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田婶子犹豫一下,到底扶了赵记老板娘一把,回来后说道:“咱们这才走几天,这人怎就变成这样了呢!”
田老爷子问唐悦白:“你们两家打架了!”
唐悦白道:“没打架,就是叛军一走,她儿子就带着一群人来我家借粮,我家没借。”
说起这件事,他可能觉得自家的做法不太仗义,小脸蛋红扑扑的。
田老爷子幽幽道:“不借是对的,绝对不能借。”
田家荣也道:“万万不能。”
听他们一说,唐悦白顿时没了心理负担,小腰板挺起来了,“田爷爷,我姐请你们去我们家坐一坐。”
请他们过去,就是帮忙的意思了吧
田婶子喜笑颜开,“好,白白等婶子一下,我们把东西收拾收拾就过去。”
如果是以往,她肯定让唐悦白先回家,但她刚经历过闭门羹,心里有种不确定感,便想留他下来,陪着他们。
一家人把带回来的仅有的一点东西藏起来,又找出两把旧门锁,锁好门,这才跟着唐悦白一起回去了。
田家人来的时候,唐乐筠和邓翠翠正在厨房烙饼,听见他们到了,她赶紧迎出来,把人让到了书房。
唐悦白去厨房,沏了一壶热茶水。
田婶子泪眼婆娑,不能自已。
田老太太干脆哭出声了。
田江蔚道:“奶,娘,你们这是干啥,大不了我去当兵,总能有条活路。”
“你才多大,用不着。”唐乐筠看向田老爷子,“田爷爷,你们老家也出事了!”
田老爷子长叹一声,“叛军抢粮食,没给族里剩多少。”
唐乐筠有点意外,“那他们在镇上算是手下留情了!”
“嗐,这事没啥好隐瞒的。”田老太太道,“筠筠,叛军没赶尽杀绝,我家的粮被族人吞了,说我家地少粮少人多,就给分了十斤糙米,他们还逼着你田叔当兵送死呢!”
“我呸!”田婶子怒火中烧,“我家地是不多,但每年孝敬族里的都不少。回家前你田叔送回去四石粮,棉花是棉花,布料是布料,连调料都备齐了,全被公中占了去啊,再往回要就什么都没有了,良心都被狗吃了。”
田家荣的脸色很难看,他瓮声瓮气道:“算了,还提他们干嘛!”
田婶子的眼泪又下来了,“怎能不提都是至亲,他们太让人寒心了,咱家人的命不是命吗!”
田小霜怯怯地拉住她的手,叫了一声“娘”。
“婶子不哭,没了再赚,别吓到孩子。”唐乐筠劝了一句,又道,“田爷爷,我是这么想的,我家还有活儿没做完,比如西厢房的棚顶,或者家里需要的小家具,都得靠我田叔叔来做。”
田老爷子立刻道:“那没问题,应该的。”
唐乐筠颔首,继续说道:“还有,我家的金疮药还得做一批,丸药也陆续要上,但小白要读书,我想多点功夫研究医术,翠翠姐的身子也会越来越重,我想请你们全家都来帮帮忙,一日两餐我管了,工钱按市价减半,不知意下如何!”
这个时候能管一顿饭都是天大的好人了,更何况两餐还加工钱啊!
田婶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田老太太道:“我们不要钱,供两顿饭就成。”
田老爷子也道:“是啊是啊,没啥重活,管饭就很好了。”
田家荣抹了把泪,“筠筠,你这是救了我们一家子啊。”
田江芮忽然从椅子上起了身,跪在唐乐筠面前就是三个响头,“谢谢筠筠姐!”
田江蔚赶紧起身,准备附和,却被接收到信号的唐悦白拉住了。
田婶子道:“让他拜,应该的!”
唐乐筠把田江芮扶了起来,“婶子太客气了,不必如此。”
田婶子感叹:“人和人相处,只有经了事才知道谁好谁坏。”
“事关生死,计较的自然就多了。”唐乐筠转了话题,“你们知道我和福安医馆的事了吧,有些事我得交代清楚。”
田老爷子道:“你打残孙健那事!”
唐乐筠点头:“孙健联合两个江湖人围攻我,我认为他没那个能耐,但黄里长有,所以这件事可能还没完。你们若是害怕,我可以借你们一些米粮,将来你们有了再还也是使得的。”
田老爷子道:“唐家丫头,你这就小看我们老田家了。你放心,我们不怕。”
如果害怕,他们就要过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与其让田家荣当兵,不如冒点险,投靠唐乐筠,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好。
田家人纷纷点了头,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田家人留下田老太太帮忙做饭,其他人回去收拾屋子。
他们刚到家,赵记老板娘便又厚着脸皮上了门。
她问田婶子:“妹子,怎么样,唐家丫头借你们粮了吗!”
田婶子道:“没借。”
赵记老板娘一拍手,“你瞧瞧,我就说吧,那丫头毒着呢,没用的。”
田江蔚朝她做了个鬼脸,“筠筠姐让我们去她家吃,赵伯母,你说你要倒着走出生云镇,可要说话算话啊!”
“啊”赵记老板娘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粮食买都买不到,她疯了不成!”
田婶子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明白一些更好,一方面避免让人觉得田家人不要脸,占唐家姐弟便宜,也最好不让大家以为唐家姐弟是大善人,谁都可以来占便宜。
她说道:“赵嫂子,我儿子没说谎,我们一家确实要去筠筠家吃饭,但我们一家也要给她家打短工,饭就是工钱。”
赵记老板娘松了口气,“怪不得呢,啧啧,吃她一口饭,还得一家子都卖身啊。”
田婶子道:“那……”
田家荣适时地插了一句,“没办法,总比卖命强。”
赵记老板娘被这一句点了死穴,“那小娘们儿厚此薄彼……”
她接下来的话没能说下去,毕竟,唐乐筠除了买东西,没跟她说过一句闲话,人家帮她家灭过火,她却一句话都没替人说过。
……
田家回来的第二天,白管家就把唐乐筠定的药材和瓷瓶全数送了过来。
唐乐筠带着他们做了三天药,然后撂开手,只负责成品混合这一部分。
如此,她便有时间研究医典,研究毒,研究纪霈之的血了。
小说里说,纪霈之的毒无解,传说由百花门门主掺杂多种无解且罕见的剧/毒混合而成,只做成一份,都用到了纪霈之身上。
没有样品,就很难分辨所中毒药的成分。
于是,纪霈之利用做药材生意之便,收集了各种各样的毒物。
李无病用这些毒物研究出十几种毒药,都找到了对应解药,可那些解药都没有一种适用纪霈之的毒。
目前,纪霈之一方面靠内力增加五脏六腑的抗毒能力,避免剧毒造成更大的破坏,另一方面靠李无病的回春丹增强自身机能,以减弱一部分毒性,别无他法。
在过去的几天里,唐乐筠集中学习了毒物的几种作用机理,熟悉了四五十种毒物,力争记住每一种毒物的味道、性状,以及药性和毒性。
但若想在血液中分辨毒药气味,光有理论是不够的,她必须通过研究实物,才能增加既定计划的可行性。
所以在上次进货时,她特地向白管家要了幽兰州特产的几种毒蛇的毒液,但送货时一样都没有送来。
唐乐筠找过白管家一趟,但白管家和纪霈之均不在升云客栈,只好作罢了。
四月二十五日一早。
田婶子早早地赶过来,告诉唐乐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朝廷在生云山打了个胜仗,歼灭叛军二百多人;
坏消息是朝廷撤军了,据说大军正快速前往幽蓝州,以抵御大弘国的侵犯。
唐悦白放下碗筷,“姐,大军撤走了,我们岂不是更要遭殃!”
田江蔚也吃完了,“所以我娘才说是坏消息呢。”
小霜吃的慢,她把剩下的米粥递给了田婶子,“娘,我吃不下了。”
田婶子在她头顶摸了摸,“娘不饿,你吃吧,吃了才能长身体呢。”
唐乐筠不管他们大人的早餐,三个孩子却是管的,光是这一点,就能让她给唐乐筠当牛做马一辈子。
唐乐筠道:“顾小将军不会不管的,但情况有所恶化也并非没有可能,家里怕丢的东西还是要好好藏一藏。”
田婶子把小霜抱起来,坐在她的座位上,“镇上的人又有要走的了,他们都说安江府好,灾民有活路,比在这里等死强。”
唐乐筠问:“婶子想去吗!”
田婶子没有底气,避开了她的目光,“说实话,我们不大好意思一直麻烦你,可路上不太平,小霜还小,老爷子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就怕这一走……”
说到这里,她鼻头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唐悦白道:“那就不走呗!”
他这话将一出口,就想起了地窖里空得越来越快的米缸,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偷看了唐乐筠一眼。
米确实少了。
但那是唐乐筠没跟纪霈之提需求,而且,她也不想囤太多,以免唐悦白同情心泛滥。
不过……
田家人不错,如果他们不想走,她很乐意与他们继续合作下去。
唐乐筠道:“婶子,你们是担心我的药卖不出去,我们姐弟也会喝西北风,对吗!”
田婶子重重点头。
唐乐筠道:“其实没必要。如果我们的药卖不出去了,说明这里已经无法继续生存了,到那时,我们姐弟跟你们一起走,大家互相照应,岂不是更好!”
田婶子的唇角翘了起来,但嘴里却道:“什么大家互相照应,还不是你们照应我们一家!”
唐乐筠不解释,因为这一定是事实。
她只道:“婶子一家都是我敬重的好人,跟好人在一起,多做些事情也是值得的。”
田婶子泪流满面。
“田嫂子,快别哭了吧,谁都有难的时候。”邓翠翠起身收拾碗筷,“脸皮厚一点就好了,就像我。”
“你是一个,我是一家,那怎么一样呢唉……”田婶子叹了一口气,拿上抹布擦起了桌子,“脸皮再薄,为了一家老小的小命,也不得不学着厚起来,筠筠和白白就多担待吧。”
“婶子不用想太多,”唐乐筠起了身,“今天你们看家,小白和蔚蔚、芮芮学习前给院子里的药和菜浇一浇水,我去山里砍点柴。”
镇子上的经济基本上处在停摆状态,没人买木柴,也就没人卖了,她必须亲自往山里走一趟。
唐悦白道:“姐,要不要我陪你!”
唐乐筠摆手,“镇上不安稳,你看家,下次换你和蔚蔚芮芮砍柴。”
“好嘞。”唐悦白和蔚蔚对视一眼,一起笑了,“还是姐姐心疼我。”
“知道就好。”唐乐筠扔下一句,去了隔壁柴房。
……
唐乐筠带上工具,背上背篓,往问梅山去了。
此时天刚亮,官道上没有旅人,地里更是一个佃农没有——附近都是皇庄,但皇家不管他们了,银钱没有,粮更没有,肚子都填不饱,谁还有心思侍弄庄稼呢
唐乐筠孤孤单单地到了梅庄附近,查探纪霈之是不是在生云镇,是此行的目的之二。
庄子上方的雾气依然很重,白白的,浓浓的,景物依稀。
烟囱上没有轻而白的炊烟,纪霈之便依然不在。
唐乐筠绕到庄子门口,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定没有声音,这才朝山地走了过去。
前几天下了场雨,野草越发的高了,野花一片一片的,说不上多美,但因为是自家地,便觉得心旷神怡。
唐乐筠专门看了种中药的地块,药材大部分长得都不错,比寻常野草更有竞争力,但还是有不太好的。
她把遮挡阳光的野草拔一拔,割一割,挖几棵嫩野菜,再给长势不旺的中药材输入一点木系异能,以确保其顺利长大。
这一忙活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查完所有地块,异能耗尽,她才进到忘忧谷,去山槐树下的竹帐篷看了看。
竹帐篷还在,但帐篷前多了一个碎石堆成的简易灶坑。
虽然有人来过,但两块石头中间维持了原样。
她的米还在。
唐乐筠在这里练了一个小周天的功,异能回复些许后就上了山。
生云镇的人害怕叛军,不敢去生云山,问梅山与镇子的距离近,来这里打柴的人便多了起来,不少树的枝杈都被修剪过了,只有陡峭的地方没人去过。
这些地方正好便宜了唐乐筠,砍树枝、割灌木,攒一攒就是两大捆。
把两捆柴从山坡上扔下去,唐乐筠背着一背篓枯草下了山。
到了山脚下,找到扁担,把两捆柴担在肩上,颤悠悠、轻松松地往家里去了。
……
“表弟,有人上问梅山砍柴了。”薛焕举着车帘子,问坐跟在外面的白管家,“那片地唐家姐弟种了吗!”
白管家道:“没有,原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薛焕“啧”了一声,“也是,他俩弄不过来,雇人又雇不起。就算雇得起,也害怕被叛军惦记上。”
白管家深以为然,“唐掌柜年纪小,做事却很有成算,别人家都吃不上饭了,她不但养了个邓翠翠,还招揽了田家一家,太招摇了,要不是她亲手收拾了福安医馆,流民们早就下手了。”
纪霈之靠在车厢上,一边想事情,一边看着迎面过来的摇摇晃晃的大捆柴火——柴火是竖着担的,很高,完全挡住了打柴人的上半身,只看得到走得轻松愉快的两条细长的腿。
大概是害怕柴火刮到马车,距离马车还有两三丈的时候,那人总算把插在裤子里的手拿出来,推了推斗笠,看了看骡子车。
噫……
居然是唐乐筠!
纪霈之诧异地坐了起来,随后哑然失笑……
第62章
唐乐筠也看到纪霈之了,还有他唇角挂着的明晃晃的笑意,但她丝毫不以为忤,心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她把柴火放在地上,揉揉被压疼的肩膀,拱手道:“东家好,我正要找你呢!”
纪霈之道:“想要毒液我没有。”
这话太硬了。
薛焕接了一句,“唐掌柜,东西在李神医那儿,他若不想给,匀出来就比较困难。”
这话唐乐筠信,但她也相信,只要纪霈之同意,这件事就不成问题——他不过是不相信她能解毒,不肯用心罢了。
她思索了一下,“既然李神医不肯割爱,东家能不能费费心,再替我收来一点还有百花门的各种毒药,我都想要一点!”
纪霈之道:“那些东西都不便宜,你确定要买吗!”
这句话把唐乐筠难住了。
她手头只有不到两千两银,万一纪霈之狮子大开口,一家老小的粮就不够吃了。
薛焕试探着说道:“表弟,怎么说唐掌柜也是为了你……”
纪霈之道:“她不是为了我,她是为了扬名立万。”
薛焕:“……”
“……”唐乐筠道,“东家,先记账,可以吗!”
纪霈之凝视着她,“跟我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我从不赊账。”
唐乐筠指了指两捆柴,没什么诚意地拱手说道:“世道如此艰难,东家就可怜可怜我吧。”
她穿着洗掉色的黑色短打,鞋子被荆棘刮出好几个小口子,头上顶着的男式发髻被树枝勾成了乱蓬蓬的一堆。
和柴火站在一起格外搭配,一看就是穷苦佃农。
纪霈之被她突如其来的示弱取悦了,苍白的脸上重新有了一丝笑意。
他说道:“我现在也不容易,马车换成骡车,过了今日,骡车可能还会变成驴车、牛车,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如何!”
唐乐筠垮了脸,担起柴火便走,很快就走远了。
纪霈之无动于衷地靠回去,闭上了眼睛。
薛焕试探道:“表弟,李神医不是放弃研究百花门的毒,转去研究传说中的大小还魂丹了吗”
“逗逗她而已。”纪霈之道,“白管家,三天后给她送过去。”
纪霈之从未与女孩子开过玩笑。
薛焕的瞳孔放大了一下。
纪霈之看也没看他,却准确地预判了他的心理活动,“她不是女孩子,是大高手。”
大高手这种称呼,和“大家”一样不分男女,超越性别,是对武林中人的最高评价。
薛焕道:“所以,逗一个女孩子无趣,耍一耍旗鼓相当的大高手就有意思多了!”
他的重点在旗鼓相当上。
纪霈之听懂了,他承认唐乐筠在武艺上可能与他旗鼓相当,但仔细想想,他其实没有戏耍的意思,就是觉得逗逗她很有趣。
但人心是复杂的,越描越黑就没意思了,遂道:“不错,我很欣赏她的变脸速度。”
骡车驶进梅庄,黄管家已经收拾好了温泉池和卧室。
二人泡一个澡,安睡一宿,第二天换上辆驴车,轻车简从地往生云镇去了。
路过有间药铺时,铺子已经开门了,窗户也敞开着。
唐乐筠坐在窗边的书案旁,拿着匕首,正在对一只大树根‘上下其手’。
薛焕道:“这丫头还会根雕!”
纪霈之闭着眼。
薛焕又道:“哈哈,好像不怎么会,四不像嘛。”
纪霈之扭头撇了一眼,就见一个黑不溜秋、看不出形状的根雕正在唐乐筠的刀下逐渐完成。
她落刀速度很快,一刀挨一刀,似乎不假思索——与其说是根雕,不如说乱雕更合适。
纪霈之正要回头,唐乐筠停手了,没有了手臂的阻拦,他看到了根雕的全貌,心头不由一凛,喝道:“停车。”
元宝及时停车。
薛焕看一眼街对面,“有人,我们不宜露面。”
纪霈之吩咐道:“白管家,让她把根雕给我,我给她毒液。”
白管家答应一声,跳下车,往铺子去了。
大树根拿回家有些时日了,唐乐筠忙着做金疮药,一直没空处理它。
如今有田家人帮忙,她才利用早上的这一点时间把它雕完了。
正要欣赏一番,就见白管家大步走了进来,她下意识地往外一看,便与纪霈之深沉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纪霈之略一颔首,不太熟练地勾勾唇角,说道:“出发吧。”
驴车不紧不慢地走了。
唐乐筠暗道,能让端王主动打招呼,肯定没好事。
她警惕地看着白管家,“白管家有事!”
“唐掌柜好。”白管家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直奔主题,“唐掌柜还会根雕啊。”
唐乐筠道:“谈不上会,随便玩玩。”
白管家上下打量着这只奇形怪状的树根,心里非常认可她的话——在他看来,此根雕除了刀工好、看着顺眼之外,没有任何艺术性。
他说道:“唐掌柜太谦虚了,若只是随便玩玩,我们东家不可能一眼就相中它。”
果然!
唐乐筠蹙起眉头,“所以呢!”
白管家的笑容里有了几分讨好,他拱手说道:“恳请唐掌柜割爱,我们东家说,毒液很快就到。”
这还差不多。
唐乐筠把根雕往前一推,“你们东家倒是识货,便宜他了。”
这不是普通的根雕,而是她顺应精神力和木系异能的指引,按照‘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自然法则做出来的根雕。
主题便是万物生。
有缘人看到,会从中汲取到宁静和谐的自然力量。
如果纪霈之想要,说明他感觉到了这种力量。
这样也不错,起码不会明珠暗投,大家各取所需,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多谢唐掌柜,”白管家把根雕抱了起来,“唐掌柜不想问问如今的局势吗!”
唐乐筠道:“叛军小股流窜,朝廷便会一小股一小股地歼灭,白管家还有补充吗!”
“这……”白管家滞了滞,“没有了,如果唐掌柜想进京避难,我可以安排。”
唐乐筠道:“多谢,如果有这个要求,我一定去找白管家。”
进城,就要考虑到出城,并不方便,而且,她厌恶应酬自觉高人一等的权贵们。
不如留在这里,等鱼儿们自己上钩。
……
白管家带着根雕追上纪霈之的驴车,把根雕交了上去。
薛焕认真打量着摆在脚下的、长约一尺半、宽为半尺有余的大物件,“刀工非常好,唐掌柜武艺精湛,这没什么可说的;造型嘛,从这边看像山石,这一部分像云雾,还像一棵树,她到底想表达……”
纪霈之打断了他的话,“它什么都不像。”
“我就说嘛。”薛焕松了一口气,玩笑道,“难得有一个什么都不像的根雕,表弟拿回去打算做什么,当柴火烧吗!”
纪霈之道:“唐掌柜深不可测,若非亲眼看着她完成,我绝不相信这是她的作品。”
纪霈之从未这般夸过某个人。
薛焕骇然,“表弟认真的吗它到底好在哪里!”
纪霈之道:“如果你看不出来,那便说了你也不懂。”
薛焕:“……”
他喜爱读书,毛笔字和工笔画都比同龄人出色得多,怎么就不懂了呢
他不服气。
然而,对着根雕盯了一路,他也没发现关于艺术的任何端倪。
纪霈之同样如此。
不过,与薛焕不同的是,他只是单纯地看着,从而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安静之中。
仿佛整个世界都澄澈了。
未时初,纪霈之从青帷油车上下来,进了夹竹桃园。
常振业笑眯眯地倒了茶,禀报道:“东家,瑞王在牡丹园,正在与唐家大姑娘会面。”
薛焕道:“他们居然私下见面了,所为何事!”
常振业道:“唐姑娘说她做了一款适合守城的大型弓/弩,想请瑞王帮忙,给顾小将军送到珑州去。”
“哦……”薛焕了然,“唐家的两个姐妹都很了不起啊。”
纪霈之道:“表哥还是不要相提并论的好。唐家嫡长女固然优秀,但若与唐掌柜比,她还不够格。”
起居室里安静了一下。
薛焕欲言又止。
常振业有点发懵,却不妨碍他立刻了唐乐筠一个马屁,“那是,这位嫡长女即便做出了弓/弩,也在正常人的能力范围内,但那位唐掌柜十六岁击杀灵蛇老人,却是大大地超出了常人所能。”
纪霈之笑而不语。
“东家。”白管家从外面进来,“瑞王带着唐家嫡长女到了。”
纪霈之起了身,“走吧,我们迎一迎。”
两拨人在天井里碰了面。
一番寒暄后,瑞王道:“九弟,春色正好,我们去后院走走,如何!”
天气热了,纪霈之不那么怕冷了,他欣然应允,和瑞王等人穿过夹道,进了后院。
夹竹桃园是莳花院最大的园子,后院有花木,有荷塘,也有敞轩和小桥,景色不甚大气,胜在精致耐看、幽静安全,非常适合这样的私下会面。
一干人沿着五彩石铺就的小路绕了一圈,最后在敞轩落了座。
瑞王喝了口热茶,叹气道:“托九弟和唐姑娘的福,本王总算回人间一趟,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
不到半月,他憔悴不少,眼袋发青,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唐乐音道:“王爷为大炎、为百姓日理万机,着实辛苦了。”
薛焕看一眼纪霈之,见后者全然没有附和的意思,便道:“差事是办不完的,王爷当劳逸结合才是。”
阳光照在身上很暖,瑞王打了个呵欠,“你们还不知道吧,洪安的乱军和大弘国勾结,幽蓝州已经失守了。北部的珑州岌岌可危,就看顾小将军能不能及时赶到了。”
纪霈之早已知晓此事,依然面无表情。
“难怪王爷如此劳累。”薛焕故作惊讶,“朝廷有对策了吗!”
“唉……”瑞王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九弟,我与齐王商过,打算逼父皇恢复你的王爵,你走一趟洪安如何!”
第63章
洪安与幽蓝州毗邻,是大炎与大弘国的第二道防线,易守难攻,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但如今已经落在了由同袍义社领导的叛军手里。
邵明诚和邵昌武都在那里,他们叔侄对纪霈之恨之入骨。
但邵昌文死后,邵家失去了对各层文武官员的掌控,他们叔侄便没有了与同袍义社社长万鹤翔同等对话的地位。
邵家人对纪霈之构不成威胁,齐王和瑞王便认为,由纪霈之代表皇室对万鹤翔进行招安最为合适。
纪霈之道:“五哥认为,招安万鹤翔,万鹤翔就会率领他的叛军帮助大炎抵御大弘国,是吗!”
瑞王反问:“那你的意见是……”
纪霈之道:“万鹤翔姓万,他绝对不会答应招安。”
薛焕惊讶道:“莫非他是幽国皇室的后人不可能吧,如果是真的,邵昌文怎会与他合作!”
纪霈之淡淡一笑,“为什么不能合作把幽蓝古国的地盘还给万鹤翔便是,他照样做大炎的皇帝。”
“难怪他要勾结大弘,难怪他不惜背上叛国骂名,原来如此。”瑞王神色黯然地坐了回去,“九弟,看来大炎真的保不住了。”
大炎国库空虚,却要在西北和西南两线作战,国内叛乱层出不穷,他和齐王还要为王权争斗,他累了,真的累了。
纪霈之道:“五哥还是早做打算吧。”
瑞王缓缓摇头,“事到如今,无论是我,还是齐王,都已无力回天,成王败寇,我还能做什么打算!”
“事在人为,只要不放弃,总会有法子的。”唐乐音非常突兀地开了口,“王爷见谅,民女鲁莽了。”
瑞王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没关系,你说。”
唐乐音道:“就算万鹤翔是幽蓝古国的后人,但其他江湖人不是。即便他打着济困扶危、共建乐土、永享太平的口号,但其纵容下属对老百姓胡作非为,也引起了同袍义社其他正直兄弟的愤慨,只要我们抓住这一点,从内部瓦解分化他们,未必不能成事。”
她能说出这番话,说明她对江湖、对同袍义社都有相当的研究,头脑清楚,格局亦不小。
纪霈之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瑞王精神了几分,“九弟,你怎么看!”
纪霈之道:“可以一试。”
唐乐音捏了捏拳头,鼓足勇气问道:“九爷知道万鹤翔是幽蓝古国后裔,难道不知道同袍义社内部并非无坚不摧吗!”
如果你知道,为何劝瑞王打退堂鼓,又为何对水深火热的大炎置若罔闻呢
纪霈之把刚刚生出的些许好感收了回来,“社员退出义社,需要接受三刀六洞的惩罚,背叛就是死罪。在同袍义社内部,胡作非为如一线天者是少数,怜惜吃不上饭的灾民的江湖人才是大多数,说服这一部分人并不难,拿出钱粮即可,但问题是没有钱和粮。”
瑞王调整好情绪了,“钱和粮是大问题,二位说得都在理,尤其是唐大姑娘,即便实行起来不那么简单,但毋庸置疑,这是一条新思路。”
“能帮上忙就好。”唐乐音的神情顿时轻松多了,她起了身,“出来的时辰久了,再晚只怕不好交代,民女先行告退。”
瑞王笑道:“京城也不安全,我派人送你。”
唐乐音福了两福,“王爷放心,民女有自保的能力。”
她转了身,带着侍女立春往外面去了。
瑞王目送她进了夹道,“当真巾帼不让须眉,顾小将军好福气。”
纪霈之点了点头,“此女不简单。”
瑞王回到正题:“你不赞成招安!”
纪霈之道:“对,来不及了。”
瑞王叹息一声,“是啊,来不及了。不得不承认,无论我,还是齐王,都没有力挽狂澜的实力了,邵昌文这个老匹夫把咱们大炎坑惨了。”
纪霈之道:“怨不得邵昌文,是老畜生让大炎走到了穷途末路。但你们未必没有机会,有得就有失,南谈北战,把幽蓝古国的几个州府都划给大弘,让万鹤翔的期望落空,再死守嘉兰城一线。”
“万一收不回来,我们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瑞王又站了起来,绕着八仙桌绕圈圈,“但不得不说,如此一来,将大大地缓解朝廷的压力,避免了……两线溃败的风险。”
两线溃败,等同于灭国,他没有勇气说出来,选用了一个相对柔和的词语。
纪霈之道:“以大炎目前的实力,既要又要肯定不成了。你们不想背骂名,那就交给老畜生好了。”
这也是他还让其活着的目的所在——绝不能让老畜生死得干干净净,最后把骂名留给他自己,以及那些不争气的兄弟们。
至于大炎是不是被瓜分,他并不在乎,毕竟,只有神才能干涉旁人的命运。
他只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瑞王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他捏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不得不说,这莳花院的茶比我王府里的还要醇厚些。”
薛焕违心地附和一句:“确实不错。”
他沾了纪霈之的光,喝的是唐乐筠用异能加工过的好茶,这里的茶再好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
太阳落到山头时,药铺里呼啦啦地来了十几个人,各个带着兵刃。
田家兄妹正在看店,见状都吓傻了。
还是田江蔚反应够快,对田小霜说道:“你快去找筠筠姐。”
田小霜撒丫子就跑,一出门就开始喊:“筠筠姐,叛军来啦,叛军来抢粮食啦!”
“这个误会可大了。”为首一人管事打扮,笑着对着长剑拔出半截的田江蔚说道,“小兄弟,我们两家是来买药的,可不是叛军。”
“啊”田江蔚挠头,“买药也要这么大阵仗吗!”
另一个管事道:“我们从京城来的,人不多的话哪个敢来!”
这话唐乐筠听了个正着,她把匕首插回后腰上,笑着进了门,“买什么药,我来抓。”
一个管事道:“大小柴胡汤,香附理中汤,金疮药,你们有六味地黄丸吗,有的话要五瓶。”
另一个也道:“他要的我都要,还要厚朴生姜甘草半夏人参汤,桂枝汤和葛根汤,各十副。”
居然买这么多。
田家兄弟面面相觑。
田江蔚道:“我家药贵,你知道吗!”
田江芮扒拉自家傻哥哥一下,示意他说错话了。
唐乐筠接茬儿道:“而且剂量需要根据药方进行加减。”
田江蔚朝田江芮做了个鬼脸,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个管事说道:“方子带来了,唐掌柜只管加减,银钱无所谓。”
唐悦白也来了,“那就没问题了,姐我帮你抓。”
四个少年人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不到三刻钟,便搞定了所有药物。
一个管事道:“唐掌柜,这些都是好药吧,咱们可是从京城慕名而来,主家还等着药治病呐。”
唐悦白道:“放心吧,我姐说了,我们卖的都是她精挑细选的好药。”
另一个指着门口的告示牌,“可以退药,退了日后就不再卖了,这是怎么回事!”
唐悦白解释道:“字面意思,我家可以保证药是好的,只要发生退药,要么是药不对症,要么就是无理取闹。”
他这样一说,那二人反倒放心了,痛快地结了账,带着药材呼啦啦地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田江蔚把四十二两银反复称了三遍,“这下好了,我娘不用天天担心筠筠姐坐吃山空,大家一起饿肚子了。”
田小霜扯扯唐乐筠的衣角,“筠筠姐,京城里的人都很有钱吗!”
唐乐筠往门口走了过去,“不是都有钱,但有钱的特别有钱。”
对面果然有人在盯着有间药铺看,见唐乐筠出来,赶紧和同伴一起走了。
唐悦白也看见了,“姐,我们会有麻烦吗!”
唐乐筠道:“饿肚子的人始终要想办法填饱肚子,在没有其他来源的情况下,抢是唯一的途径。”
唐悦白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姐,我们是不是想想办法!”
唐乐筠转身回屋,等唐悦白进来后,关门,插门栓,再指挥田家兄弟一起,把单个货架搬过来,挡住了窗户。
进二门的时候,唐悦白道:“姐,将来钱赚多了,我们也开粥铺吧。”
唐乐筠道:“你这是怕叛军不抢咱家吗!”
田江蔚“啧”了一声,“还真是。”
唐悦白耷拉了脑袋,晚饭都没吃多少。
这几日,唐悦白空闲的时间比以往多,去镇上走动的次数便也多了。
到处都是挨饿的人,到处都是哀哀的哭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便吃得饱,穿得暖,也一样需要强大的心脏。
且不说唐悦白,田老太太也是一样,她是不敢说什么,但唉声叹气的次数明显多了。
待田家人走后,唐乐筠把唐悦白叫到书房,“练字,练完字再说其他。”
唐悦白有些忐忑:“姐,你要说什么!”
唐乐筠面色严肃:“不管我要说什么,你都先练字,而且必须写好,写不好我会让你重新写,明白吗!”
她要好好磨磨他的心性,以免将来不是被人杀死,而是被人算计死。
唐悦白挺了挺胸,“明白!”
姐弟俩一起练字。
唐乐筠写五十个行楷就停了下来,洗好毛笔,坐在椅子上,开始在典籍库里寻找对毒药具有普遍效用的方子,或者,比李无病的回春丹更好的丹方。
——她知道典籍库里没有,但需要学习相关药方的配伍,由此推彼,才能做到有据可循。
不知过了多久。
唐悦白道:“姐,我写完了,你睡着了吗!”
第64章
唐乐筠睁开眼,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把唐悦白的大字挨个看一遍。
“有进步,用功了。”她肯定的说道,“无论做什么事,好的坏的,都要沉住气,行事慌张大多时候意味着失败,喜怒不形于色,你明白吗!”
唐悦白有点不好意思,“我一吃饭,就想起还有那么多人在饿肚子,真的食不下咽。姐,你不难受吗!”
这个问题很难答。
唐乐筠知道说真话的后果,遂选择了假话:“当然也难受,但作为决策者,在他们和我们之间,我只能选择我们。易地而处,你会怎么做呢!”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熏陶,唐悦白早已明白大发善心会带来的种种恶果。
但自己每天都能吃饱饭,眼睁睁看着别人饿死,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
唐乐筠见为难,便不再逼他,“当然了,姐姐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些话,而是想交给你一个任务。”
唐悦白恹恹地,“你说吧,我一定完成。”
唐乐筠道:“翠翠姐准备了六个小布口袋,每只都装着一海碗秫米,我想让你把它们送给六个附近最困难的家庭,可以吗!”
一碗米能煮一大锅粥,虽然不能让人饱餐一顿,但加些野菜,至少可以保证几天内饿不死。
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再多就无法保证他们自己的生存了。
唐悦白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姐,这个法子好诶!”
唐乐筠揉揉他的脑袋:“哪里好,你说说看!”
唐悦白道:“做好事不为人所知,我们的麻烦就少了,还能实实在在地帮到人了。”
唐乐筠道:“所以,想助人没有错,但要有脑子有耐心,对不对!”
“对。”唐悦白抓着她的胳膊荡了荡,“姐,我明白了。”
唐乐筠又道:“那你说说,什么时候去最合适,怎样做才能更安全。”
唐悦白被调动起了积极性,“首先,练完功再去,那时候人们都睡了;其次,呃……蒙面,对蒙面更安全;还有,不能被人盯上,回来时要注意一下有没有尾巴。”
孩子是好孩子,难怪唐乐音重用他。
唐乐筠道:“不错,孺子可教,回房练功去吧。”
……
晚上,唐悦白出去时,唐乐筠偷偷跟了出去。
小家伙确实有心,投粮的都是苟延残喘的家庭,她能想象得到,即便她给的不多,也足以让他们燃起生的希望。
虽然不赞成,也舍不得,但不得不说,她睡了一个踏实的好觉。
第二天上午,唐乐筠让唐悦白出去打探了一下,未发现有人议论此事。
姐弟俩都松了口气。
但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在正常的社会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寻常事,而在非正常的社会下,人被生存压力扭曲,善不一定有善报,恶也不一定有恶报。
下午,唐乐筠带着大家做苏合香丸。
田婶子带了个布口罩,细致地碾着麝香,一边碾一边问:“筠筠,这药是给什么人用的!”
唐乐筠道:“中风、癫痫、心绞痛等,类似突然昏倒、牙关紧闭的患者。不过,这药有麝香,孕妇不能用,所以这个药翠翠姐也不能做。”
“诶哟。”田婶子道,“还是救命的药呐,这一丸想必不便宜吧。”
唐乐筠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说道:“唐掌柜,真活不下去了,可怜可怜我们吧。”
她起身往外看去,就见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在台阶下站定,然后一起跪了下去。
孩子的身体状况略好些,两个大人极瘦,脸颊凹陷,皮肤蜡黄,双目无神,一看就是饿很久了。
“天爷诶!”田婶子站了起来,“这要怎么办啊。”
外面的乞讨声大了起来,“唐掌柜可怜可怜我们吧。”
唐悦白白了脸。
田家兄妹面面相觑。
“我家养了田家七口人,没有余粮。”唐乐筠“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又对田江蔚说道,“关门,他们要跪就随他们跪去,那是官道,死活都与我们无关。”
田江蔚迟疑着,看向了田婶子。
田婶子也愣住了。
田江蔚又去看唐悦白,正要说话,田江芮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巴。
唐悦白道:“姐。”
唐乐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后者哆嗦了一下,到底快步走了过去,把门插上了。
这里是唐家,不姓田!
田婶子醒悟过来了,立刻招呼两兄弟把窗户也封了。
一干人火速撤到小客厅,继续做药。
刚刚的轻松荡然无存,大家各干各的,谁都没有说话。
田江蔚虽然时不时地扫量唐乐筠一眼,可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
唐乐筠道:“小弟,你去房顶,看看他们是不是走了,官道上是不是有人,重点是有没有熟人。”
唐悦白照做了。
他上了房顶,还没走到屋脊,就听见有人说道:“你们这是干啥,这家姐弟最不是东西,求也没用。”
“我呸!”有人吐了一口,“要不是我大哥收到了粮,我也不会带着孩子做这般下贱的事。”
“收到粮了啥意思!”
“没啥意思,我就说他们姐弟做不出这种事吧,老三走吧,走吧,散了散了。”
唐悦白的脸红了白,白了又红。
他呆呆地坐在瓦片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翻滚着:姐姐是对的,好人绝对不能随便做!
待那些人走了,唐悦白回了小客厅。
唐乐筠放下手头的活,“怎么样!”
唐悦白搓了搓脸,“就是姐姐想的那样,人已经走了。”
田婶子摇摇头,“老天爷,这要是管了,门口是不是就要被膝盖磨平了”她刚才听唐乐筠说了昨夜的事。
田江蔚也感叹:“好人难做啊!”
田老爷子也来了,问唐乐筠:“你打算怎么办!”
唐乐筠道:“婶子认识他们,知道地址,今天晚上再送六小袋,包括他们一家。”
田老爷子道:“没啥意思,送了也不领情。”
唐乐筠道:“但能洗得清唐家送粮的嫌疑。”
“呵呵呵……”田老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这样也好,反正你也不图他们回报,还是你这丫头精明。”
那家人不值得。
唐悦白不大乐意,但只要唐家能安稳过日子,委屈一点也没什么。
大丈夫能屈能伸。
晚上,唐乐筠没让唐悦白去,按照田婶子的指引,亲自给六家送了口粮。
回家时她走的后院,刚翻过墙,就听见了官道上的马蹄声。
这么晚,不太寻常啊。
她摘掉蒙面,先到二进,从书房里拿上组装好的弩,再到一进,上了药铺房顶。
马匹没动,还在门口,从浅浅的呼吸声判断,总共七个人,都是练家子。
其中一个在用匕首拨弄门栓,窸窸窣窣弄了好一会儿,说道:“拨弄不动,走窗户吧。”
“老马说,那小娘们精明着呢,窗户用货架堵住了。”
“干脆跳墙,咱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行,走这边,从后院进。”
……
马留下了,人走远了。
唐乐筠有些疑惑,老马是谁,翠翠姐的前夫哥
还是……马大夫!
唐乐筠想起来了,她在福安医馆被围攻时,马大夫跟着两个偷袭者走了。
那么,马大夫找来帮手,报仇来了
还是马大夫根本就是叛军的人,进山当军医去了
她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到了后院,唐乐筠站在房檐下的黑影里,静静地等待猎物的出现。
很快……
一个黑脑壳出现在围墙上面,墙上的瓦片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那人可能吓了一跳,胳膊一松,又跳下去了。
“废物,一边去,我上。”
这人功夫好些,无声无息地上了墙,正要跳下来,就听“嗖”的一声,什么东西贴头皮钻过去了,一阵锐痛后,一股热流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二话没说,一转身人也没影了,压低声音道:“有埋伏。”
“什么埋伏!”
“你受伤了!”
“不就姐弟俩吗,怕什么!”
“擦,我人都没看见,人就射中了我头皮,你不怕我怕。”
“蒙的,咱一起上,总共俩孩子,怕个逑。”
这一次,墙上同时升起三个黑脑壳。
“嗖,嗖嗖!”
三人同时捂着耳朵跳了下去。
“唐门的机关吧。”
“有可能。”
“走吧,想吃饱也得有命才行。”
“走了走了,不如让老黄想想办法,去县城一趟吧。”
“县城好进不好出,这事得从长计议。”
……
外面没有动静了
唐乐筠从黑影里出来,走到马棚里,把弩放在车架上,安抚地摸了摸被惊醒的大黄和大黑。
然后跳上墙,准备找找射出去的三只铁箭。
脚刚刚落地,就听官道上传来一声轻微的门响,从位置上判断,像是田家的木器行。
不好!
唐乐筠戴上面罩,发足狂奔,朝木器行跑了过去。
第65章
唐乐筠跑到胡同口,脚下一转,两大步就蹿到了木器行。
“谁”有人轻喝一声。
旋即,唐乐筠听到了兵器劈过来时带起的风声。
听声辨位是末世人必须掌握的保命手段。
唐乐筠闪身避过,绕到对方身后,双手抓住对方的脑袋,又是一拧……
对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有人吗谁在哪儿!”
“你爷爷我!”
“咣当!咣当!”
“老头子!”
院子里有了田老太太和偷袭者的对话,门似乎被踹开了。
唐乐筠加快脚步,刚一出后门,就有两把利器朝她的头顶砍了下来。
她向后一倒,快要落地时双脚齐飞,将埋伏的二人一起踹了出去。
双手在地面轻拍,上半身弹起,向前扑,拔出插在后腰上的匕首,插进了从二门扑出来的黑影的胸膛里。
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刚刚埋伏她的其中一个杀到了。
唐乐筠猝不及防地矮身躲避,起身再刺……
不过几息而已,她就干掉了三个。
“草,点子忒硬,快来!”听声音,此人就是被她射破头皮的那个。
他给队友示了警,却不敢上前,跑到木器行后门口,随时准备撤退。
唐乐筠不理他,往西厢房去了。
西厢房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娘!”
伴随着田小霜的尖叫声,一个黑色物体朝唐乐筠的脑袋砸了过来。
这是田小霜。
唐乐筠精准地抓住孩子下意识挥舞的手臂,右脚轻点,整个人向右旋转,避开偷袭的长刀,带着孩子到了天井。
放下田小霜,瞄一眼从上房出来、押着田老太太和田老爷子的两条黑影,揉身再进,眨眼间到了那人身后,匕首一划便抹了他的脖子。
温热的液体呈扇形喷射出去,大概溅到了田小霜,又引来孩子歇斯底里的几声惊叫。
“小霜!”田家人吓坏了。
“娘,大哥,爷爷……”田小霜哭了起来,“呜呜呜……”
“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她!”押着田老太太的人压了压长剑。
“啊!”田老太太痛叫一声。
唐乐筠大怒,异能灌注于右手,一扬,匕首脱手,正中眉心。
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大侠饶命!”押着田老爷子的人松手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捣蒜似的磕了下去,“我没想杀人,就是想押着田家人去找唐掌柜,让她匀一点粮食给我们,饶命啊,饶命啊大侠!”
唐乐筠撤回凝在指尖的异能,左脚轻点,上了东厢房顶。
那人捡回一条命,连滚带爬地朝二门跑了过去,和唯一还活着的同伴汇合,脚不沾地地赶到有间药铺门前,上了马,带着五匹马往生云山的方向去了。
唐乐筠从房顶下来,闻闻手上的血腥味,正要回后院洗洗,就听见后院有了抽拉门栓的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
她迅速穿过夹道,就见唐悦白把院门拉开一条缝,撅着屁股,小脑袋探在门外面,显然努力在辨认田家传来的声音。
唐乐筠很想知道,唐悦白会怎样做,便不上前,静静地看着他。
很快,他关上门,插好,跳墙出去了。
脚步声远了。
唐乐筠把大黄喝水的木桶拿过来,洗了手,点燃火折子,在衣襟和袖子上照了照,未发现血迹,这才跟了出去。
这一次,她不走正门,直接上到田家房顶,走到正堂,扒着屋檐往下看。
田家荣拿着菜刀,田老爷子则握着一把铁锨,两个少年各执一把长剑,四人站成一排,警觉地看着二门门口。
唐悦白提着长剑,谨慎地走了进来,嘴里还叨咕着:“田叔叔,田婶子,蔚蔚哥!”
“白白,是白白啊!”田婶子带着哭腔说道,“你姐姐呢,她来了吗!”
唐悦白颤巍巍说道:“我没叫她……居然又死人了,出什么事了!”
田婶子道:“我们也不知道,你田奶奶说,她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想起来看看,一出来就被人用剑指上了,没一会儿外面就打起来了,有人说家里来了高手,等我们出来时已经死好几个了,最后一个跪地求饶,那高手没杀他,从房顶走了。”
唐悦白下意识地看向房顶……
唐乐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左手食指竖着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做声。
阴天,光线极暗,隔着两三丈,很难看清五官。
唐悦白吓一大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旋即想起来,那好像是自家亲姐,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他明白,是姐姐救了他们,她手上又添五条人命!
可他们不死,死的就是自己人。
对,就是这样!
他隐约觉得自己成长了,人也自信了许多,说道:“报官肯定不成了,田爷爷打算怎么办!”
田老爷子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些人说是奔着你家的粮来的,估计是叛军,如果真是这样,会不会报复我们!”
田婶子提醒道:“爹,人不是咱们杀的。”
田老爷子道:“咱没粮,人不也照样来了吗!”
唐悦白瞟着房顶,试探着说道:“不然……我去找我姐吧!”
“你姐也是孩子,总不能什么都指望她,我们自己解决。”田家荣的神色坚毅了许多,他对田老爷子说道,“爹,咱把尸体抬出去埋了吧。”
田老太太包扎了伤口,端着灯台出来了,“万一叛军要人咋办!”
田家荣道:“那就如实说呗,高手留了活口,想来就是怕叛军找咱家寻仇。”
唐乐筠心道,田家荣学徒出身,三十左右就开了铺子,脑子还是很灵活的。
有马大夫在,田家和唐家一样,都脱不开干系,与其灭口,不如留活口震慑对方一下。
至于叛军会不会大规模寻仇。
她觉得不会——即便周钰和姚恒不帮忙,那位北髯客也不是一线天之流,做不出那等下作事。
田老爷子点点头,“行,让他们入土为安也是咱老田家的厚道了。”
两个当家人发了话,大家立即行动了起来。
田老太太照顾小霜,其他六人分成三组,每组抬一具尸体,往通往小马村方向的官道上去了。
……
唐乐筠把铁箭捡回来,放回杂物间,洗漱一番,换上居家穿的丝绸中衣,上了拔步床,专心研究医典库里的制毒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有了唐悦白的脚步声。
小家伙回房鼓捣一会儿,很快就敲响了唐乐筠的门,“姐,你睡了吗!”
唐乐筠睁开眼,盘膝坐起来,“进来。”
唐悦白在床沿上坐下,脱掉鞋子,往里面蹭了蹭,盘膝与唐乐筠对面而坐,把洗干净的匕首放在了中间。
他换了一套鸭蛋青的府绸中衣,浓密的碎刘海遮住小半个额头,很乖小的一只。
“谢谢小弟。”唐乐筠把匕首塞到枕头底下,“你不睡吗!”
唐悦白摇摇头,小声道:“姐,你真不怕吗!”
唐乐筠唇角微勾:“怕什么,鬼吗!”
唐悦白点头,“我以前的师父说,凡事都有因果,不能随便杀人。”
唐乐筠道:“所以,我不该还手,就让他们杀我,下地狱的时候,再让阎王审判他们,对吗!”
“……”唐悦白挠头,释然地笑了,“才不是呢。”
唐乐筠重新躺下去,闭上眼:“想清楚了就去睡觉吧。”
唐悦白没动,眼巴巴地看着她,“姐,我抬了两具尸体,拔匕首的时候,他一直瞪着我。”
唐乐筠坐起来,握握他的冰凉且颤抖的小手,无奈道:“去拿被子和枕头吧。”
……
第二天早上,唐乐筠一开门,等在台阶下的一干护卫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小霜跟在她身边,吓得小脸都白了。
田江芮把小妹妹抱起来,安慰道:“不怕,他们是来买药的。”
护卫身后停了三辆马车,都是大户人家的管事乘坐的寻常马车。
前面一辆下来个红脸汉子,大步流星地上了台阶,“掌柜的,买药。”
中间一辆下来一个中年管事,他下来后做作地四下看了看,待上面的两个婆子下来后,与她们一起走了上来。
唐乐筠与第一个管事说道:“贵客带方子了吗,知道小店的规矩吧!”
那管事有些高傲,“药铺卖药还讲什么规矩!”
田江蔚道:“本店药好、价高、需出示药方,支持一次退货,但只要发生退货,就不再卖第二单。”
那管事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叠药方,“这也叫规矩又不是吃不起,退什么退,抓药吧。”
那就好!
唐乐筠接过药方,查了一下,又看看其他三个人。
那三人已经自动自觉地在长椅上坐下了,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
她便道:“三位贵客稍等,我这边抓完了再给你们抓。”
那男管事笑道:“掌柜先忙,我们不急。”
十二张方子,少则三副,多则二十副。
四个人一起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搞定了所有药物,送走了那位管事。
唐乐筠走到长椅前,对其中一个水桶腰、脸颊却非常瘦削的中年女子说道:“这位贵客是来看病的吗!”
那中年女子的目光亮了几分,“你看出我有病了!”
唐乐筠滞了一下,慎重地说道:“抱歉,冒昧了,那您是来……”
那女子萎了,眼里含了泪,“原来瞎猜的,我还是买药吧。”
她旁边的婆子劝道:“太……这么远,来都来了,还是瞧瞧吧,这位是女子,比男子方便多了,万一呢!”
“倒是这个理儿。”那女子收了泪,摸着肚子站了起来,“对,我是来看病的,我家男人一直在边关上,但我的肚子却日渐的大了。”
邓翠翠差点惊掉下巴,她反应很快,迅速地拉走唐悦白和田家兄弟,顺便还把后门也带上了。
第66章
男管事从前门出去了,屋子里只剩女子、婆子,以及唐乐筠。
女子温婉地笑了笑,“你看,还没等我说呢,就把你家的伙计都吓跑了。”
人言可畏!
唐乐筠知道,这就是她不惧叛军,长途跋涉赶来生云镇看病的主要原因。
她把脉枕往前推了推,“贵客请坐,我诊一诊脉。”
女子由婆子扶着,缓缓落座,脸色亦更加黑沉了,“如果你诊出滑脉,我饶不了你。”
唐乐筠无动于衷,拉过她的手,三指一起叩在寸关尺上,不客气地说道:“既然来看病,就不要说废话了吧。”
婆子大怒,“你知道你在……”
唐乐筠瞥了婆子一眼,“安静,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女子见她如此,反倒安心了,闭上眼,调整呼吸,生怕坏情绪影响到脉搏,真诊出个喜脉来。
片刻后,唐乐筠把两只手都诊完了一遍,目光落在女子脸上,“让我看看你的舌头。”
女子配合地伸了出来。
“好了。”唐乐筠又看向她的肚子,“月事是怎样的疼吗!”
“对,月事一直有。”女子的眼睛亮了亮,“疼三四个月了,以前都不疼的,五天左右就走了,现在就不行,总要十天,甚至更多。”
唐乐筠磨了墨,拿起一支兼毫毛笔,“经血观察过吗,可以详细说说吗!”
女子道:“看过的,很不正常,颜色发黑,血块也多。”
唐乐筠不说话了,她一心二用,脑海里开始寻找案例,右手执笔,在医案上记录刚刚掌握的情况:脉弦,面色暗淡,淡红舌,经期绞痛……
女子问:“唐掌柜,你觉得我这是什么病!”
唐乐筠找到答案了,但她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起身绕过书案,指了指女子的大肚子,“我可以按按吗!”
女子迟疑片刻,到底站了起来,“按吧。”
唐乐筠用了些异能,隔着衣裳按了下去……
女子惊喜道:“唐掌柜的手真热,肚子一下子就舒服了。”
婆子道:“那不如……”她大概知道自己过分了,及时闭上了嘴。
通过异能,唐乐筠清晰地触摸到了子宫里塞满的肿瘤。
这还是她第一次探查这种疾病呢——她发现,肿瘤较为坚硬,与周围的组织界限清晰。
应该是良性。
唐乐筠松一口气,直起身,回到座椅上,提笔在医案上写下四个字,说道:“你得的是妇科癥瘕。”(zheng jia)
“妇科癥瘕”女子重复一遍,也坐了回去,追问,“唐掌柜,我确实没怀孕,对不对!”
婆子也问:“癥瘕是什么,既然不是怀孕,肚子为什么会大!”
唐乐筠道:“因为胞宫里长满了东西。”
女子又紧张了起来,“东西不是孩子吧,为什么会长东西。”
唐乐筠道:“肿块,或者说瘤子。”
女子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我不会要死了吧。”
人就是这样,一个危急解除了,又开始担心更大的危急。
“不会的。”唐乐筠拿来一张草纸,写下桂枝、桃仁、丹皮等一应草药,“我标注的数量是我铺子里的,如果你们不方便来,可以用后面括号里的数量,这就是括号。”
婆子双手按在书案上,脑袋凑了过来,“这个药要吃多久。”
唐乐筠道:“需要复诊才能得知。如果你们一定要知道时日,差不多两个月。”
女子破涕为笑:“你放心,我们不去旁的药铺,就来你这儿。”
唐乐筠正色道:“世道不安全,贵客看情况吧。”
女子连连称是,“好,我听唐掌柜的。”
唐乐筠起身到后门,把邓翠翠叫过来,二人一起抓药。
女子道:“唐掌柜,我再抓点常用药吧。”
唐乐筠道:“一症一方,药物的配伍因人而异,不好随意抓处方药,但我这有六味地黄丸、苏合香丸、金疮药、寿胎丸,您看看需要什么!”
“也好。”女子笑道,“六味地黄丸五瓶,金疮药两瓶,寿胎丸是保胎的吧,要三瓶,我送个人情,苏合香丸干什么的!”
唐乐筠如此这般地解释一番。
女子道:“原来是救命的,我要一瓶,长辈们年纪大了,万一呢!”
唐乐筠把十一只小瓷瓶放在柜台上,用邓翠翠和田老太太做的袋子装好,“总共三十六两,服用的剂量贴在瓶子上了。”
婆子冲口说道:“这么贵啊,寻常药铺二十两顶天了。”
“多嘴!”女子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冷冷道,“付账吧。”
婆子自知失言,右手一抬,娴熟地给了自己一巴掌,麻利地付了银票。
……
马车走远了。
邓翠翠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退货!”
唐乐筠道:“不会。”
田江蔚在后面接了一句:“为什么不会,我看他们不像很有钱的样子。”
唐乐筠道:“京城的官太太,故意穿了下人的衣裳。她目的明确,来之前,一定对我们铺子的定价有所了解。”
她转身回到铺子里,“成品药种类太少,得做起来了,我们今天做知柏地黄丸。”
田婶子来了,“听说又开大张了,别说筠筠,我这心里都舒坦不少。”
唐乐筠问:“田奶奶睡了吗!”
田老太太一宿没睡,她给煎了安神的药,又送了一碗粥和一碟酱菜过去。
“好多了。”田婶子开始搬做药工具,“筠筠,街坊们都盯着你呢,如今生意又有了起色,会不会……”
“会!”唐乐筠掂了掂黄柏的重量,“只能严防死守,你们要是怕,可以搬过来住,让田叔打几张简易床便是,药铺,小客厅,都能住人。”
“你当真”田婶子高兴极了,“筠筠啊,你就是客套一句,婶子也要当真了呀。”
“当真。”唐乐筠点头,“但从此后,地里的活你们也要干。”
救人救到底,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
既然她影响到了田家的基本生存,不如让他们住过来,正好家里的也活多。
田婶子一拍大腿,“保证干得妥妥当当的,你先忙着,我去给你田叔说一声,看看他们同意不同意。”
她一溜烟地出去了。
唐乐筠摇头失笑。
邓翠翠感叹:“不处不知道,田婶子一家都是好人,干活麻利,嘴不碎,还会照顾人,难怪你这么看重他们。”
唐乐筠“嗯”了一声。
邓翠翠又道:“以往也没觉得我娘家和婆家的人多不好,如今一比才知道,真的是天上地下。”
唐乐筠问道:“你想他们吗!”
邓翠翠嘿嘿一笑,“想他们干嘛,都是麻烦,我只求他们千万别想起我。”
唐乐筠道:“只要肚子饿久了,他们就一定会来。”
邓翠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筠筠你别吓唬我。”
唐乐筠把最后一味药放在第八只白色海碗里,又把蜂蜜桶从柜台下面拎了起来。
“好,我不吓唬你。”她又端起一碗药,往书案去了,“不用太担心,他们这么久没来,估计是有人当兵去了。”
邓翠翠拿了两份药,“我也这么想,而且我还想,一旦哪位兄弟死了,我爹娘都会冲过来杀了我。”
唐乐筠道:“他们不敢。”
二人把药摆在桌子上,关上门,只留窗户,以免有人硬闯时措手不及。
田婶子很快就带着田老爷子和田家荣来了,三人言辞恳切地感谢唐乐筠一番——他们决定花一天时间做床,晚上就搬过来。
人有心事时,想办法忙碌起来是最好的解压方式之一。
田家人就是如此,他们做木工的做木工,做药的做药,学习的学习,时间便水一样的流过去了。
两天后的傍晚,做完最后一批参茸三鞭丸,田婶子和邓翠翠做饭去了。
唐乐筠带着唐悦白和唐家兄妹收拾药铺,刚要关窗,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总共五匹马,从生云山的方向而来,很可能是叛军。
“吁,吁……”他们减速了,说明目的地就是有间药铺。
唐乐筠立刻关上窗:“芮芮,你带小霜去后院,白白和蔚蔚帮我搬柜子。”
“是!”三个男孩子齐声应道。
“唐掌柜!”唐乐筠和唐悦白二人刚把柜子搬到门口,外面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口音。
唐悦白道:“姐,应该是那位小周瑜。”
田江蔚道:“你们认识!”
唐悦白道:“对,但他们是叛军。”
三人把柜子放下了。
田江蔚苦着脸:“完了,肯定是来寻仇的。”
唐乐筠道:“你们回后院,准备好兵器。”
“那你怎么办”田江蔚怕归怕,义气还在,“我们不走。”
唐乐筠看了唐悦白一眼。
后者接收到信号,一边劝一边拉,撤出了药铺。
唐乐筠打开药铺小门,对刚刚下马的周钰和姚恒拱了拱手:“二位大侠,好久不见了。”
周钰抱拳,调侃道:“我们若经常见面,只怕生云镇就没人了。”
姚恒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其他三个年轻男子嗤嗤地笑了起来。
唐乐筠把人让到铺子里,到后门喊了唐悦白上茶,又道:“你们此来是为了那晚发生的事吗!”
姚恒赞道:“对,跟唐掌柜打交道就是痛快。”
唐乐筠在书案后落了座,“尸体被田家人埋了,现在田家人住在我家,你们要是想问,我可以帮你叫人。”
周钰颔首:“那太好了。虽然不是我们的亲朋好友,但也都是义社的好手,上面让我们来查一下,到底是何人所为。”
唐乐筠问:“所以,你们义社盯上我们家的粮了!”
周钰有些不自在,“那倒不是,我们打过招呼,只是……唉,现在乱得很,我和姚恒说不上话,有些事就没办法。”
姚恒不自在地看向了门外。
这时,唐悦白端着茶盘进来了。
唐乐筠接过来,吩咐道:“家里没什么吃的,你和蔚蔚去一趟升云酒楼,要一桌席面,我请这几位兄弟吃饭。”
周钰并不拒绝,“叨扰唐掌柜了。”
“没什么,来者是客。”唐乐筠看向唐悦白,“六菜一汤,荤素搭配,如果你不会要,就让掌柜看着安排。”
唐悦白见场面和谐,心头的大石落了地,“好,我去去就来。”
世道乱了之后,家里的副食就断了供应,除了那点咸肉,他们再也没吃过鸡蛋,小家伙也瘦了不少。
唐乐筠道:“小弟,单要一个大葱炒鸡蛋,告诉掌柜多做点儿,给家里加个菜。”
“好嘞!”唐悦白一声欢呼,不见了人影。
姚恒叹息道:“孩子还小呢,都不容易。”
他们的一个同伴说道:“等我们义社掌权就好了。”
你们掌权也一样。
唐乐筠换了话题,“昨晚上的事,我曾问过田家人,他们说,是一个蒙面人救了他们。当时他们家的女孩子在天井嚎哭,两位老人被你们的人用剑顶着脖子,老太太还被割出一道大口子,那蒙面人什么样,他们压根就没注意到。”
姚恒蹙起双眉,连番叹气。
周钰道:“你们家有唐门机关!”
唐乐筠摇头,“我弟在唐门学的是武功,未曾学过机关的设计与制作。”
周钰若有所思,“那就是羽箭一类了,看来那位高手既擅长射箭,又擅长近战。”
姚恒“啧”了一声,“这样的人不可能寂寂无名,但我从未听说过。”
周钰看向坐在长椅上的三个人,三个人也摇了头。
五个人面面相觑,眉目传情。
片刻后,一个额头有疤的年轻男子说道:“唐掌柜,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想参观参观你的家。”
参观,是搜查的代名词。
北髯客派三个人跟着周钰和姚恒,肯定有监视的意思。
他怀疑唐门,怀疑他们姐弟了。
唐乐筠心里咯噔一下,她的弩就在杂物房,虽然藏起来了,但只要想找,找到它并不难。
第67章
唐乐筠玩笑道:“怎么,你们想搜搜我家,看看唐门机关装哪儿了,是吗!”
姚恒红了脸。
周钰摆摆手:“唐掌柜说笑了,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唐乐筠道:“确实是玩笑,看看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
她之所以担心,是不想引来太大的麻烦,如果避无可避,大大方方承认也没什么,最坏的结果就是杀了他们,带一家老小进京罢了。
一进院里响起了跑步声,来人到门口时顿了两息,然后进了屋。
唐乐筠看过去:“蔚蔚,你怎么回来了!”
田江蔚道:“筠筠姐,有个男的给你送药,小白让我把他请到书房了。”
男的,送药
哪个男的……
除了白管家,应该没有别人了吧。
不如赌一把。
唐乐筠计上心来,说道:“我这里有客,你和芮芮一起,把东西放到杂物房,弄好了再来告诉我一声。”
“好。”田江蔚出去了。
唐乐筠果然听到一轻一重两个脚步声,她猜测,另一个肯定是踮着脚走路的田江芮。
她说道:“我家茶不错,大家先喝茶,等会儿再参观也来得及。不然一个勾结叛军的大帽子扣下来,我这副小肩膀担不住。”
“理解理解。”周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兄弟们都尝尝,唐掌柜的茶确实好。”
……
茶杯不大,五六口就见底了,唐乐筠正要给他们续上,田江蔚就回来了,说送药的已经走了。
时间太短。
唐乐筠推测自己的计划没有实现,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周钰腰上挂着的长剑,笑道:“诸位请吧。”
几人一起到了二进院。
此时,太阳快落山了,只有东厢房下稍显明亮,其他地方都暗沉了下来。
唐乐筠道:“上房东次间、西厢房,小客厅,都住有女眷,其他地方你们随意。我失陪一下,去胡同口迎一下我弟弟。”
姚恒见她坦荡,更不好意思了,“唐掌柜放心,我们懂礼数。”
唐乐筠点点头,朝夹道走了过去。
田江蔚快步追了上来,“筠筠姐,我也去。”
二人一起到了后院。
小黄摇着尾巴迎上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唐乐筠。
田江蔚道:“筠筠姐,明明我和小白都经常喂它,它怎么就跟你最好呢!”
唐乐筠笑道:“大概……我们合眼缘吧。”
田江蔚不服气地“切”了一声。
唐乐筠开门时,田江蔚回头看了眼,见没什么人跟上来,遂道:“筠筠姐,姓白的把你的几个铁疙瘩拿走了,说是不能让叛军发现,那玩意是什么啊”
唐乐筠夸赞道:“等到这会儿才问,蔚蔚的耐性有长进了。”
田江蔚嘿嘿一笑,“那是,总不能被芮芮那小子耳提面命吧。”
唐乐筠道:“那是拆开的弩。是芮芮提醒的白管家吗!”
“对。”田江蔚很为弟弟骄傲,“他说,叛军想搜查咱家,药材原本放西厢,筠筠姐既然要求放杂物房,杂物房里就一定藏了东西,还真让他说着了。”
唐乐筠道:“芮芮心思细腻,脑子转的也快,改天给你们加鸡腿。”
“姐。”唐悦白回来了,“我点完菜了,掌柜的说马上就得。”
小黄迎上去,撒欢儿似的跑到胡同口,再折返跑,回到唐乐筠身边。
唐悦白欣慰地看着它:“这几日把它憋坏了,等世道不那么乱了,我天天带它出去玩。”
唐乐筠道:“柴要烧没了,如果明天天气好,你们去附近砍一点,到时就带着小黄大黄大黑一起去。”
田江蔚呜呼一声,“太好了,我可以骑马了。”
……
姐弟仨回家时,白管家带着唐乐筠的弩回到了升云客栈。
纪霈之和薛焕正准备吃饭。
薛焕看着他捧在手里的木箱子,问道:“不是给唐掌柜送去了吗,怎么又拎回来了!”
“三爷,毒药送了,就是箱子拿回来了。”白管家把木箱放在条案上,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只弩臂,“东家,唐家来了五个义社的人,唐掌柜暗示田家兄弟把这玩意藏起来,我觉得挺有趣,就没经唐掌柜同意,把它带出来了。”
纪霈之问:“这东西放哪儿了!”
白管家道:“杂物房的柜子里,用棉被盖起来了。”
“看来来者不善。”纪霈之哂笑一声,“知道原因吗!”
白管家道:“东家明鉴。我问过田家小子,他说,就在前几天,叛军想抓他家人,逼唐掌柜捐粮,结果被一个蒙面人杀死五个,剩下的两个跑了。”
薛焕道:“蒙面人是唐乐筠,放跑了是怕叛军无差别报复生云镇!”
“叛军此来,大抵是为了调查此事。”纪霈之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弩臂上,“这是连弩。”
他观察片刻,把文玩核桃放在一旁,拿起零件、轻车熟路地装上了,回身瞄准瓷盘子的苹果……
“嗖!”苹果应声碎裂,铁箭继续向前,最后钉在了墙面上。
“这么大威力。”薛焕惊讶道,“她从哪搞来的!”
白管家道:“我听人说,唐掌柜租铁匠铺三天,当三天铁匠,顺便治好了老铁匠的断腿。”
“我真好奇,唐掌柜一个女孩子家,从哪儿学的这些技能。”薛焕从纪霈之手里接过铁弩,“居然这么沉!”
纪霈之道:“甭管从哪儿学的,东西是好东西,非常实用。”
薛焕见白管家兴致盎然、一瞬不瞬地看着铁弩,赶紧递了过去。
白管家托着铁弩往地上瞄了瞄,“好东西!比唐门的还好!”
“迟一些再还,你找人多做几套。”纪霈之回到八仙桌旁,“告诉唐掌柜,我送她一套西城带门市的小院子。”
带门市的西城院子,一般都是两进,位置不好也要三千两左右了。
白管家原本还为难了一下,怕唐乐筠对他不满,现在有房子了,便可以向唐乐筠交差了。
他笑着问道:“东家,这一件还回去吗!”
纪霈之道:“还。”
白管家的心情更好了,收起铁弩,净了手,和元宝一起伺候两位主子用餐。
非常时期,纪霈之吃的相对简朴,一碗澄黄香浓的鸡汤,一盘油润的红烧鸡块,还有一份颜色清新的香椿炒鸡蛋。
食不言寝不语。
盏茶的功夫后,表兄弟一起放下筷子。
纪霈之道:“白管家,你去找吕游,让他把那几个叛军处理一下。”
白管家有点为难,“东家,唐掌柜和他们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纪霈之端起茶杯,“关系不错,所以才搜查吗!”
薛焕道:“表弟,假如关系不好,他们就直接杀进来了。如果唐掌柜杀光了他们,北髯客一定会来,届时双拳难敌四手,她在生云镇就呆不下去了。”
“这倒是。”纪霈之喝完鸡汤,把碗放到一边,“可她为什么一定要呆在生云镇!”
薛焕闻了闻茶香,“这是个好问题,以她的本事,只要不去京城开铺子,在哪里生存都不成问题。”
元宝很好奇,小声道:“三爷,为什么不能去京城!”
薛焕道:“在京城,她就要被无数双眼睛盯着,麻烦事太多。”
元宝又道:“在这里不也一样吗!”
薛焕道:“那怎么能一样呢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求药的,影响不着京城的药铺。”
元宝心服口服:“这位唐掌柜还真是个聪明人呢。”
纪霈之道:“生云镇离京城不远不近,而且附近还有皇庄,也许,这就是她赖在这里不走的原因!”
薛焕道:“表弟当真不明白吗!”
纪霈之道:“我应该明白什么!”
薛焕道:“唐掌柜喜欢你啊,不然她为什么要为你解毒,为了你苦学医术!”
纪霈之有些不自在:“人家那是要在杏林扬名立万,与我何干!”
薛焕恨铁不成钢,“不然你让人家怎么说,因为心里有你吗!”
纪霈之还是摇头,“不可能,一个人是不是撒谎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薛焕道:“如果是旁人,或者你能看出来……但换成唐掌柜,未必。”
纪霈之陷入了沉思。
薛焕又道:“如今田家搬进了唐家,两家患难与共,表弟去串门便安全了许多,咱们不妨多走动走动。”
纪霈之莫名其妙:“你想干什么!”
薛焕道:“她对你上心,解毒这件事研究得就快,万一呢!”
纪霈之失笑,“所以,你想让我用美男计!”
薛焕理直气壮:“苦肉计,空城计,连环计,反间计,你用的计还少吗表弟,唐掌柜值得。”
“呵呵呵……”纪霈之低低地笑了起来,“表哥想多了,她不是那样的人。而我,则早就看淡了生死。她能不能解我的毒,我并不关心,我只是好奇她这样神秘的人,医术到底会达到怎样的水平,能不能超越李无病。”
薛焕道:“那你要活着才能看到啊。”
纪霈之唇角微勾,“无所谓,顺其自然。”
这二十三年,他吃了太多的苦,但也享了世人享不到的福。
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早把他的心脏锤炼得如同钢铁一般。
足够了。
他接受任何结果。
……
周钰等人找不到唐门的机关,也没找到关于高手的任何信息,他们风卷残云地吃了顿饱饭,带着唐乐筠主动捐出的五十两银、二十斤米,以及十瓶金疮药离开了。
马蹄声消失在黑暗中……
田婶子倚在门框上,担忧地说道:“日后肯定要经常来了,这谁受得了啊!”
田家荣道:“给了怕,不给也怕,左右为难。”
唐乐筠看向木器行的方向,“没关系,只要生意不出问题,交点保护费也没什么。”
“左右逢源,唐掌柜好手段。”熟悉的声音和脚步声一起传了过来。
第68章
来人果然是纪霈之。
他的脚步声很特别,大概是内力集中在脏腑的关系,他的步伐没有大高手的轻盈,但比一般人强许多,每一步都极稳,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就像一个拥有高阶精神力的丧尸,时刻警惕,处处小心。
田婶子瑟缩了一下,小声问唐乐筠:“那人谁啊。”
田家荣拉了她一把,“筠筠,要是熟人,我们就先进去了。”
唐乐筠道:“是熟人。我请他们到书房稍坐,走的时候从后院出门,你们该休息休息。”
田家夫妇进去了,纪霈之等人也到了跟前。
“抱歉,有失远迎。”唐乐筠迎到了台阶下,“敢问……贵客今天是薛掌柜,还是东家!”
纪霈之道:“你随意。”
唐乐筠遂道:“贵客里面请。”
薛焕问:“唐掌柜的客人都是贵客,就没有特别一点的称呼吗!”
“当然有。”唐乐筠一本正经,“就像薛三爷您。我叫贵客,只是不想出错罢了。”
几句话的功夫,大家穿过二门,进了书房。
唐悦白原本还在练字,听说来了人,赶紧把铺了一大片的草纸摞成一摞,笔也扔到了笔洗里。
见纪霈之等人进来,他上前打了一躬:“见过……”他顿住了,目光飘香唐乐筠,询问应该怎么称呼。
唐乐筠道:“这位是薛掌柜,还有薛三爷。”
唐悦白从善如流,一一打了招呼。
纪霈之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无话可说。
他走到书案旁,拿起唐悦白写的大字看了起来。
薛焕凑了过来:“笔力有余,控制尚且不足,不过……相对于他的年龄,已经很好了。”
唐悦白得意地拱了拱手,“谢谢薛三爷夸赞。”
“确实有进步。”唐乐筠也肯定了一句,“去泡茶吧。”
“好嘞!”唐悦白乐颠颠地蹿出去了。
三人分宾主落了座。
唐乐筠道:“白管家没把我的铁弩送回来,薛三爷此来想必是为了此事!”
纪霈之颔首,“我用京城西城价值三千两的商铺换铁**,你可愿意!”
唐乐筠完全没想到,一张铁**值这么多钱,惊讶道:“卖是可以卖的,但给其实也是可以给的,王爷是不是给太多了!”
卖是收钱,给就是不收钱。
“哈哈~”薛焕笑了两声,“我只见过嫌钱少的,还没见过嫌钱多的,唐掌柜可是不精明了哦。”
唐乐筠的心情有些复杂,但一时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
她不想解释太多,便道:“我是药铺掌柜,也是个大夫。”
大夫多少都回有一点悲悯之心。
纪霈之懂得她的言外之意:“据我所知,你这个大夫至少杀死八、九个人了吧。”
唐乐筠:“……”
纪霈之道:“依我看,你做神医勉强,但毒医绰绰有余。”
毒医,跟末世时一样,很亲切的称呼。
唐乐筠并不在意。
薛焕反倒有些不自然,想拦纪霈之又不大敢的样子甚是好笑。
纪霈之道:“给你你就拿着,城外呆不下去,就去城里避上几天。”
西城的门市,价值三千两的一定不是旺铺,但做药铺足够了,而且低调,不显山不露水。
人家一定给,唐乐筠便放心要,“如此,多谢薛掌柜。”
小姑娘浅笑的样子恬淡温婉,眉眼弯弯,朱唇微翘,美好得如同画中人。
唐门什么时候也出美人了呢
纪霈之想起唐乐音,进而想起了他和唐乐音、瑞王在夹竹桃园的一段对话。
他试探道:“唐掌柜为了自保而支援同袍义社时,有没有想过朝廷的军队正在为剿灭他们殚精竭虑,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其实,他不觉得唐乐筠做错了,只是想听听唐乐筠如何为自己辩解。
唐乐筠道:“薛掌柜,如果叛军一直剿灭不了,朝廷有没有想过老百姓的艰难处境另外,我虽是个普通人,但已经杀了邵昌文等五六七八个叛军,是不是比朝廷的士兵还要能干些呢!”
纪霈之:“……”
“哈哈……”薛焕又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比起纸上谈兵,还是实战来的更痛快,唐掌柜真豪杰也!”
他没用女中豪杰这个词,因为即便放在男人堆里,唐乐筠也是极其强大的存在。
唐乐筠道:“薛三爷谬赞,说到底还是为了自保,但无论目的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
人要先有自己,才能有大义。
纪霈之勾起唇角,他喜欢唐乐筠的这个说法,很纯粹,很对他的口味。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眼下的大炎面临的正是这个问题。
老百姓一日吃不饱肚子,大炎就一日安生不下来。
唐悦白托着茶盘进来了。
“唐掌柜这话没错。”薛焕从他手里接过茶杯,换了话题,“唐掌柜的毒研究得怎样了!”
“还在摸索中。”唐乐筠道,“王爷,我想再看一看,可以吗!”
看一看,看什么,怎么看
纪霈之问:“诊脉吗!”
唐乐筠迟疑着,她所谓的看,其实是用木系异能看,手按在纪霈之的胸腹上——诊完子宫肌瘤的女人后,她发现异能作为诊疗工具比诊脉更直观。
薛焕好奇地问:“如果不是诊脉,那是什么!”
唐乐筠瞄一眼唐悦白,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想摸摸王爷的……脏腑。”
她本想说胸腹,但那样太暧昧,说脏腑不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可再含蓄,也改变不了手要和肚子紧密接触的实质。
“姐~”唐悦白很大声地叫她。
纪霈之和薛焕对视一眼,元宝和白管家亦面面相觑。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纪霈之总算感觉到了面红耳赤的真实含义。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或者,这就是唐乐筠的能力所在,同样的茶到她手里就好喝了,同样的药到她手里药效就加倍,这一切的关键可能就在于她的手。
他很想问问唐乐筠,她的手是被仙人施过仙术,还是她的手天生具有某种能力。
但是他不能,唐悦白不理解唐乐筠,说明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的秘密,即便大家都猜到了,也不该由他这个外人戳穿此事。
他很想拒绝——即便是看病,却也是暧昧的,更何况,他其实不在乎了,不想给自己任何希望。
然而,他想接受建议的意愿更强烈,他对唐乐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实在太好奇了。
薛焕不是笨蛋,他立刻劝道:“表弟,病不避医,我和小白都在呢,不会有闲话的。”
唐悦白撇清自己:“姐,诊脉不行吗,为什么要按肚子!”
唐乐筠道:“因为毒就在那里,而且,按诊是问诊的一部分,没什么稀奇的。”
唐悦白的情绪有些激动,“但姐姐你是女的,女的呀!”
唐乐筠道:“既然当了大夫,就没有男女之别。”
唐悦白不满地撅了嘴,小眉头也挤在了一处。
就在姐弟俩争吵的当口,纪霈之做出了决定,“就这样坐着按吗!”
唐乐筠喜出望外:“最好是躺着,不过,坐着也不是不行。”
薛焕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唐掌柜。”
唐乐筠起了身,“没什么,我还要多谢薛掌柜不像我弟弟那般迂腐。”
“噗嗤……”元宝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笑个屁啊笑。”唐悦白瞪元宝一眼,起身陪在唐乐筠身边,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警告纪霈之,“我姐是大夫,你千万不要乱想。”
唐乐筠在他头顶摸了一把,扭头看向门口:“外面来了一位高手。”
纪霈之颔首,他也听到了。
片刻后,门被敲响了。
唐悦白跑去开了门:“吕大侠!”
吕游点点头,“东家,宫里有重要消息,属下不敢耽搁,便自作主张直接送过来了。”
说着,他把一只端口画有红漆的手指粗细的小竹筒递给纪霈之。
纪霈之接过去,把字条倒出来,展开,看一眼,又递给了薛焕,忽的笑了:“那老畜生还不算蠢,果然报复回来了。”
薛焕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没想到他也是这种人。”
纪霈之道:“想要那个位置的人,哪个干净得了呢!”
薛焕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他不该把唐掌柜拉进来。”
纪霈之道:“前有因后有果,意料之中。”
唐乐筠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但想一想就明白了,“之前的婚事又提起来了!”
“是。”纪霈之面无表情,“连累你了。我想,这个京城你不想进也得进了。如果你担心,我可以把小白送走,再给他十万两银子。”
一出手就是十万两。
唐悦白麻了,无措地抓着唐乐筠的胳膊,“我哪儿都不去,姐姐在哪儿我在哪儿。”
这傻小子居然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十万两的诱惑!
唐乐筠热泪盈眶,单手搂住唐悦白的肩膀,“好,将来姐姐给你赚出个十万两。”小孩子还是放在身边教养的好,她也舍不得这个弟弟。
“嗯!”傻小子又傻傻地点头,“谢谢姐姐。”
纪霈之对薛焕说道:“你瞧瞧人家姐弟!”
这话太酸了。
薛焕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唐乐筠道:“薛掌柜,我记得薛三爷一直陪着你,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纪霈之哑然。
唐乐筠知道,他心里肯定转过了不少念头,本想乘胜追击多说几句,劝他珍惜身边人、珍惜生命,又怕弄巧成拙,便索性不说了。
她问薛焕:“薛三爷,既然我也牵涉其中,是不是可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纪霈之回过神,亲自解释道:“大炎要与大弘割地求和,我被封亲王爵,率领使团前往大弘,负责谈判事宜……”
“割地求和”唐悦白非常震惊,“哪个卖国贼出的这等馊主意。”
薛焕正在喝茶,差点呛到了。
元宝和白管家则一同退了一小步。
唐乐筠秒懂,不动声色地把弟弟护在身后,“只怕这个主意是薛掌柜自己出的吧。”
“是的。”薛焕道,“不然南北两线一起开战,你觉得如今的大炎能坚持多久。”
唐乐筠“哦”了一声,“断尾求生,的确是个法子,但为什么一定要薛掌柜去,哦……我明白了,薛掌柜给他们出了主意,但卖国求和是要载入史册的,其他人为了名声不愿去,而且义社从中阻挠,只怕刺杀一事少不了,所以就谁出的主意谁做。”
唐悦白眼泪汪汪:“姐,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嫁!”
唐乐筠道:“大概是因为他们找不到薛家人,还想留一个人质制约薛掌柜,以防薛掌柜撂挑子,或者从中作梗。”
薛焕道:“就是这样,一点不差。委屈你了,唐掌柜。”
唐乐筠不觉得委屈,她的心态跟以前比没什么变化,“嫁给薛掌柜是我高攀,但有两件事我想请薛掌柜帮忙,第一,我要保住这套房子和外面的药田;第二,尽量晚一点让我做寡妇,毕竟,我还没有在杏林扬名立万呢,那可是你给我的承诺。”
纪霈之:“……”
薛焕忙不迭地说道:“这两个要求都很合理。唐姑娘放心,我表弟最讲信用,说到做到。”
纪霈之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反对,起了身:“圣旨明日就下,婚事定然从简,还望唐掌柜海涵。那边的铺子我会安排好,这边有什么需求你可以跟白管家提,能满足的都会满足。”
唐乐筠点点头,“我都明白,但你的脏腑我还没有检查。”
纪霈之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那个不急,成完亲再说。”
薛焕和其他两个一起笑了起来。
唐悦白又不高兴了,“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我姐是大夫!”
薛焕正了正神色,“对对对,小白说的对。”
唐悦白还要再说,肩膀被唐乐筠拍了拍,知道不能造次,只好闭上了嘴。
……
唐乐筠把纪霈之等人送了出去。
门一插,唐悦白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黄在他脚下钻来钻去,只盼小主人看它一眼,好不那么伤心了。
唐乐筠把他半搂在怀里,柔声道:“你是觉得姐姐被欺负了,还是担心进京后危险重重!”
唐悦白道:“都有。”
唐乐筠拿了张帕子,擦了他的眼泪,“你放心,姐姐没有被欺负,进京也没什么危险,总比这里三不靠来得安全。姐姐不爱进京,只是因为权贵多,太麻烦,进城出城也不那么方便,而且,这里方便洗温泉浴。”
唐悦白道:“真的!”
唐乐筠看着满院子的植物,“当然真的。”
如果还有舍不得,那就是这些草药了,毕竟每一棵都是她亲手种起来的。
不过没关系,等将来稳定下来了,还可以带走它们。
……
这天下午,薛焕和白管家一起来了。
唐乐筠把他们请到了书房。
将一落座,薛焕就表明了来意——圣旨下了,婚期定了,就在五月初六
大概是永宁帝不想给纪霈之那个荣誉,他还是没有明旨赐婚,只有口谕。
薛焕道:“王爷说了,聘礼和彩礼都由他来准备,药铺也在安排了,你把这里收拾收拾就好。”
唐乐筠问:“我的房子怎么办!”
薛焕道:“如果……高掌柜搬到这里,住在西厢,唐掌柜有意见吗!”
唐乐筠笑道:“没意见,有人住是最好的,请白管家替我谢谢他。”
“他求之不得,有什么可谢的。”薛焕起了身,“王爷说,城里什么都有,尽量轻车简从,今天是初三,明天收拾一天,后天就出发,端午就在新铺子过吧。”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好的,我明白了。”唐乐筠知道他忙,并不挽留,把人送到了门外。
晚饭前,唐乐筠正式向田家和邓翠翠公布了此事。
她把几位长辈叫了个遍,说道:“端王晋升了亲王爵,我和他的婚事定下来了,就在初六。所以,我们姐弟最迟要在初四搬到京城。”
除了唐家姐弟,所有人都被这个重磅消息砸懵了。
邓翠翠的眼泪刷地一下落了下来。
田婶子神色惶惶:“怎么这么突然!”
唐乐筠道:“我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进京。”
邓翠翠眨眨眼,把睫毛上的泪珠抖落下去了,笑道:“只要你不扔下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田家人面面相觑。
唐乐筠道:“京城局势不定,不一定比这里安全,如果你们选择留下,我就把粮食留给你们。”
邓翠翠不假思索:“危险我也去京城。”
田老爷子为难地看着田家荣,后者垂着头,显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决断。
田婶子开了口:“当家的,房子没了可以再买,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筠筠既然不嫌弃咱们,咱们就应该去京城。”
田奶奶点点头,“孩子还小,进了京可以好好地读几天书。”
田老爷子道:“你们进京,我留下,正好也替筠筠看看家。”
田老太太不干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想戳儿子的心窝子吗,一个破院子罢了,值他爹的一条命吗!”
她这话说的很艺术,既劝了田老爷子,也打了田家荣一棒。
田家荣有了几分精神气,对唐乐筠说道:“那就……给筠筠添麻烦了。”
唐乐筠道:“不麻烦,进京也要开铺子,我未必宿在王府,到时候,咱们还跟现在一样。”
关于田家的宅子,她觉得没必要麻烦纪霈之,如果能保存下来,就是田家人的意外之财,如果付之一炬,将来帮忙想想办法就是。
听到不会白吃白住,田奶奶更开心了,“那敢情好,就这么说定了吧。”
田江蔚捶了唐悦白一下,“小白,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
唐悦白没想到是这个结局,当下乐得不行,“是啊蔚蔚哥,这可太好了。”
田小霜问:“娘,京城好玩吗!”
田婶子道:“娘没去过,这事得问你爹。”
田家荣心绪不佳,敷衍道:“京城很大。”
唐乐筠道:“世道乱了,现在的京城什么样谁都不知道,等到了京城,小霜和哥哥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田小霜的大眼睛亮了,“好。”
……
当晚午夜和第二天晚上,唐乐筠和唐悦白不辞辛苦地把地窖里的粮食送出去一小半,剩下大半装了车——不是唐乐筠小气,而是京城形势不明,她又担心纪霈之的人照应不及时,必须留一点后手。
五月初五,寅时末,唐家前门来了七辆骡车。
车一停,唐乐筠便赶过去开了门。
白管事道:“唐掌柜,随身的东西你们带走,剩下的你告诉我拿哪些,我们来就成。”
他身后站着十几个壮汉,从外形判断,各个都是练家子。
唐乐筠道:“应该带走的东西都在药铺里,已经打包好了,装车就成。”
白管家笑道:“唐掌柜就是利索,那我们开始干了。”
唐乐筠对他身后的人拱了拱手:“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
“没事。”
……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承了一堆,跟着白管事走了。
需要带走的东西主要有两大块,一是药,二是被褥和装细软的箱笼,前者占四大车,后者占一大车。
剩下两辆坐人,田家人和邓翠翠一辆,白管事和他的人骑马。
唐乐筠赶自家马车,唐悦白骑大黑。
不到卯时,一行人出发了。
路过生云客栈时,高掌柜从客栈里送了出来。
唐乐筠下了车,“院子就麻烦高掌柜照料了。”
高掌柜拱手道:“唐掌柜客气,是我占便宜了才是。”
唐乐筠还礼:“高掌柜辛苦,告辞了。”
……
高掌柜目送唐乐筠的车队离开,正要进屋时,袁婶子的男人凑了过来。
袁老板问道:“那是唐掌柜吧,她这是要搬到哪儿去啊!”
“她和端王要成亲了,此番是进京。”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她把房子都租给我了。”
“怪不得呢,这孩子可真不错。”
“怎么个说法!”
“唉,我家昨夜收到不少粮,肯定是她给的。”
“那一定是了。”
“都说唐掌柜为富不仁,我看她比谁都心善,我听说不少人家都陆续收到过粮,估计都是她给的吧。”
“不瞒你说,我见过他们姐弟半夜派粮。”
“我就说吧,肯定是她。这回她走了,就没那些麻烦事了,我得好好替她分辩分辩。”
“行,等将来唐掌柜回来,我定会把此事告之于她。”
“那就不必了。得,我回家去了,你忙着。”袁老板头也不回地家去了。
“慢走。”高掌柜笑眯眯地,心道,我看见是假的,你替她正名却是真的,谢谢您了。
第69章
一路上,车队遇到了数百号讨饭的,他们有瘦骨嶙峋的,有衣不蔽体的,有双目无神的……到处都是哭嚎之声。
在这繁花似锦、草木旺盛的初夏,人间仿佛变成了炼狱。
唐乐筠敢保证,若非有白管家殷殷的叮嘱,唐悦白、邓翠翠、田家人定会于心不忍。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施舍,就必然状况百出,有江湖经验的人都不敢冒那个险。
人都是自私的,灾民们如此,他们也不例外。
煎熬了四个时辰,马车总算在太阳落到山尖前抵达了永康门。
阳光白花花地照在城墙上,一支支靠在垛口上的红缨枪闪烁着寒芒,士兵们却三五成群的趴在墙垛上侃大山。
唐悦白靠在唐乐筠的肩膀上,眯缝着眼睛,幽幽说道:“姐,这就是徒有其表了吧。”
唐乐筠还没表态,牵着大黑走在一旁的田江蔚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如此巍峨的城门楼子,怎么还徒有其表了呢!”
唐悦白道:“国库空虚,边境战乱,老百姓吃不起、穿不起,墙再也高又能怎样呢!”
田江蔚“嗐”了一声,“原来是这个意思。放心吧,总会好起来的。”
骑在大黑背上的田小霜问道:“大哥,要是好不了怎么办呢!”
田江蔚笃定地说道:“不可能!总会有人站出来的,就像筠筠姐,要不是她,咱家这辈子都甭想进京。别人也一样,或早或晚罢了。”
唐乐筠冷不防被扣上一顶大帽子,不禁微微一笑。
上梁正,下梁不歪。
田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田江蔚乐观,田江芮谨慎,田小霜年纪虽小,却有着许多大孩子都没有的努力和执着。
这时,白管家和守城的校尉沟通好了,打手势示意唐乐筠可以进城了。
唐乐筠在大黄屁股上轻轻一拍,大黄打了个响鼻,迈开步子,在一干士兵的瞩目下走进城门洞……
进入永康门后左转,马车上了城墙根下的同喜大街,往北走六七里后右转,走三四里,过一道三孔桥,左转,再过一座小拱桥,白管家的马车便靠左侧停下了。
唐乐筠看看左手边的铺子,脸上有了笑意。
唐悦白欢呼一声,“姐,我们的铺子诶!”
三间门脸,大门敞开着,匾额上“有间药铺”四个大字遒劲有力。
唐悦白道:“姐,这个字好看。”
“那当然,我们王爷亲自写的!”元宝从药铺里出来了,朝唐乐筠恭恭敬敬地打了一躬,“唐掌柜,我家王爷在小客厅。”
唐乐筠对唐悦白说道:“姐姐去见王爷,你多帮帮忙,不懂就去问白管家和田爷爷他们,知道吗!”
唐悦白挺起小胸脯,“姐姐放心,保证妥妥当当。”
唐乐筠拍拍他的肩,跟着元宝进了药铺。
这个药铺比她家的大多了,但药柜只有六组,瞧着有点空。
唐乐筠问:“原来的东家开的是医馆吧。”
元宝道:“唐掌柜明鉴,因为是医馆,所以留下来的药柜很少。王爷交代过,如果唐掌柜喜欢生云镇的柜子,不妨让白管家拉过来,不然买些木料,重新打一套也是使得的。”
唐乐筠道:“药已经运来了,打家具只怕来不及,用现成的吧。白管家公事繁忙,我自己走一趟就好。”
元宝对唐乐筠心服口服,“白管家经常往返生云镇和京城之间,辛苦的是那些骡子,唐掌柜不必客气。”
唐乐筠不再坚持,从后门出去,见对面墙根处摆了两只大缸,缸里盛开着粉色的睡莲,心情又了好不少。
院子是两进,但有大门二门两个倒座房。
大门六间,二门的布局和唐乐筠家一模一样。
正房三间,还有耳房两座。
纪霈之在东边的小客厅里。
门敞开着,唐乐筠加重脚步,长驱直入。
屋子里摆着一水的酸枝木家具,纪霈之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唐乐筠一进屋,他便看了过来,动作迅速,目光警惕。
唐乐筠长揖一礼,“见过王爷。”
她今天穿了身姜黄色府绸短打,梳长马尾,腰间还挂上了那把形制不甚规则的短剑。
纪霈之道:“铁弩在东边耳房,我还让人准备了两把磨剑山庄的长剑,这把剑暂时收起来为好。”
唐乐筠喜出望外,拱手道谢:“多谢王爷。”
纪霈之指指旁边的太师椅,“明日就成亲了,只要我不死,你就是我的王妃,不必那么客气。”
唐乐筠这才有了马上成亲的迫切感,脸颊不由有些发烫,遂转移了话题:“王爷什么时候走!”
纪霈之见她脸红,心里宽慰不少,又道:“老畜怕我当真生出孩子来,让我明日傍晚动身。”
末世时,人的荣辱心很弱,真人现场表演时不时发生。
唐乐筠对床上那档子事并不陌生,只要光说不练,她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她问:“有宾客吗!”
纪霈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齐王和端王会来,没有其他宾客,实在对不住了。”
唐乐筠感受到了他的真诚,不禁粲然一笑:“仪式是给外人看的,罪却是自己遭的,越简单越好,我不在意。”
纪霈之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笑,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忽然认识到,唐掌柜再能干,也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但身体没长开,对权贵间的你来我往也不甚明晰。
他解释道:“仪式确实是给外人看的,但如果没有,或者不够隆重,你就会成为权贵中的笑柄。”
唐乐筠蹙了眉头,“没关系吧,我又听不见。如果听见了,我就去偷偷教训一番,你看如何!”
这样很不错!
纪霈之心想,他和她其实是一类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遂道:“只要不被人抓到,随你。”
唐乐筠心满意足,“放心,在京城,能抓住我的人不多。”
这一点纪霈之必须承认,但他不想唐乐筠太过放肆,提醒道:“磨剑山庄、慕容世家、唐门、赤焰镖局,以及盐帮,在京城都有分舵,分舵中都有高手坐镇。我不在京中,有些事难以面面俱到,你们务必谨慎。”
唐乐筠道:“好的。我只是卖药而已,不想打擂台,至于小白他们,我会好好约束的。”
纪霈之摇摇头,“没那么简单。这条街叫五柳街,磨剑山庄的剑行在斜对面,盐帮离这里不到十丈,镖局和盐帮挨着,所以这里还有一个绰号,叫狼窝。”
唐乐筠:“……”
纪霈之见她谨慎多了,放了心,起身往外走,“我还有事,其他事情明日再说。”
因着心怀歉意,他本想陪唐乐筠一起过个端午,但在她抵达这里之前,他的人传信过来,瑞王和齐王正在守志阁等他。
议和之事还有许多细节没有完全敲定,他必须赶过去。
唐乐筠道了声“好”,把他送了出去。
回来时,她的箱笼已经进上房了,白管家正在指挥伙计们往库房里搬药材。
唐乐筠进去参观了一下,药架子直接到顶,一格一格规规矩矩,比生云镇的西厢房好多了。
从库房出来,她把各个房间走了一遍。
白管家确实能干,不但买齐了家具,连房间都替她分配好了。
田家人住在一进倒座房,邓翠翠和他们姐弟在二进,仍住西厢房。
唐悦白和她的卧室的家具也是酸枝木的,床榻都是碧纱橱,大概怕她嫌弃颜色沉闷,窗帘和帷幔用了比较鲜亮的淡青色,既大气,又飘逸。
从正房出来,唐乐筠往西边走了走,越过一道月亮门,进跨院,跨院里是耳房,里面空着。
小院七八平米,墙角处还意外地开了一道小角门。
唐乐筠好奇地打开了角门,探头一看,就见墙外连着半亩多地,地头的西北角盖着一座四角小木亭,木亭两侧稀疏地种着几棵垂柳。
垂柳再往前,是一丈多宽的葫芦溪,溪水对面又是一片白墙黛瓦。
垂柳青翠,溪水潺潺,只要忽略地里长势旺盛的杂草,就能充分感觉到京城的美好。
唐乐筠感觉赚大了。
“唐掌柜。”白管家来了,“兄弟们识不得药物,装柜只能你们自己干了。”
唐乐筠道:“那当然,已经非常非常好了,谢谢白管家。”
小姑娘谢得既用力又认真,仿佛嫁亲王的另有其人,她真的只是唐掌柜一般。
白管家笑了,“唐掌柜的事就是王爷的事,王爷的事就是小人的事,唐掌柜千万不要太客气,小人反而不自在。”
他自觉地换了自称。
唐乐筠对如何自称不敏感,自然无动于衷,还是说道:“每个房间我都很喜欢,尤其是我的。”
白管家道:“事出仓促,很多装饰都不到位。但王爷有交代,唐掌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小人,日后慢慢完善吧。”
“好的,有劳白管事。”唐乐筠看了看太阳,“晚饭时间了,不如我做东,咱们去附近的饭馆吃顿便饭吧。”
白管事道:“唐掌柜不必张罗,王爷让人定席面了,马上就送过来,至于兄弟们,小人有安排了。”
唐乐筠有点意外,“王爷……这么细心的吗!”
白管事道:“谣言不可信,我家王爷是最好的主子,他只是……”
他只是脾气古怪。
唐乐筠在心里接了一句,嘴里却促狭地说道:“他只是偶尔心情不好。”
白管事笑道:“便是如此,便是如此。”
二人从小跨院出来,沿回廊往前走。
白管家又道:“唐掌柜,城里不比生云镇更安全,偷盗和抢劫时有发生,为安全起见,嫁妆和聘礼由小人明日上午送过来,绝不会误了时辰。”
唐乐筠问:“拜堂在哪里!”
白管家道:“端王府,没来得及收拾,望唐掌柜海涵。”
居然还是那儿,不但破旧,人员也颇为复杂。
唐乐筠若有所思。
第70章
纪霈之要的席面很高端,不但有飞禽走兽山珍海味,还有几道未曾普遍上市的时新小菜,嫩绿的小黄瓜,尖尖的野山笋,以及被称为‘皇帝菜’的茼蒿,道道色香味俱全。
在此之前,唐乐筠等人只在前几日吃过一回肉——三只鸡腿花了一两半银,大人只沾沾油星,肉都给四个孩子和一个孕妇吃了。
大家伙儿百感交集。
邓翠翠道:“要不是有筠筠,我可能这辈子都吃不上这样的饭。”
田老太太深以为然,“房子也是好的,我听我爹说过,葫芦溪一带是咱老百姓能住得上的最好的地方了。”
田老爷子闻了闻杯中酒,“地方宽敞,家具齐整,风景还好,真是托筠筠的福了。”
“田爷爷田奶奶客气了,福气是大家自己的。”唐乐筠端起酒杯,“敬大家,端午节安康。”
“端午安康!”
“好!”
“姐姐安康!”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地应了,彼此撞撞杯子,各自吃了起来。
……
忙了一天,他们早就饿坏了,除田老爷子和田家荣喝了两杯,其他人都在风卷残云,很快吃完了这顿饭。
收拾碗筷之前,唐乐筠说道:“不忙着收拾,有件重要的事还得跟大家说一下。”
田婶子道:“你说。”
唐乐筠清清嗓子,把纪霈之和白管家的话复述一遍,又道:“我补充一下,并不是说这里的治安比其他地方更差,而是这里的人不好惹,江湖人喜欢比拳头大小,但他们也喜欢讲义气。只要我们不惹是生非,就能相安无事。”
田老爷子松了口气,“这话说的是,只要不惹事,这里就比生云镇强些,叛军可不会跟咱们讲道理,上来就抹脖子。”
田婶子用手指点点田江蔚:“听到了吗,不许惹事!”
田江蔚不高兴了:“娘,我就是爱玩,什么时候惹事了!”
田婶子欣慰地笑了笑:“那倒是,娘就是提醒提醒你。”
唐乐筠看向自家弟弟,“还有,凡事都有来龙去脉,在搞不清的情况下,不许行侠仗义。”
有了邓翠翠的教训,唐悦白谨慎多了:“姐,你放心吧,我保证不管闲事。”
田江芮和田江蔚一起点了点头。
……
收拾完厨房,田婶子进了东次间,“筠筠,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哪有成亲头一天新娘子连喜服都见不着的呢!”
唐乐筠“嘿嘿”一笑,心道,婶子,要不是你提起来,我自己都忘记还有这件事了。
但话不能这样说,毕竟她这桩婚事还有欺君之嫌。
她解释道:“明天白管家会连同彩礼一并送来,不急。”
田婶子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这成的什么亲啊,比我当初还不如,我说你什么好!”
唐乐筠道:“不怕婶子知道,便是明天也不过走个过场罢了,婚礼一结束,王爷就出远门了。”
“啊”田婶子惊讶极了,“怪不得这么糊弄。好孩子,世道这么乱,万一王爷……”
说到这个万一,唐乐筠其实也没那么乐观。
小说里,邵昌文此时还没死,他巴不得大弘给大炎的边境施加更多压力,压根就没有这场谈判。
如果邵家人和蓝皇后一起对纪霈之动手,纪霈之能应对吗
或者,她应该……
想到这里,唐乐筠想起了唐悦白。
如果她跟纪霈之走了,唐悦白该怎么办呢。
“我哪儿都不去,姐姐在哪儿我在哪儿。”
那傻小子坚定地选择了她,她却为了自己,把他独自扔在这虎狼之地,替她面对朝廷的责难吗
可是,如果她死了,他同样要独自面对这个乱世……
不,不对,是她把他从唐门拉回来的。
还是不对,她不拉他,他的结局也是死,只是不是现在。
……
“筠筠”田婶子见她出神,叫了她一声,“算了,已经这样了,就不想了吧。我也是,马后炮。我走了,你洗洗澡,早些休息,明天还得早起呢。”
“好的。”唐乐筠回过神,“婶子,我后天一早就回来,你不用担心。”
田婶子听到这话,明显安心几分,嘴里却道:“这成的什么亲,嗐……算了算了,咱小老百姓做不得主,就这样吧。”
……
送走田婶子,唐乐筠去了西边耳房——这里空着,家里也没有太多杂物,她打算把这里做成洗澡房,届时让田家父子修一道排水沟,让用完的洗澡水直接排到河里去。
她到的时候,小白已经把她的木桶打满了热水。
唐乐筠插上门,脱掉衣服,泡到热水里,继续思考纪霈之出使大弘一事。
她这会儿不像田婶子在的时候那般纠结了。
纪霈之不但憎恨永宁帝,还讨厌虚伪的齐王和瑞王,按道理不该为他们卖命,可还是选择了走一趟。
为什么呢
唐乐筠分析,他一方面有自己的考量,另一方面,还是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在她看来,纪霈之行事诡谲,杀人不眨眼,但他依然不是无情之人。
他尚且如此,她又怎能为了自己,便毫不顾惜自己的亲弟弟呢
再说了,纪霈之作为小说里最强大的反派,不可能闯不过这样的小关卡。
而且,那是他自己出的主意,必然会有相应的计策。
她不必过于紧张了。
……
洗完澡,唐乐筠换上家常睡衣,趿拉着鞋子回到东次间。
唐悦白跟着过来了,坐在太师椅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姐,你不会跟王爷走的,对吧!”
唐乐筠有些心虚,“当然。你为什么这么问!”
唐悦白道:“姐姐不是怕他死掉吗!”
唐乐筠自嘲地看着黄铜镜中不太真实的自己,“确实有点怕,但姐姐要是跟他去了,朝廷定会大发雷霆,一定会连累到你。”
唐悦白道:“所以,姐姐是为了我才不去的,对吗!”
唐乐筠笑了,“你说呢!”
唐悦白高兴极了,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摇了摇,“谢谢姐姐。”
他谢谢她也选择了他。
……
这一夜,唐乐筠睡得不太踏实,她梦到了基地被丧尸包围的那一夜,还梦到了妈妈被高阶丧尸围攻的那一幕,她拼了命地杀死两个中高阶丧尸,赶过去支援,却只看到妈妈倒下去的身影。
“妈……”她叫出了声音,自己也陡然醒了过来。
睁开眼,她自语道:“妈,好些日子没梦到你了,今天突然梦到,是因为我要结婚了吗,那可真是心有灵犀,你总说你英年早婚,如今一看,你还不算早。”
“妈,比起我没见过的爸爸,我要嫁的男人还不错,别的暂且不论,就是有钱。在这里生活,比末世有尊严多了。您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咳咳……”外面传来田老爷子克制的咳嗽声。
他起来了,时间就差不多了。
唐乐筠不练功了,洗漱一番带着小黄去了前院。
刚打开铺子门,就见有人骑着马自北而来,转眼就到了近前。
“吁……”元宝跳下马,揖礼道,“唐掌柜早。”
“早。”唐乐筠有些意外,“你这是……”
元宝道:“王爷说,唐掌柜不认识旁的人,白管事又脱不开身,让我把喜服送来让唐掌柜试试,万一有什么不合适,还能调一调。”
唐乐筠道:“时间仓促,能找到合适的衣服很不容易,难为你家王爷了。”
喜服工艺复杂,制作时间长,她能有衣服穿,应该是挪用了其他人的。
元宝卸下马背上的两个大包裹,“唐掌柜,我们王爷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这是王爷花了三倍价钱,让锦绣阁赶制出来的,因为要的急,款式简单了些,还望唐掌柜海涵。”
唐乐筠挑了挑眉,用别人东西的人不是她吗,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抠字眼没什么意思,说到底,他也是不想她成为权贵圈子的笑柄——锦绣阁是京城最好的绣庄,京中的贵女都以在此处订到喜服为荣,订单往往要排到一两年后,只要她能穿上,就能挽回一些面子。
唐乐筠接过来,“元宝在药铺稍坐,我去去就来。”
元宝道:“不急,一定试好了。还有头面呢,都需要功夫。”
……
唐乐筠回到一进院时田婶子正好出来,见她拿着东西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赶紧跟了过来。
她絮絮地说道:“你身材高,找到合适的喜服可不容易,但愿能穿。还有头发,你这孩子把头发剪这么短,盘起来很难,头面怎么插戴呢!”
进了二门,邓翠翠也出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包裹,拍拍胸口道:“哎呀,我这心总算落地了,田姐姐、筠筠,我做了一宿筠筠穿着短褐上花轿的梦。”
田婶子笑道:“我倒是没做梦,就是中间醒了好几回。”
三人说笑着进了东次间。
唐乐筠把包裹放在贵妃榻上,开始脱身上的短打。
田婶子打开软包裹,惊叹道:“缂丝,居然是缂丝啊,怪不得做得这么快。”
没有遍绣的祥瑞图案,更没有龙凤呈祥纹样,而是用缂丝织物在袖口、领子、衣襟、裙摆等处做了重点装饰。
唐乐筠以为,这套喜服在做工上没有传统喜服隆重,但在金钱上绝对不会逊色太多。
“衣裳这么好,首饰肯定也差不了吧。”邓翠翠打开紫檀木的首饰匣子,露出了一整套红宝石头面,叹息道,“可真好看啊!”
田婶子道:“翠翠别看了,快来帮忙。”
邓翠翠并不留恋,赶紧放下了,和田婶子一起,拿衣裳的拿衣裳,系裙子的系裙子,忙活半盏茶的时间,总算把所有衣服穿齐了。
衣裳非常合适,如同量身定做一般,大家都送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步是梳头发。
唐乐筠留的是男头,没有假发戴不上整套头面,正好她也不想戴那么多。
她自作主张地编了一个松松的麻花辫,再盘成较活泼的丸子头,用上一支长簪和一枚蝴蝶簪,再戴上耳坠和项圈便搞定了。
田婶子左看右看,“虽不成体统,可确实好看。”
邓翠翠绕着她转了两圈:“筠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
“姐!”
“筠筠姐好美!”
田家的三个和唐悦白闯进来了,围着唐乐筠好一顿夸赞。
……
元宝走后,唐乐筠换下衣服,和大家一起忙活起来,做饭、收拾房间、上货,一干就是半天。
彩礼是中午送到的。
白管家转述了纪霈之的话: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就不搞一百二十八抬了,六十四抬即可。
反正东西不是自己的,唐乐筠没意见,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下午申时,唐乐筠照之前的样子装扮好,等纪霈之迎亲。
男人在外面侯着,田家婆媳和邓翠翠留在中堂陪她说话。
田老太太说道:“端王长得可俊,这世道要是没乱,他来亲迎的话,说不得要堵半条街。”
邓翠翠惊讶道:“那他还会不亲迎吗!”
“不好说,咱不懂皇家的规矩。”说到这里,田婶子大概是怕唐乐筠伤心,换了个口风,“筠筠是正妃,我觉得他不能不来。”
“筠筠姐,筠筠姐,白管家来迎亲了。”田江蔚一路跑着进了中堂。
原本言笑晏晏的四个女人,脸色瞬间变了三个。
唐乐筠不以为然,“端王忙着出门,薛焕又不能露面,也就白管家能来了,不算什么。”
邓翠翠嗔道:“你倒是心大。”
田老太太叹息一声,“罢了罢了,皇家的事咱小老百姓弄不明白,别平白坏了心情。筠筠走吧,吉时到了,走吧。”
……
原本唐乐筠该由唐悦白背出去,但小家伙个头没长起来,即便背得动,唐乐筠也毫无形象可言。
所以,她便自己走出去,上了轿子。
白管家长揖一礼,“娘娘,对不住了,王爷实在来不了。”
他说来不了,而不是有事。
唐乐筠听进去了,想了想,大概有一些猜测,遂道:“不要紧,起轿吧。”
轿子从门洞出去,上了五柳街,带着六十四抬嫁妆逶迤地朝东北向的端王府去了。
轿子颠簸,速度又不快,唐乐筠昏昏欲睡,为打发时间,她干脆盘膝修炼了起来。
一个小周天循环完,她感觉精神不少,外面的嘈杂声也一起涌进了耳朵里。
“谁啊,这个时候还成亲!”
“听说是端王。”
“端王,不是说被夺爵了吗!”
“不知道,知情人是这么说的。”
“多少台嫁妆!”
“不少,六十四抬呢。”
“哒哒哒……”
唐乐筠正听得起劲,不知哪里传来了马蹄声,即便遇到迎亲队伍,似乎也没有减速的意思。
“这是哪家的。”
“不认识。”
“擦,大白天纵马,什么人呐。”
“诶,看着点啊。”
“砰,咔嚓!”
“诶诶,你干啥!”
“对不住对不住,他为了让那骑马的,撞了我一下。”
“嫁妆碎了,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赔,你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