桌子的毒粉,我带着面巾都不敢深呼吸,你说怎么了!”
唐悦白吓得赶紧捂住了口鼻。
唐乐筠用碗把碾好的毒粉罩住,“好啦,轻轻关上门,姐姐正好有话跟你说。”
她做的是这个世界才有的一种名叫冰雪的烈性毒/药。
冰雪,顾名思义,冰雪会融化。
这种毒对皮肤危害不大,但遇到动物**就会快速融化,且它自身融化的同时,会腐蚀人体,例如眼球,例如鼻子,例如口腔,吸入后,会破坏机体组织,甚至内脏。
从抛洒到发作,只要五息,所以还叫五息散。
如果有人想趁她不在家时,对唐悦白等人下手,这种毒即便救不了他们,也能让他们有机会脱身。
唐悦白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好奇地在桌面上一扫,“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唐乐筠摘下面巾,拉着唐悦白站在窗前,小声道,“宫里来人了,姐明日一早就要进宫,面见皇后。”
唐悦白白了脸,“姐,她是不是要对你不利所以你才想带毒药进宫。”
唐乐筠道:“这样的毒/药带不进去,我是给你们准备的。”
“啊……”唐悦白有点傻眼,“她还想对付我们!”
唐乐筠道:“只是以防万一。确切地说,为了斩草除根,她也许会对付你。届时,你就拿上这瓶药,告诉他们这是五息散,他们肯定吓得屁滚尿流。”
“五息散”唐悦白哆嗦了一下,显然听过这种毒,“姐,我知道,这种药阴毒得狠,要是误伤好人怎么办!”
唐乐筠没想过误伤这种事,只想着怎样保住自家弟弟了。
她沉吟片刻,“姐管不了那许多,你要记得,如果没有面巾,就一定要记得闭眼、闭嘴和闭气。”
唐悦白还是一脸不赞成的样子。
唐乐筠懒得听他讲大道理,“不是我给你你就要用,而是这东西可以威慑他们,明白吗另外,即便你用了,他们只要想活命,就会放着你不管,去找水源解毒,那样你就有了逃命的机会。”
五息散没有解药,但怕水,只要马上用水冲洗,就没有多少毒性了,受伤是一定的,性命还能保得住。
“这样可以。”唐悦白接受她的解释,“姐,那你怎么办!”
唐乐筠道:“放心,如果我想逃,他们留不住我。”
唐悦白不放心,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想说不让她去,又知道不太可能。
唐乐筠瞬间想起小时候,眼巴巴地看着妈妈去基地外执行任务时的情形,担忧、孤独、恐惧会在车开走的瞬间涌上心头……
她摸了摸唐悦白的脑袋,搂上他的肩膀,“你别忘了,灵蛇老人可是姐姐杀的。”
唐悦白道:“宫里人多。”
唐乐筠森然一笑,“宫里人是多,但废物也更多,你明日照常上学,回家前先观察一下周围,看看有没有特别多的陌生人盯着,明白吗!”
唐悦白的目光瑟缩着,“姐,我要是发现不了怎么办!”
唐乐筠道:“我弟弟这么聪明,武功进步这么大,这么点小事怎么可能办不好!”
唐悦白勉强挺了挺小胸脯,“还有,我们要告诉田爷爷他们吗!”
唐乐筠摇头,“端王刚走,他们九成九不会动手。我只是以防万一,训练一下你的忧患意识。”
“哦……”唐悦白的胸脯又塌了下去,“好吧~我明白了,那走吧,我们吃饭去。”
……
晚饭时,唐乐筠没和田家人提及此事,收拾完厨房就又钻进东耳房,鼓捣大半宿,才做出三小瓶。
她囫囵睡两个时辰,鸡一叫就起了,内功做一个大循环,洗漱一番,便告辞众人,上了白管家的马车。
此时还是卯初,整个城市尚未完全苏醒。
路上行人很少,但烟火味已然浓郁了。
唐乐筠打开车窗,出神地看着一家又一家紧闭的店铺门。
白管家坐在车板上,回头看了好几眼,见唐乐筠始终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主动开了口:“娘娘不想知道进宫是怎样的,又或者会遇到什么人吗!”
唐乐筠问:“白管家知道!”
她其实无所谓,不管蓝皇后是怎样的人,她都有办法摆脱,但如果可以知己知彼,有所准备,总好过一头雾水。
白管家道:“小人知之甚深。”
唐乐筠道:“那就多谢白管家了。”
……
原身没进过宫,唐乐筠便也没进过。
大概是末世时见多了大自然带来的各种奇迹,也大概是唐乐筠对这个时代的奢靡知之甚少,壮观威严的皇宫在她眼里平平无奇。
一路用心记下路径,以及标志性建筑,很快就到了凤栖宫。
红色的宫门紧闭着。
引唐乐筠过来的小太监敲开门,进去交涉几句,回来只说了“等着吧”三个字,就自顾自地走了。
这是妥妥的下马威。
唐乐筠笑了笑……
白管家说,纪霈之交代过,如果蓝皇后存心晾着她,她的觐见之旅基本上就没有性命之忧。
但没有性命之忧,不等于不会中慢性毒药,饮食上仍需小心。
等了不到一刻钟,太阳升起来了,温暖的光线让冰冷的宫墙黛瓦有了温度。
顺便,唐乐筠的耐心也多了几分。
她觉得,既然蓝皇后开启了这种模式,就不会轻易放弃,索性靠在宫墙上,开始站立式练功。
这一练就是两个大周天,直到一群太监宫女拎着一个个食盒过来,紧闭的凤栖宫宫门才总算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五官较为平凡的大宫女。
她福了福,对唐乐筠说道:“皇后娘娘有请,王妃娘娘请跟我来。”
唐乐筠颔首:“有劳。”
二人穿过门洞,从西侧回廊绕过去,在正殿门口停了下来。
大宫女进去请示一番,很快折返回来,将唐乐筠带到了西配殿。
蓝皇后正在打理兰花——雕工精湛的多层花架上摆着十几盆兰花,其中有六盆开得正盛,窈窕的叶,娇嫩的花,浅淡的绿意,每一盆都仙姿渺渺。
唐乐筠见她没有回头的意思,就知道对自己的折辱还不算完,便规规矩矩地问候一声,跪在了锦垫上。
因为不知道要跪多久,她干脆研习起百花门的毒药来——若是将来能用到蓝皇后身上,也算她求仁得仁了。
饭菜摆好了。
蓝皇后放下莳花工具,净了手,在八仙桌旁坐定,总算把目光落到唐乐筠身上了。
唐乐筠穿着大红色妆花宽袖褙子,搭配浅粉色素面襦裙,脸上施了厚厚的脂粉,柳眉画得高挑,因为眼皮低垂着,只看得见两片密密的睫毛,口脂殷红……
美则美矣,但像极了画上的人,不灵动,不鲜活。
蓝皇后道:“你抬起头。”
唐乐筠学习时向来专注,反应好一会儿才知道蓝皇后同她说话了,这才抬起眼,看了蓝皇后一眼。
蓝皇后很美,尽管人到中年,脸上的肌肉有了向下走的态势,但五官的底子还在,身材还在,且有着年轻人无法匹敌的气度和风情。
唐乐筠看的这一眼不算短,可谓目光坚定地与蓝皇后对视了一瞬。
白管家转述过纪霈之的话,蓝贱人不喜欢太软弱的人,但太强又让她没有安全感,这个尺度要拿捏好。
她不知道什么叫拿捏得刚好,便用以往对付精神类的丧尸的经验对付蓝皇后——力争没有太多的眼神交流,但又不能让其觉得她怕了。
进宫的人就没有不紧张的——唐乐筠的迟钝对于久居深宫的人来说只有这一种解释。
之后的对视,又可以理解为对皇后娘娘的好奇。
蓝皇后脸上有了笑意,对一旁的老嬷嬷说道:“比起老九,这孩子简直乖巧极了。”
乖巧。
唐乐筠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标签还能用在自己身上。
她垂下眸子,抿着唇笑了笑。
那老嬷嬷说道:“娘娘所言极是。”
蓝皇后道:“这么乖巧的孩子,却非要开药铺,为什么呢!”
唐乐筠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只是觉得在生云镇住得无聊,正好家里有铺子,便操办了起来……总归可以多认识些人吧。”
最后一句是她深思熟虑过的,可以应和生云镇的流言,以及纪霈之说的,与她有私情的说法。
蓝皇后唇边的笑意加大了,她说道:“果然有些心计,只可惜所遇非人。”
这话就太直白了。
唐乐筠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但蓝皇后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继续说道:“端王妃,你可知端王七岁时,眼睁睁地看着他母亲自尽,八岁时便亲手杀了五个人。”
唐乐筠当然知道这些事,而且还知道为什么,所以,要装大惊失色是件很难的事。
但她此时还跪着,胳膊一软,身子略略一歪,眼睛一瞪,便足以表达震惊的心情了吧。
顺便,再与蓝皇后对视一下,稍微用精神力施加一点影响,她便听到蓝皇后说出了“起来吧”三个字。
她谢了恩,站了起来。
蓝皇后拿起了筷子,“女子做了儿媳,就没有在娘家那么自在了,今日本宫就享一享做婆婆的福……”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门外的大太监拖着长音说道:“皇上驾到……”
蓝皇后神色一变,立刻警惕告地看了唐乐筠一眼。
第77章
遭了,昏君居然来了!
唐乐筠刚转过这个念头,永宁帝便进来了,她不得不和其他宫女嬷嬷一起跪地相迎。
西配殿铺着厚厚的深红色地衣,柔软且有弹性,对膝盖非常友好。
但跪天跪地跪父母,谁要跪一个昏君
唐乐筠真的要烦死了。
她用余光瞄着两双不断移动的锦鞋,认真地听着帝后二人的对话。
“皇上用午饭了吗!”
“刚用完,听说端王妃来了,朕便过来看一看新妇,就是她吧!”
“是她。臣妾刚刚问她,为什么要开药铺,皇上猜猜她是怎么说的!”
“朕猜不到,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无聊,想多认识几个人,呵呵呵……”
二人走近了,两双完美无暇的鞋子停在唐乐筠眼前——一双用玄色丝线遍绣云纹,另一双鞋尖上绣着真假难辨的兰花。
唐乐筠忽然想起在末世时,基地大高手逼着普通人跪地擦皮鞋的情景,十根手指不由自主地抠到了地衣里。
“端王妃,你抬头,让朕瞧瞧你。”永宁帝黏腻的、中气不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唐乐筠不得不抬起头,目光直视永宁帝……
“大胆!”蓝皇后大声呵斥,“皇上乃是万金之体,岂是你这村妇可以直视的!”
唐乐筠故作惊恐,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永宁帝肥硕的大手。
永宁帝本想捏她下巴,此时忽然落空,脸色陡然难看了起来。
他斜睨着蓝皇后,“吓朕一跳,皇后何必如此粗鲁!”
蓝皇后出身江湖,已故太后只要说起她,就会用‘粗鲁’二字形容,导致她对这个词深恶痛绝。
如果是以往,她便忍了。
但现在不同,朝政完全被齐王和瑞王把持,永宁帝没有丁点儿实权,她再不想忍气吞声。
她不客气地反驳道:“皇上,臣妾的确粗鲁,但皇上不妨想想,端王正在前往大弘的路上,一旦出什么事,臣妾担心他会引着大弘的军队长驱直入。”
“平身吧。”永宁帝无话可说,冷哼一声,迈步往八仙桌的方向去了。
唐乐筠站了起来。
蓝皇后在永宁帝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缓和了态度,“皇上,这孩子的出身是低了点,但性子活泼,和端王很合适。”
永宁帝道:“合适什么,那孽障就不配有女人。”
蓝皇后哂笑,又问唐乐筠:“端王妃,你觉得端王此人如何!”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如果唐乐筠说端王的好话,就会引起帝后对她的“重视”;如果说端王的坏话,就会传到他的耳朵里,毕竟,这宫里到处都是纪霈之的眼线。
帝后虽然没有实权,但他们还是皇室的吉祥物,想杀她仅仅是一句话的事。
唐乐筠不敢思考太久,说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臣妾与端王见面不多,对他的了解多是市井之言。”
永宁帝问:“老百姓是怎么说的!”
唐乐筠道:“他要病死了。”
蓝皇后也问:“你不是懂医吗,他的身体到底怎样!”
唐乐筠道:“依臣妾愚见,命不久矣。”
永宁帝奇道:“朕不明白,他一个垂死之人,你看中他哪一点了!”
唐乐筠沉默片刻:“皇上,臣妾被唐家送回乡下,没有父母,没有亲戚,在婚事上可选择的人不多。而且,我和唐家姊妹闹了些小矛盾,一直憋着一口气,对于我来说,端王正合适。”
这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几乎无懈可击。
“哈哈哈……”永宁帝大笑几声,“如此说来,将死之人娶乡野村妇,你们确实有几分合适了。”
蓝皇后道:“以前是将死之人,以后就不一定了。皇上有没有听说过,端王妃卖的药不但药效好,她本人医术也不错。”
果然来了!
唐乐筠顿觉头一麻。
永宁帝蹙起眉头,问唐乐筠:“你今天十六岁,朕没记错吧。”
唐乐筠道:“回皇上的话,臣妾的确只有十六岁,医术不敢说很好,但抓药不会抓错,开些简单的方子也不在话下。”
纪霈之通过白管家交代过此事,让她一定不能示弱,只说自己医术不错,绝不会抓错药。
她相信纪霈之,一五一十地落实了场外他的指导。
蓝皇后道:“我听说,你救回一位老先生的命,而且还断定一个怀孕不足两月的妇人有孕在身,可有此事!”
永宁帝想起来了,“救了汝阳命的也是你,对吧!”
唐乐筠没想到他还有脸提汝阳,但既然提了,她就不得不给出解释。
她说道:“皇上,娘娘,并非臣妾医术好,而是臣妾运气好。那位老先生,臣妾听家父说起过那样的病症,一块糖就能活命;救治汝阳郡主则是赶巧了,而且……臣妾用的确系虎狼之药;至于那位孕妇,当时臣妾的药铺被全镇人唾弃,臣妾就想赌一把,弄点噱头罢了。”
“你撒谎!”蓝皇后一拍八仙桌,“她根本没有怀孕的征兆,你如何用她制造噱头!”
唐乐筠假意瑟缩了一下,“皇后娘娘,还是有征兆的,她晕倒时臣妾趁机摸了脉,隐约是滑脉,尽管不确定,但当时是笃定的。”
蓝皇后追问:“你就没想过一旦看错了,就会闹出更大的笑话吗!”
唐乐筠回道:“想到了。但臣妾手头还有几百两银子,让他们一家闭上嘴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熬过前面几个月,再让她假流产一下,药铺可能就站稳了。”
永宁帝道:“那你就没考虑过,他们一家会以此为把柄,要挟你,一直同你要银子吗!”
唐乐筠以为谎话没有编圆,有点慌,眼神也闪烁了起来,诺诺道:“当时没想那么多,臣妾感谢皇上指点。”
“十六岁的女孩子,能想到这些,已经是胆大妄为了。”蓝皇后笑着摇摇头,“放心吧,你现在是端王妃,他们再想找你要钱,需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
唐乐筠回过味了,自己误打误撞地过了一关,她偷瞄帝后一眼,暗道,关于药效之事,回答不好就是个欺君,要不要用一用精神力呢
她这边正琢磨着,蓝皇后果然又把这个问题单拎出来问了一遍。
蓝皇后道:“你还是没说关于药的事,为什么你的药比其他药铺的好呢!”
她看向永宁帝,“依我看,宫里的药也该让端王妃提供才是。”
端王妃提供宫里用药,岂不是遏住了永宁帝的命脉
永宁帝眼里闪过一丝杀意,“那就要看端王妃敢不敢做了。”
蓝皇后看热闹不嫌事大,问唐乐筠:“端王妃都把金疮药卖到顾小将军手上了,想必胆子不小。”
“大胆!”永宁帝喝道,“跪下,你若不能给朕一个合理的理由,朕必饶不了你。”
唐乐筠第三次跪了下去,心道,今天我若平安离开这里,将来也一定饶不了你们。
她说道:“回禀皇上,起初,臣妾的药是在庙前街进的,那时候说药好,只是夸大其词;后来,为了让药效名副其实,臣妾换了进货渠道,从西南一带行商手里高价进药,那些药都来自山区,生长年份长,药效极好,另外……”
唐乐筠脸上有了为难之色。
蓝皇后道:“讲!”
唐乐筠道:“臣妾在书上看过祝由术,听说越是向患者暗示药效好,患者对疾病痊愈的信心就越足,治疗效果就会越好。”
这话是纪霈之通过白管家教她的,她在医典库中也找到了所有关于祝由术的资料。
永宁帝看向蓝皇后。
“祝由术确实可以这样用。”蓝皇后笑道,“皇上,咱们这位端王妃可真是钻到钱眼里了。”
她自以为看透了一切,又对唐乐筠说道,“本宫奉劝你,与其蝇营狗苟,不如好好伺候端王,早早生个儿子,你这个王妃才能做得长久。”
这又是一句试探。
唐乐筠道:“臣妾谨遵懿旨,只是……只是端王……是是,臣妾谨遵懿旨。”
她车轱辘话来回翻了两遍。
帝后又对视了一眼。
蓝皇后略一颔首,抬起右手,朝一个老嬷嬷勾了勾。
那老嬷嬷便把放在条案上的托盘拿了过来——托盘上放着几只镶嵌南珠的赤金头面,各个精致大气。
蓝皇后道:“这些都是今年的新样式,你年轻,戴着正合适。魏嬷嬷,你替我与她插戴上吧。”
魏嬷嬷答应一声,迈着小碎步上来,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只梅花簪,朝唐乐筠的头皮插了下去。
唐乐筠心生疑窦,脖子略微向下一缩,发簪的尖头便顺着发根钻了出去。
“啊!”她轻叫一声。
魏嬷嬷原本怀疑自己没扎到,此刻放了心,唇角浮起一个诡谲的笑容:“老奴的错,王妃娘娘没扎疼吧。”
唐乐筠按了按头皮,“不要紧,不敢劳烦嬷嬷,我自己来吧。”
魏嬷嬷看向蓝皇后。
蓝皇后微微摇头。
魏嬷嬷便道:“这是老奴的职责,还请王妃娘娘忍耐一下。”
说着,她捏起一只梳篦,朝她脑后的某个位置刺了下去。
唐乐筠略一回头,判断到她的手势走向,脑袋前倾并左偏……
“嘶……”她的嘴里再次发出声音。
“感谢魏嬷嬷。”唐乐筠按住魏嬷嬷的手,坚定地拿了下来,“嬷嬷,这个真疼了,估计再往里就进脑子了。”
“呵呵……”蓝皇后笑的很妖娆。
魏嬷嬷更来劲了,坚决地推开唐乐筠的手,将金累丝嵌珠满冠、掩鬓、顶簪一一插到了发髻上。
每上头一样,唐乐筠就动一下,呼痛一声。
蓝皇后和永宁帝满意极了,插戴完,就让魏嬷嬷把她送了出去。
……
将一出宫门,白管家便迎了上来,看到她头上的新发簪面色就是一变,“娘娘,擦破头皮了吗!”
第78章
唐乐筠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道:“想给我下毒,她们还嫩了点儿。”
白管家道:“娘娘切莫轻敌,宫里的娘娘们大多吃过魏、赵两个老嬷嬷的亏。”
“对,魏嬷嬷,就是她。”唐乐筠跳上车,将几个头面一一卸下,放在素色的大布帕子上,“要不是我躲得快,只只戳破我头皮。”
白管家想象了一下。
一个在头顶上搞小动作,一个跪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反抗。
他实在想不出唐乐筠是如何躲过去的。
可每一只头面上都没有血迹,哪怕一丁点。
白管家松一口气的同时,对唐乐筠的佩服又多了几分,“娘娘武艺高强,福大命大。”
“不算难,关键在于预判和时机的掌握。”唐乐筠用另一张帕子擦擦梅花簪的脚,再放到鼻尖嗅了嗅,“每一只头面都有固定的位置和固定的戴法,只要平时注意观察,就能猜到插戴人的动作,并进行预判。掌握时机确实没那么简单,关于这一点,我只能说,我运气不错。”
五只头面,每一只都恰好躲过,且不被在场的人发现,这能叫运气吗
不能!
这就是高手的实力。
白管家调侃道:“一般来说,高手的运气大多不错。”
唐乐筠笑笑,转移了话题:“此毒微甜,有一点点腥味,应该是止戈,从毒发到死亡需要半年。”
白管家肃然道:“李神医说过这个毒,他能解,但药材稀缺,很难配齐。”
“不要紧,我研究研究。”唐乐筠关上车门,“白管家若是有人手,不妨帮我留意一下魏嬷嬷的动向。”
她在此时问魏嬷嬷的行踪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报复。
白管家不知道魏嬷嬷能不能杀,不敢轻易答应,却也不敢不应。
他说道:“王爷不在京中,小人人手不充足,只能尽量派人留意。”
他提到王爷,唐乐筠就懂了,不再纠结此事,沉默着回到了五柳街。
……
京城之所以比外面安定,是因为官府在控制粮价。
可府库存粮毕竟有限,新粮下不来,陈粮不断减少,价格仍在日日攀升。
吃不起饭的老百姓越来越多,大环境亦越来越恶化了。
五柳街因为有“狼窝”的恶名,反倒比其他街巷安逸许多。
店铺正常开业,菜市场秩序井然,孩子们也跟平常一样上学下学。
五月十,辰时,唐悦白和田家两兄弟按时到了私塾。
三人将将落座,唐悦白就听后面有人说道:“有间药铺,那不是唐悦白家开的吗!”
“对对对,我上学时看见过,他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唐悦白扭过头,与五六个孩子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其中一个身形壮硕的大孩子挑衅地扬了扬下巴,“看什么看,你姐把普通药卖高价就是丧良心,不能说吗!”
田江蔚跳了起来,“你胡说,你才丧良心呢!”
大孩子扬了扬拳头,“我没胡说,你说我丧良心,小心我揍你。”
“我怕你!”田江蔚一按桌子就要蹿出去,但被唐悦白和田江芮一起拉住了。
唐悦白道:“我姐说过,会有这么一天的,不用理他。”
生活在乱世的孩子,不能单纯地把他们当孩子待,否则,苦的就是大人们。
唐乐筠深谙此道,一回家就把进宫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唐悦白。
唐悦白知道,帝后不但给他姐下毒,还可能会对付他们的药铺。
现在,这件事果然来了。
大孩子道:“不但丧良心,还是胆小鬼呢!”
“哈哈,还可能是穷鬼吧。”
“对,不然这样的世道怎么可能不学武艺呢!”
“你放屁!”田江蔚怒道,“有本事跟我打一场!”
“哥!”田江芮叫了他一声,“咱娘说过,不让你惹事。”
唐悦白也劝:“蔚蔚哥,没必要。”
田江蔚道:“怎么没必要,再不出手,咱们就被人看扁了。”
“我看是这样,你若出手,你就被人揍扁了吧。”
“哈哈哈……”
围观的孩子们笑成一团。
“咚咚咚……”敞开的教室门被敲响了。
崔老先生拿着戒尺走了进来,目光一扫,“谁要揍扁谁!”
在这里读书的孩子一般都习武,他们喜武憎文,顺带着对崔老先生也没多少尊重。
那大孩子做了个鬼脸:“当然是打他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小书生。”
他连崔老先生都捎上了。
田江蔚更生气了,但唐悦白和田江芮提醒了他,自家寄人篱下,而且这些孩子大多都是武人家庭,轻易得罪不得,
他双拳紧握,脸色铁青,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崔老先生蹙了蹙眉头,“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貌取人更不可取。”
那大孩子冷哼一声,“崔老先生,有间药铺卖高价药,坑生病的老百姓就可取了吗!”
崔老先生道:“卖高价药,这话从何说起啊!”
唐悦白辩解道:“我家药就那么卖,大家觉得价高可以不买,这件事我不做解释。至于习武不习武,那更与你们无关。”
“怎么无关”大孩子走了过来,“我们都是习武之人,自当抱打不平,行侠仗义。”
听到‘行侠仗义’四个字,唐悦白的小脸一热,心道,姐姐千叮咛万嘱咐,想必为的就是这么一刻吧。
想到这里,他和田江芮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唐悦白拱手道:“崔老先生,看来这一架必须打了,我们人少,他们人多,烦请您老人家主持公道,我们一定点到为止。”
崔老先生沉默片刻,“既然如此,老朽便问问鲁先生吧。”
一刻钟后,十几个孩子连同文武两位先生一起到了演武场。
鲁先生道:“大家都是同窗,论理,同窗的情谊最是难得,但既然彼此有了矛盾,那打一架、说开了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我再强调一遍,点到为止,谁下死手我开除谁,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对战的二人答得格外响亮。
鲁先生道:“开始吧。”
田江蔚站到场子中央,朝那大孩子勾了勾手,“你过来呀。”
这是唐悦白与他们兄弟对战时常常说的话,因为每次都输,兄弟俩对这句话又爱又恨。
如今用到别人身上,田江蔚只觉得神清气爽。
“呸!”那大孩子吐了一口,“装什么装,一会儿小爷就让你跪地求饶。”
说完,他拉开架势,一个黑虎掏心便朝田江蔚胸口打了过来。
田江蔚条件反射似的矮身避过,单手抓住其右臂,头往前伸,肩膀抗住其肩窝,将人甩了出去……
“草!”鲁先生骂了一句,“难怪不肯习武,这是他娘的练过啊,而且实战很多。”
那大孩子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转身又扑了上来……
但田江蔚对战过更快的,他的招式和速度根本不够看,一脚就把人扒拉出去了。
对,不是踢,就是四两拨千斤的那种扒拉。
那大孩子很有毅力,还要再战,但被鲁先生拦住了,“够了。这位小兄弟的功夫远在你之上。”
“不是吧,他也没干什么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谁打架都不会按套路来,田江蔚速度更快,天赋很高。”
“明白了。”
“散了散了吧。”
崔老先生把孩子们带回教室去了。
鲁先生问唐悦白:“你姓唐,他练的是不是唐门功夫!”
唐悦白说道:“不怕先生知道,我们姐弟早被唐门赶出来了,不敢教唐门功夫,只是基础功夫练习很多,对付他们可以,遇到高手就不行了。”
鲁先生看向田江蔚:“这孩子根骨不错,可惜了。”
田江蔚撇撇嘴,唐悦白的嘴骗人的鬼,明明他的武功最高,却非要把他推出来。
……
中午回家,唐悦白把此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唐乐筠。
唐乐筠欣慰极了,“我家小弟长大了,处理得特别好,有勇有谋。”
田江蔚道:“筠筠姐,我呢,我表现怎么样!”
唐乐筠道:“蔚蔚更好,不但知道克制情绪,还能克制身手,巨大的进步。”
田江蔚欢呼一声,“爹娘,爷奶,你们听见了吗,筠筠姐夸我了。”
田江芮垂着头,嗤嗤地笑。
本着宁落一群不落一人的原则,唐乐筠又道:“芮芮就更不用说了,脑子一直在线,从不冲动。”
田江芮红着脸,小声道:“筠筠姐,我什么都没干。”
“我家芮芮能拦住哥哥,就是什么都干了。”田婶子从后门进来了,“饭好了,关门吃饭!”
大家伙儿把工作台收拾齐整,关上店门,一起往院子里走。
“姐。”唐悦白表情阴郁,“怪不得最近都没什么人买药了,咱家没有了进项,将来吃什么呀。”
唐乐筠道:“药好就是药好,那位姓梁的病人已经彻底痊愈了,他就是咱家的活招牌。”
唐悦白还是担心,“就他一个,只怕不顶用。”
“咚咚咚,咚咚咚……”药铺的门擂鼓一般地响了起来,“姓唐的,你给我出来,你家长工打伤了我儿,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田江蔚白了脸,跳脚叫道:“我没伤到他,他胡说!”
田江芮也帮腔道:“对,我给我哥作证。”
唐悦白正要说话,被唐乐筠按住了肩膀:“我明白,这是活不下去,趁火打劫来了。”
田婶子问:“筠筠啊,怎么办!”
唐乐筠转身往铺子走了过去,“看情况再说。”
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没心思吃饭,一大家子人全都跟了过来。
唐乐筠打开门,与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对了个正着。
那男子一摆手:“我不打女人,叫你爹出来!”
唐乐筠道:“我爹早就去世了。”
那男子便道:“那就叫你家其他大人。”
唐乐筠道:“我就是我家的大人,你有事跟我说就行。”
那男子:“……”
第79章
男子的态度软化了不少,问她身后的田家父子,“他们是谁!”
唐乐筠道:“他们是我家的邻居。”
“你骗谁呢”那孩子叫嚷道,“田家兄弟一直住你们家。”
田婶子开口了,“我家确实是邻居,最近遭了难,投奔他们姐弟了。”
“怪不得卖高价药,想赚银子想疯了吧。”男子恍然,“我不管他们是谁,你们家的孩子打伤了我儿子,赶紧赔钱!”
唐乐筠看过去:“伤到哪儿了,我懂医术,抓药免费。”
“我内伤。”那孩子佝偻了一下,右手捂上腹部,“这里疼。”
唐乐筠盯牢他的眼睛,“你真的疼吗!”
那孩子说道:“当然是假的疼,你们卖高价药坑老百姓,我们就坑一坑你。”
“噗……”看热闹的酒肆伙计笑喷了,“这孩子怪实在的。”
男子的脸显而易见地红了,他嘴硬道:“我儿那是故意气你呢,他确实伤着了,你们今天要是不能给我个说法,咱就见官。”
唐乐筠再看向他,“您贵姓,您想要的说法指的是什么!”
那男子道:“我姓张,你家孩子打伤了我儿子,难道不该赔钱吗,多了我不要,十两银子,就十两!”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多了,四下一看,就见好几个闲人在围观他们父子,目光鄙夷,唇角带笑,大颗的汗珠立刻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
唐乐筠拱了拱手:“姓张,原来还真是贵姓,就是人品不大值钱。你儿子想行侠仗义,输了又要反复纠缠,受伤还要找我们要钱,原来这就是你们的抱打不平啊。”
那男子见讲理讲不过唐乐筠,干脆不讲了,“少说废话,要么赔银子,要么见官。”
唐乐筠道:“银子肯定没有,你可以去报官。但临走前,我可以赠你三副药,治一治你的甲亢,你看怎么样!”
“甲亢!”
“甲亢是什么!”
两个围观者同时问了出来。
那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你胡说!我没病!”
唐乐筠道:“没病更好,我等着官府来人便是。”
她作势关门,但被男子拦住了。
那男子问:“我就是告官,你也会给我抓药!”
唐乐筠道:“对,我日行一善。”
男子双眼微突,甲状腺有明显的肿大特征,多汗、易怒这样的特征都展现出来了,他不可能没有感觉。
跑来讹诈,想必也与此有关。
周围人又议论了起来:
“这位姑娘也算菩萨心肠了吧。”
“听说她家卖的药和寻常的药比起来没区别,却比别家贵好多,估计是想借此事正一正名声吧。”
“你这话说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啧啧,二位的心思都不正啊。”
……
听到有人批评有间药铺,男子擦一把脸上的汗,理直气壮多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唐乐筠和田家人把门让开,请张姓父子进了门。
她诊了脉,又看了舌相,说道:“确系瘿症,多食易饥,脸上燥热,口苦,且脾气暴躁。”
张姓男子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唐大夫,这病能治吗,不会死人吧。”
唐乐筠道:“粮价上涨,钱确越来越不好赚,肝火旺盛在情理之中,需清肝泻火,我给你开副栀子清肝汤,配合藻药散同时服用。”
张姓男子还是点头,“唐大夫都说着了,这日子越来越没法过了,所以唐大夫要是手头宽绰,不如出十两银子私了,你看如何!”
唐乐筠不紧不慢地写着药方,“不如何,我赞成你告官。”
张姓男子一瞪眼睛,就见唐乐筠的目光横扫了过来,顿时一个激灵,狠话便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他忽然想起了传言,有间药铺的大夫会祝由术,是巫医。
那孩子见田江蔚冲他做怪相,怒道:“咋,许你们高价宰客,就不许我和我爹替天行道!”
这句话是他们父子既要拿药、又要勒索的核心力量。
唐悦白道:“只要你能,当然可以,随便你。”
说完,她站起身,和田婶子一起给他抓了三副药。
……
张姓男子从药铺出来了。
他对围观的人说道:“她家是奸商,就得这么对付他们,大家不要心慈手软。”
酒肆的伙计问:“你知道他家啥来历吗!”
一个看热闹的中年女子接上他的话茬:“如果真有来历,会让这么小的女孩开药铺养家糊口吗!”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另一个伙计说道,“人家不但有来历,还来头不小呢。”
张姓男子吓了一跳,“请教几位兄台,到底什么来历!”
酒肆的伙计道:“端王知道吧这位唐掌柜唐大夫便是正儿八经的端王妃。”
“真的假的!”
“前些日子成的亲,附近的铺子都知道。”
“难不成是桃李街摔了如意那位!”
“对,就是她。”
……
那孩子问:“爹,端王很厉害吗!”
张姓男子冷笑一声,“病秧子一个,能有厉害但他是皇上的亲儿子,此时正在前往边境的路上,准备向大弘割地求饶呢。”
酒肆的伙计道:“这个事也确实,可那又怎样,你得罪得起吗!”
张姓男子道:“我是得罪不起,但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讲道理吧。且不说端王,那端王妃把普通药卖那么高的价,她就是个奸商!诸位放心,我不怕他们,而且我想好了,不告官了,我就继续讹她,讹到她开不下去为止。”
另一个围观者说道:“人家明码标价,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不买就是了,讹人算怎么回事呢。”
还有一个道:“穷得不要脸了呗,还能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怒道:“你才不要脸呢,你才穷呢,我爹就是看不惯他们,不行吗!”
……
张姓男子无法自圆其说,带着孩子走了。
有间药铺的门也关上了。
田婶子道:“话都让他们父子说了,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田老爷子道:“看来这件事还不算完。”
田家荣不明白:“筠筠,为什么要送他药!”
“他这个病三副药吃不好,到时候一对比他就明白了。”唐乐筠带头往后院走,“即便他心术不正,不肯承认,也不会一直守口如瓶。另外,世道艰难,我们不妨做点善事。”
田江蔚道:“他下回还来怎么办!”
“看情况吧。”唐乐筠进了二门,“此人不足为虑,大家不必忧心。”
……
张姓男子第二天没来。
唐悦白告诉唐乐筠,他儿子也没去学堂,据说,张姓男子前不久跟的镖被打劫了,白走一趟,没赚到钱,学费就一直没交上,估计是退学了。
田婶子得出一个结论:这人做人不咋地,对孩子还不错,宁可讹诈,也想让自己的孩子读书。
她以此为例,教育两个儿子好几天,让他们好好珍惜读书的日子。
唐悦白和田家兄弟的学习态度因此端正了不少。
按道理,张姓男子闹了这么一出,药铺的生意应该更差,但是并没有,铺子里的客人反而多了起来,几乎每天都有买金疮药的。
销售额虽然不大,但每天的吃喝足够了。
一干人悠闲度日,到底比在生云镇少了不少焦虑。
六天后,张姓男子又来了。
恰好赶上阴雨天,小雨连绵,唐乐筠心情不大好。
此人一到,她就把人堵在了店门口,大声道:“怎么着,又来要饭吗恕不接待,告官去吧。”
她这一嗓子足够大,立刻把酒肆门口喝小酒的几个闲人的目光吸引了来。
张姓男子长揖一礼:“唐大夫,对不住,药特别好,是在下错怪你了。”
唐乐筠:“……”
喝酒的几个也吃了一惊。
其中一个问道:“兄弟怎么回事,病糊涂了吧,不是说要替天行道吗!”
张姓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那里的肿胀消了一些,但效果并不显著。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信,如果继续服用有间药铺的药,他已经痊愈了。
“别说了兄弟,确实是我一时冲动,咱男子汉大丈夫有错就认!”他扬声道,“但她这里药贵也是事实,咱们小老百姓就是买不起。”
唐乐筠双臂环胸,“买不起可以不买,红口白牙说我坑人就是不对的,你说呢!”
“抱歉!”张姓男子又打一躬,转身走了。
他跟前几日比又瘦了几分,神情寥落,想必日子过得艰难。
唐乐筠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心道,白管家出手了吧,啧,杀鸡焉用牛刀,有这功夫查一查魏嬷嬷的行踪多好。
“吁~”一辆普通马车停了下来,帘子一掀,露出了白管家的脸。
居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唐乐筠的心情好了不少,她笑道:“白管家,好久不见。”
“唐掌柜好。”白管家跳下车,从车上卸下一只背篓,“给唐掌柜带了点新鲜货。”
有好吃的了!
唐乐筠心里一乐,同他一起进了铺子。
白管家打开篓子的盖,“买了两只鸡,还有三条鱼。”
如今的京城,副食已经贵到离谱的地步了,而且,即便有钱也未必买的到。
唐乐筠喜道:“谢谢白管家,我们有口福了。”
田婶子和邓翠翠放下手里的做药工具,一起把篓子拿后院去了。
唐乐筠请白管家在书案前坐下,问道:“王爷有消息了吗!”
白管家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王爷一切安好,娘娘尽管放心。”
唐乐筠又问:“那个来铺子里讹人的,你出面了!”
白管家奇道:“哪个人出什么事了吗!”
唐乐筠道:“没什么,已经解决完了。”
白管家没必要撒谎,不是他干的。
难道真是张姓男子幡然醒悟了
好像不大可能!
第80章
唐乐筠正思忖着,就听白管家“哦”了一声,说道:“娘娘,小人此来有两件事要禀报,一是王爷有回信,不建议在宫外对魏嬷嬷不利,容易引火烧身;二是小人得到消息,叛军要进城了,届时城里治安会更乱,这是五柳街边缘,家里要注意安全了。”
唐乐筠道:“白管家也是,注意安全。”
白管家问:“家里还缺什么吗!”
唐乐筠从抽屉拿出一张单子递给他,“我需要一些药材,可能比较稀少,所以不急,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我就成。”
白管家不懂医药,便也不看,接过去折起来,放到了暗袋里。
唐乐筠又道:“还有个不情之请,我需要眉毛、胡须一类的易容物品,不知白管家手头有没有方便的。”
白管家的目光中有了一丝警惕,“娘娘想易容!”
唐乐筠道:“当然,我现在就是个箭靶子,无论做什么都有人看着,需要一点掩护,以备不时之需。”
她这话有道理,但白管家社会经验丰富,且长了副七窍玲珑心,只信一半。
他说道:“虽然娘娘未提闯宫一事,但小人还是要啰嗦几句,好教娘娘心中有数。首先,宫城守卫森严,一品侍卫都是大内高手,江湖上也赫赫有名,之前同袍义社中人闯过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其次,蓝皇后身边之人是从百花门挑出来的,各个精于用毒,对付她尤其艰难。而且,只要蓝皇后的身边人有了风吹草动,她就会怀疑到王爷身上,届时娘娘一定会被此事牵连。
邓翠翠端茶来了,二人默契地停下话头。
唐乐筠道:“该预备中饭了,白管家不妨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
邓翠翠把茶放在白管家面前,附和道:“是啊白管家,我做的酸菜鱼很好吃,尝个鲜吧。”
“这……”白管家似乎颇为意动,可还是婉拒了:“谢谢娘娘,谢谢翠翠妹子,在下还有事情要办,下次吧。”
邓翠翠说几句客套话,端着茶盘出去了。
唐乐筠旧事重提:“白管家放心,不管宫内还是宫外,只要处在地形不熟、人员值守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我都不会乱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白管家的表情放松了不少,他恭维道,“娘娘兰心蕙质,当然不会犯那种错误。”
唐乐筠道:“白管家谬赞。”
……
即便好话说了一箩筐,白管家却依然不大相信唐乐筠。
可他又不得不信,到底回到马车里,给唐乐筠找了一副假眉毛和一副山羊胡子。
临行前,还旁敲侧击地嘱咐好几句,这才告辞离开有间药铺。
他刚走,雨就大了。
唐乐筠站在屋檐下,一边看雨,一边回忆进宫的经过。
那一趟,她遇到的侍卫有限,除知道凤栖宫怎么走外,几乎没有任何参考性。
想起白管家的为难和纠结,唐乐筠忽地笑了。
她想易容,确实是为偶尔做点出格之事做的准备,但没有闯宫的意思,白管家的千叮咛万嘱咐,反倒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很想知道,是满城丧尸的城市难些,还是有大内高手护卫的宫禁更难些。
如果真的要去,什么时候去最合适呢
或者应该等一等叛军进城,到那时候再说。
唐乐筠有了初步计划,转身往柜台走了过去,她要给放在柜台上的菖蒲浇一点水。
“吁吁!”又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唐乐筠没有回头,进了柜台,从下面拿起一只小水壶——如果是她的客人自然会进来,如果不是,她便无需做无用功。
她的金钱草长得非常好,绿绿圆圆的一盆,叶子错落有致。
“唐掌柜。”一个女子叫了她一声。
唐乐筠放下水壶,就见一个戴斗笠、穿府绸衣裳的女子走了进来。
唐乐筠道:“贵客好,您的腹部小一些了吧!”
那女子惊讶道:“您还记得我!”
唐乐筠绕了出来,“当然,来我铺子里诊病的女患者不多,印象深刻。”
那女子敛衽行礼:“感谢王妃娘娘救命之恩,但如今形式不好,妾不敢自报家门,还望娘娘海涵。”
唐乐筠惊讶道:“你这是收到某人明示了吗!”
女子慌乱地看了看门外。
唐乐筠道:“放心,前后都没人。”
女子点了点头,“确实,早就传开了。不少人都想一睹娘娘的风采呢。”
她说的客气,但唐乐筠很明白,贵妇们不过是想看看端王妃的热闹罢了。
“这边请。”她指了指北边角落里的屏风,回到了正题上,“你放心,我是大夫,有为患者保密的义务,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向旁人提起。”
“谢谢娘娘。”那女子跟着她过来,“无论别人怎么说,娘娘的药就是比其他人更好,妾身今天不但要复诊,还要多多的买药。”
唐乐筠拱手,“感谢贵客肯定。”
“不必客气,这是娘娘应得的。”女子看了眼单人床,“妾身要在这里躺下吗!”
唐乐筠道:“对,我再按一按,看看胞宫里的情况。”
床榻铺的是白色麻布,虽粗糙,但干净挺括。
女子摘掉斗笠,毫不犹豫地躺了下去。
唐乐筠上了手——药确实见效了,女子的腹部有了明显变小。
她用上异能,在其体内诊察一番,“最近小日子来了吗,情况怎样!”
女子道:“不像以往那样疼了,黑块少了不少。”
唐乐筠扶她起来,回到书案前,找到病案,对前方进行了加减,又增了坤草、归须、丹参等药。
她说:“这个方子我给你开两副,吃完你再来。”
女子问:“只要两副吗!”
唐乐筠道:“对,再攻一攻,复诊后再重新开方。”
“谢谢娘娘。”女子看看外面,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花笺,“家中亲属有中风之症,大夫开了这个方子,吃半个月了,一直不见好,娘娘给抓几副药试试!”
唐乐筠扫了一眼,专心写完最后几味药的分量,“补阳还五汤,病人中风了吗!”
女子道:“对,有些时日了。”
唐乐筠道:“可以,我先抓三剂,吃完再看。”
……
女子带着五副药走了。
邓翠翠叹道:“总算有正经买药的了。”
唐乐筠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田婶子正好进来了,“如今这世道可不好说。”
邓翠翠神色黯然,“是啊,两头都在打仗,国库一直没粮,万一吃完了,买都没地方买去。”
唐乐筠回忆了一下书里。
南方比北方安定,各州府库一直在支援京城和两线作战的大炎军队,否则,京城早乱了。
但大炎贪腐严重,财富过于集中,坚持不了多久。
在书里,纪霈之斩杀了好几个贪官,抢了不少囤积居奇的巨富商贾,才把情况彻底扭转过来,却也因此把名声搞得更坏了。
而且,京城的确会经历一段至暗时刻。
那时,唐乐音站了出来,一方面号召所有权贵圈粮,开粥铺,二方面亲自赶往南方,与纪霈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以超低价格购买了大量陈粮,救万民于水火。
那一段戏很紧张,很燃,唐乐筠看得很过瘾。
如今剧情大变,这样的桥段还会发生吗
唐乐筠不得而知。
……
午时过后,唐乐音收到了有间药铺的消息——不但捣乱的男子道歉了,而且还开始治病卖药了。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初太武断了,将唐悦白赶出唐门,等同于失去对唐乐筠姐弟的控制。
一旦唐乐筠医治好纪霈之,纪霈之不可能不想要那把椅子。
夫妻俩一个癫狂,一个精于算计,届时唐家、唐门乃至于整个大炎都会陷入一场新的危机。
那么,她该怎么办呢
唐乐音呆呆地看着手里精巧的地域雪莲,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
立冬在她身后,对正在打磨花瓣形刀片的立春说道,“立春姐,我想不通,那人明明要讹诈竹子姑娘,为什么会突然道歉呢!”
立春拿起刀片,在草纸上轻划一刀,草纸发出“呲”的一声,便有了寸许长的一条口子。
她满意地放下刀片,“估计是端王的人威胁他了吧。”
唐乐音回过神,没错,肯定是端王派人帮了她。
端王远在千里之外,还能顾及京城的情况,实力可见一斑。
唐乐音站了起来,不行,也许马上挽回唐乐筠才是正确的。
立冬吓了一跳,“姑娘要做什么。”
唐乐音道:“拿伞,我去见老爷。”
……
盏茶的功夫后,唐乐音向唐锐安表明了来意。
唐锐安道:“这件事我与瑞王提过了,他说端王没有那样的野心。另外,我与门里通过信,端王的毒世上无解。”
唐乐音道:“但唐乐筠的药比其他药铺的药效好,这件事太过诡秘,我总觉得她不是寻常人。”
唐锐安笑着摇摇头,“那她是什么,仙人吗如果她是仙人,又岂会像现在这般被动!”
唐乐音无法解释,便无法说服唐锐安,只能揪着帕子生闷气。
唐锐安道:“如果你实在担心她,过些时日不妨走动走动,看看她是怎样的态度。”
唐乐音问:“蓝皇后会放松对她的警惕吗!”
“呵呵~”唐锐安笑得十分欣慰,“我家音音当真了不得,若不是瑞王早已成亲,为父一定想办法让你母仪天下。”
唐乐音摇头,“皇上只有一个,女人却有几十个,女儿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这话也没错。”唐锐安颔首,“我唐门是江湖中人,岂能在深宫蹉跎一辈子,还是顾小将军更适合你。”
唐乐音红了脸。
唐锐安的玩笑适可而止,又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瑞王大抵会出手的。”
唐乐音一怔:“他怎么会!”
唐锐安反问:“他为什么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