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香弦鸣查收到一条令人意外的短讯。
她驱车赶往公安,与高层办公室的某个男人见了面。
“那孩子是我的直属下属,他提出申请让你成为他的联络人。”
明日香弦鸣翻阅着诸伏景光这三个月的训练记录,从冰冷的文字间看出他吃了不少苦,能力也提升了很多。
手指轻点着纸面,绿眸垂下,她陷入思索。
“你怎么看?”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但她的父亲足够了解她。
“我想大概是因为你和他走得近,给人的安全感也更强。”
男人叹了一口气,虹膜上的那圈绿色更为幽深,“作为警视长,我希望你能接受,你的能力会为他的卧底行动提供很大帮助。但作为父亲,我希望你能拒绝。”
他的视线落在书架角落里放着的药瓶上,想起了那个人。
年轻的女医生,秘密的线人,不为人知的牺牲。
这个孩子和她是多么像啊。
他害怕历史会重演,他害怕悲剧再次降临在身边。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没有那股青年人的冲劲,被时间冲洗着,学会了害怕。
“但无论如何,那只是我的想法,而你需要自己做出决定。”男人定定地看着明日香弦鸣,“你品尝自己的胜利,承担自己的失败,在必要时……面临属于自己的结局。”
他的女儿是一个冷静的成年人,她可以也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明日香弦鸣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纸面,她走神时手里总喜欢摸些东西。
女性幽绿色的眼睛与男人对视。
“九条旭。”
对方愣怔地看向她,手里的钢笔滑落,砸在了桌面上。
“这是你的名字,你在警校的记录处理得很干净。但我查阅了历届警校第一的资料,再根据从你身上收集的细胞进行基因比对,找到当届学生进行问话,得知了你的名字。”
九条旭关于自己的过去的身份一直讳莫如深,唯一的破绽是他上次隐约透露在警校时的优异成绩,而这破绽还是他主动送给明日香弦鸣的。
“或者你更愿意叫自己明日香旭,你在警校毕业后脱离了九条家,和我母亲结婚,从妻姓。”
九条家算是一个低调家族,家财万贯产业众多,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放着大少爷不做成为了警察。
“asuka(明日香),很美的姓不是吗?”
明日香旭没有提及自己当年的波澜壮阔,只是带着浅笑感叹。
明日香弦鸣握住手中的资料,在纸面上留下一道折痕。
“你不是明日香绪奈。”
所以别再掩耳盗铃,用【装作她还活着】这样的方式继续折磨自己。
在几年前爆炸刚带走明日香弦鸣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时,她和明日香旭还不熟,仅仅是属于认识并认可。虽然没有将丧母的悲痛归结于他,但她仍旧保留着属于末世人的冷调,对他自欺欺人的行为冷眼旁观。
现在不同了,他们合作了很多年,她也将对方视作战友般的存在。明日香弦鸣要利用这次机会戳破糊在伤口上的那层纸,暴露出血淋淋的本质,再慢慢愈合。
明日香旭在卧底结束后长期失眠,服用安眠药。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职位不能出现心理疾病,于是也不去看心理医生。明日香弦鸣从他平静的外表下嗅到了一丝走向灭亡的征兆。
“旭,朝阳初生,象征着光明……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明日香弦鸣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医生与警察都是常年与生死打交道的职业,而她与明日香旭也早非职业新人。因为接触得更多,他们会更清楚死亡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现在的感觉十分玄妙,像前世在医疗部时面对濒死的病人,不知道那根单薄的输液线能不能挽回更加单薄的生命。
男人回过神,儒雅斯文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他平静到令人不安,明日香弦鸣不确定那温和的表面下是否潜藏着一场无声的崩塌,但她也清楚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起更多作用。
“我和她不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明日香弦鸣的嘴角带上了不羁的笑意,似乎是看穿了父亲的担忧。
“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明日香弦鸣的容貌其实偏向精致艳丽,上挑的眼尾让她显得凌厉,嘴角拉平时不怒自威。但她常常是笑着的,在她爱着的人面前温柔的笑冲淡了那股冷意,将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化作飒爽,属于成熟女性的柔美显露。
她一挑眉,那种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意味就更明显了。当她讥笑或是面无表情时会让人感到畏惧,不自觉退却。有些时候她的神态算不上正派,不像是那种阳光的、带给人希望的角色,可熟悉她的人却无一例外地认为她是一个极为可靠的、令人喜爱的人。
她现在就挑着眉,十指交叠放在桌上,低头抬眼,充满压迫感,“就算我真的会死,也一定是在确保黑衣组织彻底灭亡之后。”
男人温和地注视着她,“因此你的答复是?”
“我同意。”
————
这件事就这样敲定,明日香弦鸣在其母身亡后接替过她的职务,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公安联络人,对要做的事不算陌生。
她在诸伏景光潜入卧底前见了他一面,半年没见,青年的猫眼依旧湛蓝,只是带上了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阴郁。
他留了小胡子,下巴上带着青茬的一丛,看上去成熟了不少,明日香弦鸣没忍住伸手摸了一把。
诸伏景光被她忽然的动作吓得睁圆了猫眼,令人陌生的成熟气质一下就散了,就仿佛他还是以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为、为什么摸我?”
明日香弦鸣将手背在身后,手指揉捏着试图压制住痒意,刚刚薅了一把猫猫的下巴让她心满意足。她眨了眨眼,坚持隐瞒自己猫塑小青年的事实,“小胡须很性感,为什么想到留这个呢?”
诸伏景光有些不好意思道,“之前寄给哥哥的毕业照被松田偷偷画了胡子,反正以后卧底也要换个形象,我觉得留胡须也还不错。”
【看来他在解开心结以后开朗了很多,只是可惜······这样的开朗不会长久。】
绿眸的前辈换了个话题,“怎么想到让我成为你的联络人?”
猫眼青年开始细说理由,“鸣姐调查那个组织多年,应对他们也有一定经验。鸣姐能力强大,不会担心你在这个过程中遭遇太大的危险······”
明日香弦鸣忍不住打断他,“怎么说着理由就开始夸我?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诸伏景光笑了一下,继续陈说,“而且那个组织是鸣姐的死敌的话,你应该也很想知道他们更多的消息吧。”
自前任卧底明日香旭从组织脱身以后,公安关于组织内部的消息就彻底断了线,倒不是说没有其他卧底,只是没一个坐到了martell那么高的位置。
公安需要新的活力来打破僵局,才选定了这两位新人。
而明日香弦鸣作为消息的传递者,接手的组织情报必然不在少数。
她绿眸微弯,笑着戳了戳后辈,“这算是徇私吗?”
这当然是徇私。
诸伏景光舒展了眉眼,“因为鸣姐教会我很多,所以这种程度的回报也不算过分吧?”
还有一点,就是······
他其实很想见到前辈。
瞬目片刻,那些晦暗的心绪被一一敛去,诸伏景光岔开话题。
“倒是我很好奇,前辈就这样答应了?我还以为你会拒绝,毕竟这也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
明日香弦鸣揣着手向后仰,靠在沙发里,“你完全忘记啦?”
“什么?”
“之前变装考核,你认出了我两次。虽然后来被商场的劫持案打断,但你的的确确成为了优胜者,按照约定,我应该答应你一件事。”
猫眼青年垂下眼眸,轻声低语。
“就这样浪费掉一个条件啊······”
明日香弦鸣勾唇笑着问,“怎么,觉得可惜?你有想让我做的事吗?”
对方话语中意味深长的调侃让他眸光微闪,垂在裤缝边的手握紧。
“我想要听鸣姐说更多关于你的事,即使有所了解,我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清楚。比如糖苹果爆/炸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说你高中时期单枪匹马解决了一个器官贩卖团伙,那又是怎样的发展?”
诸伏景光的嗓音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他抬头直视自己的前辈,用一种极其笃定的语气道,“还有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明日香绪奈女士的去世是你的错,即使炸弹的设计图出自明日香弦鸣,但你从来没有想要伤害她不是吗?”
【这还真是令人意外。】
明日香弦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我的父亲还真是和你说了很多,原来他也会有寂寞到无可忍受,忍不住吐露心声的时候。”
面前的青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湛蓝的猫眼闪烁,像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情的布偶猫。即使接受过控制身体情绪反应的训练,诸伏景光也没办法对着前辈施展。
【被小年轻安慰了啊。】
她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坐过来,你不是要听我之前的事?”
诸伏景光暗沉的双眼亮了起来,欣喜却克制地来到她身边。
“不准对外泄露,坚守保密原则?”
“当然。”
明日香弦鸣不那么光鲜亮丽的过去,在这个下着淅沥小雨的午后缓慢地向外倾倒。她杀过的人、放过的火、用不常规手段获取的情报······
那些行为是会让任何一个警校毕业的优秀警官狠狠皱眉的,正义感极强的降谷零不能接受,活在光明中松田阵平不会理解,同理心极强的萩原研二不可置信。
但即将成为黑暗世界一员的诸伏景光只是安静地听着,隐秘的占有欲像疯长的藤蔓,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无声滋长,再被乖巧温顺的外表隐藏。
湛蓝被染上了幽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