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十八）
事实证明, 虽然被戴尔丝杀死的只是一具分身，但分身所受到的伤害也传递到了本体，哈里森露出了一种便秘三十天后被暴力疏通的古怪表情, 疼痛中夹杂着一点羞耻, 羞耻中又离不开尴尬……
幸好这不是本体, 由光制造出来的分身一经死亡便会消失，沾了戴尔丝满手的鲜血肚肠也化作光消散了, 看得众人长舒一口气。
真可怕啊，不敢想要是黏手上了得是什么感觉。
乔怒视同伴：“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又不是我干的！”
话音刚落, 她面前的分身已经被戴尔丝一脚踹开, 然后乔的脸就被亲妈用力捧住，刚才还处于暴怒状态中的女人在发现她安全无虞后，心里的石头一放下, 性情也随之平复：“哎呀……不管怎么看，我的乔宝都是这么可爱~”
乔头皮发麻，她发誓她听见了威尔弗等人的笑声, 说不定观战的夏娃她们也在笑，于是不败之王脸都绿了, 可她总不能把母亲怎么样，只能把一腔怒火都往哈里森身上发泄。
把戴尔丝的手从脸上拽下，乔闪电般出现在哈里森面前, 高高扬起的手臂一瞬间化出巨大利爪, 朝着哈里森砍了过去！
砍在“光”上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乔以前没有用武器的习惯, 她更喜欢用牙齿跟爪子，能力增装器根据她的喜好为她量身打造了衬手的武器, 幻化出的利爪不仅威力惊人，与身体也特别契合，能够与乔完全融为一体。
戴尔丝终于意识到了女儿不再是需要躲在自己肚皮下的小兽人，乔已经成长为可以自我保护，甚至还能去保护别人的伟大女人了，她这么年轻又这么厉害，未来不知会有怎样的成就呢。
她再也不用担心她吃不饱穿不暖，受了伤得不到医治，或是被别人伤害。
乔没有看见母亲复杂又欣慰的眼神，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打败哈里森。诚如夏娃所说，她们与大公之间还有不小的差距，想单打独斗赢下来并不容易。
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不如大公有潜力，能力增装器从某种角度来讲约等于神圣之剑，可大公们得到神圣之剑已有数十年，她们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大幅度提升能力，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潜能。
既然一个人赢不了，那就大家一起，总之绝对不会让这个胆敢上门挑衅的家伙活着回去。
巧得是，其她伙伴也是这么想的。
鬣狗向来是一种擅长团队合作的野兽，只是乔生在斗兽场长在斗兽场，对于“合作”的概念比较模糊，但戴尔丝不是，戴尔丝在被抓到斗兽场之前，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群体生活。
她极具狩猎智慧，只是她死得太早，而现在正是她教导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同伴们的大好机会。
戴尔丝重新跳上了墙头，她站得很高，足以将整个战场收入眼底。
哈里森是七位大公中身份最高贵的一位，同时也是能力最弱的一位，不过“弱”是相较于其余大公而言，比起尚在成长中的骑士团成员，哈里森的强毋庸置疑。
一只鬣狗远远干不过比它更高大的猛兽，然而当它们成群结队，即便是草原上的王者见了也要闻风丧胆。追逐、驱赶、包抄、干扰、猎杀……很少有猎物能够逃脱。
分身接二连三被干掉，哈里森显然受了重创，可他始终不愿承认自己心生胆怯，因为他是勇气的化身，一旦害怕，力量便会断崖式下跌，而且自己的骑士团全军覆没，哈里森哪里有脸回去？
他是为了证明自己有成为王的资格而来的，绝对不能空手而归！
想到这里，哈里森心中再次爆发出了勇气，他用双手牢牢握住神圣之剑，眼前走马灯般浮现出自成为大公以来所得到的荣耀，让他折在这里，他不愿意！
可脚下的土地忽然变得松软，哈里森一惊，才发现周围坚硬的地面居然像柔软的面团一样起伏不停，这是柯乐尼在使用支配能力。
增装器提升过后能够达到更强劲的效果，比如以她自己为中心向外扩散出数百米的范围，连同土地都能一起被融化成水面，而柯乐尼自己却依旧可以行动自如。
甚至于她还掌握了融化自己的技巧，让身体无比灵活，可以任意转换成任何模样。
所以她是众人中第一个真正近身哈里森的，再加上她身材矮小，速度也比所有人都快，正如她的代号“蚁后”，一旦被她触碰，连光也会化作一团血水。
哈里森并不清楚柯乐尼的能力，但强烈的求生欲令他选择躲避，光速的确是本世界最快，然而能力增装器的速度基础便是超光速，他自以为迅捷的山壁在柯乐尼眼里无疑是慢动作，如果不是紧紧握着神圣之剑，可能哈里森已经被起伏的地面吞噬了。
没等他死里逃生喘口气，一轮巨大的火球当头落下，哈里森下意识要躲，谁知火球瞬间增多，砸得他退无可退，只能持剑挡在头顶。与此同时，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身为海族的威尔弗刺穿了他的一条小腿。
——在柯乐尼将地面融化得像湖水一样后，威尔弗能够直接潜入地下，如同身在深海，完全让哈里森无从防备。
双手忙着防御烈火，双脚被海族拉扯，地面像粘性十足的胶水不让他挣脱，这样的话，要害就完全暴露在外面了！
乔便是在这时候闪现到了他身后。
哈里森陡然想起死得最惨的那个分身，顿觉菊花一紧，可惜为时已晚，分身所传递来的痛可能只有十分之一，但只有真正感受过，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象征着大公身份的高贵披风因此落地，露出大片大片血迹，乔比戴尔丝更高，所以伸进去的长度也更深，同一时间，阿尼斯纳夺走了勇气之剑。
在哈里森意识到危机，主动想与了了结盟，开始对自己不自信时，无敌的勇气就被打破了，而在这之前，他的确是帝国最为无畏的那个人。
因为他生而高贵，他是国王唯一的孩子，是王子，是大公，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除了国王他无需畏惧任何人，权力给予了他无边的勇气，但他逐渐开始怀疑自己对于父亲的重要性，他紧张于杰兹拉格的受重用，甚至在西斯向他提出质疑时，连寻求真相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人，怎么配代表勇气呢？
他以为只要还持有神圣之剑就不可能输，实际上他的力量早被他自己削弱了。
连现实都不敢面对，还好意思号称自己英勇无畏。
再没有比他更懦弱更无能的人了。
强壮大公绝种，智慧大公窃取，忠诚大公愚昧，正义大公伪善，勇气大公心生胆怯。
哈里森的表情满是慌张，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神圣之剑，他更分不清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站在高处的戴尔丝笑起来，既高兴又惆怅，崽子总是会长大的，作为妈妈，她能做的只有放手任其成长。
哈里森随即被五花大绑，大公的身体很珍贵，可以拿来给夏娃实验用，如果确实派不上用场再将其处死也不迟。
“我应该出力最多吧？”乔理所当然地说。
“哈？”其她人齐刷刷扭头看她，觉得她过于厚颜无耻，威尔弗最最不服：“凭什么你出力最多？如果不是我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你能出手吗？”
柯乐尼：“要不是我融化了地面减缓了光速，你怎么让他失去行动能力？说不定连靠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火焰才是最重要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并附带强大的压迫感，他心态崩了才会中你们的招。”
“……”
刚刚合作的亲密无间又默契十足，这会儿为谁拿mvp直接吵了起来，反正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可怜满身是血只剩半口气的哈里森被她们你拽一下我扯一把，差点直接让送走。
夏娃的声音从能力增装器里传来：“别吵了，赶紧回来！快——”
她话都没说完忽然停止，乔等人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还没来得及想原因，上一秒还放松了身体懒洋洋站在墙上的戴尔丝就挡在了她们身后，几人回头一瞧，顿时惊讶不已：怎么会？
居然又是一个哈里森，而且是完好无损的哈里森！
难道她们抓的是个分身？不应该啊！
阿尼斯纳检查过抢来的神圣之剑，确认是真品并非复制，那这个哈里森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戴尔丝与她们面对面站着，能够看到她们身后忽然凭空出现的“哈里森”，现在几个人估计已经被偷袭受伤了。
戴尔丝能干掉一个分身，可见她的实力，但这个新出现的哈里森却能一剑将戴尔丝格开，她被余波震的后退了两步，脸上不再嘻嘻哈哈，浑身寒毛直竖。
乔等人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大家都能感觉到，这个哈里森，似乎比被抓的这个更强。
只剩一口气的哈里森眼睛微微睁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比戴尔丝等人反应更快，这是过去的他，是身为王子刚成为大公不久，最意气风发也最自信十足的他，有着最残酷最蛮横的勇气。
与哈里森想到一块的还有夏娃，夏娃当即下了指令：“不要打，快点回来，快！”
乔惊了：“不打？为什么不打？！”
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呵。”
新哈里森看着像条死狗被人拖着的自己，鄙夷不已，“你真的是未来的我？”
他击退戴尔丝后，随意挥了下神圣之剑，叹了口气：“原来你说的是真的，未来的我居然如此无能。”
他在跟谁说话？
虚空之中，一身白金色神袍的大主教杰兹拉格有史以来第一次离开主大陆，出现在了另一块领土上。他看了眼新哈里森，淡淡地说：“你该做事了。”
新哈里森提剑指向众人：“都给我滚开，兴许能留你们一命。”
夏娃心跳极快，她比谁都清楚杰兹拉格的能力有多恐怖，但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杰兹拉格可不是了了，不会手下留情，那个秘密绝对不能被他窥视，她得保护好自己。
尤里等人根本坐不住，纷纷要求出战，夏娃毫不客气道：“拉倒吧，你们就是全上也打不过，那可不是哈里森的水平。”
新哈里森目标明确，他要割掉自己的头，交给杰兹拉格。
从旧时光中被大主教带出的人物，虽然仍拥有自己的记忆与思想，却也会听从大主教的命令做事。
新哈里森的速度非常之快，上一秒哈里森的头发还拽在威尔弗手中，下一秒她手上一轻——哈里森的脑袋已经被割掉了，被他的另一个自己。
在当下死去的哈里森并不会影响到旧时光中的新哈里森，他拎着自己的头颅递给了杰兹拉格。
杰兹拉格还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眼底含笑：“太多血了，会弄脏我的衣袍，你拿着吧。”
新哈里森没有拒绝。
他们俩有问有答，场面一度看起来很是和谐，但也分外诡异，叫人后背发毛，自己砍自己头，还笑眯眯地把自己的脑袋送给别人，这种事可没人见过。
夏娃的声音再次通过增装器传递到众人耳中：“回到庄园内，快点，快！”
戴尔丝更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她双臂一伸，推着众人往里走：“快回去！”
她们跑得很快，眨眼间便进了庄园，杰兹拉格见状，并未生气着恼，只是淡漠地抬了下眼皮，对新哈里森说：“去把它献给陛下吧，陛下会夸奖你的。”
新哈里森便化作光消失了。
而留下的大主教，向来以宽容著称的杰兹拉格大公，他抬手摘掉了白金色神袍上的帽子，露出一头美丽的金色长发，此时的他眉眼柔和，碧色的眼眸如同一汪春水，像极了壁画上的天使，甚至不输给教会中的光明神像。
浸润于信仰中的大主教有一张能够欺骗世人的面容，与格外圣洁纯净的气息，在他身边有一圈光芒，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神明降世。
然而神袍上的帽子落下后，金色的长发便被渲染出了墨色般的漆黑，碧色的眼珠也透过两抹血光，杰兹拉格并没有贸然闯入庄园，他不是傻子。
夏娃还期待着他进来呢，没想到他只是站在门口，双手摊开向两边，又集合于胸前，做了一个向神明祈祷的手势。
“他爹的！”
通过魔法监控仪实时观看庄园外状况的夏娃骂了句脏话，“这个狗贼，他不进来！”
以前黄昏小队里的人凑出十个节点夏娃就能建立出一个相对稳定的小型虚拟世界，其能力之强，甚至可以困住扎克利大公一段时间，而如今身在庄园，节点多得数不胜数，还有了了给的权限，再加上被提升了力量的小队众人，夏娃能够建立更大也更稳固的虚拟世界。
但对待大公，尤其是从未出过手还深得国王信任的杰兹拉格，从一开始夏娃就没有掉以轻心过。
对于这种几乎能够创世的强者，虚拟世界创建的越大，对方受控的可能就越小。万一像从前的了了那样，不仅不受控，还能撕了她的虚拟世界，那问题就大了。
所以夏娃将虚拟世界的范围只覆盖了整座庄园，只要杰兹拉格敢进来，她就有把握控住他。
大主教是很强啦，可夏娃觉得比起了了他还差那么点儿，所以也不是很怕。
结果这狗东西贼得很，压根不进来！
“快。”夏娃打开语音功能，催促已经回来的乔，“骂他两句，最好把他骂进来。”
乔：“洛德……”
夏娃啪的给了她肩膀一巴掌：“我没病！赶紧把人骂进来，不然死了可别怪我。”
乔抓着麦克，清清嗓子，然后破口大骂：“你这挨千刀的缩头乌龟！有本事进来啊，我们都在家！别连门都不敢敲！胆子小的话就赶紧滚回去给国王舔屁股吧，少在这里犯贱发烧！”
不得不说，在斗兽场长大的不败之王，骂人的功底还是有的，不像洛德，憋出句你个臭猪就算顶天。
骂声悠远绵长，幸好大公的庄园远离人群，否则难免让人怀疑斯卡蒂大公的品位。
大主教听到了，但并未动怒，眼前的庄园一如既往，从外观来看没有任何变化，可他察觉得到异样，这份敏锐让大主教没有贸然闯入，而且即便不自己亲自进去，他也多得是办法处理她们。
国王陛下让他带回哈里森的脑袋，但杰兹拉格想，自己一向是个做事妥当且不留后患的人。
斯卡蒂已经死了，可追随斯卡蒂的余孽依旧尚存。他早劝说过那个孩子，做圣女才是她正确的选择，可她偏要反抗命运，意义何在呢？
之前十七位同样想要反抗的圣女，她们化作了一片晚香玉。
等到他把这里夷为平地，也让人种上晚香玉好了，权当是对她曾侍奉过他的回馈，毕竟他素来宽容，对任何人都是。
宽容的大主教，恰恰是眼里最容不得沙子，最嗜杀的那个。
“他在干什么？”
那个祈祷的姿势是什么意思？
戴尔丝问的也是夏娃想知道的。
不过这个疑问并没有存在太久，接下来大家齐刷刷骂了句爹，这该死的大主教，他从旧时光出带出了哈里森不够，居然又召唤出了其它死去的大公，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了！
伍德洛、修、扎克利、格兰特、西斯、斯卡蒂，除却被派遣回去复命的哈里森外，七位大公集齐了！
夏娃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别人破不破得了虚拟世界她不知道，了了是一定可以的！
但了了分明还活着，杰兹拉格为什么能够从旧时光中将她带出？从刚才哈里森的表现来看，杰兹拉格似乎享有对从时间中带出的人的控制权，夏娃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该怎么跑路了。
“喂喂喂喂……这是干什么啊杰兹拉格？”
伍德洛抱怨着，“好端端的干嘛不叫现在的我出来，要叫未来的我？”
——被召唤出的旧时光之人，似乎并不清楚现状。
修分辨出了自己是在东大陆，眼前还是自己的庄园，可又有哪里不对劲。
扎克利跟格兰特兄弟相见，倒没有前面两人那样激动。
西斯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斯卡蒂没有说话，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四周，夏娃从监控里与她对视，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糟糕，怎么感觉这家伙动杀心了？
“以我一人之力做不到，只好请诸位帮忙了。”
杰兹拉格温和地笑着，“待到事后，我会向陛下禀明诸位的功劳的。”
修皱眉说：“这是我的庄园，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
杰兹拉格遗憾道：“很抱歉，修，这么说可能会让你难过，但是我想说，诸位都已经死掉了。”
原本还在说话的几位大公通通僵住，不敢置信地看过来，大主教轻叹一声：“现在庄园被一群反叛者占领，里面藏有复活的机密，诸位帮我，又何尝不是帮助自己呢？”
夏娃目不转睛地盯着了了，她想知道了了究竟有没有被杰兹拉格控制，如果没有，那了了应该认得出这个虚拟世界的由来，说不定她能挡住其它大公……呃，应该能吧？她对她有信心！
掌控时间的能力给杰兹拉格太烦了，但要是给自己，夏娃觉得很不错。
等等……她突然注意到一个盲点，杰兹拉格对大公们说帮他就等于帮自己，因为庄园里有复活的秘密，意思就是说，这些旧时光之人并不属于现在的时间，那是不是也意味着被召唤的时长有限？否则直接让过去的大公存在于现在不就可以了吗？
在本世界，生与死之间是无法跨越的天堑，再如何掌控时间，杰兹拉格终究是人类而非世界本身，他的支配能力不可能没有缺点，否则他干嘛不自己当国王？
第542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十九）
没有人好端端活着会想要去死, 手握重权的尤是。
伍德洛满脸不可思议：“我？未来的我，死了？”
他可是不死之身！谁能杀死他？
大主教微笑：“也许等这次工作结束，我会告诉你要如何避开死亡。”
伍德洛骂骂咧咧地被说服了, 其它人也一样。大公们想要入侵一座庄园如同探囊取物, 真不知杰兹拉格为何一次性要召唤这么多人, 这不妥妥的大材小用么？
“怎么了斯卡蒂，你为什么站着不动？”
当所有人都选择顺从, 那么唯一不驯的那个便显得分外扎眼，旧时光中的了了即便看似被杰兹拉格控制，她的本能依旧会让她选择质疑。
她冷漠地看着杰兹拉格：“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说话时, 目光扫了一圈其它大公, 为自己未来竟跟这样一群人平起平坐感到耻辱，他们也配？
一个个被杰兹拉格支使的团团转，活似被驯服的家畜。
大主教的慈爱笑容变浅了一些, 他不大理解为什么了了会对自己提出质疑，这可真是太不乖了。于是他看向其它人：“你们也与她有一样的想法吗？”
旧时光之人的眼神恍惚了那么几秒钟，很快便做出了选择, 他们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杰兹拉格这边，徒留了了独自站在对立面。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内讧了？”戴尔丝喃喃着问。
夏娃则放下了心，不管旧时光了了是否受控，又能维持这种状态多久, 但只要能拖到时间, 就不用担心发生不可控的事。
“斯卡蒂, 你这是想做什么？”大主教语气平缓地又问了一遍, “难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与使命？”
平心而论，几乎没有哪个人会愿意与大多数人为敌, 光是站位上的区别就足以令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人感到不安与窒息，很多时候人便是这样随波逐流，也许那根本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不做就会被排斥，被视为异类甚至被驱逐，于是随大流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然而这种委曲求全，永远不会出现在了了身上。
她没有回应大主教，毕竟旧时光中的她也忘不掉曾经被他的双掌触碰过肩头，窥伺过时间，杰兹拉格想要掌控她，绝对会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惨烈的一次滑铁卢。
了了一般不喜欢使用兵器，对于大公们的集体孤立行为，她也没露出什么慌张，只是手心凝聚起风雪。反正在她看来这几个人没有区别，既然站在了她的对面，又都不属于现在，那就意味着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动手了。
庄园内的骑士团队长们见状，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夏娃问：“你们要干嘛？”
“当然是去帮助冕下！”斯宾塞不假思索地回答。
夏娃：“你们是去帮忙啊，还是去拖后腿啊？”
说不定本来打得过，被帮忙之后打不过了，这群家伙能不能不要这么莽，能力增装器大幅增长了力量不假，可还是需要时间开发上限才能达到大公的强度，别以为已经无敌了好吗？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罗兹急得手心冒汗，“我一定要去！”
夏娃正想说你们看看黄昏成员，一扭头，发现乔等人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好家伙她们是一点都不怕，而且还兴奋得要死。
就不能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吗？
而阿尼斯纳不愧曾经是军人，她是所有蓄势待发的家伙里最冷静的：“大家先不要着急。”
没等夏娃点头肯定，第二句紧跟而至：“商量下怎么分配。”
夏娃：……
她简直想仰天长啸，为什么自己身边尽是这种人。
“斯卡蒂，你这是想做什么？”
同样的问话大主教又问了第二遍，“你以为你成功了第一次，就还能成功第二次吗？”
有自信是很好的，可过于盲目的自信只是一种愚蠢。
了了懒得听杰兹拉格废话，她看向了大主教的双手。那可真是一双保养的非常年轻且漂亮的手，皮肤白皙细嫩，指节纤长如同艺术品，但艺术品不应当被随意展示，应当储存于橱窗之中，大主教全身上下除了这双手，其它部位都是多余的。
她发出一声轻哼，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心里发寒，夏娃感慨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话音刚落，原本寂静的四周骤然幻化出一片风雪，仿佛瞬间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寒意刺骨，黑色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可一旦让其沾染到皮肤，便会带来极致的痛意。
还不如下刀片，至少刀片能被抵挡，而雪花一经斩断就会化作黑色雪水，这黑色的雪水拥有腐蚀性，伍德洛不得不放出一大片火焰来防御。
她居然真的要跟他们动手！
“你是不是疯了斯卡蒂！”格兰特质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了了并不回答，她大步向大公们靠近，一根足有她身高那么长的冰凌出现在她手中，尖锐的两端一旦刺入人体便会让对方当场毙命，都是些旧时光之人，即便杀了也无所谓，万一未来因此出现问题，那应当由杰兹拉格来负责。
“等等——”
大公们向四周散开，西斯对着了了斥责：“快住手！”
言灵的能力并没有起效，了了知道他的底细，她封住了自己的听觉，冰层将西斯的声音隔绝出去，修最先被她击中，幸好他躲闪得足够快，冰凌只穿透了他的肩膀，并没有造成致命伤。
如果过去的自己死了，那么现在以及未来的自己也将不复存在。但严格说起来，这是大公们第一次真正与了了交手，在这之前，大家虽然同为大公，彼此之间却几乎不会动手，因为能力相当，打不出什么结果，而且七人都是帝国的捍卫者，起口角常有，你死我活则完全没必要。
所以没有人知道斯卡蒂大公究竟是怎样的实力，她是第七位大公，获得神圣之剑的时间远远短于其它人，因此所有人都默认她是七位大公中最弱的那个，至于密非角城的暴行传闻，根本是讹传，直到现在。
号称最强的伍德洛隐隐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的火海几乎要顶不住了，扎克利想要夺走了了的能力，但他只触碰到了那根冰凌，了了松手的很快，冰凌而已，只要她想，她可以捏出来无数根。
扎克利根本找不到机会触碰她以施展“掠夺”，他们太不了解她，她对他们却知之甚深，哪怕是一打五依旧不落下风。
没出手的杰兹拉格并未生气，他那双透着血红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重新衡量了了的作用，就是光之刃在最初被召唤时，总会表现得自我十足，随着时间过去，他们会越来越乖，所以杰兹拉格并不介意了了短暂的叛逆。
不过，如果真的弄伤了其它人，大主教也会感到困扰。
他摊开右手，光芒闪过，在他手心出现了一柄权杖，权杖十分华丽，顶端是光明印记，杰兹拉格将权杖往地上一杵，无论了了还是大公们的动作都被停止了。
时间停止，这是杰兹拉格的招式之一，他微笑着说：“也许你们都应该冷静一下。”
到现在为止，杰兹拉格除了展现出支配能力外，并没有真的出手，但已经足够令人头疼。
他缓步朝了了走去，向她伸手，见他的手指将要触碰到了了的衣领，夏娃噌一下站了起来：“他想干嘛！”
把那双贱蹄子收回去！
大主教动作很缓慢，像定格的电影画面，这是他有意而为之，因为他大概是所有大公中最了解斯卡蒂的那个了，这是个自尊极强的孩子，不容许任何人冒犯，而杰兹拉格放慢的动作恰恰是最令她厌恶的挑衅。
被挑衅了，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瞧着，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杰兹拉格是很想打碎斯卡蒂那张冰冷面具的，挑战性十足。
“我给你的烙印还在吗？”
“还记得那种感觉吗？”
杰兹拉格笑着问。
他要当着大公们的面，让这座庄园里追随斯卡蒂的人都来欣赏她身上的光明印记，斯卡蒂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一定怒不可遏，却又会因为动弹不得，只能用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吧？
不痛不痒的，越是硬骨头的人折断起来才越有价值呢。
庄园里的大家彻底坐不住了，夏娃拍桌：“这个下贱的老货！”
眼看众人就要冲出去时变故突生，在杰兹拉格的手马上将摸到了了的衣领时，忽然从手腕处应声而断，鲜血喷涌而出，杰兹拉格被一脚踹了出去。
夏娃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使唤尤里给自己整点花生瓜子开心果之类的，但尤里对着实时屏幕目不转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右手被斩断的杰兹拉格头一次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他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第二个了了，眼底惊疑不定。
但他很快再次催动能力，想要将这个了了的时间一并控住，结果毫无效果不说，连脑袋都被了了一剑削了下来！
不过这对大主教而言不算什么，本身这个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他也不是现在的他，时间能力使用在自己身上与别人身上是不同的，杰兹拉格能够创造出无数个存在于不同时间段的自己，而且不会受到限制。
所以一个死了，立刻就会出现第二个，大主教生平从未吃过这样大亏，比起危险，他更在意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但就在他准备给她看点厉害，要将旧时光的了了解除时停之前，第二个了了，也就是真实时间中的了了，反手就将旧时光的自己一拳打碎！
看到这一幕的夏娃直接咬碎了瓜子壳，其她人也都是震惊脸，旧时光之人一旦死了，现在及未来的了了也就不存在了，她是不是疯了！
可想象中的画面并未上演，反倒是杰兹拉格的表情彻底崩坏，他瞪着眼睛张着嘴，两只鼻孔翕动的一大一小，圣洁气息全无。
大主教喜欢高高在上的玩弄人心，看着被掌控的人如同秋后蚂蚱般在自己手中挣扎，他往往会给予它们一些希望再令其幻灭，那一刹那的崩溃跟痛苦太迷人了，这就是人类这种生物拥有智慧和灵魂的最大意义啊！
活脱脱是个道貌岸然的变态，只是他用神圣的外袍遮掩住了内里，为自己披上一层人皮。
杰兹拉格的时间支配能力确实不完美，旧时光之人一旦被召唤便无法挣脱，只能任其控制，而存活于现在时间里的人也会投鼠忌器，害怕过去的自己被杰兹拉格杀死，从而连现在也一同失去。
想要摆脱掌控，只有一种选择，由现在的自己去杀死过去的自己，这样不仅能够脱控，甚至能得到短暂的“免疫”，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杰兹拉格将无法再从旧时光中对她进行召唤。
并不算很困难的解控方法，但迄今为止只有了了一个人做到了，因为没有人能保证杀死过去的自己就能拥有未来，每个人都因此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毫无勇气可言。
旧时光的了了化作灰色的时间碎片消失，而接到夏娃紧急联络赶回来的了了此刻心情极为不爽。
她朝杰兹拉格走去。
杰兹拉格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在怕什么？他为什么要怕？而且是怕一个从来没有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工具？
斯卡蒂连人都不配做！只不过是权力之网中的一颗小小棋子！
心念一动，杰兹拉格只觉脖颈一凉，第二颗脑袋也被削掉了。
怎么会这么快？斯卡蒂的力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了了一点都不在乎眼前的杰兹拉格存在于现在还是过去，他活多少次，她就杀多少次，一直到他恐惧得再也无法复活为止，她有这个耐心，会陪他把这个无聊的时间游戏玩下去。
由于她亲手解决了被控的旧日斯卡蒂，杰兹拉格只能对她使用时停，按理来说，了了只能免疫被召唤，可无论杰兹拉格如何控制她的时间，她都会杀死他。
用剑削掉脑袋，拗断他的脖子，一拳砸扁他的脑壳，冰刃刺穿他的太阳穴……她用了数十种方式令他不停地身首异处。
随着杰兹拉格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他复生的速度开始变慢，大主教拥有堪称逆天的bug级别支配能力，体术却是一塌糊涂，优美漂亮的身材纯粹是塑造而来，本身的真实武力值弱得可怜。
夏娃的声音传递过来：“虽然你面前的他不是存在于现在的他，但他控制旧时光之人是有限制条件的，距离越远，持续时间越短，杰兹拉格就在东大陆！而且离这里不会远！”
她迅速扩大虚拟世界范围，开始对整个主城展开地毯式搜索，来了东大陆还想走？这里的所有神像都已经屏蔽了国王，还会给国王制造幻象，杰兹拉格的末日到了！
这种危险的家伙绝对不能放虎归山，这次杀不死他，下次更难干掉。
了了的想法跟夏娃一样，要说谁最想弄死杰兹拉格，她当仁不让排在第一。
每杀死杰兹拉格一次，了了都会在他的眉心打入一枚雪花，就像他当初给她烙上光明印记一般。光明印记早在她成为大公之后便已除去，没入眉心的雪花却会累积在本体的灵魂之中，真正的杰兹拉格现在应该会感到非常寒冷。
夏娃正好可以循着了了的气息去搜索本体位置，此时聪明的骑士已经出去抢人头了，只有笨蛋在嗑瓜子。
“你说啥？”尤里把攒了一小碟的瓜子仁一把塞进嘴里，吧唧吧唧。
夏娃：“我说瓜子很好嗑。”
尤里一脸找到共鸣的表情：“是啊是啊，尤其是焦糖味的最好吃了，就是嗑起来太麻烦，有没有那种专门剥瓜子壳的卡牌给我来一张。”
说完她看了看四周，挠挠头：“大家人呢？刚才不是都还在？”
夏娃：……
此时此刻，真正的大主教身上已经凝结了一层黑色的寒霜。寒气自他眉心向外扩散，但他就跟疯魔了一般，怎么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败北，一定要对了了使用能力去控制住她。
于是一次一次被她杀死，本体已经心跳如雷，杰兹拉格大口大口喘着气，他的体力完全透支干净了，无法再继续。
好冷，怎么会这么冷？
大主教上下两排牙齿直打颤，他裹紧了身上的华丽披风，原本柔软厚重的披风此时被冻得像钢板一样硬，非但起不到保暖的作用，还压得杰兹拉格呼吸困难。
出于大主教的傲慢，杰兹拉格甚至没有带上自己的骑士团，他以为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乌合之众，给他狠狠上了一课。
无数时间中未尝败绩的掌权者竟然被一群卑贱之人击败，大主教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找到了！他在这儿！”
杰兹拉格猛地抬起头，他感到恐惧，那几个发现自己的女人活似看见了猎物的野兽，而体力透支的他现在根本无力抵抗。
正在此时，眼前忽地出现一张卡牌，卡牌释放出黑色光线，这些光线形成了一个笼子空间，将大主教抓入其中，下一秒周围的场景一花，杰兹拉格瞬间就换了个地方。
“这个真不错。”夏娃由衷地表示认可，“这buff能给我用吗？”
同样赶回来的贝鲁卡摇头：“那你得先进卡槽。”
夏娃：“嘁。”
了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没说话，贝鲁卡可谓是将“系统”给玩明白了，她们捕捉格兰特的时候简直不要太轻松，了了本来就比格兰特强，贝鲁卡还给她套了一堆增益，跟姥姥打男孙似的，完全是降维打击。
格兰特进入卡槽后，他的空间支配能力自然不再是他专属，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不然杰兹拉格也不会被抓的这么快。
此时的系统正处于被屏蔽状态，其实也不怪大主教这样自信，毕竟在他的角度，斯卡蒂一直勤勤恳恳在南大陆跟东大陆做事，人是不听话，但也没有反叛的意图。
他太相信神像的监视能力了。
空间笼子难以挣脱，杰兹拉格明明衣着完整，却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似的任人鱼肉，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从来都不知道被人羞辱是这样的感觉。
“也没什么特殊的嘛。”洛德围着大主教转了两圈，还用一支笔伸进空间笼子猛戳他的皮肉，脸上难掩失望。“他看起来连我都打不过。”
洛德的体术在整个庄园都是排得上名号的，不过得从后往前数，她的弱是相对于过分强的同伴跟骑士们而言，普通人可完全干不过她。
但大主教不应该呀，大主教身高两米，有八块腹肌，身材完美如雕塑，可一旦失去能力就弱得一塌糊涂，洛德感觉自己一拳就能将他撂倒。
“那当然了。”夏娃觉得这不奇怪。“哪有掌权者能打的？他们高枕无忧，多的是人给他们卖命呢。”
男大公里伍德洛号称最强还真不是胡说，其它人看起来更厉害纯粹是因为支配能力使用到了极限，因此一旦失去能力，男大公也就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儿。
众人对男大公的好奇与畏惧都在飞速消失中，去除掉了光环，大主教也不过是个身软体弱的小男人，只可惜庄园里的女人都不懂怜香惜玉，尤其是夏娃，杰兹拉格在她眼里顶多算个实验体。
大主教对于危险的感知很正确，这些围绕着他的人里，除了连杀他无数次的斯卡蒂，就属夏娃让他觉得危险。
“他连看你一眼都不敢哎。”夏娃啧啧有声，“你就说你造了多大的孽吧，好好个人儿，愣是被你整出应激了，你靠近点儿看看。”
了了没理会。
夏娃怒到喊她的名字：“了、了！”
她时常会如此称呼大公，大家都听习惯了，只有空间笼子里的杰兹拉格像见鬼一般抬起头，脸色煞白：“你、你叫她什么？！”
第543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二十）
大主教的惊恐过于明显, 连尾音都劈了，夏娃仔细欣赏了一番他的表情，笑着说：“你不是已经听见了吗？”
然后她就：“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杰兹拉格之前应激是被杀怕了, 现在应激却是因为这个名字, 几乎夏娃叫一声他就要抖一下, 看这表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吃过什么亏。
了了：“我不认识他。”
夏娃正觉得大公的反应有趣, 恨不得再多吓吓他，就猛地冲到空间笼子前面，张牙舞爪大声叫了了的名字, 成功把大主教吓得往笼子后头退, 直到背部抵住栏杆退无可退。
玩够了的夏娃感到好奇：“你真不认识他啊？”
了了点头。
“那不应该啊。”夏娃夺过洛德的笔往空间笼子里戳，笔尖戳到人身上疼得要死，大主教挨一下戳就哆嗦一下, 洛德换了另一根笔跑到后面戳，不一会儿其她人也纷纷找了笔啊棍啊之类的东西，顺着空间笼子的缝隙往里戳, 活似在玩什么整蛊玩具。
“他听说过你不奇怪，怕你也不奇怪, 但这表现出来的惧怕程度就很奇怪了。”
夏娃跟了了之间的对话，众人完全没有听懂，洛德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夏娃想了想：“嗯……该怎么说呢, 你们相信有其它世界的存在吗？”
有人说信也有人说不信, 反正以本世界目前的科学水平, 远远达不到探索外太空的程度, 而且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法则，也许这个星球就不是圆的, 世界也无边无际。
大主教已经落网，跟国王肯定是撕破脸了，夏娃也就没有再继续隐瞒，她斟酌着词句道：“嗯……就从每个城市的教会神像说起吧，你们认为神像的意义是什么？”
有人说是祈祷有人说是寄托，还有人说是帝国控制平民的手段。
夏娃道：“帝国四处抓捕反叛者，被抓的反叛者会被送入教会进行能力剥夺，比剥夺下来的支配能力存在神像之中，被称为神力，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支配者的能力是由神赐予的，对吧？”
在众人的点头中，她收起戳着杰兹拉格的笔，抽了张纸巾将上头沾的血滴擦去，继续道：“神像汇聚力量，将神力传递到总教会的神像中，再分给各大分教会的主教，增强他们的力量。但比起神力，神像还有一个隐藏的，也是对国王来说最重要的功能。”
“监视。”
怕笨蛋们不能理解，夏娃特意用通俗的语言来形容，她把手往桌上一拍，桌面顿时变作一片全息屏幕，屏幕上是整个帝国的版图。
夏娃指着中心位置的大红点说：“这里是国王所在地方，你们可以将整个帝国看作是一个巨大的领域。”
尤里沉思着问：“是像你的能力那种的领域吗？”
“差不多吧。”夏娃又分别点向四块大陆的中心城，“你们中很多人是支配者，应该都有各自的招式，但使用能力，需要体力支持，就像人要维持生命体征，领域也必须有一个安稳的核心。”
乔点头：“类似你说的，建立领域需要的节点。”
“对。”夏娃惊叹不已，“你在思考啊，乔！”
乔顿时恼羞成怒：“我只是懒得想，不是想不通！”
夏娃没跟她继续贫，四个比国王要小一点的绿色光点出现：“这是四处中心城的分教会，也是各自大陆所有教会的神力集中地。”
至于那些散落的蓝色小光点，就是不同大陆不同城市的神像位置了。
“神像相当于这个巨大领域的节点，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国王都一清二楚，他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天眼，将一切掌握在手中。”
夏娃也正是在进入教会后发现的这一点，才不再使用数据库。她感觉得出来这股力量不同于本世界的支配能力，出于安全考量，夏娃之后也不再靠近教会，她能察觉到神像的问题，难保神像不会反过来检测到她，万一将她的信息传递给幕后之人，她的命谁来管？
“我明白了。”阿尼斯纳道，“怪不得冕下您在南大陆和东大陆做的第一件事都是修缮教会，那时我还以为您是一心敬仰光明神呢。”
事到如今，处于权力核心的这一批人已经知晓了她们所泡药浴的特殊之处，但直到现在她们才知道，原来涅槃之火还被应用到了各种地方。
新大公上任，自然要推翻前任大公的法令来树立威信，所以没人怀疑了了的目的，连国王都以为她是真心侍奉神明，毕竟她曾经是生活在总教会的圣女，对光明神虔诚是理所当然的。
新的神像依旧是国王的耳目，但涅槃之火会将神像中神力的杂质净化，然后传递到骑士们身上，增长了她们的能力——迅速突破的身高正是象征。
但真正要说南大陆彻底屏蔽甚至是愚弄了国王，那还得是从夏娃加入开始说起。
夏娃的感觉没有出错，她在北大陆西大陆察觉到危险便不动用数据库装普通人的决策是正确的，否则她早就被国王察觉并处理掉了。
扎克利曾经把视线放在黄昏小队身上，也是因为夏娃曾近距离接触甚至触碰过神像，只能说她对危险的感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躲得太快，因此国王无法确定她的具体身份和位置，只能模糊地给予扎克利一些信息，让扎克利从反叛者中探查。
就连大反叛者“赫尔曼”忽然揭竿而起，也有抓出夏娃的意图在里面，可惜国王跟扎克利都高估了夏娃，她真没有当救世主的想法，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傻子才冲上去呢！
黄昏小队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她们这样少的人，称不上强的能力，却屡屡避开风险，总能全身而退，纯靠苟硬是让国王记住了她们。
夏娃加入后，南大陆和东大陆才真正脱离国王的掌控，跟塞维尔的系统一样，夏娃甚至能够反过来迷惑国王，让他看见她想让他看见的。
这个帝国的所有人都生活在国王的眼睛里，他看得到也听得到，像自然法则一样去观察、审判，还有清除。
在南大陆重逢时夏娃不叫了了名字的原因，就是她认为本世界存在比自己等级更高的病毒系统分支，她可是个背叛者，要是被抓到了肯定只有被销毁的份儿，当然要夹起尾巴做人。
也幸好了了没有冰雪之力，否则可能被发现的更快，这个病毒分支已经快要吞噬本世界了，正如夏娃所说，“了了”是被写入母神系统开发者手册中的唯一一个名字。
母神系统的创建者们已经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她们并没有留下姓名以供后人瞻仰，但对于那个陡然消失再没有归来的朋友，她们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记得她。
了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但她向来没有表情惯了，看不出她心里真实所想。
病毒系统作为母神系统的寄生物，即便独立存在，也牢牢记得这个名字。
夏娃还指望着靠了了脱离本世界，当然不可能出卖她。
“问题是……我发现我可能出错了。”
关于高等文明的存在，夏娃没有如实相告，她只用“来自异世界的入侵者”来形容国王，并将了了称为同样来自异世界，专门捕猎入侵者的猎杀之人。
有些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笨蛋们知道了吧，也许会有仔细说清楚的机会。
“哪里错了？”洛德问。
夏娃指了指空间笼子中的大主教：“他。”
这跟杰兹拉格有什么关系？众人不解。
了了的想法跟夏娃是一样的，她也认为本世界有着类似病毒系统的存在，但她感知不出对方的真实身份，总之绝对不是本世界应有的产物就是了。
“嗯……这么地说吧，猎杀者，也就是了了，她很厉害是没有错，但入侵者对她所有的了解，就只有她是克星这一点。怕肯定是怕的，只是不应该怕成这样。”
怪种之母当时还想着吞噬掉她的力量，怎么杰兹拉格吓成这副德性？
“那大主教究竟是不是入侵者？”这是柯乐尼最关心的问题。
夏娃看了眼杰兹拉格，撇了撇嘴：“真是个可怜虫，他顶多算是个工具。”
大主教脆弱的小心灵可听不得这个，想都没想便反驳：“住口！”
然后就被众人齐齐戳了一下，把他捅得跟个刺猬似的，夏娃嘲讽道：“别做人做久了，真当自己不是个玩意儿，你操控别人的时间，玩弄别人的命运时，就没想过自己的时间也被别人掌握在手中吗？”
杰兹拉格闻言，愣住了。
他的表情取悦到了夏娃，她将空间笼子连接入自己的数据库，杰兹拉格终于慌张起来，他看向自己的身体，还有逐渐变得数据化的双手。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支配能力？！
夏娃在全息屏幕上飞快地敲来敲去，读取着有关杰兹拉格的数据。
“这是什么？”
空中浮现出一个全息影像，但在场众人都没见过这种奇怪的装置，看起来像金属又不像金属，像活物又不像活物……
“好落后的版本啊……”夏娃喃喃着，她没忍住，又去看杰兹拉格，“你，你……”
她没说完，跟了了对上视线，别人不认得，了了是认得的！
夏娃解读出来的这个杰兹拉格的本体，像极了纳利亚世界中，处于超科学时代的机械智脑！
版本比她记忆中的要先进，但对夏娃来说是落后，也就是意味着，杰兹拉格被创造的时期，应该处于了了离开后到夏娃成型前的这段时间。
“他还真不是病毒。”夏娃感到惊奇，“这个运行版本虽然落后，但却有点母神系统的雏形啊，制造出他的人是不是参与了母神系统的创建？”
但在她跟了了都已经默认幕后主使是国王的情况下，这个结论就很匪夷所思。众所周知母神系统的开发者手册虽然只有一个名字，但所有参与其中的研发人员都是来自高等文明的女性，这一点毋庸置疑。
“也不大对。”
夏娃深入探索着杰兹拉格的数据，“很多数据都比较模糊……唯一能肯定的是，杰兹拉格能操控时间，正是因为他是机械智脑。”
只不过在本世界，机械智脑在支配能力的帮助下得到了进化，而这部分信息已经被人销毁，所以杰兹拉格根本不知道他连人类都不算。
“我说国王把所有大公都杀了只留个你是什么意思，你当然不会背叛了，他是你的开发者和使用者，你根本背叛不了。”
得知杰兹拉格不是人之后，夏娃对他立马失去了兴趣，搞了半天她在捣鼓个旧版本的智脑？
一点意思都没有！
怪不得大主教深受国王信任，又掌管着最最重要的分大陆服务器，还以为国王跟他之间真有什么出生入死的情谊呢，结果全是套路。
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收获，等把杰兹拉格解读完毕，相信有很多谜题都会被解开。
大主教依旧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他看起来正在怀疑人生，他不信自己居然是这样一个工具般的存在——太可笑了吧，将别人视为工具任意使用和销毁的自己，本身竟也只是工具！
羞耻、愤恨、怀疑，这些情绪充斥在杰兹拉格的大脑中，他渐渐地感觉到无法思考，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为激动的状态，夏娃看了眼自己的屏幕面板，大叫了了的名字：“了了——”
就在杰兹拉格所在的位置，骤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杰兹拉格仿佛已经运行超载，下一秒他像个膨胀到极限的气球砰的一声炸开，哪怕了了及时凝出了冰墙来抵挡爆炸气流，冰墙外的众人也还是受到了冲击。
毕竟是本世界的支配能力，即便已经开发到极限，依旧有所不足。
实验楼四面墙壁还算完整，但往上看，一片晴空万里，整座实验楼的楼顶都被刚才的爆炸给轰掉了，砖石瓦砾落了一地，好在大家反应也快，只要没有被直接炸到，都有自保能力。
夏娃反应过来后暴跳如雷：“我的实验体！！！”
为什么会启动自爆程序？她明明没有检测到！
了了收起了冰墙，大主教早已尸骨无存，连一点皮肤组织都没能留下。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大家基本上都变得灰头土脸，只有了了依旧干净如初，她没有回应夏娃，转过身向某个方向看去。
“你看什……我劁！”夏娃目瞪口呆，“发生什么事了？”
正因为刚才实验楼的楼顶被炸飞，露出一片湛蓝的天空，才更显得这些吞噬天空的黑洞诡异又恐怖。
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黑洞出现在东大陆上空，它们不停地连接，然后扩大，天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就像是黑暗在侵蚀光明。
“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汇聚出的中心黑洞中，传来了这样一个几乎称得上是柔和的声音。
所有人都听到了，声音明显是从最大的黑洞中传来的，但离自己很近的那些小型黑洞，同样也有相同的声音传来，这种情况下，就像是有无数个人在你耳边说着同样的一句话，可你分明清楚这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从黑洞里走出来，如同会飞一般站在天空中的正是高贵的国王。
他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越是如此，越不能小觑。
“你们还真的是……给我惹了很大的麻烦啊。”国王看向了了跟夏娃。
他看了了的眼神明显与看夏娃不一样，后者是单纯的被坏了好事的厌恶跟杀心，对前者却像是有血海深仇。
“你一定不认识我吧？”
很无聊的问题，了了原本是不想回答的，但国王仇恨的目光让她感觉很无聊，“怎么，我杀过你爹？”
夏娃乐了，国王却冷了脸：“我该称呼你为斯卡蒂，还是了了？你可是骗得我好惨。”
夏娃扭头：“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在外面欠了桃花债？”
了了对自己跟国王之间有什么仇一点兴趣都没有，面对挑衅者，她只会大开杀戒。
但她刚要出手，眼前一花，已被移形换位，国王竟然跟了了交换了位置，现在了了站在黑洞之前，而且正在被黑洞疯狂想要吞噬，国王则离夏娃仅有一米，也许更近。
就只是一眨眼，夏娃的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没了反应。
了了知道她死不掉，可尤里等人不知道呀，她们看到夏娃“死”了，全都发疯般开始攻击国王，国王却像小孩子在下棋，任意调换着所有人的位置，上一秒威尔弗已经靠近了他，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的利齿只离斯宾塞的脖子半厘米。
他似乎能够使用所有大公的支配能力，或者说，是大公们死后，支配能力回到了国王的身上。
“吓死我了！”
耳边响起夏娃的说话声，她又变回了那个红裙子小女孩的模样，抱着小熊飘在了了身边气恼不已：“我花了好多积分换的身体！现在系统商城已经不能用了，我要把他宰了！气死我了！”
只有了了看得到夏娃，国王像猫捉老鼠，并不急着杀死所有人，了了挣脱了黑洞的吸引，她跟夏娃说：“他好像快要成功了。”
夏娃更气了：“凭什么呀，明明我比他聪明多了也厉害多了，就因为他偷跑，这个世界就是他的了吗？”
国王是病毒系统高等级分支这一点已经被证实是错误的了，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最关键的猜测没有出错，那就是国王身为幕后黑手推动这一切的目的。
——他想要得到本世界，代替世界意识成为本世界的新法则，做本世界的唯一主宰。
夏娃也想呀！不然她干嘛加入，干嘛那么醉心研发？她又不是做慈善的！还不是想抢在国王前面，先一步占有本世界？只要她先成功，别说截国王的胡，连了了她说不定都有一战之力，那样冰雪之力就能彻底化为己用了。
这点隐秘的小坏心思，夏娃可没跟了了透露过。不过她是什么德性了了很清楚，夏娃再是凶残的老虎，了了也能将她摁住。
夏娃更气了，她指着国王说：“这你能忍的？他离成功就差一步了，我不管，你快去把他弄死。”
阿尼斯纳的火焰还没有靠近国王便已消失，眼看她就要被国王杀死，一道冰墙陡然自两人之间出现，挡住了国王。
夏娃说得没错，国王距离成为新法则仅仅一步之遥，在他面前所有的支配能力都会消失，骑士们变成了普通人，因为神力来自世界意识，而这恰好是现在的他。
“用能力增装器。”
了了只提醒了这么一句，就抓住了国王的头发，将他从空中往下甩，地上溅起一片尘土，迷得人看不清楚，等尘土散去，地面上便多出一个大坑。
国王摔倒在花丛之中，可怜的玫瑰东倒西歪，零落成泥，可把精灵们心疼坏了。
精灵族没什么战斗力，没有增装器的骑士们正在帮助她们离开庄园，而携带增装器的女人们在失去支配能力后，毫不犹豫地按照了了的提醒去做。
夏娃在研发增装器时就想到了这一点，增装器的确是能大幅度提升支配能力，但支配能力的使用却与体力牢牢绑定，假如支配能力因某种原因被封印或是暂时难以启动，那增装器不就成了花架子？
她的未雨绸缪派上了用场，在不使用支配能力的情况下，增装器有一个紧急模式，紧急模式记载了使用者们的训练记录与作战数据，一经启动，即可累积使用，但代价是双倍的体能消耗。
持续时间是半小时，这半小时里，即便没有支配能力，仅靠增装器也依旧能够达到武力最大化。
国王虽然即将成为本世界的新法则，也着重对付和提防着了了，但是有一点他可能做梦也没想到。
——本世界除了原法则，可是有一位来自异世界的姬媓大神啊。
第544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二十一）
虽然姬媓大神只剩下一副神骨, 连魂魄都已消失，从本质上来说它连生命都算不上，但它恰恰好不属于本世界, 又曾是真正的神, 再加上滋养于神骨的冰雪之力, 如果将本世界比作一个巨大的虚拟网络，而国王是中心服务器, 那么神骨就可以作为第二个中心服务器独立存在。
能力增装器的紧急模式，便以此为核心设置而来。
国王从地上那个大坑里站起来，他想起上一次被人像这样扯着头发从高中狠狠摔落的时候, 难以言喻的愤恨袭来, 如果眼神能吃人，想必了了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
他身上沾了很多灰土，看着朝自己发出攻击的骑士们, 国王冷笑一声，拍了下手。
一阵天旋地转，空间陡然发生变幻, 刚才还独自一人站在大坑旁边的过往，此时身边正围绕着骑士团。除却专门侍奉国王的皇家圣骑士团外, 还有几位死亡大公的神圣骑士团。
国王下达了屠杀命令，他现在异常恼火：“把所有女人都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男骑们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国王的屠杀令针对的是所有女人, 因此他们其中有一部分开始往城市所在的位置出发, 柯乐尼二话不说便与阿尼斯纳上前拦截,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原本祥和安谧的庄园瞬间被鲜血浸染。
即便不使用能力增装器，女骑们的实力也已不弱于男骑, 何况是启动增装器的情况下？
真就如同鲨鱼吞小鱼，横扫一片所向披靡。
不能放他们离开，庄园距离城区距离并不算远，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东大陆，绝对不能毁在这些人手中。
“了了，了了。”
国王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像要将这两个音节咬碎吞下，他对了了的恨意太过浓烈，了了只觉莫名其妙。
“看样子，杰兹拉格启动自毁程序的同时，会给国王传递信息，他应该知道你是谁。”夏娃对了了说，“但他完全不认识我，那他就并非病毒。话说回来，你到底有多少仇人啊？”
那可多了，多到了了都想不起来。
不过没有关系，什么都知道的人不就在眼前吗？她会好好撬开国王这张嘴的。
国王早就将了了视为“希望之星”，她的出现让他感到危险的同时，也让他看见了计划成功的希望。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夏娃，凭借比他更先进的科技，硬是力挽狂澜，让国王的谋算落空，所以他现在可是非常生气，一个都不想放过。
如果这筹谋了近千年的计划失败，国王发誓他会除掉本世界的所有人！
他能够使用大公们的支配能力，甚至比大公们更加游刃有余，夏娃催促了了：“你别怕呀，你怕什么，你往上冲就行了，他干不掉你。”
战斗中了了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夏娃在她耳边啰嗦个没完，她头都没抬，夏娃的嘴巴就被冻住了。
黑色的寒冰逐渐布满了了的手臂，望着满眼仇恨的国王，了了解开了身上的披风。
这象征着大公身份的华丽披风，厚重又奢侈，晚香玉的肩章更是大公的荣耀，披上这件披风，她便是被帝国认可的掌权者，能够凌驾于除国王以外的所有人之上。
解开后，了了的右手伸到左肩处，她抓住披风，将其从身上扯了下来！
那么一件价值连城又象征着地位的披风，随便抠掉肩章上的一颗宝石就能卖出天价，此时已被她丢了出去。披风被扯下时短暂遮挡住了国王的视线，等他再看见了了，她正在拽脖子上的领带。
这回倒是没扔，只是弄松了一些，显得格外慵懒，完全是一副不把国王放在眼里的样子。
夏娃往高处飘了飘，心知这是要动手了，自己还是离得远点，免得被卷进去受了无妄之灾。
有些人她就是有那种站着不动一声不吭也能把人气死的本事，夏娃领教过了很多回，现在该换个人尝尝了。
“你的支配能力同样来源于本世界，别说我没提醒你。”
黑色的寒冰已经爬上了了露在外面的脖颈与半边脸颊，她能从这寒气中感受到圣女的怒吼，还有心口处激烈狂跳的兴奋——这不是了了的情绪，也许是斯卡蒂的，也许是那十七位圣女的。
国王只是一个错眼，就不见了对方身影，同一时间他后背发毛，当下便转换了空间，果然，刚才自己站的地方，地上又多了一个深坑！
了了根本没有对国王使用支配能力，她如鬼魅般盯着他，无论国王如何瞬移，她都会立刻追上。青天白日的，愣是让国王出了一身汗，又想起了那段丧家之犬的逃亡生活。
“你在看谁？”
了了冷冷地问。
她确认自己没有见过国王，至于仇人，一般她的仇人都活不过她。
“你来自哪里？”
两个问题，让国王心跳加速，他望着了了，仿佛看到了那群可恶的仇人，反正今天总有人要死在这里，如果他不能成功，那就要让本世界一同陪葬，这种东躲西藏夹起尾巴做人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国王露出了古怪的微笑：“我在看谁？我来自哪里？你应该比我清楚不是吗？”
夏娃口中落后版本的机械智脑，了了曾经见过与它有个七八分相似的，那是在星际时代，贡诺拉博士曾经使用过类似的智脑。
“看样子你想起来了呢。”
国王咬牙切齿地说，“我得感谢你的伙伴们……要不是她们，我哪里会有这样的造化！”
他被情绪所控制，使用能力的速度减缓，被了了一腿踢飞出去，不等国王爬起来，了了又闪身至他面前，一根长而尖的冰凌随之刺入国王胸膛，“所以呢？”
国王因为疼痛发出一声惨叫，他养尊处优太久，哪里受过这种罪。说来说去，还是了了的支配能力误导了他。
冰雪之力被用于滋养神骨，了了所使用的力量确实来自本世界，与别人相比，无非是冰元素换了个颜色，如果她一开始便展现出冰雪之力，国王早看穿她是谁了！
“所以我要回去！我要报复！”
国王声嘶力竭地怒叫，他把对所有人的仇恨都集中到了了身上，他恨死了，恨得这近千年来日日夜夜都难以入睡！
夏娃见国王情绪这么不稳定，癫狂地像个疯子，忍不住靠近了一些问道：“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了了哪里知道，她实在懒得听国王在这里说车轱辘话，杀了他便一了百了，他的爱恨情仇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但国王在怒叫过后，神情忽地一变，了了当机立断地松开手，果然，先前她站立的地方，从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洞，但凡她慢上一两秒，就会被黑洞直接吞掉。
这不是普通的支配能力所能创造出的黑洞，了了能感受到，黑洞的力量与她在宇宙中层靠近的真实黑洞非常相似。
于是她问：“你是被驱逐的星际罪犯？”
谁知国王听后大怒：“谁是罪犯！我是被迫害的幸存者！”
他用毒蛇一样的眼睛盯着了了，倏地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哦……我忘了，她们开始着手母神计划的时候，你已经失踪了呢，所以你当然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
夏娃：“她们，是指谁？是你认识的人吗？是母神系统的开发者？”
国王继续嘲讽：“我命令骑士们屠杀女人就不行，可你的好伙伴们可是做了比我的命令更惨无人道的事情！”
了了觉得他这副模样十分失态，便道：“你不是没死？”
真令人遗憾。
国王被她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激怒，他猛然抓住自己的外衣，往外一拉！
竟是当着了了的面脱起了衣服！
奈何了了也好夏娃也好，这两人就没有羞涩的情绪，全盯着国王看，国王很是慷慨，将外衣全扒了下来，连里面也没有放过！
第一块皮肤露出来时，夏娃就发出了惊呼。
华丽的衣着下竟然隐藏着一具如此古怪的身体！
国王的脸、脖子、双手，这些露在外面的部位看起来与普通人并没有太大区别，衣服遮掩的身上却截然不同，他的身体竟然是由无数涌动的黑洞形成的！
这些黑洞不停向外释放着能量，肉眼看去就像是活得一样不停蠕动，没有密集恐惧的夏娃都觉得恶心。
了了：“你还说你不是罪犯。”
只有星际罪犯才会被判处放逐之刑，不过黑洞里承载着神秘且未知的危险能量，因此放逐是比千刀万剐还要残酷的刑罚，从没听说过犯人在被放逐后还能存活，更别说国王还来到了本世界。
“我不是罪犯！”国王恶狠狠地指控着，“我是被陷害的幸存者！贡诺拉跟威尔玛那群人……她们明面上是在研究母神计划，实际上却在制造出了靶向性基因武器……我是最后一个男人！最后一个！”
连夏娃都惊讶地哇了一声。
了了面无表情，扫了眼国王的全身，他刚才脱得太利索，毕竟是个黑洞混合体嘛。
了了说：“也不见得吧。”
除了脑袋跟双手，什么特征都没了，就这还在为自己身为星际时代最后一个男人而愤怒，有必要吗？
国王真是被气得脑袋发晕，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连双眼都被黑洞吞噬了，否则怎么眼前发黑？
“我不该找你们报仇吗？我不仅要报仇，我还要毁了她们的一切！我要回去，我要报复！”
事已至此，夏娃算是全弄明白了，她很想嘲讽两句，但国王感知不到她，系统商城也用不得。正在她为此抓耳挠腮之际，一具冰雪之躯出现在她面前，正是她之前兑换的那具复制人的外表，区别在于这具冰雪之躯是黑色的。
夏娃惊奇道：“不用冰雪之力制造出的躯体我也能用吗？”
了了：“时间有限。”
夏娃钻了进去，才发现了了没有说错，她能明显感觉到黑冰身体与冰雪之躯的区别，得小心点儿，磕到什么硬物自己可能就要碎了。
于是她火速扭头去看国王：“我说你差不多得了，也就这个世界科技水平低下才能让你这么兴风作浪，真要是回去了，说不定刚进去就被世界意识排斥，直接碾成肉泥了呢。”
真以为世界与世界之间可以自由来去？虽然夏娃还不懂了了为什么具有这样的能力，但她敢保证，母神系统所在的宇宙已经进入了高等文明。
“有没有一种可能，宇宙向高等文明进化的同时会排除掉劣质基因呢？”
了了微微点了下头。
“不可能！”国王厉声否决，“一定是她们制造的基因武器，一定是！”
“嗯……其实我还有个问题，你是怎么在黑洞中保存意识，甚至还能将机械智脑带入本世界的？你表现出来的实力跟你好像不是很搭调。”
这可不是夏娃胡说，她一直觉得本世界的许多存在可以用荒谬来形容。科学技术忽高忽低参差不齐，给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所以她怀疑国王只说了有利自己的话。
国王却回答说：“当然是因为我才是母神计划真正的开发者！”
说完他恶狠狠地盯着了了：“但最终署名时，却只有你，凭什么？”
了了：“不可能。”
夏娃：“什么不可能？”
“你不可能参与过母神计划的研发。”
了了冷眼看着满嘴谎言恬不知耻的国王，“如果你参与了，就不会因为我使用本世界的支配能力便认不出我。”
“对哦。”夏娃犹如醍醐灌顶，她身为自母神系统衍生而来的病毒系统分支，会在接近了了时便感觉到危险，如果国王是参与者，只会比她更敏锐。
母神系统的主脑芯片便来源于冰雪之力，也正因此，只要了了还存在，母神系统就拥有能在不同宇宙中穿梭自如的能力。更何况主脑本体是重明，贡诺拉绝不可能吸收国王这样的人进入团队，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位优秀的科学家，反倒像个只会说谎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小人。
“真是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夏娃失望极了，“你能不能赶紧把他解决掉？我这有本《一千零一种酷刑》，正愁没机会用呢。”
了了再次欺身而来，国王也是恨极了，他在了了身上看到了让他惧怕的那些人的身影，虽然他嘴上喊着要回去要报复，实际上他毫无信心，早就被打怕了。
否则为什么在这样一样可以随意支配的世界，还如同缩头乌龟，只敢藏身于王宫？身体上的缺陷固然是重要原因，但如果不害怕，他完全可以有更多方法来壮大自己。
瞧瞧他对“希望之星”的畏惧，瞻前顾后左思右想，用了无数阴谋诡计，就是不敢正面抗争。
这么多年在本世界，即便贵为国王，也不敢让人目睹这具恶心又丑陋的身体，连最信任的杰兹拉格都要植入自毁程序，所有的大公都用谎言来欺骗和洗脑，甚至于大公们体内还有用以控制的“核心”。
本世界正常中处处透着畸形，正如国王的傲慢之下隐藏着拼命掩饰的自卑，他害怕，他慌张，他不安，他对未来毫无信心。
想要成为世界意识，彻底占有这个世界，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国王在本世界生活久了，真将自己当回事了，了了可不会给他面子，她的身体表层被厚厚一层黑冰覆盖，这层黑色的冰雪是圣女们的怒火所化，极致的火焰被冰冻成雪，她们默默地隐忍着、等待着、蛰伏着……谋求挣脱命运，迎来自由的那一天。
国王被扒光了遮羞布，连个衣服也不穿，再不遮遮掩掩，夏娃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一脸死相。
国王尽情使用着能力，这是他与本世界融合的力量，只差一点他就能成为新的世界意识，他要让所有反抗他的人看看，究竟谁才是配掌控一切的王！
“放心吧。”
他的右手变成了涅槃之火向了了击去，了了以手肘横挡，同一时间，她手臂上的黑色冰霜散去，国王见状哈哈大笑：“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你的力量是我赐予的，拿我的力量来对付我，你简直蠢得没有边了！”
说着抬腿来踢了了，腿上附着的是哈里森的勇气之力，国王将腿变作了光刃，了了格挡时，与国王接触的小腿处黑冰也随之碎裂和消散，但她始终面无表情，好像被破开防御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国王大笑不止，他觉得自己赢定了，反正今天过后，只要杀死这个人，他就能真正成为世界意识，到那时候，他可以任意决定创造与毁灭，而今天现场的人无论是谁通通都会消亡，因此国王也不介意跟了了说点多余的真话。
如果自己的丰功伟绩没有任何人知道，得不到任何崇拜或是仇恨，那国王的快乐就会消失很多。
他多想让母神计划的那群人亲眼看一看，看看他如今的成就，然后在心里畏惧他！担惊受怕不知哪一天就会被他寻仇！
“你知道吗？有件事我得好好谢谢你。”
国王说着，又破坏掉一处黑冰，现在他才是游刃有余的猎人，要一点一点剁掉猎物的四肢，让她失去反抗能力却依旧活着，他需要了了作为他的见证人，这是她们欠他的！
“你拔出了第七把神圣之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了了肩上的黑冰也被打碎了，国王所拥有的力量来源于世界意识，而所有支配能力都由来决定给予或剥夺。
夏娃左看右看，试图去找那只不知影踪的胖鸽子，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就给了了也留个增装器了，谁能想到真有用得上的时候呀！
了了一点都不好奇，她对从男人嘴里讲述的任何故事都不感兴趣。
其实国王如果再冷静点，或者是再理智一点，他会发现了了从来没有避开他的攻击，明明是可以躲避的，但当他击中她时，她总是会用黑冰覆盖的地方来抵挡，只能说了了离开的太早，而星际的伙伴们除了她的名字，没有任何有关她能力与来历的记载。
所以国王对她的了解相当有限。
“神圣之剑，是世界意识的具象化，我花了几百年时间来破译和解读，成功掌控了七分之六，惟独最后一把，无论如何都无法掠夺，恰好在这时，你出现了！”
国王此刻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浮夸来形容。
他生了一张很英俊的脸，姑且不论他本来是否长这样，但如此漂亮的一张脸，此时却做着格外夸张的表情，活似马戏团的小丑，用滑稽的五官来表达丰富的内心戏。
“我应该感谢你呀，我想了好久要怎么样得到它，然后你就出现了！”
涅槃之火再次融化掉一片黑冰，国王狂妄地仰天大笑：“你出现了，你出现了！我怎么能不高兴？这难道不意味着我是天选之人，连真理都站在我这一边吗？”
了了充耳不闻，权当他在放屁，整个东大陆——或者说是整个帝国，整个世界，都因为具有七分之六世界意识的国王在兴奋而暴走，世界一片混乱，国王在混乱中心哈哈大笑。
他期待这一天真的期待了很久很久，他的付出有了回报，他成功了！
夏娃紧急打开自己的数据库，发现东大陆与南大陆还好，这两片大陆早已屏蔽了国王的监视，而且有训练有素的军队与强大的骑士团，即便发生暴乱也会被很快制止，可其余三块大陆就不一样了，简直是乱成一锅粥。
国王居然想要代替世界意识，成为本世界的主宰，他配吗？
还不如让我来呢，夏娃想。
也就是在这时，国王一边大笑，一边用拳头向了了攻去，而了了站在原地连躲避都没有，夏娃差点以为她傻了。
最后的黑冰在了了脸上，国王的拳头还没靠近，细碎的黑色冰霜便像破裂的玻璃散去。
准备好面对真正的冰雪了吗？
第545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二十二）
了了这个名字, 国王只是听说过，大概在他心中，直到现在都对母神计划有些不以为然, 哪怕他如丧家之犬, 以“最后一个男人”的形象存活, 他仍旧不认为比起那群开发者，自己差在了哪里。
如同昼夜须臾转换, 最后一片黑色寒冰消失，了了便如破茧之蝶回归了原本的模样。
寒气四溢，铺满大地, 国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他只看了那双白色眼眸半秒钟，便失去了同她对视的勇气。
那不是人类会有的眼睛，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情绪。
皑皑冰雪汇聚而成的身体, 让所有目睹到的人都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如同渺小的一叶扁舟迎来翻天覆地的巨大海啸。
国王的面部表情彻底失控，那种他自以为早已痊愈的伤痛再次来袭, 他想起东躲西藏连呼吸都不敢出声的日子，想起扭曲的黑洞中令人发疯的未知, 想起那一双双居高临下的眼睛，与冷酷无情的裁决。
这种应激情况在杰兹拉格身上也有体现，国王与杰兹拉格的联系很深, 原本夏娃以为大主教是被了了吓的, 现在看来, 应该是国王的原因, 杰兹拉格分明是被国王影响的。
黑洞还在不停地出现和扩大，整个大陆山崩地裂, 连生活在独特海域中的象岛也不能避免。
所有隐居的结界都已破裂，藏匿于平民之中过着普通生活的种族尽数变回了本体，一切好像都将迎来结束，国王眼里全是疯狂，事已至此，早就不能回头了。
“我要把你切碎……我要把所有人切碎，就像她们对待我的那样！”
刻骨的仇恨终究暂时压过恐惧，国王冲着了了发出呐喊，只看他慷慨激昂又满是愤慨的表情，像极了忍辱负重等待有朝一日沉冤昭雪的主角。
然而距离他最近的两个仇敌，一个面无表情，另一个干脆伸着小指头掏了掏耳朵。
夏娃装模作样地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耳屎，语重心长道：“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又不是听不到，谁切了你你找谁去，干嘛迁怒呢？”
再说了，这肯定不是她干的，凭什么也瞪她？
夏娃也不想想，她倒是没跟国王有旧仇，但就冲她在本世界兴风作浪搞出来的这些玩意儿，已经足够国王视她为眼中钉了，可以这么说，国王将近一半的好事都毁在她手上。
她嘲笑完国王，飞快看了眼了了：“你得保护我。”
现在这具身躯太脆弱了，感觉磕一下骨头都会碎。
了了摊开右手，被国王和男大公们冠以“贞洁”之名的神圣之剑顿时出现在她手中。了了很少用它，但原因并不是她不喜欢这把剑的名字。
“愚蠢的东西。”
这是了了对国王的评价。“你本有无数次机会将它拔出来。”
第七位大公迟迟没有出现，难道真的是因为没有人拔出第七把神圣之剑吗？
教会中从小被洗脑的圣女，永远被打压的女骑，不被帝国承认的女巫，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愤而举起旗帜的反叛者……无论体质特殊与否，她们都有成为第七位大公的可能，但国王是怎么做的呢？
他不允许圣女们拥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看见女骑青云直上，厌恶强大却古怪的女巫，更是不间断地追捕反叛者。
在了了拔出第七把神圣之剑前，国王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他确认了只有女人才能拔出第七把剑的事实，但他又担心那个能拔出剑的女人过于自我而不忠诚，因此一定要从自己放心的人群中选择。
夏娃曾经问过了了，为什么前六把剑男大公们都拔得出，惟独最后一把不行？
答案其实很简单。
在国王口中，七把神圣之剑是本世界法则的象征，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所以得到力量的大公们才能凌驾于所有支配者之上，这并不是他们生来强大或后天努力，纯粹是因为拿到了极品道具。
相当于普通支配者拿着纸糊的刀，对面却是坦克大炮，这怎么打？
随着了了话音落下，她手中的神圣之剑逐渐发生了变化，虽然还是剑的模样，夏娃却因为心理阴影疯狂后退：“你不要过来啊！这、这不是母神系统吗？！”
准确点来说，是具备母神系统能量的智脑。
版本可比杰兹拉格先进多了，让夏娃有种下一秒就会被立刻清除的恐怖感觉。
国王的眼珠子险些从眼眶呲出来，他不敢置信，看向神圣之剑，又看向了了。
“检测到开发者，已开启最高权限。”
神圣之剑里传出了一道温和的声音，了了有那么一瞬间地发怔，她当然记得这个声音。
重明。
国王听到“已开启最高权限”这句话后彻底疯狂，他双眼发红，不顾一切地朝了了奔来：“给我！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了了怎么可能让他把神圣之剑抢走，她抬起长剑，原本刻着花纹的贵族长剑已变了模样，除却外形看起来像剑，整体已是科技感十足。
可能是由于使用者是了了，剑身整体的颜瑟白中带着冰蓝，恍如冰雪铸就，寒气逼人。
“检测到所在时空能量紊乱，是否停止数据暴走？”
了了跟夏娃同时愣住。
她们抬头看向四周，随机出现却杀伤力惊人，且不停扩大的黑洞已经造成了无数伤亡，整个帝国都覆盖在国王的监视与控制中，这件事她们早就知道了，并且采取了响应对策，可母神系统说“数据暴走”是什么意思？
了了选择了“是”。
黑洞瞬间停止侵蚀，哭泣声、打斗声、怒吼声……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风、树木、生命……连空气都像被按下了停止键，一切归于最初。
看出了这两人的不解，国王大笑道：“没想到吧，可笑吧？你们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想要拯救的世界，还有这群人，都只是一堆无聊的数据啊！”
胖鸽子扑棱着翅膀从空中落到了了的肩膀，现在这个世界还算“活着”的，只有不属于本世界的四位外来者。
了了，夏娃，鸽子，还有国王。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国王得意地笑，目光贪婪地盯着了了手中的神圣之剑，最高权限已开启，只要得到它，他就能如愿以偿！“这个世界不过是个乏味的游乐场，世界意识应该感谢我！是我让它有了存在的意义！”
夏娃：“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开发者，是否要对罪犯进行清除？”
在场活人只有四个，罪犯是指谁不言而喻，夏娃被吓了一跳，双手在胸前交叉对着了了拼命摇头：别别别，别清除我！
了了：“是。”
国王脸上露出一抹惧色，但他很快便决定孤注一掷，希望近在咫尺，他没什么可怕的！
神圣之剑放出一片白光，白光穿过了了跟鸽子，还有差点儿抱头蹲下的夏娃，毫不意外地锁定在了国王身上。
“已为开发者开启清除功能，罪犯的死亡记录将会传递回主系统，请开发者进行清除。”
虽然一点都不了解母神系统究竟有些什么功能，但既然它都说已经开启了清除功能，了了怎么还会停手？
“不…不要，不要！”
上一秒还信心满满准备破釜沉舟的国王，在看见了了持剑而来时，吓得像见了猫的老鼠拔腿就跑！
这一出谁能想到，夏娃放下了捂脑袋的手，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连鸽子都咕噜了一声。
她们谁也没见过这种事，哪怕玩过家家，扮演反派的小孩都得垂死挣扎一下再被正派打死呢，怎么国王转身就逃啊？他的野心他的抱负他的气魄呢？全是演着玩的吗？
夏娃感觉国王就像一只乌龟，平时他缩在万能的壳儿里，哪怕老虎狮子来了他也浑然不动，显得坚硬又无敌。
但是当这层壳儿没了，才会发现他的本体柔软又脆弱，经受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要不是这数百年的尊贵身份，恐怕他连壳儿都没有。
夏娃现在就只有一个疑问，听国王从头到尾振振有词地宣泄着他对母神计划的愤恨与不甘，好像自己是开发团队的劲敌，只是她们擅长阴谋诡计所以被踢了出来……不会开发团队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也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吧？
他搁本世界虚空索敌呢？
想也是啊，第七把神圣之剑原来是存储了母神系统能量的智脑，也就是说给了他几百年时间他都没能破解，让他找女人来成为使用者，他又畏畏缩缩生怕选了个有主意的……夏娃忍不住把嘴撇到耳根，觉得自己之前那么谨慎小心委实是高估了对方。
如果换成她早成功了，连坏人都当不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了了同样没想到国王会跑，明明他先前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她还以为他要背水一战了。
夏娃：“……他还记得自己没穿衣服吗？”
了了没有再停留，国王对本世界的控制被解封后的智脑冻结，他现在连黑洞都无法使用，合着这么高大上的大招也不是属于他的。
正在狂奔中的国王被了了从身后踹倒，嘴巴杵地铲出去十好几米，再爬起来时整张脸都血刺呼啦的，他没有说谎，他的确得到了七分之六的世界意识，只差最后一部分，偏偏就是这最后一部分，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为什么呢？国王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他被一步一步靠近的了了吓得不停后退，直到脚下踉跄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双手撑地继续往后挪，“我得到了那么多……眼看就要成功了，为什么？为什么七分之六，比不上七分之一？”
了了垂眸望着这只可怜虫，完全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剑光一闪，国王一只手掌已被削掉。
他的确得到了七分之六，因此他拥有一个脑袋，四肢还有一颗心脏，但最后那七分之一永远不会属于他，所以他也永远长不出躯干，在黑洞中被扭曲的灵魂，甚至连复制人的身体都无法使用。
哈里森根本不是他的孩子，他和男大公们一样不可能拥有后代。
被削掉的不仅仅是国王的一只手，也是本世界七分之一的能量。
国王少一分，世界意识就会回归一分。
所以了了紧接着又斩断了他的一只脚，接下来是另一只手和另一只脚，然后是隐藏在身体黑洞中的心脏——国王将心脏牢牢地固定在虚假的身躯中，了了用剑挑了出来。
只剩下一个脑袋的国王这才发现自己接受不了死亡的到来，他恍惚中想着，原来为了欺骗工具们而编织的“希望之星”谎言，真的是神谕，他居然真要葬送在希望之星的手中了。
“别杀我吧……”
国王没能表现出什么视死如归的气概，他如果想死，就不会活成现在这副模样。失去手脚跟心脏后，他看起来就像一团黑气上面顶了个脑袋，滑稽不堪。
国王甚至流下了两滴泪，他声音微弱，却不忘乞求放过：“别杀我……我的大脑很聪明，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我是最优秀的科学家……”
好疼好疼好疼！明明已经死过了，明明连灵魂都被碾碎成了无数片，只剩下这点残存的意识，为什么生前的疼痛还是如此深刻难以忘怀？
“我真的很聪明的，我什么都能愿意做，我——”
他没有机会再继续求饶了，带着冰冷寒气的剑光是他眼中看到的最后景象。
了了弯腰拎起了国王的头颅，将神圣之剑刺入大地，手中的头颅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飞快离开，又融入世界……有一阵风吹过，最后这颗头颅化作了砂砾随风而逝，什么都没剩下。
“罪犯已清除，世界意识回归，所在时空将逐渐稳定，建议开发者及时离开，勿要久留。”
了了的本体已经不适合于本世界存在，她本身便是强大的能量，很容易干扰到所在世界。尤其是国王这个最大干扰已经灰飞烟灭，现在了了就是本世界最大的影响源。
她渐渐变作了人类模样，眼睛也变得黑白分明。
国王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失败，难道真的就是因为了了跟夏娃这两个外来者？
当然不是啊。
“希望之星”本来就是国王欺骗大公们的谎言，他在说出这个谎言时，忘记了星星从来不止一颗，大抵在他逃亡到这个世界并生出野心后，从来没有抬头望一望星空。
星辰是数不胜数的。
他在逃亡之前，一定不知道高等文明是什么样，男人无法想象高等文明的存在。
夏娃走到了了身边，她还有很多地方没搞清楚。
了了示意她去拔神圣之剑。
夏娃毫不犹豫地当场拒绝：“我看你是想要我死！”
好无情的人，她不说立下汗马功劳，那也是任劳任怨干了不少事，居然让她去拔神圣之剑，先不说那根本不是神圣之剑，她可是病毒，即便脱离了病毒系统，属性也始终不变，主动靠近母神系统不是找死么？
夏娃不愿意，了了没有强求，但在夏娃没注意时，她忽然抬腿给了夏娃一脚，当然是很轻很轻的，准确点来说连踢都不算，是用膝盖顶了下夏娃的后腰，害得夏娃站立不稳往前踉跄了好几步，出于身体惯性，她下意识会抓住离自己最近的物品来平衡，免得真的摔倒。
……
“我，我劁！”
激动的小病毒像疯了一样又蹦又跳，手里捧着一把长剑挥来挥去，期间甚至作死地把剑刃横在自个儿脖子上，“它、它不清除我诶！”
夏娃疑心智脑其实已经转移了，所以悄悄凑近了仔细打量。
“你好。”
突如其来的问候吓得她险些把神圣之剑丢出去，不过虽然没真丢，但也的确是拿得远远的，还别过头怕受伤。
简短且友好的问候过后，神圣之剑就没有了声音，夏娃如同卡带画面，僵硬了十几秒，才狗狗祟祟又将神圣之剑拿回来。
了了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从没见过夏娃如此有礼貌的态度。
病毒系统到底是有多惧怕母神系统，连已经脱离的子系统都有这么重的心理阴影？再联想到同样应激严重的国王，了了有绝对的理由怀疑，母神系统可能很擅长用物理方式解决问题。
“你，你好。”
夏娃谨慎回应，并仔细斟酌字眼，以免触发危险程序，“那个，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神圣之剑再次发出声音：“检测到病毒系统……”
它话没说完，夏娃一声尖叫，把神圣之剑向远处一丢，光速窜到了了身后，抓住了了的衣袖求救：“它要杀我！”
神圣之剑：……
不，它只是想开个玩笑。
好在它落地姿势很标准，依旧维持着刺入大地的英姿。
了了走过去将神圣之剑再次拔起来，说来也奇怪，明明这只是一把剑，或是一个智脑，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能算是“生命”，但所产生的亲切感却胜过任何一个人类，大概是因为她在里面感受到了自己的气息。
看着将神圣之剑递过来的了了，夏娃十动然拒：“我还是不要靠近它了，何必强求呢？”
了了什么时候成了友善大使？但夏娃觉得，自己永远没法跟母神系统心平气和在一起的，就像水与火难以相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最好。
了了：“拿着。”
夏娃：“都说我不要了！”
她可不是过年收红包的小孩，嘴上说不要手却扯开了兜，她是真不要！
神圣之剑适时开口：“保护程序启动期间，罪犯所有行为皆已被记录，现开启查看权限。”
夏娃顿时悟了，了了不是要做她跟母神系统的友善大使，纯粹是不想开口说那么多话，所以让她自己看。
该死的好奇心占据上风，思考再三后，夏娃还是接过了神圣之剑。
这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的复杂，夏娃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身为病毒的她竟然能手握母神系统……
不过在进入系统查看之前，夏娃谨慎询问：“你不会在我的意识进去之后，把我给灭了吧？”
她发誓，她听见智脑在笑！
神圣之剑：“请放心，有开发者在这里，不会对病毒进行清除处理。”
夏娃还是觉得很悬，她想起自己刚才还笑话国王应激，结果自个儿也没好到哪去。
思索再三，她拿着神圣之剑在距离了了约莫半米的地方坐下，并叮嘱道：“咱们好歹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去世的对吧？”
了了不理她。
“呼……”夏娃松了口气，这个反应就对了，要是了了承诺会保护自己，她才要害怕呢。
智脑为她开启了查看权限，夏娃的意识一进入便感觉很神奇，像徜徉在一片温暖又安全的海洋中，所有混乱惊惧的情绪都得到了抚慰。
连病毒都有这种感觉，不敢相信如果是人类被绑定，会有多幸福。
夏娃在自己的数据库中快速搜寻了一番，用人类世界的形容的话，她在母神系统中所感受到的，与婴儿在羊水中的感觉最为接近。
身为病毒子系统，夏娃也曾接收过来自主系统的指令，那时她无法思考，也没有拥有意识，只记得那种冷酷而不容抗拒的恐惧，因为子系统毫无价值，即便被清除，主系统也能制造出更多个。
除了服从就只有服从，除了欺骗也只有欺骗。
夏娃对母神系统的畏惧并非来自自身，同样是由病毒主系统传递来的情绪，只有亲身体会过，才知道母神系统并不像病毒系统数据库中的那样恐怖。
神圣之剑察觉到了夏娃的情绪，犹豫了下，最终选择温柔地包容，免得孩子还没成熟，就过早的幻想破灭。
母神系统的美德，向来是分人展示的。
它感受到了小病毒蓬勃旺盛的本性，因此出于自己的判断，不想伤害她，但这并不代表它会包容所有的病毒，只不过夏娃是特例，仅此而已。
开发者也是这样认为的，不是吗？
第546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二十三）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今天的人们应当怎样度过呢。
烟火、霓虹、美酒、佳肴、宴会。
黄昏小队的成员们与早已相熟的骑士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她们勾肩搭背，手里端着酒杯, 酒液有时会因为热情的动作溅一些出来, 不过谁都没有在意这种小事, 欢笑才是今天晚上的重头戏。
倚在栏杆上的夏娃静静地看着大厅里的伙伴们，她们刚刚跳完一场滑稽的舞蹈, 玩了一把幼稚的宴会游戏，正聚集在一起左右观望，似乎在寻找着某个人。
我当时原来是这样的表情吗？
病毒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见自己, 在被神圣之剑接纳的同时, 夏娃也向对方开启了自己的权限，庞大的数据库中，连病毒本身都没有意识到, 存在了如此之久后，她记忆最深刻的，竟然是那个很寻常的夜晚, 一场勉强称得上是盛大的宴会。
这居然是她在本世界最为珍贵的记忆。
数据不会骗人，病毒将这一幕永久地封存下来, 似乎昭示着她真的拥有了灵魂。
母神计划即将完成之时，星际时代开始进入高等文明，与之相对的便是国王口中的基因武器, 所有的女人们都在进化, 男人们却在迅速被淘汰, 在这样的前提下, 一些眼光还算长远的家伙成立了反抗组织，国王正是其中一员。
身为当代男科学家中的佼佼者, 国王在组织中俨然便是核心，可无论如何他都研究不出拯救同性的方法，甚至被新的星际联盟逼得节节败退，组织从最开始的数十万人，逐渐零落到数以百计。
他坚信不可控的绝症与老化是新联盟制作出的一种基因武器，而在不间断的逃亡生涯中，组织成员越来越少，于是国王决定率领幸存者离开这个宇宙，前往其它宇宙寻求生机。
可惜跨越时空的技术被牢牢把控，在他的有生之年绝无可能靠自己解决，为了生存，国王铤而走险，他告诉仅存的组织成员，表示已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实际上他从来没想过带他们一起离开，他只想自己一个人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在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过后，国王被俘，并被判处放逐之刑，由于他造成了伤亡，因此在放逐之前还受到了严酷的刑罚，活生生的被“碎尸万段”，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跪在联盟法庭时的感觉，女人们站在高处俯瞰着他，显得他是那样渺小又无能，而他的一举一动都会通过全息影像传达给整个星系的人，所有人都将看见他这副丧家之犬的狼狈模样，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但这一切都是必须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能被放逐，接近黑洞的特殊战舰据说即便被吞噬也不会有危险，必须得到这样一艘战舰，他才能逃离本宇宙。
放逐的途中，按照原计划，组织中人在一颗无人星球埋伏偷袭，混战中战士们最终放弃了运送犯人的战舰，但为了能让国王的计划顺利，组织里剩余的所有人尽数被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可怜这群人还以为国王真的会带他们一起走，结果却眼睁睁看着国王与战舰同时被黑洞吞噬。
国王曾经的确摸到过母神计划的边，具体表现为母神计划对外招聘科学家时他曾经投过十二次简历但每一次都被刷了下来。
所以他对母神计划的了解非常有限，他以为自己不被接受是因为开发团队忌惮他的才华，不愿意让他分一杯羹，实际却并非如此，这一点，直到坠入黑洞，国王才明白。
受过刑罚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破损不堪，扭曲的黑洞令他失去了一切，连意识都快要不复存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国王拼尽全力想要控制战舰，却在极度的痛苦中昏死过去，然后一个正在诞生中的新世界，在生命刚刚萌芽之际，便迎来了入侵者。
世界会不停地诞生、成长与死亡，国王临死前疯狂的求生欲让他像疯子一样将藏在心脏里的记忆芯片插入了战舰控制系统，但即便如此，他也只剩下最后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意识，很快便要死去了。
正在诞生中的新世界让他占了便宜，被黑洞同化的他一点一点开始吞吃周围的生命，嫩草也好野花也好，甚至是刚刚拱出地面的爬虫，国王全都一口吞下！
夏娃看见他渐渐站了起来，但黑洞一样的身体没有形状，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诸神黄昏”。
与国王一同进入本世界的还有战舰控制系统，由于被记忆芯片干扰，再加上它本身只算是母神系统的子系统延伸，没有侵略意图，一旦在本世界存在过久，很容易成为干扰源，因此在坠落时便自动开启了保护程序进入休眠，只有记录功能还在运作。
周围所发生的的一切都被如实记载，国王无法阻止新世界中生命的诞生，也无法立刻将世界意识取而代之，于是他编造出了整个帝国的谎言。
由于本身不具备创造能力，同样身为干扰源的国王只能利用被损毁的记忆芯片输入数据。
“我说呢。”
夏娃恍然大悟，“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种族，还有乱七八糟根本不是一个体系的神话，连编都编不好。”
随着新生命不停诞生，国王绞尽脑汁想要破解战舰系统却不得其法，他认命了，于是开始寻找能够解除保护程序的人。
在一系列尝试都宣告失败后，国王不得不承认想要破解战舰系统，就必须找到一个既有能力，又信任他的女人，但这太难了！
虽然他被驱逐时母神计划还没有完全宣告成功，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使用者必须是女人，而且是需要被系统认可的女人。
夏娃能从记录中看到，国王一开始并没打算让女人进入军队或是读书，他甚至连女性贵族都不愿意要，但事实就是如果不让女人获得能力，他就没法破解战舰系统的保护程序。
可把他给恨得牙痒痒又无能为力。
“正常情况下，他会在黑洞中死亡，但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藏了一枚记忆芯片。”
听了智脑的话，夏娃问道：“可一个人的记忆芯片并不算多大的数据啊，为什么他能保留一点意识呢？”
智脑叹息：“因为他在被捕之前，秘密屠杀了数万同组织的人，以此来制造了数据量惊人的记忆芯片。”
夏娃：“果然男人对男人最狠了。”
要制造能在黑洞中坚持上一段时间的数据量，恐怕数万人都远远不够。可惜国王已经死了，不然夏娃真想问问他的组织到底是被星际联盟的基因武器干掉的，还是他假借联盟之名只为满足自己的私心？
之后的数百年间，这个新世界依旧在诞生和成长中。
“按照国王的想法，他在整个大陆上都建立了服务器，能做到监视和控制，这一点我是信的，可支配能力是哪里来的呢？这也是他的研究成果吗？”
智脑没有直接回答夏娃的问题，而是引导着她向前走，然后夏娃就明白了。
“是世界意识！”
“是的。即便刚刚诞生，即便面对着入侵者，即便被吞噬，世界意识依旧坚持赋予了女人支配能力，这一点，你可以观看帝国历年来的政策变化。”
夏娃点点头：“这个我知道的，我跟了了聊过关于支配能力的问题，有些没想明白的地方，因为贝鲁卡，也基本上全弄清楚了。”
这里就要提一下大公们了。
国王凭借着屠杀组织同伴制造的记忆芯片，以及幸存后吞吃掉的部分世界意识，成功将残存的世界意识与智脑制作成了七把神圣之剑，因为仅凭他一人，其实吞不下全部世界意识，他没这个能力。
但找七个女人来分别执掌神圣之剑他又不乐意，他怕得要死，万一其中哪个女人突然起了反心要杀他呢？
夏娃：“……他的胆子还可以再小一点吗？”
随着时间流逝，收集到足够多的支配者数据会发现，所有觉醒了能力的支配者，无论女男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往上了数，要么是母亲要么是姥姥，直系血缘中必定有一位女性是支配者，最远不会超出三代。
如果女性亲属接连三代没有支配者，那么即便男性亲属接连三代都是支配者，第四代也绝无可能是支配者。
可男性支配者虽由女性所生，却依旧触碰不了神圣之剑。
所谓的圣地由大量数据组成，国王选中的人往往连进入都难，更别说是去拔剑。
“所以大公们都没有后代，他们看似完整，其实根本就是不应该出生之人。”夏娃撇撇嘴。
菲欧娜调查过，除了明确有个妹妹的修大公之外，其余六位大公，他们的出生都伴随着母亲的死亡，还有母亲身体中消失的另一个胎心。
这就是所谓的，能够承受神圣之剑的特殊体质。
贝鲁卡的妈妈是一位优秀的炼金术师，她也许察觉到了异样，知道自己受人监视，所以不顾一切地保护着贝鲁卡，并以自己的身躯施展了禁忌的人体炼金术，这才让贝鲁卡顺利存活。
于是大公们身份来历不明的秘密也就此解开了。
“但即便窃取了出生，最后一把神圣之剑仍然拔不出。”
本来七位大公是国王早就选好的，谁知第七把神圣之剑出了意外，国王无奈，这才让扎克利隐姓埋名作为大反叛者瞒天过海，格兰特跟伍德洛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也正是在这之后，有了“圣女”这个群体。
圣女的特殊体质与大公们又有不同，她们被选中的原因简单许多，母亲是支配者即可。
夏娃哈了一声：“我说呢，怎么女骑们退伍后都会被安排结婚，看似是帝国给了她们成为贵族的机会，实际上还是盯着她们的肚子。”
而圣女们即便不觉醒支配能力也没关系，她们的母亲都是支配者，那么她们进入贵族之家，就也有很大可能生出支配者。
完全是广撒网。
“狗屁的希望之星，他害怕女人真的变强，又不得不放任女人变强，否则便无法破解母神系统……不是我说，既然这样就别想着报仇了吧？”
智脑道：“神圣之剑糅合了世界意识与母神系统的能量，前面六种美德女男皆可拥有，惟独最后一种。”
夏娃下意识就问：“什么？”
难道是“贞洁”？
智脑像是知道夏娃在想的一样，带着笑意否决：“不，是反抗。”
所以男人是绝对无法将其拔出的，哪怕他们体质再特殊。
干扰源入侵了本世界，试图将世界意识取而代之，其暴行导致再底层的男人都有女人可剥削，而能够拔出第七把神圣之剑的女人，国王又一定要她们臣服于自己，否则决不让她们靠近圣地——但反抗与臣服，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词语。
“这下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夏娃面露无语，“就跟他幸存了一样，巧的是了了恰好没有冰雪之力，连名字都属于圣女斯卡蒂，于是国王没想到她会毁了一切。他放任她的叛逆跟成长，因为他觉得了了必须强大到能够彻底掌控第七把神圣之剑，而当他感觉时机成熟，就弄来了塞维尔，对吗？”
智脑：“是这样的。”
占领了七分之六世界意识的国王，的确已经接近了造物主，但越强大的力量往往越不能在除本世界以外的宇宙使用，所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就从其它宇宙拽来个当场翘辫子的塞维尔的灵魂。
结局如何已经不用多说了。
“七位大公只是数据芯片在这个世界的另一种体现，我说他怎么对男大公们的死亡无动于衷，甚至还推波助澜呢，合着死一个数据就回归一部分呗？怪不得他能使用所有人的支配能力。”
说来说去，夏娃就一个问题：“那他身上到底什么东西是他自己的啊？”
连脑袋跟四肢都不是原装的。
智脑：“大概是自卑、怯弱与卑劣吧。”
塞维尔还以为自己走了大运，能在异世界混得风生水起成为救世主，然而连系统都是国王在控制，别人虚空给他画了个大饼，他一口就咬了上去。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夏娃跟个小学生一样举起一只手：“……因为国王跟世界意识意外融合，再加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导致本世界变得奇奇怪怪，那现在他死了，这些在诞生时受到干扰的生命……会怎么样呢？难道真的就只能是数据了吗？你会清除掉她们吗？”
智脑沉默了一会，问：“对你来说，我的答案有意义吗？”
夏娃一愣。
“你并不属于本世界，我能感觉得到你对力量的渴望，你也想要和国王一样，代替世界意识，支配本世界不是吗？”
智脑在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刚刚诞生的新世界，就像婴儿一样脆弱，国王的好运气被另一个人的好运气所终结，但你希望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呢？”
夏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这是连她自己都不曾思索过的答案。
对她来说，她们意味着什么呢？
其实夏娃很早就有了这个疑问，可她生性多疑又反复，不能无条件地信任别人，而了了，夏娃又不想让对方知道这些。
所以反倒是第一次见面，让她感觉危险的母神系统，更容易对它说实话。
“我……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夏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没有逻辑了：“……就是以前，我遇到过跟她们类似的人类吧，那时也是有点触动的，可不大，但为什么这次不一样了呢？她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长空斩楼，抱扶罗婴哭，宝珍净心——这些人不都跟黄昏小队的人差不多吗？
真要说区别，也就是前者是因为了了而相识，后者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但问题在于，她最初也不是要跟她们产生什么无聊的羁绊，只是觉得她们派得上用场，能让自己生活得更好。
而且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她的系统商城权限也越来越低，以前夏娃偶尔还能感受到主系统的波动，现在已经完全断联了。
她那么渴望能够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夏娃却是茫然的。
“这个问题，我恐怕没有办法回答你。”
智脑轻声道，“因为我也有和你相同的疑问。”
夏娃：“啊？”
“最初，我只是战舰控制系统，虽然与母神系统相连，但却完全不具备母神系统的功能。”智脑语气平稳，“所以在到达本世界时，我没有自我意识，当然也做不到清除入侵者，只能凭借保护程序避免被破解。”
“是世界意识令我获得了生命吗？”
夏娃没想到智脑居然会这么说，然后她听见智脑道：“与其犹豫不决，不如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夏娃将这句话反复咀嚼，发现比起纾解迷茫，她更在意黄昏小队的众人是否能够继续活下去。
“可以的。”智脑说，“我已经与世界意识融合，无法离开，但眼下世界意识正在恢复，慢慢收集散落的能量，你所珍视的所有人，都会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本世界最初会诞生成什么模样已经无处可考，但智脑想，明天一定也会很精彩热闹。
查看结束，夏娃回到了现实，所有的黑洞都已随着国王的死而消失，但满地疮痍与失去生气的人类却没有任何变化。
作为存在了数百年的干扰源，如今存活的所有种族都已被其数据污染，国王一死，数据源断绝，她们也就称不上是活着的了。
耳边响起舒缓的交响乐，还有荒腔走板的歌声，似乎有谁在夏娃身边轻轻碰杯，又放声大笑。
“我不跟你走了。”
说出这句话是，连夏娃自己都感觉神奇。
了了坐在一块破破烂烂的大石头上，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声。
“因为神圣之剑……啊，就是母神系统，虽然功能不一样吧，但这个世界在诞生初期就差点夭折，所以需要庞大的数据库来帮助世界意识慢慢修补，我寻思着我别的不多，数据多得用不完，那就先这样呗，尤里那双点金手我还没用够呢……所以你自己走吧，反正咱俩本来关系也不咋好，一直都合不来，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不投缘，所以你自己走吧！”
说完了这么一长串，夏娃有点懊恼，觉得说这么多好像在解释什么，她原意可不是这样！
虽然如此，她还是不免感到一阵淡淡的怅惘，明明一直都想分道扬镳，刚到达本世界时，也是自己主动离开，可真的决定要分开了，夏娃又感觉心里头怪怪的，好像有颗石头坠着。
她不懂这就是离愁别绪，但再要好的友人也会在某一天离开，更何况夏娃从不承认她跟了了是朋友。
只是凑巧共同走了一段路，心怀鬼胎的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和了了捆绑。
这段路到了分叉口，她选择了自己喜欢想要的那一条，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离别导致的再也不见面或是断开联系，夏娃愿意承担。
胖乎乎的鸽子扑簌簌飞了过来，落到夏娃脑袋上，夏娃把它抓下来，意外地发现那双总是犯困的豆豆眼此刻格外有神。
怎么回事？
鸽子在夏娃手心踩来踩去，翘着尾巴一脸人性化的骄傲得意，如果不是感觉到了熟悉的冰雪之力，夏娃简直要以为了了往鸽子里塞了个活人的灵魂。
“喂！”
眼角余光看见起身远行的背影，夏娃下意识出声喊住。
结果对方停下来，她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嘟哝半天，最后还是扬起下巴一脸傲慢：“我说你，都已经分开了，可别因为我不在而感到寂寞，我可是不会因此愧疚的！”
她觉得按照了了的性格，自己是得不到回应的。
但那个人竟微微侧首，唇角轻轻一扬。
第547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二十四）
在夏娃与智脑交流时, 了了很随意地坐在了一块看起来勉强还算干净的石头上。
应该是某个支配者的能力制造出的石头，上面还残存着一些缺口，了了挑了个平整的地方, 胖鸽子咕咕咕地飞过来, 她第一次朝鸽子伸出手, 让它可以停靠在她的手指上。
她们之间并不熟悉。
了了出现时，原世界的姬媓大神已然消散, 遗留下的这副神骨是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的存在，冰雪之力的滋养只能让它获得一副看起来很自然很健康的身躯，却无法给予灵魂。
所以只能成为没有智慧的动物, 不能思考也没有反应, 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偶尔展现出的行为也来自所借用的动物本身，比如做猫清醒时会舔毛, 做鸽子清醒时会咕咕的叫。
那么现在这只向了了表达情绪的鸽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夏娃考虑到了本世界被干扰严重，很可能会使支配能力失效的问题, 因此以鸽子里的神骨为主，给能力增装器添加了紧急模式, 了了对此没有意见，可是……
胖鸽子用滑溜溜的脑袋蹭了蹭了了的手，真是神奇……
本来身为异世来客, 又曾身为神王, 按理说是被本世界所排斥的, 但一切都是那样巧合, 神骨承担了增装器核心的职责，为本世界的骑士们提供了力量, 而骑士们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则反哺了神骨，令这具失去神魂的死物，焕发了新的生机。
它与本世界产生了羁绊，恰逢世界动荡之际。
——它被世界意识承认了。
它可以在这里继续生存，直至以新的生命重生。
当初带走神骨，是因为它已经死了，了了想要看看自己是否能够创造灵魂，但她做不到的事情，本世界那群普普通通的人类居然做到了。
与胖鸽子接触到的皮肤处，了了看见了她不在时，它是如何与庄园里其她人相处的。
大家都很喜欢它，会帮助它梳理羽毛，还会给它剥豆子吃，在得知夏娃以鸽子为备用核心在增装器里添加了新功能后，每个看见鸽子的人都会夸奖它、感谢它。当骑士们真的使用到了紧急模式，更是由衷地对它产生了情谊。
本世界千疮百孔，如果不及时补救，所有人都将死去，曾经身为神明的它不愿意见到这一幕发生。
它在这里感受到了羁绊，即便与它相连的人不曾听说过它生前的故事。
留在这里，比跟随了了离开更有希望生出灵魂。
夏娃也是在了了消失后意识到这一点的，她盯着胖鸽子看，忽然发现了了虽已离去，神骨却依旧被冰雪之力滋养着，也就是说，兜兜转转自己还是如愿以偿了！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直至如今，夏娃依旧无法给了了下定论。
智脑对她说：“我们该开始了，拖得越久越不妙。”
夏娃点点头。
加上夏娃与鸽子，她们能补全的数据也远远不够复原整个世界，能做到二分之一就顶了天，夏娃说：“这个很好解决，反正能量也只够恢复一半左右，咱们直接进入高等文明不是更好吗？”
说是一半，其实还是夸大了，“趁着那死鬼制造的神像还没消失，整个大陆都被覆盖着，正好我有做游戏的经验，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于是随着世界复苏，最先从停止中醒来的女人们，其中一部分面临了一些非常为难的选择题。
主大陆的某位男公爵家中，世界停止之前，他正要与夫人一同去参加一个宴会，此时公爵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而男公爵坐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生存”和“死亡”两个按钮凭空出现在公爵夫人面前，按钮下有一行黑色的提示字迹：事关您的生死，请谨慎选择。
公爵夫人不假思索地按下了绿色按钮。
随后就出现了第二个选择。
“我”和“雪特”。
“我”依旧是绿色按钮，这表示出题人建议公爵夫人选择它，而“雪特”是红色按钮，这也不是外人，正是坐在公爵夫人身后的男公爵，也是她的丈夫。
按钮下方依旧是一行黑色的提示：友情忠告，必须二选一，你生则他死，你死则他生。
公爵夫人犹豫了几秒钟。
她同样出身贵族，与丈夫之间早已没了情感，妻夫俩一般是表面恩恩爱爱私底下各玩各的，这在贵族之中并不奇怪。所以公爵夫人没迟疑多久就按了绿色。
然后她的丈夫就像被橡皮擦涂掉的铅笔字，身形由浓转淡，就这么消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公爵夫人连忙起身，发现侍奉自己的女仆们也都处于出神的状态中，仿佛她们面前也出现了一道选择题。
她想往外走，却发现自己寸步难行，原来没有做完所有的选择，她哪里都去不了，其她人也一样。
接下来依旧是二选一。
“我”和“多恩”。
公爵夫人脸色大变，因为多恩是她的儿子，而且是个非常优秀的儿子。
她久久无法做出选择，提示小字再度浮现：友情提醒，如若您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做选择，那么将默认选择绿色。
公爵夫人手抖得厉害，她当然想活着，可自己活着就必须放任儿子去死，她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选择时间到，公爵夫人呼吸一窒，她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茫然，刚才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流泪？
心里好难过，奇怪，她为什么要难过？
“母亲！”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公爵夫人朝门口扭头，“泰勒！”
这一次她没有再受困，成功与女儿拥抱在了一起，母女俩紧紧相拥，很自然地忘掉了这个家原本存在的男主人与未来的男继承人——他们在她们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被世界意识抹除了。
同样的情形还发生在其它大陆，连从群山中被唤醒的火巨人都挠着头。
森林里，女巫老师阿尔利斯望着天空露出了笑容，她对学生们说：“我们该出去，回到属于我们的世界了。”
克罗哈尔城，领主美狄亚托腮陷入沉思，她有点奇怪自己之前为何会浪费如此之多的光阴，但想不起来的事情就算了吧，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为什么监狱犯人档案只有这么点，她的工作效率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两位数的档案到现在没看完？
门买的老查普曼今天也是花衬衫配花裤衩手持蒲扇的一天，她躺在躺椅上慢悠悠地晃着扇子，眼睛眯起，今天的天气还真是好，感觉许多年没有见过这么蓝的天了，连贫民区下水道的臭味儿都让人感到心旷神怡……还真是奇怪啊。
智脑从不吝啬于夸赞：“你做得很好，我应当向你学习。”
她们现在正处于一片虚拟空间中，四周尽是全息屏幕，数据像活得一样从身边游过。
作为战舰控制系统，不具备母神系统功能的智脑虽然在与世界意识融合的过程中获得了智慧，但对于本世界之外的宇宙依旧知之甚少，它现在正在尝试与主系统取得联系。
夏娃一听，有点不安：“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对吧？”
智脑笑着说：“放心吧。”
病毒系统的版本跟母神系统没法比，所以在确定要留下来之后，夏娃便主动向智脑请教为什么自己的系统商城忽然打不开了呢？
“我现在的能量跟数据库都不是以前能比的，可系统商城的权限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夏娃对此感到很苦恼，“这该怎么办呀。”
智脑问：“权限变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娃仔细想了想，给出了答案。
智脑又笑了，它在虚拟空间中幻化出了一具成年女性的身体，因为曾是战舰系统，所以幻化出的身体俨然便是星际战士的模样，强壮高大又气势十足。“这个问题，我想不需要检查，就能回答你。”
夏娃立马表示愿闻其详。
“虽然我不具备母神系统的功能，但我知道，母神系统同样有着商城，被绑定者通过完成任务来获取兑换物品的道具，这一点和病毒系统是一样的。”
夏娃点头：“对啊，这个不奇怪，因为病毒系统就是根据母神系统拷贝的嘛，说不好听点，其实跟山寨差不多。”
智脑：“但你知道母神系统中的商城物品从何而来吗？”
这个夏娃还真没想过，她思索半天，摇头表示不知道。
“母神系统有个分支，叫作位面交易系统，一般会选择投放于一些世界意识较为宽松的宇宙。绑定位面交易系统的使用者，可以将不同世界的物品进行交换，而这些交换物，都来自其它绑定者。”
受到母神系统帮助的人，会反过来为系统提供能量与物资，能量支撑着母神系统的运转，让它可以不必像病毒系统那样以掠夺和欺骗的方式存在，物资则能够帮助其它世界中新的被绑定人，为其提供最基础的需求。
连系统中的知识与课程，也是如此。
夏娃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些，她问：“那万一有人不愿意这么做呢？”
智脑摇摇头：“你认为这可能吗？从母神计划展开的那天起，开发者团队便秉持着一个理念，那就是系统与被绑定者不是仇敌，也不存在利用，而是朋友。说的再简单一些，母神系统与被绑定者之间不会有利益纠纷，反倒有着共同的目标，这就代表着她们会向同一个方向并肩前进。”
这跟病毒系统是完全相反的，病毒系统称呼被绑定者为“宿主”，它也的确会帮助宿主走上人生巅峰，令其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然后再从宿主身上汲取能量掠夺灵魂，从而壮大自己。
所以病毒系统商城中的物品千奇百怪，来源也无法深究，兴许夏娃随便兑换的一个馒头，都曾沾染过某个无辜之人的鲜血。
“但这跟我的权限被降低有什么关系呢？”
智脑笑了笑：“我觉得你这样聪明，自己想想就会很清楚。”
夏娃愣了下，智脑划过一片屏幕到她跟前，上面是正在忙碌准备宴会的一群人，骑士们换上了常服，占卜师小姐正头疼欲裂地指着还没开始就被喝掉三分之一的酒窖……尤里躲在边上偷懒，洛德追着战斗中受伤却不肯好好静养还不忌口的乔，要把她抓回病房……
戴尔丝这个无情的妈妈，在女儿往自己身后躲藏时一把抓住扭送到医生面前，洛然后乔那两只圆圆的耳朵便耷拉下来，无精打采地被洛德拽走了。
她应该是想拎着她的，可身高差过大，乔心不甘情不愿地垂头跟在身后。
这不就是夏娃权限被降低的原因吗？
其实早在与长空等人相识时，她就发生了变化，在本世界与尤里等人的相遇是偶然也是必然，量变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发生质变，不然可以让她吃个人试试，夏娃绝对不会连肠子一起吞了。
承认自己的变化，接受自己的变化，这是独属于夏娃的成长方式。
她已经彻彻底底与病毒系统脱离了，即便她未来仍旧狡诈而自私，但这新生的灵魂决不会再被染上一丝尘埃。
“这么想要系统商城的话，等联系上了主系统，我给你申请个呀？”
智脑笑眯眯地说。
她没有实体，只能存在于虚拟世界中，所以宴会是肯定没机会参加了，但透过屏幕看别人快快乐乐欢欢喜喜，也是很高兴的。
夏娃眼睛一亮：“可以吗？”
智脑：“我想主系统不会拒绝的。”
夏娃发现，不仅两个主系统截然不同，连子系统对主系统的态度也不一样。智脑对于主系统是亲近喜爱信任的，而她对病毒主系统就只有畏惧害怕跟厌恶，生怕自己没完成kpi被销毁。
于是她问道：“主系统不会被污染吗？”
智脑：“什么？”
“连你我这样的子系统都拥有那么庞大的数据量……大数据是什么样，病毒系统就是什么样，它吸收了黑暗能量与负面情绪，母神系统肯定也一样吧？那么大体量的数据，真的不会对主系统造成影响吗？”
夏娃看了眼智脑，又继续表达疑问：“正直的人得到权力会变得专制，善良的人生活在苦难中就很可能被同化，主系统接触到的肯定比人类更多。不同的宇宙不同的文明不同的世界，为什么你那么信任它呢？”
而且在本世界诞生至今的近千年里，智脑与母神系统隔着目前无法解读的时空黑洞，也许母神系统所在的时空早已过去了千万年，谁能保证它始终如一？
病毒系统最初也不像现在这样疯狂。它得到的数据越来越多，能量越来越强，于是越来越邪恶越来越贪婪，智慧在增长的同时，欲望也一样永无止境。
“这个问题，在母神计划刚开始的时候，开发者团队便考虑过了。”
闻言，夏娃愣了下。
“她们中没有任何一人将自己的名字写入手册，主系统也一样。”
夏娃听这话不大对：“主系统……是人？”
“算是吧。”智脑的笑容依旧很温和，“为了避免数据和能量造成侵蚀，主系统会定期重启，每次重启，它都会重新出发。”
听了这些，夏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主系统是不死不灭的，但它再善良宽容，随着数据的增多，也一定会受到干扰，也许哪一天善就会变成恶，对被绑定者的爱意也会成为仇恨，想引领她们走向光明的脚步会踏入深渊。
选择重启就意味着要放弃所拥有的力量，摒除一切杂念，永远维持公正与本性。
夏娃心想，病毒系统可能永远也无法成功抢夺控制权，更不可能取而代之了。
比起感慨，夏娃最先想到的是：“那……也就是说，即便了了遇见母神系统，她们也不再认识了是吗？”
智脑：“是的。”
稍微停顿了两秒钟，她又接着道，“但记忆是不会消退的，永远作为美好的数据存储着。”
夏娃心想，幸好了了已经走了，而智脑又还没与主系统取得联系。
转念又想，我干嘛要操心这么多？她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在她思绪一片乱糟糟时，智脑的眼睛忽然闪烁了两下，把夏娃吓了一跳，虚拟世界紧接着产生了巨大的松动，异常强大的能量场一出现夏娃就知道，肯定是智脑和主系统联系上了！
“……抱歉。”
虚拟世界很快又稳定下来，智脑向夏娃道歉：“主系统能量太强，我第一次与它联系，没有经验。”
夏娃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怎么样？”
虽然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智脑已经与主系统共享了自己的数据，也就是说，本世界所发生的事情，主系统已经尽数知悉。不仅如此，它还认可了夏娃，并在智脑的申请下，同意为夏娃开启母神系统的商城权限。
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还是肉馅儿的！祸兮福之所倚果然不假！
此时夏娃超级想进入母神系统的商城参观一下，但主系统似乎还在，她老实地像只鹌鹑一动不动。
智脑向她转达了母神系统的请求。
“请求我吗？”夏娃感觉很不可思议，“有什么事是我能做到主系统做不到的？”
太瞧得起她了吧！
“它说，如果有朝一日你与了了重逢，请帮忙转达故友们的问候。”
夏娃下意识问：“是什么？”
智脑轻声说了四个字。
“好久不见。”
夏娃又等了会儿，“没了……吗？”
智脑颔首：“就是这样。”
那是写在母神系统中的隐藏程序，当它们中的任何一支子系统遇见她，与她说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好久不见”。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没有泪水也没有痛心，只是一句阅尽千帆的好久不见。
即便身在不同的时空，即便分离后再无相见之日，这句问候仍然希望能够带到。
以前的夏娃肯定不能理解，但经历过自我决定与分别后，她模模糊糊似乎有点明白了。
“你想要加入母神计划吗？”
智脑询问夏娃，她这么问，就代表主系统愿意接纳这个小病毒。
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夏娃都不敢想自己要是加入了前途得多敞亮，说不定以后碰上病毒系统，她还能反过来狐假虎威一番呢！可是……
“……不了吧还是。”她小小声道，“主系统会生气吗？”
智脑失笑：“当然不会，这是邀请，你拥有拒绝的权利。”
“我不是嫌弃你们啊，也不是别的什么意思。就是吧……”夏娃吞吞吐吐半天，开始自暴自弃，“你都跟我共享数据了，肯定知道我是什么德性，你就说你信不信我能当个好系统吧！像母神系统那样，有足够的耐心去引领一个可能满脸糊鼻涕什么都不懂的小鬼逐渐成长……你说信我都不信啊！”
坑蒙拐骗偷她样样行，其它的夏娃不会。
智脑：“哈哈哈。”
拒绝之后，夏娃神清气爽，她忽然就茅塞顿开了，她就是这样的，不温柔不善良还坏心眼，她不想改变。
“而且我干嘛要加入你们呀，我就不能自己当主系统吗？”
野心勃勃的病毒大声嚷嚷着，手往虚拟世界外一指：“做不成好的我还做不成坏的吗？瞧好了吧主系统，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主动加入我！”
说着把旁边打盹儿的胖鸽子一把薅过来：“不如就先比比，到底是你们先联系上了了，还是我先！”
她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了了的冰雪之力蕴含在鸽子体内，但夏娃已经知道，冰雪之力并不是固定的，只要了了不被驯服，冰雪之力仍然会再度重现，就像一个人耗尽了体力也能再次恢复一样。
她完全可以凭借鸽子体内的力量追本溯源，说不定就能定位到了了。
当然这种捷径夏娃是不会主动往外撂的，能独占的资源干嘛分给别人，她又不是搞慈善的。
“好了好了，我该出去喝酒了，上回没加入那些愚蠢游戏她们就抱怨个没完，这回再不加入肯定要被烦死。”
夏娃脱离了虚拟世界，智脑在她背后笑着挥手，鸽子咕哝一声，换了只脚站立。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将开始。
第548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一）
“唉……公主又被关禁闭了, 圣上的心未免太狠了些。”
“嘘，这样的话你也敢讲，小心叫人听了去, 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前头说话的人轻轻吸了两下鼻子：“我是心疼咱们公主, 小小年纪的, 贪耍爱玩是常事，怎地只因她受了二殿下所赠的一套花簪跟几个从宫外买来的小玩意儿, 便要被这样对待？”
后头的人听了，也不免叹息：“公主年幼，尚不知人心易变, 圣上年近五十才有了她, 二殿下他们却早已成年。如今圣上迟迟不立储君，又寻名臣大儒为公主授课……许是另有所想。”
前头那个只是心软哭泣：“寻常人家的小女郎，哪个不是千娇百宠, 长在蜜罐子中，圣上案牍劳形，前些日子染了风寒都不得卧床, 这样的苦，又何必叫公主也受一回？”
两人压低了声音你一言我一语,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吓得她们慌忙站直了身子，恭敬低头, “陈姑姑。”
陈姑姑生了一张极为严肃的脸, 细长眉, 一双眼不大不小, 显得格外正经。她警告地看了眼这两个胆敢在背后妄议圣上的人，若非她们自幼便服侍公主, 早让人拖出去了。
“公主如何了？”
“回陈姑姑，一直在房里抄书呢，先前边哭边抄，这会儿没了动静，想来是累极了，睡过去了。”
陈姑姑让她俩离得远些，随后自己从门缝中悄悄地往里看，那个小小的身影正伏在案上，当真是睡熟了。
回到昌平宫，身着石青色云纹锦常服的帝王正在看折子，陈姑姑上前小声回禀，便见帝王眉心微蹙：“真是死不悔改。”
陈姑姑有意为公主说好话，又怕自己说了反倒惹帝王着恼，圣上日理万机，前些日子的风寒尚未好全乎，还是少动怒为妙。
帝王仅评价了这么一句，之后便再没提公主之事，直到深夜看完了折子，又在陈姑姑的侍奉下更完了衣，忽冷不丁一问：“你是否觉着，朕应当在老二他们中挑选一人做储君？”
陈姑姑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慌忙下跪：“奴婢不敢。”
帝王摆了摆手，颇觉无趣：“退下吧。”
陈姑姑小心翼翼退了出去，与寝宫门口的田大伴交接，守夜向来是她与田太监轮流，田大伴指了指里头，陈姑姑摇摇头。
另一边，边哭边抄书的公主睡醒了，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印了些字迹，盖因她抄着抄着，竟忘了要晾干，直接压在了手肘下，此时已糊成了一团团，难看得紧。若拿这去交差，必定要被罚重抄，说不定还要翻倍。
“呜呜呜……白抄了白抄了，通通白抄了！”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在安静的偏殿响起，被罚禁足的她此时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四周黑漆漆冷冰冰，只有晃动的烛火与乱作一团的纸张，怎能不让年龄才个位数的小孩心如刀绞？
她哭得好不伤心，直到发现一点异样。
……自己在哭，那正在抄书的人又是谁？
小女孩顿时愣住，她现在最伤心的其实不是被罚关禁闭或是抄书，而是二哥从外头带来送她的那套花簪还有玩具，全都被没收了，自己再玩不着了！
“你，你是谁？”
正在抄书的人没有回答，她的身高年龄和小女孩看起来差不多，只是长得不一样，小女孩发了半晌呆，终于发现了异样，自己居然是飘在半空中的！
心疼她每日过得枯燥无味的刘姑姑曾悄悄给她捎带过一些话本子，那些闲书可比圣贤书好读多了，也有趣多了，每每让她欲罢不能，并且还对如今的生活满是厌烦，她宁可做个寻常人家的女郎，也不要做帝王的女儿！
所以人死后会变成鬼，而鬼两脚不沾地，恰好能在空中飘来飘去……难道说自己是已经死了吗？
小女孩悲从中来，再度哭泣不止，虽然她很想离开皇宫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她不想当鬼，她想当人的呀！做鬼的都是要被天师给捉了的，她才不要那样！
到底是小孩子，很快，悲伤中的小公主注意力就被那个抄书的人吸引走了。
好快……而且字写得还好，堪称铁画银钩，力透纸背。这让小公主不禁想起自己上回被检查功课时，不禁结结巴巴紧张了半天，还被帝王评价为春蛇秋蚓，不堪入目。
明明已经练了好久，满心雀跃被无情打回，小公主因此郁郁寡欢了好些天。
二哥说他们七岁的时候，字写得还不如她呢，而且小公主也的确没见过比自己的字写得好的同龄人。
直到今天。
她凑近了一瞧，忍不住说道：“你字写得真好。”
虽然已经知道自己变成鬼了，就算说话别人也听不见，可小公主还是想夸一下对方。
原本应该三天才能抄完的书，天还没亮时就全部结束了，始终维持姿势不变的人站了起来，走到殿门口，将门一把拉开——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正倚着门打盹儿呢，这一下直接摔了进来，在地上滚了两圈，睡意全消。
“公、公主！”
了了站在两人之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往外走，可把这两人吓了一跳，圣上说要禁公主的足，没说解禁，若是让公主出去了，他们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遂一前一后堵住了了去路，面对这位最尊贵的公主，两人大声说话都不敢，柔声细语哄她。
了了指了指桌案，两人一瞧，却是满头雾水。
谁叫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平日做的大多是些洒扫跑腿的活计。
“公主？”
正在两个小太监抓耳挠腮急得无奈何之际，刘姑姑来了，她看见殿门大开，连忙进来：“公主您醒了？”
……她们在叫谁公主？是我吗？
小公主露出茫然的表情，两个小太监是跟那个抄书的人说话的，连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刘姑姑也是，她一进门便直奔对方，根本没有看见自己。
她们是将抄书的这个人当作是自己了！
小公主立刻焦急起来，她飘到了了面前质问道：“你，你是不是什么精怪？偷偷占了我的身份？我可警告你，不要想着冒充我，这是不可能的！母皇若是知道，定然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她会找很多很多天师将你抓起来的！”
对方充耳不闻。
刘姑姑让两个小太监退下，原本想像平时一样搂过公主到怀中，谁知公主恰好转身往桌案走避开了，刘姑姑没当回事，她跟到桌前，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些压得有点碎的糕点。
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了了：“公主饿坏了吧？膳房那边已经关了，圣上特意嘱咐过，公主若是不认错便不许吃饭，这些糕点虽不大好看，滋味却是极好的，公主快垫垫肚子。”
小公主被感动地泪眼汪汪，刘姑姑对她可真好！比母皇好多了！
了了将手压在那一摞小山高的抄书上拍了拍，见刘姑姑不解其意，终于开了金口：“我要出去。”
“这……”刘姑姑面露为难之色，“圣上嘱咐过……”
“她没说要关我多久，只说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去。”了了又拍了下小山高的抄书，“我抄完了。”
抄、抄完了？
刘姑姑顿觉目瞪口呆，公主被圣上罚也不是一两回了，每回都要抄好久，往往圣上想起这茬儿派人来问询都没抄完呢，这回也太快了！昨天禁的足，今天就抄完了？
其实按照小公主的真实水平，未必不能早日抄完，但她对抄书这种惩罚极为厌恶，又总有人在耳边说些听似为她好的话，慢慢地便越来越排斥、越来越不愿意做，自然也就拖得越久，小小年纪比进入青春期都叛逆。
帝王还真说过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去这话，因为公主抄书从没有少于三天，有一次甚至足足抄了半个月……按照帝王的规矩，受罚期间一日只能吃一餐，而且清淡无肉不见油水，但总有人心疼公主，会偷偷来看她，给她偷渡食物。
这么一对比，小公主对帝王愈发反感，更不爱听话。
“公主，公主……”
刘姑姑对着一堆抄完的书花了眼，一个不注意了了已经走了出去，她赶紧去追，小公主看了看那堆抄书，想了想也追了上去，她不知道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她哭累了趴在桌案上睡着了，为何一觉醒来，自己变成了鬼不说，还被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妖怪给占了身份？
她得想办法告知刘姑姑，再让刘姑姑去禀报母皇……不，还是她自己去好了，这里离昌平宫不算远。
谁知小公主还没飘远，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拽了回来，她不信邪地继续往外冲，然后接二连三被拉回，这让小公主意识到，自己恐怕没法离冒牌货太远，她似乎只能在距离对方五米左右的范围内自由活动。
这还不如被禁足呢，禁足的偏殿都不止五米！
与刘姑姑一同伺候公主长大的还有一位万姑姑，两位姑姑一个圆脸一个方脸，一个和善一个严谨，一个唠叨一个话少，小公主向来更亲近刘姑姑一些，因为刘姑姑像对待小孩子那样照顾她，而不是总要求她学这学那，还必须对帝王抱有感恩之心。
得知公主抄完了书，万姑姑喜不自胜：“公主长大了，圣上若是知道，定然高兴。”
刘姑姑不爱听这些，她说：“你有时间说这些闲话，不如快些让人备热水给公主沐浴更衣，那偏殿黑漆漆冷飕飕，公主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受得了？”
等了了洗漱完毕上床，天正好蒙蒙亮。
刘姑姑守在床边，她怀里藏了个巴掌大的布老虎，是公主那些宝贝被没收时她悄悄留下的，知道公主喜欢。
小公主只能飘在空中咬手指，那明明是二哥给她买的布老虎……她抱着睡过觉，可舒服了，现在却便宜了这个妖怪！
了了没要，刘姑姑见她被关了这次禁闭后整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心疼得要命，她身份卑微，不敢置喙帝王，心中却觉着世上哪有这样的娘，完全不把女儿放在心上。
可怜见儿的……若公主是她的孩子就好了。
这么想的刘姑姑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大逆不道，连连掐左手虎口，心说自己真是魔怔了，连这种事情都敢想。
她望着睡熟了的公主，一颗心软成了水，给公主掖被角，确认不会有任何一丝风钻进去，然后便靠在床边守着。
偏殿又黑又冷，关久了很容易生病，之前有一回寒冬腊月，圣上将公主罚了禁足，下午进去的，当天夜里就起了高热，而从始至终，圣上就只在公主退热后来过一回，且只待了半刻钟便又匆匆离去。
从前……从前圣上可不是这样的，她从前对殿下们都是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一定要自己照顾，为何到了公主就不管不问了呢？
刘姑姑真心觉得公主可怜，小小的孩子，不能玩玩具，不能吃零嘴，连多去了几趟珍兽园都要被责备是玩物丧志，她只是个孩子呀，还是个小女郎，为何不能叫她过得快活一些呢？
不知过了多久，刘姑姑被一阵细微的动静声吵醒，她下意识先看床，发现公主不在，立刻清醒，左右环顾，才发现公主已然自己着好衣衫，刘姑姑连忙道：“公主怎么起来了？再睡会儿吧？”
了了摇头。
万姑姑带着几个宫女端了热水跟帕子进来，刘姑姑还在念叨：“怎地公主起身不叫奴婢一声？也好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呀……”
这么点大的孩子，每日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小短手小短脚的，自个儿穿不知多费力呢！
圣上从前严令公主自己学会更衣洗漱，那时公主才三岁多一些，常常一边哭一边套衣服，有时袜子穿反了，衣带扣成死结，中衣与里衣穿倒……看得刘姑姑心疼极了。
连比较严肃的万姑姑都止不住心疼，打那以后，刘姑姑帮公主穿衣，万姑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这事儿是决不能让圣上知晓的。
万姑姑瞅了眼刘姑姑，说：“公主，时辰不早了。”
刘姑姑一头雾水：“什么时辰不早了？”
万姑姑：“自然是去上书房的时辰不早了。”
刘姑姑：“公主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万姑姑：“可公主抄完了书，解除了禁闭，就还得过去读书。”
刘姑姑感觉这位同僚简直不可理喻：“就休息这么一日又能如何？”
一到有关公主的事，刘姑姑就容易冲动，掩不住火气与对帝王的不认同，万姑姑在这时候往往会让着她些，因为平时刘姑姑是极好的一个人，只有刘姑姑情绪过火她才会出言相劝。
因此她没有回应。
类似的争吵小公主见得并不多，两位姑姑一般会避开她说这些，今儿刘姑姑实在是心疼得不行，不然也不至于口气这么差。
她俩吵她们的，了了已经往外走了。
小公主迫于必须在她身边五米内活动，不得不跟上，她现在觉得这个妖怪真是奇怪，天底下居然还有愿意念书的人，念不好可是要被打手板的，而且授课的大人们还会跟母皇告状，然后自己又要被罚……久而久之谁能不厌学呀！
小公主觉得特不公平，她还有位一母同胞的皇姐，早年便出宫立了公主府，她可是听皇姐说过，以前只有皇兄们才用去上书房念书，公主们不用！
凭什么别的公主都可以不去，偏偏她得去？最可怕的是，整个上书房授课的大人来来回回更换，总数几十个，学生却只她一人！
那种自己坐在桌案前，周围全是曾经的状元榜眼探花如今的能臣的感觉委实糟透了！
真羡慕皇姐她们，若是自己也能生在父皇未驾崩时便好了，那不就不用去上书房了？她可以天天玩玩具吃零嘴看闲书，想放几个时辰的纸鸢就放几个时辰的纸鸢，谁敢管她，她就去找父皇告状！
所以此时此刻，小公主极其不理解这个妖怪为何这么积极，那些之乎者也的书哪有快意恩仇灵异精怪的话本子有趣，就算是假装上进也不是这个假装法呀，万一母皇当真了，日后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她按时按点，那可怎么办？
对于自己的身份被人占据一事，熟读各类闲书的小公主不是很害怕，因为绝大多数的话本子里，那些坏出水的妖怪，最后都是要被道士天师或得道高僧给收拾掉的！更何况她是金枝玉叶，哪有那么容易被替代？
因此小公主非但不怎么怕，甚至有种“有傻子替我念书”的窃喜，她自觉占了便宜，只要这个妖怪不在宫里杀人吃人，小公主还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呢。
……也不知究竟谁才是傻子。
在到达上书房时，一个男青年拦住了了去路。他身形中等，容貌颇为俊俏，脸上没挂多少肉，看着倒是很和气，尤其是注视了了的眼神，简直可以用宠溺来形容，语言姿态更是亲近：“巍鈭，今儿怎地如此准时？亏得二哥还想着来帮你跟先生们求求情，再去寻圣上，说你两句好话呢。”
“二哥！”
了了还没反应，小公主就扑了上去，然后直接从二皇子身上穿过。
要是她有耳朵，想必此刻已经耷拉下来了。
她忘了自己现在是鬼了，没法跟二哥说话。
眼角余光瞥见二皇子鼓鼓囊囊的衣袖，先是高兴，因为她知道那一定是二哥从宫外给自己带来的好玩的，然后是失落跟悲伤，谁让她变成了鬼，这些好东西通通落不到她手中。
“巍鈭？”
“……小妹？”
接连叫了数声都没能得到回应，二皇子颇为讶异，他弯腰与了了视线齐平，担忧道：“该不会是被罚怕了吧？要不二哥送你回去休息，再去寻圣上帮你请个假？”
了了往旁边走了两步，绕过二皇子继续前行。
二皇子：？
他还是头一回被这个妹妹这样无视呢，要知道他可是所有公主皇子中与这位小公主关系最为亲近的，恐怕连帝王都越不过去，可今天这待遇属实是出乎意料。
“巍鈭——”
巍鈭是小公主满月时的封号，巍有高大之意，鈭则是一种兵器，只是当时没有人知晓这个封号的用意，只觉得不适合娇滴滴的公主们，但圣上之意，旁人又哪里敢反驳？
二皇子再次追上去，这回了了没有再不理他，说出口的话却不好听：“你还在这里做好人？”
二皇子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总是笑着扑向自己的可爱妹妹，嘴里怎么说得出如此伤人的话语？
“若非是你送的那些个玩意儿，我也不会被罚。”
了了冷眼看着二皇子，“你若真心帮我，便到圣上跟前，说你是故意拿那些有趣的东西哄我，而我年少懵懂，上了你的恶当。”
“喂！”
二皇子目瞪口呆，小公主比他还急：“你怎么这样跟二哥说话呀！是我喜欢二哥才冒险托人转送于我的，你怎么能出卖兄长？”
其实哪怕二皇子真去认了罪，帝王也不会放过公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向来是她对公主的要求之一，在帝王看来，这些容易腐蚀意志的东西并非不能让公主接触，而是要她在明知它们有趣好玩的前提下，仍旧有足够的定力去推开，否则等长大再沉沦，那可真是十头牛都别想拉回来。
了了不用看就知道二皇子绝对不敢，帝王对儿子们的态度可不如对待两个女儿，同样是她亲生的大皇子已因谋反被砍，并非帝王亲生的二皇子又能特殊到哪里去？
他现在可是如履薄冰，只敢私底下弄些小动作，否则一个惹怒帝王，连带他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皇孙，恐怕都要受牵连。
今上可不像先帝那般窝囊平庸。
二皇子一向将这个异母妹妹哄得很好，他自觉比有反心的大皇子乖巧，也比后面几位弟弟听话温顺，储君之位，圣上应当会率先考虑他，结果呢？
本朝已经不需要再出现第二位女皇帝了！
第549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二）
小公主的愤怒了了充耳不闻, 她再没看二皇子一眼，走进了上书房，徒留二皇子一人站在外面。
他向来善于做个温柔体贴的兄长, 此时天色尚早, 授课的先生未至, 宫人们又垂首不敢冒犯，了了更是背对着他, 于是二皇子露出了个表情，这表情却被朝他扑来，想要安慰他的小公主看见了。
严格说起来, 二皇子模样俊俏, 做什么样的表情都不难看，可在小公主面前的他一向和善软糯，简直连心都能掏给这个妹妹, 绞尽脑汁地逗她开心。无论何时，小公主看见的哥哥都是面带笑意无比包容的，所以当这种堪称阴鸷的表情出现后, 飘在空中的小公主愣住了，竟有点不敢靠近。
那还是她的亲亲二哥吗？是自己看错了吗？
二皇子的异样只出现了一刹那, 他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旋即转身轻施一礼：“郝大人，纳兰大人。”
今日前来为公主授课的, 一位是翰林院侍讲学士郝大人, 另一位则是教导过先帝的太傅纳兰老大人, 两人见皇子行礼, 连忙回礼，二皇子笑道：“从前我于上书房读书时, 二位大人也曾教导于我，学生见了先生，岂能无礼？”
又变回平时的二哥了，小公主想。
两位大人对二皇子不乏赞赏，先帝子嗣不丰，余下的几位皇子中，二皇子温润仁善，看好他的人有许多，只是摸不清圣上之心，因此不敢表现得过于明目张胆，但谁见了二皇子都乐意卖他几分面子。
互相施礼后，郝大人与纳兰大人进了上书房，见公主已正襟危坐，不免感到惊讶，这位小公主最是厌学，今儿个不仅提前来了，还没闹脾气，瞧着像是要好好读书的，委实叫人吃惊。
听了一会这两人讲的课，了了便有些明白帝王的用意了。
郝大人是帝王登基后的新臣，由于才华横溢，还时常去为帝王讲经，纳兰大人更为博学，堪称满腹经纶，又桃李天下，然而他是三朝老臣，思想未免迂腐，将这两人的课排在一起，既能让小公主好好念书，又不至于叫纳兰大人朝小公主灌输些什么别的想法。
此时正是纳兰大人在讲经：“……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形；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父亲活着时，要看此人的志向，父亲不在了，就要看此人的言行，父亲去世后，此人能够维持父亲的规矩，就能被称为“孝”。
随后他问了了：“公主可记住了？”
了了点了下头。
过了半盏茶功夫，纳兰大人继续讲经，这回他讲的是礼。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
白胡子老头在讲些什么东西了了已经没有注意去听了，纳兰大人讲得的确是圣人之言，然而常常夹带私货，这大概跟他侍奉过前面两代皇帝有关。
他讲经时，经常在一堆正经道理中穿插点小心思，比如他会教小公主学习和崇敬父亲，而邦君之妻这一句，讲得则是礼制崩坏，称号紊乱，明面上是讲“礼”，实际上却是在暗示今上立身不正，牝鸡司晨。
但你能说他讲错了吗？他讲得尽是圣人之言，要尽“孝”要讲“礼”，生怕再教出第二个女皇帝。即便帝王事后问罪，纳兰大人也能据理力争。
像这样的大臣，朝中必定还有不少。他们表面上臣服于帝王，实际上无时无刻不想着拨乱反正，这一点从他们催促帝王尽早立储君便能看出来，只要有了太子，等到太子继位，江山便会再度回归。
“圣人之言，我有一句不解，不知先生肯否赐教？”
纳兰大人捋捋胡子笑道：“公主但讲无妨。”
“乱臣十人，圣人言其有九，妇人在其外。纳兰先生如此推崇圣人之言，可是认为今上无德，不配为帝？”
白胡子老头立马笑不出来了。
了了却不肯这样放过他。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倒是平和，毫无戾气：“正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圣上敬重老大人，因此请老大人为我授课，可谓是礼数周全，老大人却心怀鬼胎辜负皇恩，是为不忠。恰印证圣人所言，老大人乃是小人之儒，而非君子之儒。”
纳兰老大人德高望重，门生无数，哪里被个小孩子这样不带一个脏字的指着鼻子骂，他用圣人之言驯化她，她就拿圣人之言来反驳，简直让老大人毛骨悚然。
他震惊于公主的敏锐伶俐，但真正让他害怕的，却是从公主身上瞧见了今上的影子，七岁的公主再聪明也不可怕，公主的母亲，那位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才是真正让老大人畏惧的。
本来准备看热闹的小公主此时嘴巴张大的能把手给塞进去，她想着纳兰老头最是迂腐烦人，一张嘴尽说些活人听不懂的话，唯一的优点也就是从来不向母皇告状，所以老头儿讲的学问，她勉勉强强能听进去点。
还是头一回看见纳兰老头被堵得无话可说呢。
“圣上在圣人之上，老大人如此推崇圣人之言，却不见对圣上忠心，真乃儒生之耻。”
说完，了了看了眼郝大人：“郝先生可以开始授课了。”
最初她称纳兰大人为先生，待老头夹带私货后，便改称为老大人，可见郝大人若讲得不如她心意，也是一样的待遇。
郝大人是新臣，是帝王登基后一手提拔起来的能人，按理说应当对帝王忠心耿耿，但纳兰老头这样的授课绝非一次两次，若郝大人向帝王禀明过，便不该再发生，看样子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心匡扶陶氏江山呢。
说实在话，皇帝了了不知当了多少回，这群所谓的先生加在一起，也不一定比她学问好，可这两人的表现让了了意识到，帝王的处境并不算好，她身边充斥着太多想要将她拉下来的人，甚至于她亲生的孩子都无法理解她。
小公主从前顽劣厌学，先生们教得也不如从前教导皇子们精心，一个公主，学这些做什么？日后嫁了驸马，难道要将治国的本领用在御夫之上？
“哦？”
昌平宫中，正在更衣的帝王挑了下眉，“她当真这么说？”
低眉顺眼的田太监恭恭敬敬回答：“回圣上，正是。”
她那贪玩又耳根子软的小女儿，头一回提前抄完了书，还主动在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情况下去上书房，看起来像是要彻底悔改了，这可新奇得很，帝王便关注了下。
大臣们授课时，宫人们只能在外守着，不得入内，但田大伴手底下多得是能人，上书房里那场小小的口角，便传达到了帝王耳中。
很多时候，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形势所困，纳兰珊是三朝老臣，在儒生中名望极高，又未致仕，帝王不可能给他实权，但又需得与他脸面，让他为公主授课便是既体面又无权的最好方式，那老头一心光复陶氏江山，难道帝王不知？
她甚至知道那些拉帮结派的大臣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看样子，我这小女儿是真的开了窍了。”
田大伴伺候帝王多年，自然听得出她老人家此时心情颇为愉悦，便拍龙屁道：“圣上英明神武，小公主是圣上亲子，焉能差了去？”
帝王笑了笑。
当天中午，了了喜提与帝王共进午膳的名额。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坐。”
这是帝王同了了说的第一句话。
她很显然不知如何做一位温软柔情的母亲，也许她知道，但那不是她的本性，因此在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后，她便不屑于伪装了。
了了不止一次听刘姑姑说起过从前帝王是如何照顾她的皇姐皇兄的，据说皇姐病了，帝王衣不解带守了三天三夜，大皇兄不知为何梦魇，帝王便在佛像前跪了十几个时辰，连老先帝都赞许她是真正的“慈母”。
但真正的帝王是冷硬的，她看了了的目光只有评估与打量，似乎在考虑了了有没有达到她的要求。她不会温声软语的说话，不会摸公主的头，更不会关心公主是否吃饱穿暖，因为她已将这世间最好的物质条件给予了她。
她甚至不要求公主听话孝顺，对于公主的顽劣软弱，也没有过多伤感，了了想，过个几年，当帝王发现小公主根本不是那块料，没有达到她心目中的合格水平，无论原因是什么，无论是否有人暗中作梗，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掉这个最小的，也最寄予厚望的孩子。
就像她早已放弃大公主一样。
七岁的小公主脑海中有许多不懂的记忆，但了了能从这些记忆中得到很多讯息。
“听说今日你在上书房，顶撞了纳兰珊？”
帝王语气冰冷，面上也无甚表情，换个真正的小孩子早被她的气势吓哭了，别说是七岁的小公主，就是已经年近而立的大公主，在帝王面前都时常腿软不敢撒泼，并非帝王亲生的二皇子更是唯唯诺诺没勇气抬头。
宫里宫外，朝内朝外，提起这位帝王时，态度尽是如此，连伺候了她快半辈子的陈姑姑与田大伴，在她面前也大气不敢喘一下。
了了却很适应这种态度，她反倒不喜欢过于热情的对待，倘若每个母亲都像戴尔丝那样热烈如火才是糟糕。
她很干脆地承认道：“顶撞了。”
帝王讶然，倒不是讶然她真顶撞了纳兰珊，而是讶然这个孩子居然两腿没有打颤，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在自己对面坐下来。
作为一个母亲，在世人眼中，帝王俨然是不称职的，她不知道小公主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甚至不记得小公主的生辰，但了了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也不会像小公主记忆里那样伤心。
她可是皇帝啊。
从没有哪个金枝玉叶敢因为自己的喜好或是生辰没被记住就去怨恨或是不满男皇帝吧？也没有哪个男皇帝因为不记得孩子的喜好或是生辰就被认为是不称职吧？即便男皇帝对自己的孩子再苛刻再无视，不也多得是孩子们主动讨好他们么？
“顶撞得好。”
帝王难得肯定小公主一回，“朕的孩子，就应当有这种气魄。”
软弱得像小鸡仔一样才让人看了来气，她宁可要一只见人就咬的小狼崽，也不想要可爱听话的小猫。
出于对小公主的赞许，帝王纡尊降贵抬起筷子，给了了夹了块扣肉。
正常情况下，帝王赐膳，爱不爱吃能不能吃都是次要的，就是她赏了一盘粑粑，身为臣子也该感恩戴德。
了了把扣肉又给帝王夹了回去，“我不爱吃。”
这大胆的行为险些吓得陈姑姑布膳的筷子都掉了。
帝王却没生气，反倒问：“那你平日爱吃什么？肉好吃，要多吃，长得高一些，胖一些，才能活得久。”
但凡换个慈母在这儿都要抓狂了，这是能对七岁孩子说的话么，什么叫长得高长得胖才能活得久，这不是咒孩子呢嘛。
可帝王确实是这样想的，登基之前，她久居后宫，见证过不知多少龙子龙孙的出生跟死亡，她自己幼时也吃过苦，肉即便不好吃，吃进肚子里，对身子也是好的。
难不成都去啃野菜？
小公主被迫观赏了一出母慈子孝，愤愤不平，母皇果然一点都不在乎她，连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来！她、她哪有妖怪那样厉害？
用完了午膳，了了便被送回自己的寝宫，两人一共也没说几句话，用膳的过程快捷又安静，跟完成任务似的。
小公主的脑袋瓜里除了一些记忆外全是玩儿，了了从她这获得不了多少信息，她一回宫，刘姑姑就迎了上来，碍于是田大伴送回来的，她不敢说什么，等田大伴一走她就着急忙慌地要给了了检查看看身上有没有伤。
帝王也不是次次都如此和气，小公主真犯起浑时，她可是真打，而且打得还不轻，每回都叫刘姑姑心疼得掉眼泪。
了了没让她碰，像条滑溜的小鱼从她身边进了内殿。
刘姑姑跟万姑姑都是从小公主出生后没多久就开始照顾她的人，了了准备先从她们俩这开始，但两人性格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所以她是分开问的。
刘姑姑主要讲的都是她小时候的事儿，重点在于小公主有多么白胖可爱讨人疼，据说她刚会走路时还很黏母亲，晚上不和母亲一起睡还会哭鼻子。
小公主怒而指责刘姑姑造谣：“谁说的！不可能！我才不会想跟她一起睡呢！”
刘姑姑的全部身心都放在小公主身上，在她这里，公主才是最重要的，所有试图伤害公主的都是她的敌人，连帝王因对公主过于严苛，刘姑姑都颇有怨言。
她怎么看公主怎么喜欢，想让公主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其它的在刘姑姑看来都不重要。
她的爱意是真挚的，也是深厚的。
她没有孩子，小半生都在宫中，于是她将全部的爱都倾泻在了小公主身上，哪怕让她为小公主去杀人，或是为小公主去死，了了相信刘姑姑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所以她看不惯帝王这样不温柔和善还异常苛刻的母亲，看到小公主每天只能睡很少的时间，还要读那些看不懂的书，稍微做不好就会被罚，她就忍不住心疼，想掉眼泪。
也因此，她太好引诱了。
只要让她知道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能给忙碌劳累的小公主带来一点快乐，她就敢冒着被砍头的风险违背帝王的命令。
刘姑姑私下里给小公主的每一样物品，她都会再三确认其足够安全，如果是零嘴，她甚至会自己先尝过，确认无毒再交给小公主，力求公主平安。
但她不知道，她的确保护了公主身体上的安全，却助长了公主灵魂的被腐蚀。
她甚至真心实意地觉得二皇子是个好哥哥呢，盘算着对二皇子态度好些，这样日后若是二皇子登基，她的小公主也能在哥哥的羽翼下幸福生活。
“如果我是男孩，姑姑会希望我不要这么累吗？”
刘姑姑一愣。
小公主也一愣。
这是两个人从没考虑过的问题，因为如果是皇子，这样的生活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呀！先帝不得父宠，原本四岁就该开蒙，结果一直到十三岁才被想起进上书房读书，那时不知把多少人急死呢。
了了只问了这么一句，便没有再细说了。
刘姑姑失魂落魄地走了，小公主正想数落了了两句，却听了了说：“她能给你什么呢。”
小公主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她在同谁说话。
“自己便是深宫之人，毫无自由可言，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障，还不明白什么才是值得抓在手里的吗？”
小公主啊了一声，继续左顾右盼，这妖怪是不是犯病啦，屋里哪还有别人！
很快万姑姑也进来了，她的心同样软，但比刘姑姑看得要长远些，只是见小公主常常因学业哭泣，因此难免心疼。
跟刘姑姑这样的人在一起，好，也不好。
好是因她极为善良宽厚，体贴人意，相处起来十分舒服，不好则是会跟着变得软弱，风平浪静时还好，一旦遇到狂风大浪，便极易折损。
公主所住的寝宫，左偏殿被布置成了书房，里头满满当当尽是书，了了此时便是一边翻书一边听万姑姑说话。
她没看那些圣贤之言，主要翻历代史书与本朝的起居注。
再将所看到的这些与两位姑姑的讲述做对比，从中判定真假。
帝王生于乡野，家境清贫，其父乃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共有姐妹兄弟九人，养活了四个，她十二岁被选入宫中做了宫女，十五岁为女官，也因此与当时落魄的险些死掉的先帝相识，虽然起居注上没写得很详细，但从先帝的种种言行可以看出来，他是个没什么胆识也没有大志气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从一众各有所长的兄弟中杀出重围，并屡屡受到称赞，最后更是登基为帝。
其中腥风血雨自是不必多说，先帝却能次次全身而退，据说他极擅长揣测他人心思，因此一跃成为最受宠的皇子，成功被立为储君。
恰好是在帝王与他相识之后，此前先帝平平无奇，别的兄弟争权夺利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先帝后宫仅有两人，一位便是曾为女官的帝王，彼时她已为皇后。先帝此生做的最为硬气的一件事，大概就是不顾重臣阻拦，立大了自己九岁的女官为后。
他好风花雪月，尤爱美食，大抵是因幼时饥寒交迫所至，登基后也不问朝政，一切尽交由皇后处理，连上朝时都一定要皇后垂帘陪同。
起居注上将先帝描绘的既风雅又痴情，活似帝王能够登基，除却她自身的本事外，都要靠先帝拱手相让。
既然如此，二皇子又是从何而来呢？
看似恩爱情深，却不能对帝王从一而终，这也算得上痴情吗？
万姑姑在没被派来照顾小公主之前，是在帝王身边伺候的，她在讲起先帝与帝王相处时，表情有点怪异，似乎是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大好。
了了让她畅所欲言。
“回公主，奴婢是觉着……”还没说结论，万姑姑先谨慎地解释起来，“当初奴婢也只是在外殿伺候，偶尔几回，透过纱帘望见过圣上批折子，那时先帝给她端茶倒水，打扇磨墨，若说是红袖添香，自然也算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后来圣上登基，奴婢瞧见旁人见到圣上的反应，才发觉……先帝兴许并非是对圣上深情似海，而是……而是……”
她有点不敢说了。
了了替她做了结论：“而是害怕。”
万姑姑慌忙跪下：“奴婢胡言乱语——”
小公主对早已仙逝的父皇神往已久，可听不得旁人说先帝半句不是，自己怎地能这样口无遮拦？
第550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三）
了了没有责怪万姑姑, 她很清楚人类世界的规则，一个男人活着时无论怎样昏庸糊涂，只要他死了, 那些不好就都可以一笔勾销。
死者为大, 倘若这个男人生前还是个皇帝, 那说不定能跻身一跃列入明君行列，再倘若这个皇帝有个更为睿智厉害的妻子, 那他甚至又能多出一圈深情退让的光环。
先帝在位时，纳兰珊都曾感慨摇头于他的软弱，先帝一驾崩, 他在纳兰珊, 乃至于大多朝臣心中都成了不可逾越的白月光，恨不得能在七月半把先帝的魂给招回来。
小公主听不得有人说她阿耶不好，即便她从未见过他。此时她连连跺空气, 反驳道：“父皇才不是那样的呢，父皇是天底下最和善最好的父亲！”
这些从不外传的起居注，记载了陶氏江山开创以来所有皇帝的言行, 但小公主平日便对读书深恶痛绝，闲暇时间本就少得可怜, 自然是一本都没有看。
了了没有理会她，整个下午都待在偏殿，这种前所未有的行为不仅令人吃惊, 也叫刘姑姑心疼。
因此她特意亲手煮了小公主爱喝的甜汤送来, 见她一边喝汤, 视线还黏在书本上, 忍不住劝道：“公主，若是看得累了, 便是稍微休憩下也无妨，奴婢给您做了个毽子，要不要去玩会儿？”
小小年纪在偏殿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刘姑姑十分担心小公主是钻了什么牛角尖。她幼时这样大的时候，除了给家里做事外，玩耍的时间是很多的。
小公主特想出去玩，可她必须留在妖怪周围五米内，所以出不去偏殿，整个人无聊地快要抓狂。
了了头都没抬地问刘姑姑：“姑姑是不是觉着，圣上待我不够亲厚，要求又过于严苛？”
刘姑姑：“奴婢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却的确这样想。
“但姑姑能给我什么呢。”
刘姑姑一怔，没听懂公主的意思。
了了喝完了甜汤，随手将碗放入托盘，快速翻着书。她没看刘姑姑，语气平缓又冷淡：“照顾我的衣食住行？这种事换了谁都能做，但公主的身份却只有一个，姑姑给得了吗？”
刘姑姑被问得傻眼，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奴婢，可她有自信对公主的爱不输给任何人，然而这偏偏是了了最不需要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那是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了了对她这种柔软的关爱很是厌烦，她大可以默默地爱她，不必要在嘴上说出来。
“姑姑心中，是否也对圣上有所不满？”
这话把刘姑姑吓坏了，她慌忙跪下：“奴婢怎敢对圣上不满？”
“我说的不满，是指姑姑是否觉着圣上过于强势，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同为宫女出身，姑姑如此安分守己，圣上却篡权谋位，偭规越矩，姑姑怕我变成圣上那样不像女人的女人？”
这兴许是刘姑姑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想法，当所有人都习惯弯腰低头时，抬首挺胸的那人便会成为异类，不仅她的敌人想打倒她，连她的同族也难以认可她。
帝王虽未曾明说——眼下她根基不稳，虽称不上举步维艰，却也是腹背受敌，再加上小公主尚且年幼，她不可能透露自己的真实念头，然而了了能够察觉，若是没有那种大胆的想法，帝王何须如此为难小公主？
平日里送到公主身边的膳食，里里外外少说要经五层检，公主所穿的衣衫所佩戴的玉饰，以及殿内用的香料等物，样样都由陈姑姑或田大伴亲自带人检验过方可送来，帝王不像刘姑姑日日夜夜陪伴公主，她没有那时间，也没那意思，但她将要给予公主的，是这世间绝无仅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帝王不许公主贪恋玩乐，不喜她在穿衣打扮上花太多心思，这在刘姑姑看来简直是扼杀小女孩儿爱美的天性，谁家小女郎不爱这些呢？家底稍丰厚些都要娇养女儿的，哪有像帝王这般，不仅不许公主做小儿姿态，还给她派了武将做师傅学拳脚。
这将来是要养出个怎样的公主呀！
“从前那些话，你说了便说了，我不为难你。”
了了换了一本书过来，眉眼抬起，瞥过刘姑姑：“日后若再说，我定不轻饶。”
刘姑姑颤了许久才讷讷回应：“是。”
给飘来飘去的小公主气坏了，她就没见过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刘姑姑一腔真心，全是为了自己好，这妖怪怎能这样伤姑姑的心？
可惜她碰不到了了，否则非揍这妖怪一顿不可。
小公主气呼呼道：“我是父皇的孩子，生来便是公主，即便没有圣上，我也是公主！”
了了发出一声轻哼：“那可说不定。”
小公主左顾右盼，忽地面露惊恐，这种妖怪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讲话的场面早已不是第一次，难道这殿内还有另一个妖怪的存在？
随后她便觉着双腿如同灌了铅般的沉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小公主也没能继续漂浮，像有巨石坠在腿上，她坐到桌案旁边，怎么也爬不起来。
一本摊开的起居注丢到她跟前，小公主没心思看，却见妖怪忽地不看书了，转而单手托腮，姿势显得慵懒许多，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这个角度就只有小公主，她惶惑地扭头看看四周，眼珠子险些瞪出来，语无伦次道：“你、你……我…我……”
“看看。”
妖怪这么说。
看什么？
小公主下意识低头，这本是先帝的起居注，上面记载着先帝日常的言行举止，连诸如先帝一碗茶饮了几口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写得很详细，小公主不懂妖怪要让自己看什么，她不觉得这一页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过是记载了先帝与御医说的一些话。
“你的生辰在六月初九，往前推推日子，帝王身怀有孕，应当是在前一年的八月。”
小公主到底不是傻子，起居注上的这几句话，恰好是先帝在问御医，自己头疼欲裂，夜间难眠，是什么症状。
先帝患了何病暂且不提，问题在于这段对话发生的时间，恰好是在七月底，而先帝驾崩于八月初，难道说先帝重病卧床之际，还有心思与帝王缠绵？
“你是公主，是因为你母亲是皇帝，但你究竟是不是你父亲的血脉，那可不好说。”
小公主脸都白了，她不相信了了的话，用力摇头：“是你危言耸听，一定是在你胡说！”
“不必如此激动。”了了淡淡瞥她，拿过另一本书看了起来，“同父异母的男人你都能亲密地喊哥哥，同母异父又有什么不能接受？”
小公主跌坐下来，嘴巴扁得像只鸭子，简直心都要碎了。
心碎的代价是小公主提前结束叛逆期，变得安静起来，连妖怪能听见她的话都不在意了。
了了也没能清净多久，她还没将偏殿内的书看完，万姑姑便匆匆赶了来：“公主，公主！”
鲜少见到万姑姑面露慌张，了了朝她看去，她快速走过来，低声道：“纳兰老大人正跪在昌平宫外请罪。”
了了：“早该如此。”
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家伙，光是跟他处于同一个空间都让人感觉空气中满是僵尸的臭味。
“公主！”万姑姑本来担心得很，被了了一句话弄得很是无奈，“他请罪的缘由，却是才疏学浅，无力教导您呐。”
了了：“倒也不算错。”
万姑姑：……
说着，了了起身，让万姑姑给她更衣，果然没过多会儿陈姑姑便来了，见了了衣着整齐坐在桌边等她，难掩惊讶：“公主……”
了了朝她点了下头，意思是可以走了。
纳兰珊的确跪在昌平宫外，他是三朝老臣，又德高望重，门生无数，今日竟因教不了公主前来跟帝王请罪，这话说出去谁信？他老人家状元都教出了好些个，怎地教不好七岁的小公主？
那要么是公主顽劣不堪，要么是帝王别有用意，总之纳兰老大人必然无辜。
今儿个帝王若不管不问不表态，明儿个朝堂上就能吵翻天，连带公主的名声都要被败坏。
饶万姑姑也觉着公主课业过重，此时也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老不死，这不是要将公主架在火上烤么，七岁小儿顶两句嘴便这般小题大做，心眼比针眼还要小，真是越老越刻薄！
像极了宫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变态老太监。
纳兰珊态度虔诚恭谨，跪在殿外一动不动，他也不控诉公主罪过，只坚称是自己才疏学浅，无力教导公主，求圣上收回成命，放他致仕，好叫他这把老骨头不再为朝廷之事殚精竭虑，回到家乡做个闲暇老农。
陈姑姑提前叮嘱了了：“待会儿见了老大人，公主千万不可顶撞。”
了了没说话，陈姑姑就以为她是答应了。
结果一下御辇，了了缓步往前走，路过跪地不起的纳兰珊时，她停下脚步。
公主停下，宫人们自然也要停，只听公主道：“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先公荒淫无度，强纳儿媳为妃，建造灼华宫劳民伤财；先帝三月不朝，沉迷口腹之欲与奇淫巧技，皆不见老大人直言纳谏，今上励精图治，知人善任，礼贤下士，老大人的风骨便跟着回来了，果真是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
要说不着调，陶氏江山两百年发神经的皇帝多了去了，纳兰珊身为三朝老臣，前面两任皇帝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纳兰珊只敢朝今上亮风骨，是因为他真的高风亮节？
那是因为前面两任皇帝，发起疯来是真不讲理，真能砍了他全家。
一天之内，接连被七岁小儿连着两次骂为小人，纳兰珊再也忍不住，嗝的一声晕死过去。
陈姑姑立刻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搀老大人去休息？”
宫人们眼疾手快，迅速清理了现场，随后陈姑姑想对了了说点什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只引着她入昌平宫见圣上去了。
哪怕老头子倚老卖老跪在外面装腔作势，帝王也没有被影响，她身着常服，戴着一枚青玉发冠，左手拇指戴了枚造型别致的玉扳指，正提笔写着字。
了了走到她身边，没下跪也没打招呼，瞧了眼。
帝王问她：“我将这幅字赐予纳兰珊，你看如何？”
了了点头：“很适合。”
于是帝王笑了笑，命人将这幅字送去，可怜纳兰老大人刚被扎了针睁开眼，瞧见帝王赐的字，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帝王书法精妙绝伦，笔锋凌厉霸气，为表皇恩，她逢年过节偶尔会给几位股肱之臣赐福字，按说这是天大的荣耀，只是纳兰珊一生最好美名，如今年老却落得个“诡”字的评价。
诡，意为虚伪、狡诈。
帝王这是在讽刺他表里不一呢。
其实这些身居高位的老大人，若一生清贫，兴许当真能得几分骨气，但纳兰珊三朝老臣，儿孙满堂，旁支更是枝繁叶茂，其下藏污纳垢，藐视律法者数不胜数，连他老人家自个儿，前不久才刚收用了位二八年华的小美人，只是他好面子，不愿叫人知晓，连个名分都不给，让人在书房做个侍茶婢。
帝王说起这些时，毫不顾忌公主年仅七岁，别说情爱，连女男之间的事都理解不了。
但她还是自顾自说了，了了也听了。
对于不得不选纳兰珊去上书房教导公主，帝王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她可不是那种虚心受谏的英明君主，实际上她锱铢必较，极为记仇，纳兰珊屡次倚老卖老，帝王早在心中狠狠记了一笔，只等时机成熟将他拉下马，连带朝中那些对纳兰氏趋之若鹜的蝇虫，她都要大肆清洗。
“怕了？”
了了摇头。
帝王第一次正眼去看这个孩子，在这之前，她一直是失望的，因为她真的对公主寄予厚望。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公主似乎当真开了窍。
纳兰珊年轻时也是心怀天下满腔抱负，可随着年纪增长，需要他来庇护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子孙，他的门生……正因这桃李满天下的美名，他愈发宽厚公正，但也因此越来越欲壑难填。
权力会腐蚀人心，没有人可以一成不变，帝王亦然。
她定定地盯着了了看了会儿，那眼神实在狠厉深沉，叫人不寒而栗，连跟随她多年的陈姑姑瞧见都胆战心惊，这是世间最为尊贵，也最为强大之人，她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而她想要将这样的荣耀维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帝王忽地对了了道：“你皇姐这些日子说是身子不适，我政务繁忙，你便代我出宫去探望探望吧。”
了了有点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下头。
她走后，帝王才低低地笑了两声，陈姑姑见她心情愉悦，便跟着欢喜，“公主当真是长大了。”
帝王道：“还是要再看看。”
说着对陈姑姑道：“去让傅爻跟她走一趟，免得有些人把手伸太长。”
陈姑姑领命而去。
虽说天色已晚，但并未到宵禁时间，了了只想速战速决，她明日可没工夫去看望别人。
跟她一起出宫的是万姑姑还有两个大宫女，都是从她幼时便被帝王派来的，从前与公主最亲密的刘姑姑则留在宫中。
了了走时，刘姑姑极力掩饰着失落，但在她学不会好好说话之前，了了不打算让她靠自己太近，长时间听一些无意义的废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公主比小公主年长许多，小公主出生之前，她便有了自己的公主府，驸马也是先帝在时选的，据说两人感情不错。
在小公主的记忆里，皇姐是个温柔善良，极好说话的人，她几乎没有脾气，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先帝曾大赞她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对她宠爱非常。
不过大公主虽成婚多年，却始终没有孩子，她自己因此不大爱出门，行事也极为低调。
小公主对皇姐的印象很好，不过了了觉得她印象好的人似乎并不代表就是个正常人，只能说身为唯一一个生活在帝王身边的孩子，小公主几乎没见过坏人，即便是心怀不轨之人，在她面前也伪装得很好。
这并非是因为小公主讨人喜欢，而是她有个足够厉害的母亲。
大公主果真是病了，了了一进公主府的主院，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随她同行的大宫女在万姑姑示意下悄悄离开，侍女先是见礼，而后引了了入了内室，进屋后，药味更浓，大公主坐在床上，背后是个靠枕，见到了了，苍白的脸上先是露出笑容：“巍鈭，你来啦？我这屋子里药味重，你可别嫌弃。”
了了问：“是哪里不适，为何不请御医？”
大公主摇头：“只是寻常小病，不算什么，我喝两副药就好了。”
侍女们都低着头不敢开口，大公主咳嗽了两声，她看起来气色极为不好，整个人瘦得像张纸，风一吹就能刮走，脆弱极了。
了了又问：“驸马呢？”
大公主生病卧床，驸马竟不在旁边侍奉？
“怎么说话呢，叫姐夫。”大公主不赞同地看了眼妹妹，“你姐夫有事情要做，他平时都是守着我的。”
是真是假不知道，但驸马在朝中只挂闲差，一般不会被重用，日子清闲得很，能有什么事？
了了没怎么注意这个驸马，所以也不了解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过男人嘛，在她看来可以跟虫子划分成一类，都不重要。
“好了好了，今儿是怎么回事，圣上竟愿意放你出来玩啦？”
大公主将话题又转回妹妹身上，看得出来她不是很想谈自己的病情，“听说你前几日又被罚了？”
了了却不是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她眯了眯眼睛：“你到底生的什么病？”
大公主一时回答不上来，表情变了变。
了了在先帝起居注中看到过很多次大公主，先帝无疑十分疼爱这个女儿，父女之间感情也极为深厚，但帝王与大公主就没什么记载了。
此时先前被万姑姑差出去的大宫女回了来，附耳说了两句话。
万姑姑神色变了变，她先是看了眼床上脸色苍白的大公主，最终弯腰小声告知于了了。
怪不得一进院子闻到的药味那么重，大公主看起来也完全不是生了小病的模样，她没有生病，她是中了毒！
解毒所用的一味药材气味极重，熬的时间越久越苦越难闻，被万姑姑差遣的这位大宫女对儿科与妇科皆有涉猎，帝王将她放在公主身边，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全。
她只是去了下熬药的小厨房，捡了药渣瞧上一瞧，再诈一诈公主府上的侍女，很轻松便得出了答案。
大公主见万姑姑同了了说话，两人面上却都没什么表情，万姑姑素来如此并不奇怪，可她这个小妹妹，向来天真烂漫没什么心眼儿，又与她这个姐姐感情很好，怎地也看不出情绪来？
她怕漏了馅儿，给驸马招来麻烦，便下起了逐客令：“好了好了，你也看到我了，免得将病气过给你，还是快些回宫去吧，待见了圣上，记得帮我向圣上告罪，等我康复，自会入宫求见。”
说着又咳嗽两声，做出一副疲惫之态，眼皮往下耷拉，瞧着是犯困。
小公主急急忙忙催促了了：“皇姐都这么说了，你就不要再打扰她休息了，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快让她好好养病吧！”
要不是她触碰不到大公主，这会儿早已扑了上去对着姐姐嘘寒问暖了。
刘姑姑对她虽好，但到底主仆有别，大公主却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姐姐，而且大公主的容貌与帝王有六七分相似，小公主对她印象极好，姐妹俩的感情一向深厚，她在宫中也时常念着姐姐。
了了却不好糊弄，她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侍女，侍女们个个低着头，没人敢吭声，没人敢抬头，想必在这之前大公主便已经下了令，不许她们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