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病重,赶路求稳,马车走得很慢,差不多申正才与御医王文宏在西城门外汇合。
情况紧急,顾不上寒暄,王文宏上车就把脉,左右手都诊完方皱着眉头说道:“脉象沉微迟弱,虽非雀啄屋漏之象,却也不甚乐观啊。”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到了郡主的指尖上,叹息一声又道,“幸好遇到行家了,救治及时,不然……”接下来的话太晦气,他没再说下去。
杨晞道:“路上遇到一位唐姑娘,使了些非常手段,将家母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赵医女躬身立在一旁,目光始终在杨晞身上,希望他问一问药的事,但是他没有,而且似乎没有提及的想法。
她觉得自己必须开口了,“王御医,唐姑娘给郡主开了药,您给瞧瞧,是不是稳妥。”
杨晞目光阴森地瞥了她一眼,“郡主还处在危险之中,王御医有办法吗?”
“这……现在只有四逆汤可以一用,但效果不会很好,需要再斟酌斟酌。”王御医有些为难,“那位唐姑娘用了什么药?既然有效果,老朽想参详一二。”
赵医女不再征求杨晞的意见,献宝似的把一包药放在小几上,摊开草纸,指着附子说道:“王御医请看。”
王御医吓了一跳,“这么多附子!”
赵医女附和:“是啊,民女也被吓到了。”
杨晞面无表情,“或者会有不妥,但唐姑娘把郡主从鬼门关里抢了回来。”
其实,他认为他母亲能活过来,唐姑娘按压胸部、向嘴里吹气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但这件事有点匪夷所思,而且他没有权利替唐姑娘把治病的看家手段宣扬出去,便对此选择了沉默。
“目前来看确实如此,但大剂量地服用这样的药后续很难预料。”王御医取出一支银针,在药堆里拨了拨,“附子多,炙甘草增加了,此药可解附子之毒,重用山萸肉救脱,生龙牡固肾摄精,麝香省神……想法非常好,但老朽有个疑问,这么多的附子,毒性真的能解吗?郡主身体虚弱,老朽以为,这样用药还是冒险了,太冒险了啊!”
听他这样说,杨晞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赵医女问:“那……这副药还能用吗?”
不待王御医回复,杨晞道:“既然此药不妥,就请王御医斟酌个稳妥的方子,我这就派人去抓药。”
王御医眼观鼻鼻观心地思谋了好一会儿,“郡主病势危重,老朽办法不多,不如杨二公子去请一请夏院判,他老人家在心疾上颇有研究,我们会诊一下也许更好。”
夏院判医术精湛,是皇上的专用御医,脾气不小,权贵们向来请不到,别说仆人,就是杨晞亲自去也不成,现在只能期待秦国公有这个面子了。
杨晞道:“先回府再说。”
王御医明白他的难处,立刻起身下车,“二公子,这个方子暂时不要用,老朽去开个稳妥的。”
杨晞同他一起下去,拿着新方子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李妈妈端着药碗过来。
李妈妈问:“二爷,这药……”
杨晞把方子交给长随,压低声音道:“继续煎,继续喂,不要停。”
李妈妈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端着药上了马车。
……
唐乐筠看到生云镇时,差不多戌正了。
天气晴朗,月色如水,从高处俯视,镇子的全貌一览无余。
生云镇繁华,建筑密集,灰压压的屋顶连成了一大片,如果没有窗上透出的暖橘色灯光,那里一定像极了天上的黑色积雨云。
更远处的两个小温泉庄子也可一览无余,一处在西北的矮山前,另一处在西南向的小树林后面,后者看不见全貌,只能瞧见隐约的亮光。
唐乐筠猜测,西南向的庄子隐蔽,不易被过路人窥探,大概率属于纪霈之。
想到这里,她暗道,纪霈之每擅动内力一次,毒素便深入一分,秦国公世子夫人的事情一发,他就要忍耐毒发的蚀骨之痛了,估计就是现在,不知人怎么样了,还有秦国公府,这会儿也该乱套了吧。
离开了杨晞,唐乐筠的参与感就弱了,又有了隔岸观火的兴趣。
她自语道:“纪霈之的死活先不用管,但杨家的事应该打探一二。”
如果杨家不谋反,说明小世界的逻辑符合社会普遍规律,书的逻辑无关紧要。
那么当她与主剧情发生交集时,就不能完全依靠书里的经验了。
唐乐筠未雨绸缪片刻,很快撂开手,一路哼着小曲进了镇子。
街道两侧的铺子大多关门了,只有酒楼和小饭馆开着,食物的香气被夜风带过来,引的肚子咕噜噜地叫。
唐乐筠把车停在秦记小面馆门口,刚要进门,就见老板娘拎着笤帚走了出来。
她问:“老板娘,还能吃饭吗?”
老板娘凑过来,辨认了一下,“唐姑娘啊,怎么这么晚?”
唐乐筠道:“我刚从京城回来。”
老板娘飞快地瞄一眼车厢,见里面没人,惊讶地“啧”了一声,但她没多问,只道:“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唐乐筠道:“两碗臊子面,一碗热面汤。老板娘,我车上有货,不方便进去,明天还你碗筷可以吗?”
“你这孩子,那怎么不行?等着,马上就好。”老板娘把笤帚扔在门口,风风火火地进门了。
唐乐筠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还是这个时候的人好,朴实热情,但愿半年后,生云镇还是这样的民风。
后厨效率很高,她刚在脑海中温习五页医书,老板娘就端着面出来了,连带托盘一起端给了她,“都拿着,明天一并还我。”
“好。”唐乐筠把托盘放在身侧,数出二十五个大钱,“谢谢老板娘。”
“客气啥,又不是不收钱。”老板娘接过钱就塞进了荷包,拿着笤帚扫地去了。
唐乐筠带车往家走,刚走几步,就听到了一阵不属于人类的细碎脚步声。
她警惕地看了过去,发现一条小狗夹着尾巴追了上来——小狗骨架不小,身体极瘦弱,耷拉着两只耳朵,额头和脸蛋不是一种颜色,一片深棕一片黄白,界线十分明显。
“汪汪!”小狗跳着脚,朝她的臊子面叫了两声。
唐乐筠笑道:“看来是饿坏了呀。”
她以前养过一条变异的速度型白色细狗,名叫闪电,陪伴她五六年,三年前,为救她死在一次行动中了。
所以在她看来,有些时候,有些狗比某些人忠诚。
唐乐筠蹲了下去,直视小狗溜圆的大眼睛,“跟我回去吧,我养你。”
小狗听不懂,晃晃脑袋,清澈的目光看向臊子面,口水滴滴答答地从嘴里流了下来。
“走吧,到家就有饭吃了。”唐乐筠勾勾手指,站起身,带着马车过了马路。
小狗犹豫片刻,到底抵不住食物的魅力,走走停停地尾随着她进了后院。
来了就走不了啦!
唐乐筠迅速插上门栓,小狗转身要跑,却来不及了,跳着脚叫了起来,“汪汪汪,汪汪汪……”
她笑道:“骂得还挺脏,等我卸完车再来收拾你。”
唐乐筠牵车到车棚,支上车厢,马则系到了拴马桩上。
黄骠马看着她,用马脸蹭了蹭她的手肘。
唐乐筠用了些异能,在它脑袋上摸摸,柔声道:“又渴又饿吧,辛苦了。”
黄骠马很舒服,亲昵地拱了她两下。
唐乐筠忙不迭地从车厢后面卸下一袋子饲料,倒满食槽,然后带上桶往水井去了。
唐家有两口井,前院的在一进院照壁前面,后院的离桂树不远。
木桶和绳子是唐乐筠新换的,她把桶扔下去,略沉一沉,拎上来就是清澈沁凉的一大桶水。
黄骠马真渴了,水一来嘴巴就扎到了桶里,大口地喝了起来。
唐乐筠再打一桶水,洗了手,拖着托盘领着小狗到了东厢。她从碗橱中找出一只大碗和一只大盘子,用面汤把其中一碗臊子面过一遍,去掉些许油盐,再倒在盘子里。
盘子将将落地,小狗便“嗷呜”一声扑了过去,“吧嗒吧嗒”地大吃起来。
唐乐筠在八仙桌旁坐下,喝一口剩下的热汤,看一眼小狗,美滋滋地端起了臊子面……
……
……
唐乐筠吃完面,开始卸货的时候,重生女主唐乐音刚刚沐浴完毕。
她肩上披着夹棉的杏色大衣裳,端坐在梳妆台前,让小丫头帮她揉搓长且黑的湿头发。
澄澈的铜镜中映着一张秾丽娇美的脸,柳眉杏眼樱桃口,‘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施之粉则太白、施之朱则太赤’,形容的就是她这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小丫头叫立冬,为人娇憨,一边擦一边痴痴地看着镜子里的唐乐音,“要说美,我们姑娘要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可不是?”正在铺床的大丫鬟立春立刻接上了,“最可笑的就是那位竹子姑娘,居然敢跟咱们姑娘比美,还处处都想压咱们姑娘一头。”
“你去给我倒杯热水。”唐乐音从立冬手里接过手巾自己擦,“筠堂姐确实美,而且她与我不同,她是那种傲然风雪的美。”
如果说唐乐筠像梅,她就像牡丹,有的是人间富贵花的精致,却没有梅的孤高和坚毅。
当然,她说的仅仅是长相。
“她可配不上梅花,嘿嘿~”立冬嘿笑两声,“婢子下午去库房拿药,听大管家身边的小子说,竹子姑娘今天去城隍庙进药材去了。”
唐乐音放下手巾,惊讶道:“进药材,她要干她父亲的老本行,开药铺吗?”
立冬点头:“听说买的量很大。”
“那就是真要开铺子了。”唐乐音的表情严肃了几分,“读过几本药典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简直岂有此理。”
立冬道:“姑娘管她做什么,又不是我们府里的姑娘。”
唐乐音若有所思,“开药铺,出了事就是大事,即便她的事不归咱们管,也会有人说咱们唐家人不团结,放任一个孤女不闻不问。”
“确实。”立春深以为然,“姑娘要不要和二太太说一声。”
唐乐音生在长房,她母亲在她十二岁上没了,现在掌管他们长房的是比她大不了多少岁的继母。
唐老夫人认为大太太年轻,掌管不了后院,便让她二叔的太太掌家。
二太太精明得紧,只要她知道唐乐筠的事,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不过……
唐乐音回想了一下上辈子。
上辈子,唐乐筠抢了她二表姐的婚事,嫁给了磨剑山庄的大公子,即便遭逢乱世,也一样过得很好,从未做过经营之事。
难道是因为自己把她赶出去了,所以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大抵如此吧。
想到这里,唐乐音说道:“这件事不用我们出面,二太太会知道的,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需要问问了,现在二更更鼓敲了吗?”
她话音刚落,清晰的更鼓声便传了进来,“咚,咚,咚……”
唐乐音面色一变,人就站了起来,“居然还没人报信吗?”
立春铺好床,转身走了过来,“姑娘在等谁的消息?”
唐乐筠没有回答,愣愣地坐下了。
汝阳郡主病势的消息在一刻钟以前就该到了,为什么没有了?
是因为人还没死,还是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消息要晚些到?
唐乐音回想一遍重生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想不出哪里做得不对,乃至于影响了宫里的那件丑事。
她定了定神,道:“立春,你去老夫人那里走一趟,看看有没有异常?”
立春问:“姑娘,什么样的事情算异常?”
唐乐音道:“不用到处打听,如果有,你去了就会知道。”
去世的汝阳郡主是她未来的婆母,唐家只有得到消息,必定会通知她的人,这就是异常。
立春答应一声去了。
唐乐音喝完热水,上了床,刚要拿起床头的书,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赶紧坐了起来。
立春一边关门一边说道:“姑娘,老夫人和二太太都睡下了,什么事都没有,姑娘也安睡吧。”
唐乐音的心彻底凉了,没事就是人活着,秦国公府就没有了丧事,那退婚的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