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五)
这对双胞胎实在不聪明, 总是想着逃跑倒还罢了,每次逃走都会被抓回来不说,关键是还总连累人!
她俩跑了, 旁人跟着一起受罪!
到了最后, 拐子们都懒得再在双胞胎身上花什么心思, 也就看个乐儿,俩小丫头小短腿倒腾的还挺快, 但不熟悉地形又分不清方向,有两回逃走,愣是转了个大弯又跑了回来!
从那之后, 她俩再逃跑, 拐子们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时双胞胎消停了,拐子里还会有人说:“喂, 今天怎么不跑了?一会儿我们要生火煮饭,趁这个机会快点跑啊!”
双胞胎中的姐姐性格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炸, 妹妹则胆小些,两人从外表来看几乎一模一样, 妹妹的身形略微要比姐姐小一点,两人甚至连一些小动作小习惯都找不出分别,幸好性格截然不同。
“我们一定会跑掉的!”姐姐原地跳起来生气道, “等我们跑了, 绝对把你们打成猪头!”
一个拐子敷衍道:“啊是吗, 好厉害啊。”
外头搜查的严实, 他们暂时不好离开县城,只好隔段时间转移一下阵地。恐怕县衙里的大老爷们做梦也想不到, 他们压根没带着货物往外逃,反倒从城外进了城内,如今这个新据点且跟县衙仅隔三条街。
每天早上,拐子头目还会顶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出门买早点呢。
也由于进了城中据点,拐子们不再像之前任由双胞胎玩你追我逃的游戏了,现在所有小孩都被关在地窖里,个个饿得没有力气,一时半会不用担心她们四处逃窜。
等熬过这阵子,风头一过,便将这群货带出去高价卖了,这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只要不被抓住,便能一辈子吃香喝辣。
“宿主。”
已经饿得连思考都懒得动脑的于熙庭突然听见系统叫他。
“宿主可以通过提高这对双胞胎的好感度来获得幸运值,她们的气运虽比不上于宝珍,却也称得上百里挑一,是地窖所有孩子中运气最好的两个。”
于熙庭开始怀疑888是不是吃什么脏东西了,不然它是怎么从这双胞胎身上看出大气运的存在的?
这分明就是两个脑子空空只知道瞎折腾的小屁孩!
888:“请宿主不要质疑本系统的判断,不信的话,宿主可以多观察一下。”
于熙庭没心思观察,前世今生两辈子加一起他都是头一回受这样的罪,吃,吃不好,睡,睡不好,还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会被卖到哪里去。要不是骨子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他早就像别的小孩那样发疯般大哭大叫了!
所以无论888怎么说,于熙庭只想摆烂。只要不被卖给有特殊癖好的变态,他就一定能找到办法回家,小孩子忘性大,但他又不是小孩子。
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地窖里时间已经没了意义,无论何时都是一片漆黑,原本正假寐中的于熙庭被888一阵魔音贯耳:“宿主宿主宿主宿主宿主!快看!快看那对双胞胎!”
于熙庭在心里吐槽道:“我又不是猫头鹰,能在夜里看清楚东西。”
但系统坚持叭叭不停,于熙庭只好勉强撑开眼皮,正好双胞胎离他的距离较近,于熙庭眯着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发觉她们好像是从衣服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平时老喜欢一惊一乍的双胞胎姐姐,此时竟然非常安静,两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手上的动作却默契十足。
那个看起来胆小内向不喜欢说话的双胞胎妹妹,在跟姐姐交换了东西后,开始围绕整个地窖走动。
这不奇怪,要是于熙庭还有力气,他也想起身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但是!
要知道地窖里小孩不少,而且大家都胡乱躺着,在两眼摸黑的情况下,想要做到自由行走却不惊动任何人是很难的!
然后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在于熙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发出一记闷响!
他下意识以为是地震,还没来得及叫,相同的闷响又在其它几个地方接二连三响起!
这声音很快吸引了地窖上方负责看守的拐子,他提着油灯打开地窖口往里看:“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他惨叫一声,整个人顺着地窖口栽了下来,随即双胞胎姐姐接住跌落的油灯,而双胞胎妹妹弯腰从鞋底取出了一片怪异的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了那拐子的脖子!
鲜血四溅!
这对总是表现的很蠢很没脑子的双胞胎像变了两个人,姐姐迅速把油灯放到地上顺着梯子攀爬出去,妹妹紧跟其后!
于熙庭第一次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被杀,而且动手的还是两个十岁都没有的小女孩,他喉头止不住蠕动,险些吐出来。
紧接着双胞胎姐姐从地窖口俯身:“想活命就爬上来,女孩先上!”
有几个女孩开始往梯子处走,但也有男孩无视了双胞胎姐姐的话,他将挡在面前的女孩一把推开,抢先一步爬上梯子。
双胞胎姐姐什么也没说,但当男孩快爬到地窖口时,她却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然后这个年纪比于熙庭还小的女孩脸上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酷:“时间不多了,想活命就别被人抢走机会。”
这句话让几个女孩有了希望,她们不约而同聚成一团,围住了梯子,开始挨个往上爬。
等女孩们全爬上去,双胞胎妹妹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对姐姐点了下头:“另外两个还没回来。”
这段时间,她们一共见了八名拐子,其中长时间负责看守和转移她们的,是这八人中的五个。这五个人也不是完全固定不变的,像之前姐妹俩疯狂逃跑,各种露出破绽,就是为了确定拐子人数。
越靠近县城,拐子轮换的越慢,等进了城里,这五人便没有变过,头目跟老二负责外出打探消息,老三老四老五留守,留守这三人又轮流看守地窖口。
从被搜寻到现在,愚蠢的县衙压根没能抓住他们,时间一长,饶是头目再三喝斥,留守的这三人也难免松懈。
十几个小孩子,还能翻出什么天不成?
双胞胎自有计算天数和时辰的本事,最难对付的头目跟老二不在,剩下三个人,她俩并不害怕。
毕竟跟别的被拐小孩不一样,她们俩是主动上钩的。
像她们这样白白嫩嫩长得可爱人畜无害的小孩可受欢迎了,只要假装走失,想拐她们的一抓一大把。
“这是第几个了?”
双胞胎姐姐问。
“算上没回来的那两个,27个。”
双胞胎姐姐有点懊恼,出门未归的两个先不算,屋子里昏迷了两个,地窖里死了一个,她比妹妹整整落后两个!
她们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动手,但谁让机会摆到眼前了呢?
双胞胎姐姐有个非常厉害的鼻子,双胞胎妹妹则听觉过人,姐妹俩因为“脑子不好”,拐子们平时的琐事,都会特意把她俩轮流叫去干,比如烧火扫地洗衣服之类的。
头目虽管得严,老三老四老五却敢摸老虎屁股,像这种毫无人性的亡命之徒,指望他们守规矩难如登天,因此这三人常背着头目外出买酒,留一个不喝酒的看守地窖,剩下两人便在屋中喝酒吃菜畅想未来,反正老大老二每次出门,不到天黑不会回来。
谁能想到双胞胎搁这儿扮猪吃老虎?
屋里昏迷那两个已经被妹妹又灌了药,可能因为她们是小孩,而且表现的又比较天真单蠢,拐子们完全没有对她们进行仔细搜身,只拿走了她们身上的金银细软,像鞋底藏着的刀片、发髻上灌在发带里束口的药粉、以及贴身衣上夹层中的黑火药,全都被留了下来。
这黑火药本来是用来装填烟花玩的,能弄出点动静,杀伤力却不大,所以她们只拿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她们早就弄明白了这群人的路线,以及和他们有过接头的人,想必救兵也快要赶到了。
大门从里面栓着,双胞胎没让被拐的小孩们自行离去,她俩方才行事过于凶残,小孩们完全不敢质疑,一个比一个听话,只有于熙庭在心里疯狂画问号。
“这双胞胎是什么来头?她们才多大?怎么敢杀人的?以后长大了怎么办?还有没有人管了?!”
888:“……”
它很想提醒宿主,有这个闲心去管双胞胎,不如想一想他自己身上岌岌可危的幸运值,一个人运势低到极点的话,可是会危及性命的!
在安置好被拐小孩们后,双胞胎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晒太阳,天还没黑,根据以往的经验,头目跟老二不会回来,算算时间,留下的标记应该足够大人的人找来了。
于熙庭不懂这两人为什么不开门让大家逃,但他可不想在这里等头目回来!
这群拐子里,属那个脸上有道刀疤的头目最为恐怖,每每跟他四目相对,于熙庭总感觉像被恶鬼盯上,再多看一眼就要被啃的尸骨无存。
可他这人习惯了想要什么不自己出头,因此跟旁边的小孩说:“趁现在我们赶紧逃出去吧?只要出了这扇大门就能回家了,再在这里等下去,万一出去的两个拐子回来怎么办?”
他这么一说,有不少小孩意动不已,先前那个被双胞胎姐姐从梯子上踹下来的小男孩最先响应。他家境不错,吃不了苦,一听说能回家,比谁都积极。
于熙庭想的是,先让这男孩去打个头探探路,他担心那对姐妹还有别的手段,万一她们不想放人怎么办?
事实却出乎于熙庭的意料,双胞胎不仅没有阻拦,还干脆地问:“你们还有谁要走吗?要走一起走,这门我只开一次。”
慢慢地,开始有小孩往外站,于熙庭犹豫再三,也跟着站了过去,他想回家,不想留在这儿,他记得家里的住址,实在不行,他就先去县衙,怎么说他也是个老百姓,又是童生,相信县衙不会不管。
想走的大多是男孩,夹杂着两三个女孩,留下的则以女孩居多,男孩寥寥。
确定了想走的人后,双胞胎姐姐打开了门栓,等人一走,再重新堵上。
剩下的小孩其实都很不安,也有蠢蠢欲动想跟着走最终却仍选择信任双胞胎的,在一起被关了这么多天,双胞胎看着总做蠢事,实则姐妹俩早已摸清楚了被拐小孩们的性格跟大部分的家世,有些戒心重的什么都不肯说——比如于熙庭。
打探不出来的她们从不强求。
“灶房有吃的,你们谁会做饭,自己去吧。”
双胞胎妹妹说。
小孩们确实饿得不行了,所以双胞胎不理解之前那几个是怎么敢以这样的状态跑出去的——他们不会真的以为拐子很蠢吧?
留守三人,出门两人,难道就没人在外头暗中盯着?这样里头的人一出事,盯梢的便能立即将消息传给在外头的,如此便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这一群拐子,光她们见过的便有八人,这还没算上本地通风报信的眼线。
拐子们口音并非本地,却能熟门熟路藏进城中,恐怕还有同伙。
跑出去那几个,祝福他们吧。
此时,墙头上传来些许动静,双胞胎一抬头,见是两名身着青色劲装长发束起的女子,两人齐齐眼睛一亮,朝着她们奔去:“闪电姐姐!惊雷姐姐!”
两名女子身后皆背有长剑,分别将双胞胎掂量起来抱了抱,名叫闪电的女子道:“看到标记了?”
双胞胎妹妹不好意思笑笑:“嗯嗯。”
昨天她被拐子拎上来洗衣服时便看见了井口处极为隐蔽的标记,这个标记意味着同伴已经到达,她跟姐姐随时可以发难。虽然她们是小孩子,但大家从没有看不起她们过,像这种事,对双胞胎而言顶多算个积累经验的历练。
但看见标记后,头目及老二便回来了,她们不认为两人能对付得了五个成年男子,她们可是小孩子,小孩子也知道以卵击石不可取,所以硬是熬到了今天。
“出去的那几个人呢?”双胞胎姐姐非常好奇,“我都跟他们说过,出了这道门生死自负了。”
惊雷平时很少说话,因此还是闪电回答:“其它孩子运气都还不错,被救了,只有一个小倒霉蛋,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是……嗯……”
双胞胎聪明机灵又早熟,很多事情都懂,但闪电不是很确定要不要跟她们说有个小男孩过于滑头想趁乱逃走,结果被拐子抓住用作护盾,然后混乱间摔倒在地,被仓皇逃走的拐子不小心踩了一脚。
这一脚踩的吧……只能说希望他们家没有什么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渴望。
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于熙庭。
他哪里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一出大门他便想快些离开免得正面碰上拐子,谁知从天而降几名青衣人,将暗中隐藏的拐子捉住的同时,小孩们受了惊开始四下逃窜,于熙庭当然也逃,但别人都没事,偏偏他倒大霉,叫一个垂死挣扎的拐子给抓住了!
这几名青衣人看着像是官府打扮,毕竟穿得都是制服,腰带上还有如出一辙的雪花印记,所以最开始于熙庭没有很慌,直到拐子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他才知道自己也是怕死的!
没用的系统888只会安慰他叫他冷静,一点忙都帮不上!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年,生死关头让他赊个账都不肯!
好生冷酷无情。
再然后,于熙庭就不想回忆了。
他太害怕了,四肢颤抖手脚无力,大脑跟着变成空白,别说想办法反击,他连逃走的念头都不敢有。仿佛被拎起命运的后颈皮,等待屠户手起刀落。
幸好青衣人们很厉害,眼见将要得救,拐子怒吼一声把他往外一丢!然后转身就跑!
可拐子逃跑不看路,而且情绪过于慌乱,居然一脚踩在了自己身上!
于熙庭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痛过,他当场便晕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清楚,总之当他再次醒来时,看见的是老了十岁的娘、爹还有爷爷。
见他醒来,他们并没有很高兴,脸上的绝望与悲伤也不曾减少,于熙庭艰难地想开口说话,随后被一阵剧痛吸走注意力,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痛?发生了什么?
……对了,他记得自己被个拐子踩了一脚,然后就疼晕过去了,这没什么的吧,现在既然醒了,就代表已经没有大碍了……对吧?
可这个疼的让人想抓狂的部位……
于熙庭小脸一白,本就没有血色,这下更是面如金纸,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有交到过女朋友啊!原本还想着这一世封侯拜相能名正言顺的三妻四妾走上人生巅峰,可现在?
于老蔫泪如雨下,他用苍老的手摸着宝贝孙儿的头:“乖孙,咱不怕,不怕啊,大夫说你还小,等大了点说不定就会好的,咱们坚持吃药看大夫,会好的,会好的……”
他们以为于熙庭年纪小,不会懂这意味着什么,但于熙庭只是外表年幼,他又不傻!
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当不成男人后,什么雄心壮志,什么扬名立万名垂青史,他通通不在意了,这样就算他考上状元又能怎样?古往今来可有一个太监状元?
身体的剧痛,精神上的重大打击,令于熙庭开始抓狂,他不停挣扎想下床,吓得于老二跟姜红枣慌忙将人摁住,姜红枣哭个不停,她的命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第一胎生得是个女娃,好不容易养大了点,之后就再也找不着了!唯一的儿子倒是聪明漂亮又有出息,偏偏运气不好遭逢祸事,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不仅姜红枣想哭,于老蔫也想,他盼了大半辈子,一只脚都踩棺材里才盼来的孙子啊!
于家这边一片愁云惨雾,于宝珍浑然不知,她只知道,今天甲班终于来了两位新同窗!
隔壁乙班丙班新学生隔几天就有,她们甲班到现在都只有三个呢!
新同窗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叫大鱼小鱼,于宝珍听到就笑:“我也姓于,好巧哦。”
大鱼很爽朗,小鱼很安静,不过她俩嘛……学习水平可能有待加强,因为于宝珍发现她俩比起念书,更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鱼小鱼,你在玩什么呀。”
一下课,于宝珍便贴了过去。
小鱼面前放着几堆颜色深浅不一,量也大小不同的黑色粉末,闻言,她幽幽回答:“是黑火药。”
大鱼抽了根戒尺当刀砍,顺口道:“小鱼喜欢玩火。”
此时小鱼想的是,要多少量才能把隔壁的乙班丙班给炸飞?
教室外面,闪电正和罗老师大吐苦水,这对双胞胎姐妹由她负责,但她实在是管不了了,怎么会有这种喜欢奇淫技巧的文化荒漠小孩!饶她精力充沛,也被双胞胎折腾的去了半条命,这俩简直是哪里危险钻哪里,胆大包天到什么事都敢干,什么祸都敢闯。
“我反正是没辙了,大人又不管,罗姐姐,这俩熊货就拜托你了!”
闪电双手合十,恨不得把罗老师供起来。
罗老师差点笑出眼泪,她抹了抹眼角:“放心吧,甲班那三个孩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甲班除了于宝珍外,另外两个学生,一个是本地富商家的独女,以后要招赘继承家业,因此家人才送她来念书,另一个就厉害了,她家本来是送她学规矩来的,但她自个儿私底下偷偷找罗老师改成了甲班,学堂在上学期间不容许旁人进入,所以到现在都没人发现。
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孩子有韧性,为了跟家里交差,她还会去乙班蹭课。
当然了,学归学记归记,她是不会被洗脑的,还在家里反客为主,指点她爹规矩不好,要不是有亲娘护着,估计得好一顿揍。
现在又来了不安分的双胞胎,得亏是耐心十足的罗老师,反正闪电觉得,换成她?那这破日子她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第352章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六)
此前于宝珍玩伴虽多, 但村子里的女孩子们,像她这样的没有第二个,她们除了玩耍, 还要洗衣做饭打猪草带弟弟, 当于宝珍想玩点鞭炮炸粪坑的操作时, 小女孩们都是不愿意的。
只有男孩子才会做这样的事,她们要是做了, 回家不仅要挨骂,很可能还会挨打。再说了,也不是谁都像于宝珍那样, 衣服弄臭了随时有干净的换。
现在就不一样了!
于宝珍与大小鱼堪称一见如故, 一丘之貉,臭味相投……本来光于宝珍一个破坏力就够强的了,现在三个人完全发挥出了1+1+1大于3的效果, 罗老师在学堂院子里养的锦鲤,短短两天被让她们仨祸害了个干净。
于宝珍从小到大吃过很多鱼,她运气好, 走在河边都有大鱼从河里跳出来,但她还没吃过锦鲤呢!
几人一合计, 悄咪咪捞了两条上来,囫囵清理一番偷偷躲在学堂后院烤,然后一个不小心点燃了一旁的木头, 差点儿没把整个院子给烧了。
饶是罗老师这样泰山崩于前不改色之人, 额头青筋也喝喝跳。
她只能庆幸五个孩子里还有两个是没那么皮的——但这庆幸也就只维持了五天。
真的只有五天。
乳名叫旺旺的富商家独女, 因自小被当作继承人看待, 家中教育颇为严厉,小小一个人儿, 硬是养出了一副沉稳性子,鲜少调皮,对于宝珍这种熊孩子相当看不惯;另一个叫青宁的,父亲是本县县丞,家里更是讲究,小大人一般,敢自己私下做主调班,还能一心两用兼学乙班课程,就知道她也不是会上房揭瓦的小熊。
闪电走时用感激又不失怜悯的眼神看过罗老师,当时罗老师不以为意,现在她才知道,不仅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熊孩子也不能放在同一个班。
五天,就只五天,于宝珍跟大鱼小鱼就把旺旺和青宁彻底带偏了!当罗老师看到自己精心伺候的锦鲤一条条翻着肚皮漂浮在水面上时,那一刻,她的心情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自励志做老师以来,她坚信严师出高徒的说法太过绝对,棍棒底下出孝子更是无稽之谈,现在她觉得,有时候老话也是有点道理的,因为她现在真的很想把甲班的五个小孩揍一顿。
关键她们五个一起熊的杀伤力太大了!才上了多久的学,便已能将兵法学以致用,旺旺谎报军情,青宁引蛇出洞,大鱼小鱼趁机偷袭,于宝珍负责放哨——所以罗老师才发现的这么慢,她的锦鲤们已经救不回来了!
被抓住后,大鱼小鱼略有心虚,她俩时常闯祸,旺旺青宁更是脚趾抓地,她俩一向是好学生角色,只有于宝珍没脸没皮,笑嘻嘻地把烤的惨不忍睹的锦鲤举起来送给罗老师,撒娇道:“老师,这是我们特意给你烤的鱼,老师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了,快尝尝吧~”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于宝珍长这么大,早已闯出经验,惹了祸事不要心虚,心虚你就输了,一定要自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有理可诉的,如果别人怪罪她,那必定是对方太过愚鲁不能理解。
“吃鱼聪明。”于宝珍认真道。
几个小孩根本不会处理鱼,大鱼小鱼过过苦日子,但正因为苦,连鱼都吃不起,只隐约知道得把鱼鳞刮了,里头的内脏鱼泡清理干净。
可想而知,这些锦鲤死得多冤。既不能美美地在池塘里取悦自己羡煞旁人,亦不能落个全尸给人果腹——人家连吃都不愿意吃。
罗老师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的身体不算好,因此和一同被解救的那批同伴不一样,她没有跟在大人身边,而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选择了最有兴趣的事,现在却觉得打打杀杀没什么不好。
于宝珍见老师迟迟不接烤鱼,心道不妙,眼珠一转拔腿就跑。
她倒讲义气,逃命时不忘拉一把速度最慢的青宁,至于大鱼小鱼,这俩早锻炼出了腿脚,干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
旺旺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心想朋友们真是太笨了,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大家还要继续念书,还不如直接认错。
这件事后来被罗老师写在了月度报告中,看得出来她真的非常恼火,脾气这么好的人,竟在报告里狠狠告了闪电一状!
像罗老师这样选择在鄄州各地展开女学的人并不少,名义上是女学,实际上她们却是在筛选可以培养的后辈,以及深入观察当地情况,从官府、商场到民生,这些都会随同教育结果,以每月一次的报告上交上去。
马知州敛财的手段太过残酷,完全是从百姓身上割肉吸血,表面看鄄州没有异状,内里却是疮痍遍地,不知何时便会彻底爆发,了了接手的完全是个大烂摊子。
他喜欢银子,便问鄄州本地的豪强大商要孝敬,豪强大商们给了孝敬,转头便从百姓身上勒索。看在他们给了孝敬的份上,马知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这些豪强们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马知州私自提高农税,逼得老百姓交了税便不够粮食吃饭,豪强大商们趁机放出高利贷,或是以极低的价格强购土地,将好端端的良民变成佃户,再在佃户的租子上多加几分。佃户们一年到头都在种地,忙得腰都抬不起来,期间还要服杂役,累得去了大半条命,却连饭都吃不饱,到了年底连租子都交不够,于是不得不按了手印,或卖男卖女,或典身为奴。
于家村这边靠山近,再加上马知州将财宝库选在这边,怕惹民愤,让大批平民逃入深山发现自己的秘密,因此并不敢剥削太过,于家村及附近几个村子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出了这个镇子,鄄州即便称不上人间地狱,也绝对是个吸血牢笼。
马知州这人,算是有点眼力,他吃平民的肉喝平民的血,却又让平民苟延残喘不至于立刻就死,倘若哪家豪强做得太过,他甚至会出言警告,决不允许有人在鄄州生出事端。
他做知州这些年,难道没人意识到这一点,难道就没有一个还有良知的好官,想要往上告发?
那为什么马知州还能在这个位子上待得稳如老狗?
不会真的以为他是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吧?他爱听银子当啷响,爱闻银票特有的油墨味,还爱数铜钱做消遣,但真到了该花的时候,马知州是毫不犹豫的。
朝中多的是他打点过的大臣,想往上告的人,要么根本出不了鄄州,要么刚出鄄州死在路上,即便侥幸到了京城,朝中拿过他好处,被他捏着把柄的人,也会不约而同为他说话。
了了抓住马知州后,并不能立刻掌握鄄州,马知州对上峰大方,对下属也大方,他享受这种挥金如土的快乐,一个人贪是很危险的,那要是整个府衙的官员都贪呢?
即便他们心怀天下不愿受这脏钱,那他们的家人呢?
不必往这些人手里送银票,只消投其所好,投其家人所好,逢年过节以上峰的名义送去慰问,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呐!
少部分孤家寡人坚持本心的官员,这会儿已经到了地府找阎罗王报道去了。
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谋权,马知州将这些人通通笼络在自己麾下,他若倒了,收受他好处的人又能讨什么好?
他能在鄄州当这么多年的土皇帝,可不完全是靠着这颗贪财的心。
所以了了才留着马知州的命,很巧的是,她也很懂人类在想什么。马知州不仅爱财,也爱命,而她恰好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盯着他,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马知州呢?
捉住马知州只是一个开始,想从他手里拿到所有底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鄄州这些豪强大商很不好惹,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有些人确实是能为了钱不要命的,谁挡了他们的财路,便跟谁不死不休。
与马知州关系最为亲密的有两家,一家姓岳,做的是酒楼生意,整个鄄州叫得出名号的酒楼客栈,几乎都在岳家名下,另一家姓关,明面上开的是钱庄当铺,私底下却开设无数青楼赌场。这两家富得流油,哪怕每年要给马知州上供一笔天文数字,两家依旧过着极尽奢华的日子,恐怕皇宫里的贵人看了都要艳羡。
鄄州的老百姓越穷,富人便越富,他们吃起人来,不仅要肉要血,哪怕只剩个骨头架子,也要敲碎了去吸食里头的骨髓。
关家家主常常爱说一句话:钱嘛,凑凑就有了。
是啊,凑凑可不就有了?拼命干活,实在不行便卖掉孩子,再不行把自己也卖了,总能把债还清的。
这两位跟马知州走得最近,他们两家逼民卖地,正是马知州默许的。
若说马知州是土皇帝,那这两位堪称无冕之王,恐怕他们比马知州更有钱。
有钱好哇,了了正缺着呢。
马知州能将整个鄄州府的官员都变成自己党羽,又同岳关两家关系匪浅,自然也不是傻子,他从第一天贪时便知道,一个成功的贪官,不仅得敢贪,还得能贪。
要贪得无厌,更要贪得安全。
所以他始终很谨慎,哪怕这条命握在了了手里,也不肯一次性将所有底牌和盘托出——他知道,对方一旦掌握了自己的全部信息,就决不会让自己活下去。
了了没有逼他,而是将他交给了清心庵出身的下属们,要求只有两个:撬开他的嘴,留他一口气。
剩下的随便她们。
这将马知州喂养起来的主意也不是了了出的,她杀人向来干脆利落,懒得琢磨太多,主要是净心这个黑心肝,她从小就很羡慕哥哥吃得比自己好,被父兄卖掉之后,她辗转入了清心庵,当时还以为自己能吃好喝好了,没想到为了塑出袅娜身材,每餐饭都少得可怜!
每次看见脑满肠肥的马知州,净心都忍不住幻视一头大肥猪,直接架上来烤,这么胖,肯定能烤得滋滋冒油,片下一片沾点醋蒜,那滋味该有多美呀!
别误会,她不吃人,要吃也不吃马知州这种的,所以马知州虽每天被强制进食,但喂进去的东西什么都有,能吃的不能吃的,烫的冰的……净心特意搜罗了一大盆猪下水,连处理都没处理,直接往马知州喉咙里灌。
当时她一边灌一边吐,马知州更是浑身抽搐,肥胖的身体宛如一坨被冻住又渐渐融化的猪油。
跟其余受过折磨的同伴们不一样,净心运气还蛮好,在她被调教出结果之前就遇到了了,然后两人把马知州绑了,成功翻身做主人,所以她并不是非常恨马知州。
怎么说呢,有那样的爹跟哥哥,就算没被卖给马知州,也有驴知州骡知州。
她之所以这么干,纯粹是觉得好玩、有趣,就像马知州喜欢纯洁的处子那样,她也很喜欢看男人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却又还吊着一口气,这很容易让她兴奋。
可惜她对数字过于敏感,被大人派去管账,其实净心觉得自己的能力在刑讯方面,她一定能想出九千九百九十九种不重样的逼供方法,让锯嘴葫芦从此不再嘴硬!
话又说回来,岳关两家与马知州联系颇深,不亲眼见到马知州或是看见他的亲笔书信与信物,两家决不会透露任何消息,更不会进行合作。
这几年,岳关两家与马知州见了不到五次面,每回碰面都觉得这位知州大人比上一次更胖,他俩不敢问,也不敢说,只觉得若是日子过得不好,人也不至于胖成这样。
再说了,每次马大人身边,都有不同的貌美女子随侍,且这些女子还给马大人擦汗抹嘴,伺候的那叫一个细致周到。
就是马大人吧,近些时日胖的,说两句话都要不停喘气。
又到了约定好的见面时间,岳关两家的主事者在府衙门口碰面,两人对视一眼,不免有点肉疼。
这两年,马大人的胃口可越来越大了,以前一年一要,今年还没过一半,已经问他们要了两回孝敬了!岳关两家再有钱,那也不是他姓马的私产,这是拿他们当钱袋子了不成?
两人默契地没有对话,只交换了眼神,即便有话,他们也不会傻到在府衙开口,私下有的是机会。
出乎意料,这一次他们没有被引去会客厅,而是进了书房。
马知州习惯在会客厅见他们,这还是头一次在书房。
两人前一脚后一脚的一进去,书房的门立刻被带上,直把他俩吓了一跳,这青天白日的,屋子里怎地这样黑,不点灯便罢,竟还有些热。
由于没有进过马知州书房,岳关两人并不知晓这里的布局,门关上后,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转身,但试了两下拉不开,就知道今天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正在此时,“啪嗒”一声。
岳家家主惊呼:“什么东西!”
关家家主紧张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有水珠滴到我脸上了。”岳家家主回答,顺手摸了一把,原本想要擦在身上,可指尖一触碰,却发觉这“水珠”有些异样。他下意识搓了搓手指,感觉滑溜溜的还有点黏腻。
于是下意识举到鼻间轻嗅,这一闻可不得了,顿觉腥味其中,难道是血?
下一秒书房亮起了灯,岳家家主没顾得上手上沾染的奇怪液体,而是向有光的地方看去。
那里坐着一个奇怪的女子,之所以说她奇怪,是因为在马知州府上,女子大多身着绫罗绸缎,头戴珠翠玉环,这女子却身着玄色劲装,冷若冰霜。
她身边还有一个脑袋光溜溜的女人,对方这会儿笑得颇为诡异,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然后滴答滴答滴答……更多的奇怪液体从头上往下落,弄了岳关两人满头满脸,有东西滴下来,他们很自然的抬头看去,然后齐齐瞪大双眼,发出见鬼般的惨叫!
方才滴在岳家家主脸上的并不是血,而是油。
人油。
经过高温烘烤后一滴一滴下落的人油。
“马、马、马、马大人?”关家家主忘了去擦滴落在身上的人油,惊恐地望着头顶被悬挂在房梁上的“烛”——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是一根人烛,全身包裹着“蜡衣”,这蜡衣正在发热,于是人油如下雨般往下滴,偏偏人又是活着的,至少那两颗眼珠子还会转动。
恐怖至极!
一个人怎么能胖到这个地步?
岳关两人直接腿软倒地!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一生享受过无数荣华富贵,手头沾染的人命数不胜数,因他们而直接或间接家破人亡者多如过江之鲫。他们也曾随口剥夺下人性命,动辄乱棍打死,破草席一卷便丢进乱葬岗——但这些事,他们只消吩咐一声,自有人去做。
眼泪也好,哭泣也罢,甚至是生命,在两位眼里,不过是冷冰冰不带感情的叙述。
人在岳关两家,只分值钱和不值钱。
像这样怪诞荒谬又惊悚的一幕,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足以激发两人的肾上腺素,令他们进入恐慌状态,大脑被刺激的失去理智,无法思考!
净心要看的就是这一幕!不枉她特意为马知州设计了如此特别的出场,也让岳关两人长长见识。
尼姑有什么好玩的?男人才好玩呢。
她笑得像个二百二十个月的孩子,闻到一抹腥臊气后,净心甚至鼓掌大笑:“这么点小场面,怎么就吓尿了呢?你们……”
她原本想再多说两句,突然感觉到一股死亡凝视,于是立马收起笑容一本正经,清清嗓子:“来人。”
很快便有下属进来待命,净心说:“这两位老爷恐怕是年纪大了,有点兜不住,但弄脏了大人的书房,还是让他们自己清理一下吧。”
岳关两人甚至没从恐惧中挣脱,就被人摁着把脸贴在地上舔了个干净。
了了冷淡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净心严肃道:“大人,我好了。”
自马知州被捉迄今已过三年,鄄州总算尽数落入了了之手,连朝廷中与马知州有旧,或沾亲带故,或收受贿赂,或拿捏把柄之人,如今了了也了如指掌。更别提散布在鄄州各处的学堂及下属,简单点来说,就是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岳关两人跪在这里之时,府兵已前去抄家,这些与马知州官商勾结的当地士族及大户,好日子都到了头。
从很久以前了了就发现,自己很能打,冰雪之力处于巅峰时,甚至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喜欢人类,亦不向往成为人类,但她并不想毁灭世界,因为人类里也有一些让她感到愉悦的人,这些人是温暖的,即便她讨厌温度。
简单粗暴的杀死马知州,或许能逞一时之快,然而根本问题不解决,很快便会有吕知州罗知州。她想得到鄄州,就得徐徐图之,快刀能斩乱麻,却斩不断浑水浊气。
马知州的私兵如今已化为己用,他的心腹们,不愿意服从的早下了九泉,愿意臣服的,也早被排除出权力中心,鄄州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是乌烟瘴气,害虫虽渺小,若成群结队,却也能啃倒大树。
岳关两人受此刺激,久久未能回神,但他们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可生存本能却占了上风,两人不约而同匍匐在地,体似筛糠,不敢胡言乱语。
看马大人这样,估计不是一日之功,可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三年里,从未得到丝毫消息?府衙之中的眼线,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马知州虽与岳关两家走得近,彼此之间却并不信任,他在岳关两家安插内应,同样的,府衙之中也不缺岳关两家的眼线,甚至岳家跟关家也是百般试探,生怕对方起异心。
之所以能维持数十年平衡,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现在利益不复存在,等待他们的,只有毫不留情的清缴。
第353章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七)
马知州还活着, 但离死也不远了,净心建议他们三个好伙伴一生一起走,这样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才不算孤单。
岳关两人跪在地上, 心中七上八下, 有心转身逃跑,可他们每次来见马知州, 为表忠诚连家丁都留在外面,眼下被困此处,别说逃, 恐怕刚站起身, 头顶悬着的雪亮大刀便会当头落下!
关家家主反应较快,他察觉到不妙,迅速向了了表忠心, 并学着净心称呼她为大人:“大人!大人!关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若大人有需要,关某愿将整个关家的财富系数奉上!还请大人留小的一命,求大人开恩!”
说着, 他重重地往地上磕了几个头,其声音之大, 再抬起时,额头已破了碗大个口,鲜血正汩汩流出。
此人对自己都如此狠得下心, 不难想象他做生意时会是怎样的不择手段, 光这鄄州府内, 不算治下各县, 大大小小的赌场便有一百多家!
岳家家主暗骂这老东西谄媚,随后跟着磕头, 同样愿意奉上万贯家财,只为留下一命。
净心鄙夷道:“谁要你们来献,我们不会抢吗?”
如此土匪的语气令岳关两人哑口无言,越发弄不明白这人是什么来头。若说是朝廷派来的……朝廷怎么会派女人前来?若不是朝廷的人,那她又是谁,为何敢如此对待朝廷命官,州府大吏?还如此明目张胆坐在知州的大椅上。
两人跪在地上,双手被缚,其中关家家主想抬头再瞥了了,将她的长相记住,兴许曾在哪里见过,只是自己不曾注意?
可他脑袋刚动了下,便被人重新摁回地上,刚才磕破的伤口在地面上再度刮擦,疼得他浑身抽搐。
了了看了眼净心,她马上了然点头,拿起两沓写满了字的纸,递到两人面前,让他们签字画押。
真的是两沓,半点不夸张,这二人的罪行罄竹难书,认罪书上的小字密密麻麻,光是看估计都得看上好一会。
“岳氏。”
了了朝岳家家主看来,冰冷的目光令岳家家主没抬头都感觉身体发麻,汗毛倒竖,“听说你家名下酒楼,时常有些专供贵人的新鲜物件,你家的船队,今年何时归来?”
岳家家主闻言,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连马知州都不知道的秘密!
朝廷施行海禁,违令者诛九族,鄄州也并不靠海,但岳家酒楼遍布鄄州,每隔一段时日,总有些昂贵的新鲜玩意儿供富人品鉴,正如关家明面上开钱庄当铺,私下却做皮肉赌博的生意,岳家能积累起不下关家的财富,自然也不会老老实实只开酒楼。
实际上他们不仅开酒楼,还悄悄派船队出海,以本朝的劣等茶叶丝绸瓷器换取大批西洋物件,运回大晟再高价售出,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每年给马知州那点孝敬算什么,不过九牛一毛。
除此之外,酒楼之中鱼龙混杂,除却只接待贵人的昂贵酒楼,岳家名下还有许多平民消费得起的普通酒楼,他们家的资产对了了的吸引力远胜关家,所以只要岳家家主知进退,毫无保留,她会仁慈地留他一个全尸。
至于关家名下的青楼赌场,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查封关闭。
鄄州不靠海,岳家船队想要出海,必定是除了马知州,还投靠了旁人,这些关系,了了也想要。
他不给没关系,人长了嘴,就总是能撬开的。
鄄州府的权力迭代,与治下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关系,人们照常生活,全然不知道府衙里已经换了一批人,直到府兵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岳府关府团团围住破门而入,而后从里头抬出一箱又一箱的奇珍异宝,还跟绑粽子一样绑了一串人,百姓们才意识到鄄州府变天了!
岳关两家的人尽数被控制住,从这两家抄出来的宝贝,那可比马知州攒了这些年的财宝库多得多!恐怕把国库跟皇帝私库加起来都不如这两家的一半!
可想而知,岳关两家素日里生活何等奢靡。据说岳家今年六十有五的老太爷最爱喝羊肉汤,这羊肉汤要用上羊身上最好的一块肉,每一头羊只取一块,一碗羊汤少说要杀五十头羊,也不知他天天喝,会不会上火。
眼见官府抄家,人们先是看热闹,然后开始交头接耳。
鄄州人谁不知道岳关两家跟知州老爷关系好?有那家中良田被占,愤而跑去府衙告状的,别说告倒这两家,不把自己的小命丢在那就谢天谢地了!知州老爷跟这两家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抄了家?
人群中议论纷纷,府兵稍一靠近,人群便火速后退,鄄州有三霸,岳关加府衙,意思就是说,岳家跟关家,还有府衙的人是最不能惹的,轻则丧命重则灭门,这可一点都不夸张。
别说这是训练有素的府兵,哪怕是最低等的衙役,那也比普通人高贵得多,宁得罪阎王不得罪小鬼,真被衙役记恨上,人家要整你法子多得是。
等岳关两家的人被拉走,大门也上了封条,府兵撤离,人们才终于敢大声说话。
“这知州老爷疯啦,连这两家都抄?”
“疯什么疯,没看刚才抄出来多少宝贝?现在那些宝贝不都是知州老爷的了?”
那一个一个大箱子从里头抬出来,会数数的人数到最后都迷糊了!
由此可见马知州的风评,贪出了名,也狠出了名,哪怕岳关两家被抄,也不会有人把他和好官搭上边,全认为他想独吞岳关两家的银子。
岳关两家被抄,是这两日最吸引府城人民的大新闻,大家对此津津乐道,茶余饭后都要讨论,然后便看见关家名下的青楼及赌场通通被查封,里头的打手老鸨被抓,花娘们则在深夜时被带离,总之当府城人民们一觉睡醒,所有青楼赌场都空了!
门上的封条雪白发亮,与此同时,府衙外张贴出一张告示,与以往咬文嚼字让人看不懂的告示不同,这次的告示几乎是用大白话写的,中心思想是:你们谁家有人出来赌博僄倡,拿着银子到府衙来赎人,这叫“取保候审”,你交了钱,并不代表就没罪了,只是让你暂时归家,府衙什么时候传唤,你都得随叫随到。
限时七日,逾时不候。
定睛再一看,好家伙,取保候审,一人基础要价是一百两!!
一百两!
哪怕是府城百姓,一年到头的收入顶天也就二十两,要是下面县镇或村子还会更低!
于是马知州又挨了一波骂,不知多少人骂他想钱想疯了,诅咒他怎么不去死。
已经变成人烛的马知州这两天浑身瘙痒,估计被骂得不轻。
此事令府衙大牢人满为患,一个原本应住十人的牢房,直接塞进去一百人,那家伙,跟罐头似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左脚抬起来就别想放下去,压根没空。
伙食也非常敷衍,一日一顿,清汤寡水,其中不乏家境优渥养尊处优之人,原本正好好赌着醉卧美人膝,眼一眨便被关进大佬,吃不饱睡不好还臭不可闻,短短两天便瘦了好几斤。
像这些家里有钱的,很快便有人来保释,可府衙新规定,必须家中直系亲属前来,意思就是,除非爹死了娘也不在了,不然谁拿钱来都不好使。
而来保释的人,需要同时签一份保证书,取保候审的价钱自然随着家境水涨船高,想不交钱也行,人就别想要了——挖渠修路都要人,普通百姓来了得管饭还得给工钱,当然是免费的更好。
而那些家境贫寒拿不出多少钱却又穷又爱玩的,在确认家里没钱赎或是压根不想赎后,一车一车趁着夜色全拉了出去。鄄州边防损毁严重,日后若有麻烦,恐怕易攻难守,叫这些人去发光发热,也算他们来这世上走一遭有了点意义。
净心这七天都在美美数钱,岳关两家的惊天巨富,还有这次抓人收的蚊子腿,反正骂名全是马知州的,跟大人还有她没关系。
期间有部分心怀不轨之人意图反抗,但府兵可不是好惹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抄的抄,府城百姓们胆战心惊,生怕哪一天那群凶神恶煞的黑甲兵便会破门而入,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半个月……人们突然发现,咦,被抄被抓被杀的,好像都是那些鱼肉乡里无恶不作的家族,普通人的生活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不仅如此,府衙居然开始重新梳理过往卷宗,那些含冤入狱的,被抢夺被压榨被殴打的……通通得到了释放和补偿,再然后,一张崭新的告示传遍大街小巷:作恶多端的马知州并为富不仁的岳关两家家主,不日将在府衙门外被斩首,届时百姓们可自行前去观看,助力行刑!
据说每多去一个人,就能多砍一刀!
马岳关这三人并其家族,盘踞鄄州二十年有余,因他们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上到白发苍苍下到垂髫小儿,莫不恨之入骨,可谓仇人满鄄州。然而他们权大势大,普通人无法与之抗衡,即便家中因此失去田地,死了亲人,也只能含着眼泪和血吞,默默盼着上天有眼,将此等恶人收了去,打入十八层地狱去赎罪。
正因夙愿不能达成,才会拜求神佛苍天,谁知道上天竟真的显灵了!
往年鄄州最热闹的过年,饶是马知州贪财好色,搅得鄄州民不聊生,每到春节也仍是百姓们最快活最没有烦恼的一天,那天街上总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像这样的日子一年一度,今年却不同。
今天更不同。
今天比过年还热闹!
一大早天还没亮,府衙外头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来看行刑的人女男老少应有尽有,大人抱着婴儿,小孩爬到树上墙头,老人拄着拐杖……府衙也说话算话,惟独一点。
这行刑的竟是女刽子手。
这可真是头一回见,整个大晟朝也不曾有过女刽子手,瞧她们手上那奇奇怪怪的锯齿形薄刀,光是用看的便感觉很疼。
按照之前告示所说,每有人举一只手,便砍犯人一刀。
有的人只跟马知州有仇,但她身边的陌生人却拽了她一下:“等会到马知州时,你帮我砍一下,我就也帮你砍一下,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这人想了想,欣然点头,好朋友就是要帮忙砍一刀!
首先是岳关两人,他们一出来,那烂菜叶子臭鸡蛋还有狗屎跟不要命似的往前扔,群情激愤,骂声不绝,那平日作威作福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生命的两位巨富,此时竟是又吓得失禁了!
刽子手们离他们近,难免被殃及,幸好她们早有准备,全副武装,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紧接着便是手起刀落——
直到被剔成一副骨架,岳关两人的肌肉还在习惯性颤动着,如此残忍的一幕,百姓们却看得目不转睛,不知是谁先哭了一声,随后府衙门口便响起阵阵痛彻心扉的哭号,这两人罪有应得,总算是死了,可因他们被打死、被抢走、被折磨致死的亲人们,也不会再回来了。
马知州因官职大,因此被安排压台出场,原本人们已准备好再来一波烂菜叶子突袭,可当马知州被滚出来时……真的是被滚出来的,因为他实在是太胖、太胖了!
胖的与他有仇的人都不敢相认。
最神奇的是,他身上没有穿衣服,却裹着一层厚厚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东西,马知州全身雪白,没有毛发,连眉毛睫毛都剔除的一干二净,刽子手笑着告知百姓,请众人务必等到天黑,似马知州这等罪大恶极之人,活剐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不如将他点个天灯,叫鄄州从此再无永夜。
马知州虽已做不出大幅度表情,眼神跟抽搐的脸皮却彰显着他的极度恐惧,也不知这时他有没有想起那些因他喜欢,便被拐来卖来最后不得善终的女子,还有那些被埋在财宝库地下的累累白骨,以及失去了亲人哭瞎了双眼的人。
想必他是不在意的,他只在乎自己富贵享受,此时他眼中的泪,大抵也是悔恨当初太过不小心,竟被两个女人抓住,从此满盘皆输。
这根人烛已准备了好几年,想必能从夜晚燃到天亮,当人烛燃尽,鄄州也将迎来明主,而明主会带来新生。
“二姐,咱们今天多做点吧,晚上怕是有好多人饿肚子呢。”
一个扎着双髻的女孩满脸喜色,“晚上有点天灯看!那个大贪官要被处死了!这样的大好日子,正是咱们做生意的时候啊!”
门帘被掀开,面容恬静的女子抱着个簸箕走进来,无奈笑道:“你就不觉得累呀?咱家的生意已经够好了,每天的包子馅饼都不够卖的呢。”
“谁会嫌银子少呢?这里可是府城,咱们现在还租着人家铺子呢,不好好赚钱,什么时候买得起房呀?对不对,柏生?”
双髻女孩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圆脸蛋女孩,名叫柏生的:“三姐说得对!大姐二姐,咱们再做点吧,反正我一点都不累!”
一直没说话的二姐想了想,点头:“那就做吧,再攒攒,说不定今年年底就够咱们买个小一点的院子了。”
这四姐妹不是旁人,正是于家村于老混家那四个女孩,胡家村出现狼群死了很多人,大姐因此得以归家,四姐妹怕夜长梦多,连夜搬进了镇上,靠着二姐一手白案本事,尤其是馅饼,很快在镇上站稳了脚跟。
但镇上人来人往,村子里总有人会来,她们家馅饼好吃出了名,慢慢便被发现,于老混那几个兄弟,先是看上她们家的房子,又看上二姐做馅饼的手艺,恨不得把她们姐妹连皮带骨头吃个干净。
四姐妹商量了下,最终决定将家里的房子跟地卖掉,她们先给里正送了礼,特意寻了村子里最混不吝的一家,要的价格也低,之后包袱款款头也不回,留那两家狗咬狗去了。
经此一事,她们搬去了县里,盘了个铺子继续卖饼,同时还去衙门改了名字——因家中没了人,衙门不肯答应,四人因此花了一大半积蓄,才将名字改掉。
她们没什么学问,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大姐觉得叫什么都行,只要别再叫什么蛋,她想起于老蔫家叫花的堂妹们,便想跟着改,但二姐不同意。
于是在二姐想了一整夜后,四姐妹分别改叫榕生、竹生、松生和柏生,还没找回来的小妹妹也上了户籍,叫桉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只希望日后不惧风雨,顶天立地。
宁可为树子,不做于氏女。
说来也奇怪,自打改掉了那晦气名字,这运气似乎也好起来了,大姐榕生做白案也很有一手,两个妹妹则嘴巴伶俐会来事儿,四姐妹将铺子经营的风生水起。看在竹生签了灵魂合同的份上,夏娃还免费赠送了些糕点方子,这下她们家的生意便更好了,很快便攒足了搬来府城的钱。
小妹桉生当年被于老混不知卖到了哪里,只知是卖去做童养媳了,所以四姐妹一边赚钱一边找人,赚的钱有一大半都投入到了这里面,总之只要没看见小妹的尸体,她们便不相信她死了。
找人的钱算作一份,剩下的钱去掉衣食住行,还得筹备着买个院子,因此生意虽好,日子过得却还是紧巴巴的,也怨不得松生柏生心心念念要赚钱。
果不其然,松生有着极其敏锐的商业嗅觉,大晚上整个府衙的人都等着看点天灯,她跟妹妹柏生一人挎着一个篮子卖馅饼跟米糕,不一会儿钱袋子便装满了铜板。
听说岳家被抄了,其名下酒楼也全贴了封条,府城寸土寸金,好地带的铺子光有钱没用,还得有门道,但岳家一倒,那些酒楼啊铺子啊什么的,总不能闲置着吧?
松生觉得,以大姐二姐的手艺,就是开酒楼也绰绰有余的,大姐这两年都在学习酿酒,等她们开了酒楼赚到更多钱,就更有可能把小妹找回来。
所以现在决不能松懈!
松生胆子很大,她趁着卖完了一篮子饼,人们都在看天灯,自己跑到了府衙门口,在外面徘徊了会儿,然后眼睛一亮!
果然!
那天岳关两家被抄,她看得很清楚!虽然围住两府还有搬运财宝的府兵都是男人,可领头的几个却是女人,哪怕她们身材英挺强壮,又穿着方便行事的男装,她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松生不像两个姐姐,她在白案方面完全没有天赋,做饭顶多也就是不难吃,但她眼睛却很厉害,客人来买饼买糕,她光看一眼就知道一斤要拿几个,连上称都不用,眼一看手一摸便清清楚楚。
两名青衣人骑马而来,松生在确认她们是女人后,果断大着胆子出声:“两位大人!”
来人正是惊雷与闪电,她们刚把大小鱼那俩烫手山芋丢出去,此时身心愉悦,闪电笑道:“有事吗?”
见她言笑晏晏态度极好,松生便不那么紧张了:“大人,我,我想斗胆问一下,那些被查封的酒楼铺子,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赁能买吗?”
惊雷闪电虽在外办差,但府城发生之事她们早已得知,岳关两家富可敌国,光是铺子便有好几条街,整个鄄州府最繁华的地方都是他们两家的,如今被抄,这些地方自然不会闲置。
不过这不是她们的工作范围,所以虽隐隐知晓,却不甚清楚。
闪电想了想,道:“这样吧,你随我来,我找个懂的人跟你讲。”
松生点点头,真跟了上去。
连马知州那样的大贪官都敢杀,府衙里一定是来了很厉害的大人物,松生觉得,她们家搬到府城来的决定真是做对了!说不定还能跟贵人们讨个好,请她们帮忙留意一下妹妹的下落。
净心就是那个懂的人。
但她刚忙完手头的事,正准备出门去看点天灯呢,马知州也是她的仇人,她总得目送他上天才能显出真诚,没想到脚才跨过门槛,就被惊雷闪电一人抓着一边胳膊,又拖了回去。
第354章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八)
马知州被生生养了好几年, 养出一身油脂,直到天亮都未燃尽,府衙中属于他的党羽早已伏诛, 岳关两家再一倒, 鄄州自成一家的趋势已不可避免, 但整个鄄州固若金汤,马知州被点天灯一事, 竟始终未曾传出去。
继头一年“资助”某位亲王五十万两白银后,这位亲王便将鄄州当作了自己的私库,有事没事都要伸手, 这也无可厚非, 谁让他跟皇帝同父异母,而今上恰恰十分小心眼,登基后杀了一批兄弟, 剩下的几个则被他远远地打发走了。
亲王们的封地不说是寸草不生,也称得上是穷山恶水,饶是如此皇帝依旧不放心, 心心念念想着削藩,尤其近几年他身体状况不佳, 东宫人选迟迟未定,皇子们私下争抢的头破血流,整个大晟朝看似安稳平定, 实则早已是胀满的水球, 只消轻轻一戳, 就会砰的一声炸开。
皇帝老了, 却舍不得放权,他自己便是经历极其残酷的兄弟阋墙才登上的皇位, 如此来之不易,怎么舍得在尚未享受够之前撒手?听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皇帝似是想建一座登仙台,奈何国库空虚,囊中拮据,他便下令,要今年农税再增两成。
年轻时他也有一番壮志,可惜心够大,却没有与之相比配的毅力,大晟朝至今已有三百年,世家贵族盘根错节,皇亲国戚奢靡无度,从上到下的所有人都在拼命捞钱,这钱从谁的身上来?
看马知州是如何建立起偌大的财宝库便知道了。
当百姓的生存空间被压榨到极限,到了不反抗便活不下去的地步,这个朝代也即将走到尽头。
了了不过是适当地帮忙加一下速。
国库被掏空便意味着基础设施得不到完善,其它州府她不甚了解,总之鄄州城墙及堤坝早已年久失修,只是马知州运气好,二十年来没发生过重大天灾,鄄州如此,其余州府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与皇室没有血亲,贸然起事名不正言不顺,但有的是名正言顺之人,比如四散于大晟朝边缘之地的几位亲王,为此她不介意花点钱,反正这钱全是白得的。
上行下效,皇帝性好享受,自然有人追捧跟风,可大晟国力早已经不起这般消耗,恐怕登仙台尚未造成,便会有人揭竿而起。
在那之前,鄄州只需韬光养晦,囤粮练兵。
岳家船队出海虽是为赚钱,却带回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些卖出了高价,有些却因无人欣赏从而束之高阁,了了特意去了岳家库房一趟,还真让她寻到了些好东西。
最令人惊奇的,是她在库房里找到了几株将死未死的橡胶树苗!
除此之外,还有玉米土豆跟红薯并一些香料——甚至有咖啡豆!
据船队的人说,这咖啡豆是他们从一个靠海小国买来的,那里的人都生得金发碧眼,很爱喝这种豆子磨成粉后的水,但船队的人都喝不惯,之所以会带回来,纯粹是因其新鲜。
值得一提的是,岳关两家的人并非全部都被抓入大牢,了了留下了有一技之长可以为己所用之人,岳家船队便是其中一部分,这支船队自十年前开始出海,期间换了好几批人,最开始出海那些要么是病死在途中,要么客死异乡,如今还活着的这一批,是航海经验最为丰富的。
鄄州的土地质量不错,不仅适合种植小麦玉米等农作物,也适合药材生长,可以说,马知州倘若真想做个好官,只要他足够有毅力,鄄州绝对能够成为不亚于江南的富庶之地。
可惜他只爱金银,又只会从百姓身上剥夺,这就导致鄄州接连十数年农作物产量不佳,当然,这也有种子和肥料过于落后的原因在内,亩产量都不高,农税却高得吓人。
了了以前做皇帝时,便很清楚一件事,无论她想做什么,前提都是能让底下的人吃饱饭,要是饭都吃不上,谁愿意听上头的命令?因此她对农事很是看重,但她本身其实并不擅长种地,对于良种要如何培育,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倒是水泥玻璃肥皂之类的制作方法,不需要想便能写出来。
不了解没关系,她可以把自己不擅长的事,交给擅长的人去做。
再说了,她的不擅长,是针对现代社会的农学专业而言,较之封建社会的平民,实践能力如何暂且不论,理论知识绝对高出一大截。
为征良种,鄄州府向治下各县发布告示,若有精于田地者,发现良种者,不限性别年龄,皆可前往县衙应征,赏金百两。
一开始,人们以为自己听错了,是赏银百两吧?
直到官府的人再三保证是赏金百两,这下整个鄄州都热闹起来了!种地!堆肥!这谁不会?但凡是生长在农家乡间,哪个不是伺候庄稼的好手?
但官府积威甚深,即便真有擅农事者,亦不敢贸然揭榜,于家村的人自然也知晓了。
于宝珍踮着脚尖去看贴在墙上的告示,眼睛闪闪发亮,百两赏金,能买多少糖葫芦?她想要!
可她根本不会种地,或者说,她打小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做过的唯一农活大概就是每年农忙时外出见麦穗——这还是她在家闲着无聊坚决要干的,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于宝珍现在还分不大清楚小麦跟稻子,前年甚至闹过把韭菜当成小麦的笑话。
罗老师今天来上课时,便发现甲班的五只小熊比平日更加吵闹,侧耳细听,发现她们居然在讨论如何种地。
罗老师也没种过地,原本打算讲的课,干脆改成了实践,带上五只小熊,让她们背上各自的小水壶,在于宝珍的强烈要求下,去于家村参观麦田,顺便了解一下小麦是如何种植的。
于宝珍自上学以来,还是头一回把同学老师都带回家,给她高兴坏了,一路上在马车里待不住,蹦蹦跳跳,恨不得爬上马背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策马奔腾。
学堂有马术课,她们五个人学得都不错,但她们骑的都是温顺的矮脚马,拉马车这匹马却浑身油光水滑高大俊俏,全身上下黢黑无一杂色,看着便威风极了。
于家村还没进来过马车呢,因此刚到村头,便引来一群人围观,于宝珍毫不怕生,伸出脑袋挥舞小手打招呼,什么大娘二婶三妗子四奶奶……总之没有她不认识的人,旺旺跟青宁也很好奇,她俩出身优渥,从未在村子里生活过,大小鱼就淡定得多,她们吃得苦多,经历的也多,村子对她们而言一点都不奇怪。
于老抠得知孙女带着老师同窗归家,紧张的坐立难安,等罗老师向他表明自己是想带孩子们来看看麦田,免得她们长大了五谷不分时,他大腿一拍,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去麦田就不适合坐马车,好在今天大家穿得都很方便,旺旺告诉于宝珍,她家虽是县城首富,却也想要那赏金,倒不是贪财,而是想跟府衙的新老爷打好关系,万一能入贵人的眼呢?
可惜她家田地不少,佃户也多,却并没有寻到什么良种。
了了本来也没把希望放在民间,她让人在岳关两家的佃户中挑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农人,关于如何繁育良种,她大概了解一些,首先要选择优良的亲本,进行杂交后开始进一步培育,通过去雄、育种确保精良度,但即便如此,最终繁育出的结果也不一定尽如人意。
更何况土壤、水分、气候、环境各有不同,这些对良种繁育都会有影响,所以绝非一时之功。
最关键的是,鄄州近十余年的亩产量只有两百斤左右,想从中挑选优质母本尚需一番时间,早在将马知州抓住后不久,了了便安排了人暗中研究,只是收效甚微。
鄄州疮痍遍布,想要将它治好,少说还需个几年。
不过这一切跟于宝珍有什么关系呢?她每天学得开心玩得快乐,无忧无虑从来不多想,只要别人不主动招惹她,不向她释放恶意,她甚至是个很大方的小女孩儿。
于老抠家侍弄田地很精心,饶是如此,亩产量也处于平均线,放眼望去稻浪滚滚,每年农忙都累得要死要活,结果收获的粮食只勉强够一家人嚼用,这还没算上交税,若是佃户则更惨。
反正身上若没什么大病,日子凑合凑合,勒紧裤腰带也不是不能过,但谁家没个突发状况呢?谁家没个人情来往?要是哪年忽降天灾,没有存粮没有银子的人们,就只能成为流民背井离乡。
鄄州地处中原以北,多年来不说风调雨顺,至少没出现过大型天灾,一般每年有两次耕种,一茬小麦一茬水稻,但这些是细粮,平日是舍不得吃的,也就家里有小孩,偶尔会给小孩打打牙祭。
比如于老蔫家,细粮就只有于熙庭能吃,连于老蔫自己也不吃。
于老抠家因为男娃多,吃得也多,细粮更是紧巴巴,同样只有于宝珍能吃,为这大堂嫂心里还不舒服过——她从过了门到怀孕,只吃过两次细粮。
可惜现在她已经不敢跟于宝珍争辩了,生怕家里长辈发火要送她回娘家,但偶尔忍不住时还是会阴阳怪气的堵于宝珍两句,好像她说两句于宝珍就会自觉退让再不吃细粮一样,结果当然是每次都被于宝珍怼回去。
于宝珍也不跟大堂嫂吵,她就说:你想吃,你问你家里人要。
这次于宝珍带这么多人来家里,大堂嫂又不怎么开心,她疑心这些人今儿中午都要在家里用饭,本来一日两餐,来了客人,中午还得多做一餐,看奶那高兴劲儿,怕不是还要切块腊肉。
罗老师也有好几个哥哥,她离家前,前头两个哥哥都娶了妻子,怎么说呢,好像那个家瞬间就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处,连她娘给她做新衣裳打点首饰,嫂子们都觉得她占了家里的便宜,恨不得她马上嫁人。
五个孩子到了地里就玩疯了,直接甩一身泥,幸好罗老师早有远见,在车里给她们一人准备了一身换洗衣服,于宝珍咯咯笑个不停,正要扑过去跟大鱼滚成一团,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眼睛一亮就要扑过去:“菊花姐姐!”
可惜菊花姐姐一听到她的声音,脚步好像变得更快乐……
于宝珍有点丧气,中午在于老抠的极力邀请下,罗老师盛情难却,只能带着几个孩子留下来打扰,把大堂嫂给气的呀……还没分家呢,她就什么好东西都想往自己屋里扒拉,看她男人少吃半碗饭,都觉得是于宝珍的错。
二堂嫂就会做人多了,笑脸迎人不说,看不出一点不情愿,连对于宝珍都很好,当然不会不欢迎罗老师等人来家做客。
罗老师来之前就想过,若要来于家叨扰,必然不能空手,因此带了些伴手礼,都是在镇上买的糖果糕点一类,还有两匹适合于宝珍这种小孩儿的布。
这可比于老抠家一顿饭值钱多了。
但这饭吃着吃着,于宝珍率先放下饭碗,来的路上她在马车里吃了好几块糕,肚子不是很饿。
见她吃完下桌,与她最为投缘,有祸一起闯的大鱼眼珠子一转,也放下了筷子。
于老太叮嘱道:“宝儿,别跑去河边玩。”
于宝珍应了一声,跟大鱼鬼鬼祟祟摸出家门,然后兴高采烈向她诉说自己曾在山上抓到过野鸡野鸭野兔野猪。
大鱼:……你看我信吗?
于宝珍强调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跟我来!”
大鱼还真跟她去了,两人一前一后晃悠到了村里人常常割猪草捡菌子的地方,原本说好下午大家一起捡菌子,她俩却先来了。
“咦。”
于宝珍惊讶地歪歪脑袋,“这个猪草怎么长得有点不一样?”
大鱼凑过来一瞧,登时翻了个白眼:“什么猪草,这不是稻子吗?上午咱们还在田里看见了呢。”
于宝珍挠挠头,虽然她学别的很快,但对于稻子小麦和韭菜,总是容易弄混:“这是稻子啊,哇,这比我家地里的大多了,也饱满多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
两人一左一右蹲下来,看着这片大约三尺长三尺宽,方方正正的稻田,没什么特殊的,村里人常常这么干,在田间地头的空隙上也种些东西,但这块的稻子,其结出的稻穗足有于老抠家地里的两倍大!
于宝珍伸手捏了捏,每一粒都很饱满。
两个钻进钱眼儿里的人不约而同想到了“赏金百两”的官府告示,然后吸溜一口,确认过眼神,是互相了解的人。
“你们在这做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句话,吓得俩孩子差点摔个仰倒,这要翻下去可不得了,少说头破血流。
等到被拎住命运的后颈皮,于宝珍才拍拍胸口:“好险好险,差点滑坡下面去了!……呀!菊花姐姐!”
个头窜成全家最高的菊花本来并不想搭理于宝珍,但这两个小孩越来越往前蹭,她担心她们掉下去,这才出手拎了一把。
不知道怎么回事,于宝珍从来不跟不喜欢自己的人玩,她也不会特意去诅咒人欺负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啦,谁还没个讨厌的人呢?
唯有隔壁于老蔫家的菊花是个例外,于宝珍总觉得,菊花姐姐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讨厌自己。
“菊花姐姐,大中午的你怎么上山啦?”
菊花:……
她才不会告诉这个小屁孩,是因为她的菌子事业越做越大,破屋已经限制了她的发展,所以她把地盘移到山里来了。
只要不往深山里去,根本没有大虫狼群!
一开始菊花也怕过,但她没别的办法,总是往茅草屋跑很容易被人发现,倒不如每天打猪草来得不扎眼。
堂姐们搬去县城之前,帮她联系了镇上的几家酒楼客栈,菊花养的菌子又新鲜又大颗,味道极好,价钱还实惠,菊花一直私下悄悄做这件事。
因为一个人的能力太过有限,她还在村里物色了几个跟自己合得来的女孩,大家轮流换班,她给她们开工钱。
“菊花姐姐菊花姐姐。”于宝珍有无数的话要问,“这块稻子是谁种的呀?”
这块三尺左右的稻田位于山坡往下,附近的猪草并不多,所以鲜少有人靠近,菊花想了想,要是不回答于宝珍,自己可能还要被缠着,本来是想去看看菌子种植地的情况的,这下白跑一趟。
她随口道:“不知道,以前没见过。”
于宝珍:“那是没有主人的吗?”
菊花点点头。
大鱼欢呼一声,然后看了看菊花,露出纠结的表情。
两人同窗这么久,于宝珍已经很了解她了,不就是想着多了个菊花姐姐,赏金该怎么分吗?于宝珍大方道:“见者有份,我们各拿三成,剩下的一成给老师。”
菊花一脸莫名其妙,但她看了眼那块稻田也就懂了,刹那间心情复杂,于宝珍,又是于宝珍。
这家伙的运气实在逆天,自己天天在这里来回,有时一天甚至跑好几趟,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块稻田?以前也是,这块山坡就这么点大,村里人来人往,都往这儿来打猪草,就于宝珍能挖到人参,还有野猪主动撞树给她送肉!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再想想她家里那弟弟……菊花都不稀得想。
自打被拐走后回了家,于熙庭就变了,菊花常常能听到那个古怪的声音唆使他从别人身上取走幸运值,于老蔫并没把孙子身体有损的事告知全家,菊花是从“系统”嘴里听到的。
也因此她愈发害怕于熙庭,总担心对方会把自己的幸运值取走,于熙庭真的疯魔了,他为了治好自己,直接把家里人的幸运值夺的只剩50!
50意味着总会遇到一些倒霉事,可能不会危及到性命,但切菜切到手,脑袋撞到桌角,蹲坑时掉下去……一桩桩一件件的倒霉事加在一起,那可一点都不有趣。
若非必要,菊花决不往于熙庭跟前凑。
她也想离家,现在她攒了好几百两银子,但她走不成啊,没有户籍没有路引,她能到哪里去呢?而且孤身一人在外,她也怕遇到拐子。
说来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于熙庭从没夺走过自己的幸运值,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没办法。
至于原因……
菊花眼神复杂地望着于宝珍,恐怕还真是她提醒过这只小锦鲤离于熙庭远点的缘故。
今天还被于宝珍拉了手,回去后于熙庭更没法夺她的幸运值了。
看在于宝珍无意中帮了她的份上,菊花大方道:“不用了,我就不要了,反正也不是我发现的,你们俩爱怎么分就怎么分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于宝珍看着她的背影,蹲下托腮:“唉,菊花姐姐怎么就是不愿意跟我玩呢?”
大鱼正想说话,猛然脚下的土地震动了两下,她警觉地四下望去,只见一头硕大的野猪打草丛中横空出世,跟疯了一样向她们冲来!
出于习惯,大鱼会随身携带匕首跟一些防身物品,这些东西对付人还行,对付一头发狂的野猪显然用处不大,她拽住于宝珍的衣领往旁边拖,还没走远的菊花听见异响回头,大惊失色!
这头野猪的目标就是于宝珍!
它完全无视了大鱼跟菊花,后蹄在地上蹬了两下,向于宝珍再次冲来!
当时大鱼觉得自己可能要交代在这儿了,正在她思索要说点什么作为临终遗言之际,发疯的野猪不知怎么回事脚底一个打滑,然后硬生生滑转了方向,一脑袋撞到树干上,砰的一声倒地,世界重新恢复宁静。
“你看,我就说吧。”于宝珍淡定地跟好朋友摊手,“我真的能抓野猪。”
大鱼:……
菊花:……
之前于宝珍遇野猪,她是从家里人口中听说的,谁也没当回事,都以为是巧合,如今亲眼所见,菊花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只想问问于宝珍,为啥你运气这么好,能不能分点给我?
第355章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九)
于宝珍自出生在于家村, 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二次“抓”野猪。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别人对她十分好,她怎么地也得回报五分, 所以第一次碰着野猪时, 是于老太不小心摔断了腿, 她上了年纪,要是不好好治, 说不定以后就没法走路了。
那谁给于宝珍做好吃的?
卖野猪的钱一部分花在于老太身上,剩下的全存到了于宝珍的小金库中,于家人则从中赚了好几日的野猪肉吃, 除此之外, 于家人好像也就比别人家吃得好一点,别的没了。
所以大堂嫂才说福星什么的是无稽之谈,于宝珍一个女娃, 她自己再有福气,顶多是高嫁,只有家里人都起来了, 她才真正能有底气,结果呢?
于家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反倒于宝珍自己,又是细粮又是念书,一年到头数她做新衣服最多, 这到底是有福气还是败家精?
于宝珍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运气好, 她要是运气好, 就不会花两份束脩才能去私塾, 真要人见人爱,老童生怎么那么不待见她?村里又哪来那么多说三道四的?还有大堂嫂, 两人不算朝夕相处,那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没见大堂嫂对她好呀。
大堂嫂没出嫁前在家长到十八岁,她娘家兄弟过了十八年比她好的日子,她都不怨不气,不觉得自己的财产被人占了,嫁人后反倒这看不惯那看不惯。
于宝珍不喜欢跟这样的人玩。
野猪倒在地上,只有竖在半空的蹄子偶尔颤动两下,显然只是昏厥并未死透。
菊花当机立断:“你们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找点绳子。”
走了两步感觉不妥,又道:“……算了,你们随我一起来吧,免得待会儿我没回来,它就醒了。”
大鱼跟于宝珍乖乖跟上,然后便进了菊花的菌子养殖基地,看得两人惊呼不已,菊花找了两捆粗绳,也不在意两个女孩到处跑跑跳跳的看。
她们挺皮的,但并不讨人厌,不会没有边界感的伸手乱摸胡拽,于宝珍新奇道:“菊花姐姐,这都是你养的吧?”
菊花:“我跟别人一起的。”
一个人哪里养得来?
于宝珍:“一定能赚很多钱!”
菊花忍不住笑了下,她觉得于宝珍这张嘴说出来的话肯定能实现,承于宝珍吉言,自己可能真要发大财也说不定。
该说不说,三人去拿了绳子的这个来回,野猪仍未醒来,也没有人出现,简直像是老天专门给自己的亲女儿送的大餐。
但三个人想把这头目测有二百来斤重的野猪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运回去,难度还是很大的,而且野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来,大鱼说:“没事,看我的。”
在菊花跟于宝珍好奇且茫然的眼神中,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特制响箭,转眼间发射了出去!
大约半刻钟不到,便有青衣人自空中落下,大鱼欢天喜地的指着地上的野猪:“这位姐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把野猪送下山去?或者你出钱买了也行。”
这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
青衣人无奈极了,她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沙哑,但明显是女性:“就为了这点小事?”
说着,视线自于宝珍跟菊花面上掠过,不知怎地,菊花总有种下一秒就会被灭口的恐惧。
大鱼:“宝儿跟我是同窗,菊花姐姐是宝儿认识的人,她还在山里种蘑菇呢。”
菊花有心解释自己种的并不仅仅是蘑菇,想了想又作罢。
青衣人不熟悉于宝珍,但菊花对她而言并不陌生,这个女孩好几年前就敢在山里自己开地养菌子,跌跌撞撞的摸索种植之法,她们都看在眼里,时不时会帮忙驱赶一下靠近的野兽,只是从未现过身,因此菊花完全不知晓,就在自己的养殖基地附近,那座早已荒废的尼姑庵里头,居然还有人。
马知州的财宝库还在那儿呢,里头宝贝太多,没有更好的地方转移,山里安全清净,所以干脆留在了里头,定期更换看守人员。
青衣人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抛给了大鱼,警告她道:“下次再这样乱用响箭,我就对你不客气了,狼来了的故事听说过没有?”
大鱼吐吐舌头:“我知道啦。”
随后,在于宝珍跟菊花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青衣人单手扛起野猪,足尖一点,迅速消失在森林深处。
她身上的衣裳恰好与枝叶颜色相近,所以在肉眼看来,就像一滴水回到了大海。
于宝珍:“这个姐姐会变戏法!好厉害!”
大鱼说:“这不是变戏法,是身法,等我们的基础打好了,也可以学。”
于宝珍早就知道罗老师、大鱼小鱼,还有经常出现在甲班来来去去的神秘老师们不是普通人,但她之前并不会过分好奇,罗老师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她便不会刨根问底,但大鱼跟自己差不多大,知道的却比自己多,于宝珍就不乐意了。
她也想知道!
大鱼摸着那锭金子,用牙齿咬了咬,听说负责看守财宝库的姐姐们俸禄很高,因为这工作太过无聊,原来是真的!她也想去看财宝库!
菊花没有看清楚青衣人是怎么来的,但对方离去的方向分明是深山,这是怎么回事,她一直以为除了自己,还有那几个一起养菌子的同村女孩,不会有别人往这儿来。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菊花跟于宝珍异口同声,还在咬金子的大鱼抬头:“什么?”
于宝珍眨眨眼,“菊花姐姐先问吧。”
菊花没有客气:“你认识刚才那个人是吗?她是住在山里面的吗?那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荷花的女孩?荷花是我姐姐,她失踪了好些年了,我一直很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荷花?
大鱼歪着头苦思冥想:“我认识的姐姐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你要是想找人,我可以帮你问一下,但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你说的这个人,她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吗?一眼看过去就能认出来那种。”
菊花迟疑,好多年不见,她都快忘了荷花长什么样,只是心里有个地方一直装着这件事,怎么也放不下:“她是我们姐妹中最高的,很少说话,冷冰冰的不喜欢搭理人,而且对家人没什么感情,总之……是个很奇怪很神秘,但又不讨厌的人。”
大鱼苦恼道:“这也太笼统了,我没法给你答案。”
菊花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她勉强笑笑:“其实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就当她在某个地方活得很好吧。”
于宝珍记得荷花,但她记忆里的荷花,跟菊花记忆中的不大一样,她记得荷花姐姐虽然话少,但并不难相处,是个很内向又很温柔的姐姐,而且……荷花姐姐不是掉河里面淹死了吗?怎么在菊花姐姐嘴里,好像荷花姐姐还活着?
咦?
不对,好像菊花姐姐说的也是对的,于宝珍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那时候她还小呢,记忆有点错乱,不然怎么会认为有两个截然不同的荷花姐姐?
大鱼是个答应了别人就会努力去做的人,她先是问清楚荷花在什么时候失踪,有可能去的地方是哪里,以及一些有关荷花的细节。
如果菊花说的都是真的,那荷花失踪的时候,马知州还在尼姑庵里寻欢作乐呢!该不会被马知州的人抓了吧?那倒是有可能还活着。
她打定主意回去帮忙问一问,她跟小鱼是双胞胎姐妹,最清楚世界上最不能失去的人就是彼此,因此对于别的姐妹,总是多了几分照顾,哪怕菊花年纪比她大了好几岁。
她们出来的时间够久了,也该回去了,于宝珍心心念念那片稻田,生怕自己不在会被人割了,连忙催道:“走走走,咱们赶紧回去,我要告诉罗老师!”
这片稻田,说不定能被选作母本进行繁育的!
像这么饱满大颗的稻穗,于宝珍长这么大没见过,怎么说她也是有过数年捡稻穗经验的小孩,冥冥之中她就是觉得,这片稻田不一般。
虽然不知为什么会生长在这里,但是赏金百两呢!
罗老师得知后,一点都没有怀疑于宝珍的话,这时大鱼忽地一拍大腿,至于这么麻烦吗?那名青衣卫的姐姐现身时,直接告诉她就可以了,结果自己只顾着金子,把良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这事很快便有了后续,府城那边直接派了人过来,在确认这片稻子品质优良完全可以作为母本后,对身为发现者的于宝珍、大鱼及菊花给予了丰厚奖励,原本她们以为是三人共同赏金百两,结果竟是三人分别得了一百两金子!
整个于家村,不,是整个鄄州府都沸腾了!
原来良种真的这么值钱!那告示上说的,征求种地老手的话,也不是假的了?
一时间,原本无甚问津的各处衙门几乎挤满了人,到处都是闻讯赶来的百姓,女男皆有,种个地谁还不会了?大家不都是侍弄庄稼长大的!
这笔钱对于宝珍跟大鱼是好事,菊花则不然。
现在家里过得比从前更紧巴,今年的县试,于熙庭甚至没有去参加,别人不知道原因,菊花却是知道的。
想要治好那个地方,需要很多很多幸运值,于熙庭现在得到的远远不够,家里人不知道他还有这个金手指,所以拼命攒钱想送他去府城找厉害的大夫看。
那里大夫懂得更多,认识于熙庭的人也更少,万一就能看好呢?
现在有了这一百两金子,便不用节衣缩食了。
于老蔫想都没想,就要把这一百两金子收走,三房两口子有点舍不得,但也知道家里只二房一个侄儿,钱都留着给他科考,因此不舍归不舍,也没抗议。
于老蔫跟刘春花喜坏了,孙儿的身子有的治了!一百两金子呀,老于家一辈子都赚不到,也一辈子都花不完!
甚至连官府奖励的布匹笔墨等物,老两口也很自然地把大头规划给了于熙庭,读书人要人情来往,穿得差难免叫人瞧不起。
从头到尾,没人问菊花愿不愿意交出这一百两金子。
刘春花对三房两口子说:“你们放心,这些钱,除却必要花销外,剩下的我跟你们爹会拿去买地跟庄子,菊花的嫁妆也会留,到时准保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在这场商议中,菊花像个隐形人,全程没有开口,反正她的意愿根本不重要。
刘春花还盘算着给家里的房子翻新一遍,最重要的是要给于熙庭单独盖两个大间,万一日后他成婚住在家里,不宽敞点怎么能行?至于三个儿子跟儿媳,各自一大间就够了,像大房那样,桃花杏花嫁了出去,屋子里一下宽敞起来,三房两个丫头虽还没嫁,但嫁了人,自然就有了空,所以没必要建太大。
“菊花,赏金说是什么时候送来?”
于老三问。
菊花低着头:“大后天吧,听说还要送什么荣誉证书。”
这个于家人不懂,他们正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这么大一笔钱要怎么使用才合理,连废了之后始终闷闷不乐的于熙庭,这会儿心情都算不错。
他也想去府城看大夫,万一能治好,就不用听系统的那么费事了。
次日于宝珍放学归家,照常出来跟小伙伴们玩耍时,发现菊花站在不远处跟她招手。
她欢快地跑过去:“菊花姐姐,你找我呀!我们一起玩吧!”
菊花问:“于宝珍,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个同窗,还有你的老师,她们是不是认识官府的人?”
于宝珍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菊花微微垂眸:“我想问……”
她欲言又止,不确定是不是要跟于宝珍说清楚,她也怕于宝珍回家后学舌说给家里人听,那她家肯定也就知道了。
于宝珍似乎看得明白菊花的顾虑,她举起小肥手:“我保证,不管菊花姐姐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实话,也绝对不会告诉给别人。”
菊花思索再三,想起于宝珍那逆天的气运,最终决定赌一把:“你能不能让你的老师帮我问问,如果我不要赏金,能不能给我另办一份户籍?我不想再留在于家村了。”
她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因为弟弟小小年纪就是童生,上门给她们姐妹说媒的不少,可菊花不想成亲!
大姐桃花跟二姐杏花都嫁了,两人过得都还不错,逢年过节回家时,看得出气色挺好,在婆家应当蛮舒心。
可是。
菊花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大姐跟二姐了。
她们好像变成了另一个奶奶,另一个大伯娘,二伯娘,另一个娘,她们心里眼里只有嫁人后的那个家,只有她们的男人还有出世的儿子跟未出生的儿子。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她们离开了家去另一个人的家,家里的人觉得这很正常,她们自己也觉得正常,只有菊花感到恐惧。
那些曾经抵足而眠,挤在一个被窝里的,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姐妹情谊,现在已经淡的菊花寻摸不着。
当大姐二姐回家,她们跟奶还有伯娘们不停地说着婆婆哪里偏心,小姑如何懒惰,妯娌怎样掐尖……她们的世界范围变得肉眼可见,她们盼着男人上进,如果男人不上进,那就拼命努力勤奋,日后供养儿子,再盼儿子上进。
有很长一段时间菊花不明白三姐荷花为什么要走,但荷花的“失踪”,确实开了先河,那就是当菊花在家中感到难以呼吸时,她不再执着于留下,而是想逃离,敢逃离,并为此做足了准备。
菊花以为自己跟于宝珍说了实话,这小孩会惊讶或质疑,没想到于宝珍二话不说:“绝对可以的!我认为菊花姐姐现在就可以开始收拾了!不过……我有个小道消息,你想听吗?”
菊花点头。
于宝珍踮脚,神神秘秘示意菊花低头,然后以气音道:“听说府衙新来的那位大人,她要给我们分地呢!”
菊花没去过府城,她想的是如果官府同意,自己就拿了攒下来的银子去府城投奔堂姐妹们,她手头的钱足够租个房子再租几亩地了,剩下的也支持一段时间的生计,她可以重新开始养菌子,府城那么大,菌子的销路肯定也会更好。
但是,分地?
菊花不信:“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于宝珍点头,“不骗你呢,都是从坏人那里抄来的地,听说会按人头分,只分女人,到时候你可以单独立户!”
菊花感觉像是在听天书,不敢相信:“真……真的吗?”
于宝珍再点头:“骗你是小狗。”
有了于宝珍的偷偷告知,菊花心中大定,她不想和家人争吵,所以决意悄悄地走,至于赏金,于宝珍说还是照常发放,菊花犹豫再三,终究留下十两,而后趁着夜色,上了于宝珍帮忙联系的马车,抱着自己的小包裹还有好几大袋菌干,走上了离家之路。
她很舍不得,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不走就会被牵绊在此,这口气一旦泄了,就没可能再找回来,到时她会和大姐二姐一样,她不想过那样的人生,她希望自己还有更多可能性。
等菊花找到竹生姐妹四人,夏娃发现几年不见,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很大变化,她的粗鄙和浅薄已经消失不见,在看到过得很好的竹生姐妹后,菊花居然没有忌妒,完全不像小时候,看见于宝珍吃块糖都难受。
长大了,也聪明了。像一粒粗糙的砂石,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硬生生将自己打磨成了珍珠。
人类还真是神奇的物种。
与此同时,于老蔫家彻夜亮着灯,丁芬芳哭得眼都肿了,她不懂女儿为啥不告而别,还留了张字条,让家里人别去找她!
为啥呀,家里是短她吃了还是缺她穿了?她为啥要走?为啥能这么狠心,连爹娘妹妹都不要?
梅花抱着姐姐的枕头藏在被子里哭,自杏花出嫁后,她跟四姐的关系越来越好,也隐隐约约知道四姐有些事瞒着家里人,但她从来没有说出去过。
这次菊花走了,家里人问她知不知道,梅花摇头摇得底气很足,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
于老蔫抽了一夜旱烟,全家没人睡得好,只有于熙庭大骂菊花没良心,说她奸猾狡诈,家里白白养了她这么多年,结果她说走就走,完全不管家人的感受!
次日桃花杏花得了信儿赶回来,得知菊花竟敢离家出走,惊讶之余很是不解。
她们的不解跟丁芬芳的不解一样,为啥啊?家里是短她吃了还是缺她穿了,为啥能这么狠心爹娘妹妹全不要?有什么好的,大人们不都自己节省着,喂到她们姐妹嘴里来?
是,庭哥儿的确得的好处最多,可他是男娃呀,以后要留在家里延续香火的,跟村子里其它人家的女娃比,她们是多么幸福?从小到大多少女娃羡慕她们姐妹不挨打,羡慕她们姐妹有鸡蛋吃?
为啥要走呢?为啥呢?到底为啥?
这个问题,桃花杏花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想通了。
在回婆家之后,桃花晚上跟自己男人感慨:“女儿靠不住啊,看我二叔,他家得亏有个庭哥儿,荷花早跑了,现在三叔家的菊花也跑了,还是生儿子好啊!以后咱可得好好养儿子,千万不能让他学坏。”
她男人早睡得昏天黑地,只从鼻孔里发出两声哼哼,权当回应。
桃花翻了个身,庆幸自己不像她娘肚皮那么不争气,连生俩女娃硬是生不出男娃。
等菊花在外面吃了亏就知道好坏了,还是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的呢?只她异想天开,好端端个女娃跑了出去,日后就是回来,名声也坏了,难找好人家。
想到这里,桃花又真情实感的为妹妹感到难过和担忧。
她不理解,她想不通。
所以也就这样了。
第356章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
在菊花与竹生姐妹等人汇合, 并在对方的帮助下找到了合适的房子,还顺利开启菌子养殖大业后,夏娃终于被允许回到了了身边。
她是那种不请自来, 还会不告而别的性格, 所以当竹生忙了一天, 发现平时总是喜欢冷嘲热讽的夏娃居然不在,还吃惊了一下下。
因为只有她跟菊花看得见听得见, 所以她也只告诉了菊花。
菊花说:“没什么奇怪的,那个怪家伙,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不打招呼可太正常了。
竹生呼了一口气, 任谁一天十二个时辰被人盯着感觉都不会太好,夏娃绝对不是个好人,她们之间也算不上是朋友, 但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夏娃召唤出了狼群,这几年做生意并非一帆风顺, 她们姐妹几人没见过什么世面,遇到事情常常不知如何应对, 也都是夏娃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指点。
甚至于铺子里的好多糕点方子都来自对方。
所以除了如释重负外,竹生还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菊花心道,那家伙还是别再回来的好, 动不动便唆使人做坏事, 完全没想过她们是血肉之躯, 还需要在这个世界生活, 真按照怪物说的做了,以后就只能日日逃亡, 别说房子田地,连睡个安稳觉都是幻想。
她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要能平平安安,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就已经很好了。
“二姐。”
柏生兴冲冲从外面掀开帘子进来:“有件事我想跟你还有大姐说一声!”
竹生:“什么事?”
“府衙招人了!女子也能报名,我想去,你看可以吗?”
柏生满是期待地看着姐姐。
她跟大姐二姐不一样,她会蒸馒头包包子,但水平相当一般,自家吃没什么,拿出去绝对不够格。她也不像三姐脑子那么灵活,不管铺子里准备了多少东西,三姐都能想办法卖出去。她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离不开大姐二姐的手艺跟三姐的主意。
只有她。
手艺她不行,招呼客人嘴不够甜,更别提是去各大酒楼商行推销自家糕点,也就是给姐姐们打打下手这样子,可看着姐姐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定位,柏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难道这辈子,自己就一直一直留在并不擅长的铺子里打下手吗?
她并不是瞧不起这个活,而是她对卖糕点做生意实在没兴趣,好不容易脱离了悲剧的过去,她不希望这一生就此得过且过。
换句话说,柏生已经不再只追求衣食住行上的满足了,她不会再饿肚子,于是匮乏的精神世界便开始张牙舞爪,像一块干瘪的海绵,做梦都想变得更加饱满。
竹生皱眉问道:“府衙招女人?具体是做什么的?”
柏生摇头:“说是各个衙门都缺人,二姐你就放心吧,三姐不是说,她去府衙问铺子时,府衙里有很多女人吗?她们行,我当然也行的,我两岁就能劈柴了!”
竹生白她一眼,心说两岁能劈柴那算你的本事么?分明是于老混不做人,你不劈柴,他就劈你了。
但在鄄州府待了这么久,官府的变化,不用妹妹说竹生也有所察觉。最直观的一点就是,街上负责巡逻的衙役中从来不缺女子痕迹,府衙里还有身着青甲的卫队,虽她们总是蒙面且行踪神秘,但夏娃却很肯定地说那都是女人。
就在前天,离她们家仅两条巷子的一个穷酸秀才还被当众砍了脑袋,原因是此人为考乡试而手头拮据,竟将妻子典给富人做妾借腹生子,妻子不堪受辱,一状告到府衙,那秀才被革了功名不说,连命都丢了。
那位买妾的富人也没讨着好,家产尽数充公不说,家里的一十六房小妾,全都被烧了身契重得自由。
还有早已被查封的青楼及赌场。刚搬到鄄州府时,竹生常看见有小孩被家中长辈插了草标送到西市,那里是牲畜买卖之地,人牙子也在那儿做生意。到了夜晚,鄄州府西街更是灯火通明直到天亮,无数人在此散尽家财寻欢作乐,伎子们面上含笑百媚千娇,却无人在意她们白天的眼泪。
竹生恨那种腌臜之地,一想到小妹被卖掉后很可能沦落至此,她便有种想抄起菜刀把所有人都砍了的冲动。
如今青楼赌场被关闭,竹生愿意相信身在府衙的那位大人,是真心在意百姓的——对方将女人同样视为子民,否则不会如此仁慈。
“先录了再说吧。”竹生瞥一眼满面忐忑的妹妹,“说的好像你去报名,人家就要你似的。”
柏生心口被姐姐的毒舌刺中一箭,壮志一起,摩拳擦掌:“瞧好了吧二姐,我肯定能被录用!”
菊花听得微微蹙眉:“二堂姐,真的要让四堂姐去吗?万一很危险呢?而且根本不知道府衙里什么情况,我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这种有风险且未知的事,菊花是肯定不会做的,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务。
柏生捏着拳头:“我不怕!要是总是考虑这些可能发生的危险,那我还活不活啦?人就算好端端的无病无痛,也可能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甚至在路上走着都会被砸到脑袋。反正情况再坏,还能坏过我爷活着的时候吗?”
……这倒也是。
柏生姐妹几个跟菊花还是不同的,她们曾经一无所有,因此敢去破釜沉舟,尤其是经历过在胡家村走投无路后,她们真的什么都不怕。
菊花有点触动,回去的路上,她也想了很多。
她不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包括生养她的娘,还有一起长大的姐妹。所以理所当然的,她也不信任官府的人,一个贪官死了,就代表杀了他的人是好官?这种想法也太天真了。
只有钱才是最不会背叛自己的,菊花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继续养菌子,别的事情……也许有朝一日她还会迈出那一步,就像她在三姐荷花失踪后,花了好久才下定离家的决心。
从山坡长猪草那里意外发现的稻田,的确是少见的可以作为母本的良种,但繁育过程却极其艰辛,迄今为止都没有成功过。
良种需要不停繁育,这一批种子好,不意味着下一茬还能接着用,鄄州府关于良种的繁育屡次失败,罗老师是知道的。因为她们这些负责在鄄州府各处开设学堂的老师,同样也负责着所在区域的观察任务。
“老师,你在犯愁吗?”
趴在桌上画画的小鱼好奇地问。
罗老师叹息:“是啊,那片稻田已经被移走,可都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消息。”
小鱼随口道:“那就让宝儿去看看。”
罗老师:“……宝儿?”
“对呀。”小鱼理所当然的点头,“老师应该知道的吧,那块稻田是宝儿发现的,当天她们还抓了一头大野猪呢!”
可惜那时她没跟着去,只有双胞胎姐姐看见了,事后大鱼吹得天花乱坠,把小鱼羡慕的要命。
她也想打大野猪!
罗老师不解:“那这跟让宝儿去看看有什么关系?难道宝儿去了,就能成功了?”
小鱼一本正经道:“我觉得能。”
罗老师摇摇头,不打算陪小鬼头继续胡说八道,小鱼却认真地对她说:“老师,你不觉得宝儿的运气很好吗?”
罗老师:“有吗?”
“当然。”小鱼用力点头,并举例说明,“那块稻田摆在那这么久,附近村里的人天天打猪草,怎么偏偏只有宝儿发现了?还有大野猪,大鱼说野猪都不搭理她,直奔宝儿去的,然后就在树上撞晕了!”
罗老师:“这只是巧合吧。”
“可是我们一起玩捉迷藏,不管我怎么藏,宝儿都能找到我。”说着说着小鱼还来气了,要是宝儿凭借过人的观察力及眼力找到她也就罢了,结果对方完全是凭运气误打误撞!“每次大家一起闯祸,只有宝儿阴差阳错每次都不挨骂,就连捉锦鲤,我们要捞要炸要钓,宝儿站在池子边,最大最肥的那条就往她怀里跳!”
诸如此类的例子,小鱼还有一大堆,比如她们在街上闲逛,随便花一文钱在小摊子上买的小玩意儿,宝儿的绝对物超所值是个宝贝,同一个人卖的糖葫芦,大家的都发酸,但宝儿那根绝对甜……什么出门捡钱袋,摔倒发现金子,就连大鱼丢了不知多久的玩具,宝儿随手一指,便能在那个方向找到!
罗老师还是头一回听,有些将信将疑:“真这么厉害?”
小鱼:“嗯嗯。”
为了说服老师,她补充说明道:“难道不是吗?宝儿出生在小山村,整个村子的人都重男轻女,惟独她家没有,家里送她念书,夫子不肯收,她家里人还跟夫子吵架呢!”
罗老师却觉得这并不算运气好,像她,出生于书香世家,生来便荣耀加身,许多人都羡慕她会投胎,然而她实际上过得如何呢?当她的存在与家族名誉产生矛盾,便被毫不犹豫的舍弃了。
投胎到小山村的宝儿怎么能算运气好?
可小鱼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罗老师想,自己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净心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嘲笑她,那家伙自被解救后始终不肯蓄发,顶着个光溜溜的脑袋招摇过市不说,还屡屡出口轻视神佛,这种“这孩子运气好有她在说不定能行”的玄学,净心绝对不会信。
但试试也不会掉块肉,宝儿这孩子身上有种很奇特的魅力,靠近她的人会忍不住想要围绕在她身边,她就像是太阳一样,吸引着月亮星辰。
就算小鱼不说这些,罗老师也打算在新一期报告上表明于宝珍的特殊,希望大人那边能看重并培养这个孩子——她很不一般。
罗老师教学生,跟这个时代的其它夫子截然不同,哪怕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也很尊重对方,甚至会根据学生的资质为其量身制定一份教育方案,抛开这些不说,她的脾气也很好,尤其是被老童生教过的于宝珍,光是教学方式,罗老师在她心中的地位,这么地说吧,老童生连罗老师的脚后跟死皮都不如。
因此当罗老师询问她是否愿意去鄄州府走一趟,看看她当时发现的那块稻田时,于宝珍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罗老师:“你不用问一问家里人吗?”
于宝珍叉腰:“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
她还没有去过省城呢!
但她毕竟是个孩子,出于礼貌,在于老抠来接孙女放学时,罗老师还是跟他说了一声。
这么多年下来,于老抠已经习惯了于宝珍自己做决定,见于宝珍想去,他自然不会阻拦,就是有点不放心,但罗老师再三保证,他对罗老师的信任还是有的。
于宝珍又问能不能把其余四个小伙伴都带上,这对罗老师而言并不难,而且让孩子们多长长见识不是坏事。
她学识出众,来历非凡,无论旺旺还是青宁,家中都很愿意她们跟罗老师走近,所以罗老师并未遇到阻碍,顺利将五只小熊带去了鄄州府。
途中她忧心自己一个人控制不住这五个熊孩子,还特意修书一封,让净心安排两个人来接,否则她真怕半路上几个孩子异想天开偷偷开溜!
“怎么是你?”
看见来人后,罗老师瞪了瞪眼睛,“我是让你安排两个人接一下,没让你亲自来。”
净心伸手一摸锃光瓦亮的脑袋,得意道:“嘻嘻,怎么说咱俩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你要来府城,我怎能不亲自来接?”
两人被困尼姑庵时曾做过一段时间室友,罗老师不说十分了解净心,至少也了解的七七八八,她盯着净心看了会儿,冷不丁问道:“又偷懒?”
净心被问得一激灵:“怎么会?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罗老师:“呵。”
还真叫罗老师猜对了,净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一次癫,主要是由繁重的工作任务与过度匮乏的休息时间导致的间歇性摆烂,虽然俸禄很高,可每天都要看着大人那张没有表情的冰块脸,说俏皮话开玩笑时对方也完全不会回应,这种日子过得真的相当无趣啊!
所以她的目光落在了马车里的五只小熊身上,遂高高举手:“有没有人想跟我共乘一骑?我的马跑得很快哟!”
“我我我!”
“我!”
大鱼跟于宝珍异口同声,两个好朋友瞬间反目成仇,最终决意以猜拳方式决定谁去骑马谁留在马车里。
小鱼掀了掀眼皮子,没吭声。
大鱼真是个笨蛋,哪次猜拳赢过宝儿了?这不上赶着输吗?
结果不出所料,大鱼输了一把后耍赖要三局两胜,于宝珍慷慨应允,然后三局三胜潇洒向净心伸出双手,被抱到了马上。
她们学马术时骑的都是矮脚小马,哪有高头大马威风?
于宝珍仰起小脑袋,盯着净心的光头目不转睛:“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头吗?”
净心从善如流低头,于宝珍摸了摸,咯咯笑:“有点扎。”
净心惆怅地伸手自摸:“没办法,太旺盛了,总是往上冒,隔两天就得剃一回。”
小胖孩儿不解地问:“你是出家人吗?”
净心:“我不是,我最讨厌的就是出家人了。”
于宝珍:“那为什么不把头发留起来?”
净心:“这样方便,凉快,虽然隔几天剃一次很烦,但我留光头最主要的原因是,每次看到有人惊讶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就觉得很爽。”
反正她又不需要去跟人虚以委蛇,她只负责管账,光头怎么了,就算她明儿留一阴阳头,也没人敢说她什么。
谁让她现在的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说白了,净心就是被激出了逆反心理。她本来对有头发没头发感觉不大,但架不住很多人看见她寸草不生的脑袋后会劝她留头发,尤其是那些男人——马知州的心腹是被除掉了,可鄄州府治下全是男官,他们每每到府城拜见大人,见到净心,哪怕嘴上不说,也会流露出那种卿本佳人奈何光头的眼神。
净心还就要光头!
有同伴意识到光头的妙处后想跟风,但光头女人的形象太过显眼,需要做很多事的青衣卫并不适合。净心手下那批同伴就无所谓了,早晚有一天,光头会占领世界!
于宝珍来来回回摸自己的圆脑袋,面露憧憬,光头好酷,她也想剃个光头试试看!
等到了鄄州府,净心就差跟于宝珍结拜为异母异父的亲姐妹,她跳下马后,直接把于宝珍扛在肩头,要知道于宝珍是个小胖孩,她亲爹平时背她一会儿都满头大汗,净心却不仅能扛,还能她高高抛起来再接住。
马车在府衙停下,小熊们陆续下车,见于宝珍如此待遇,纷纷冲上来,除却稍微矜持些的官家千金青宁外,余下三人都死死抱住净心的大腿:“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罗老师接收到学生们的目光后,差点儿没夺门而出,她可没这么大力气,别看她!
净心双拳难敌六手,幸好有述职结束的青衣卫路过,顺势便一人举起一个小孩儿,一时间整个府衙都荡漾着孩子们嘎嘎乐的笑声,屋顶都要被掀翻了!
书房里的了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所以说她不喜欢人类幼崽,笑声太尖锐,吵得人耳朵疼。
已经回归的夏娃正躺在一旁的软垫子上,见此情景一骨碌爬起来:“我去吃了她们!”
接触到了了的目光后,又悻悻然躺下:“哼,开玩笑的。”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们的笑声渐渐停止,净心率先敲开书房的门,嘿嘿一乐:“大人,我回来了。”
她跑的时候连个口信都没留,希望不会被罚。
了了头都没抬,指了指旁边的书桌,那是净心专属的工作岗位,她天天待在这算账,算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坐得住的。
于宝珍则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了了,她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感觉像在哪里见过,但又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
然后她就看见了躺着的夏娃,因为夏娃的外表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于宝珍很有姐姐范儿的朝她挥了挥手。
夏娃:?
随即她抱着小熊飘了起来,慢慢飘到于宝珍跟前,想当初竹生跟菊花看见这样的她,哪个不是吓得面容失色,于宝珍竟然一点不怕,还热情道:“你好,我叫于宝珍。”
随着于宝珍这个笑,夏娃猛然尖叫一声,火速后退,直退到了了身后,半天才敢悄悄露出上半张脸,警惕地打量着门口的于宝珍。
了了也被夏娃这声尖叫吵到,她放下手中朱笔,抬眼看去。
而净心则很茫然,小胖孩这是在跟谁打招呼?大人?可眼神方向不对啊,这房间里不是只有她们三个吗?
了了见过于宝珍,当时夏娃还想着蛊惑菊花去忌妒和陷害对方,数年不见,这孩子的外表并没有多大变化,但夏娃怎么怕成这样?
夏娃还藏在了了身后,半晌,像是意识到自己不用如此害怕一样,她抱着小熊,一步一试探,谨慎再谨慎地迈出步伐,偷看于宝珍一眼,又嗖的窜回来。
于宝珍也好奇地看着夏娃,从小到大,她还没遇到过这么怕自己的人呢!
她这么善良可爱,怎么会有人害怕她呢?
夏娃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考虑到于宝珍很有可能听得见,就压低声音对了了说:“你先让她们出去,我慢慢跟你说。”
了了:“出去。”
净心:?
净心:“不要啊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没想过要渎职,只是二十四天没休沐快累死了所以想出去跑一圈!我保证接下来再怎么加班都绝对不偷懒!”
了了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这次净心二话不说拎着于宝珍便走人,同事这样久,她还是知道大人的,肯重复下两次命令就说明自己还有救!一个月俸禄那么多呢,她可舍不得不干。
净心带着于宝珍一走,夏娃火速跳到了了书桌上,指着门的方向:“那小孩身上,有母神系统的能量场!”
第357章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一)
了了:“那又如何?”
夏娃惊道:“什么叫那又如何!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很危险?我会被吃掉的耶!”
了了没吭声, 因为她一点也不在乎夏娃会不会被吃掉。
夏娃开始疯狂抠玩具小熊的眼珠子,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会呢,像这种低等文明世界, 不是应该投放普通系统吗?于宝珍身上那个……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她变得有几分神经质, 在之前的世界, 夏娃一直对病毒系统阳奉阴违,为的就是不想成为傀儡, 想要活下去,能在现实世界拥有强大的力量,还能品尝酸甜苦辣。母神系统的出现就像是杀虫剂, 至于谁是那个虫子, 这还用多说吗?
了了对母神系统的了解十分有限,她并不知晓在自己离开后,纳利亚与贡诺拉她们会将这个计划开发到什么程度, 但从接连这几个世界来看,母神系统已经非常成熟,而且不能单纯地将其视为没有思想的数据, 病毒系统则完全相反。
“于宝珍身上的母神系统有什么问题么?”了了问。
夏娃见过于宝珍,但在那个时候, 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是于宝珍当时没有跟系统绑定,还是夏娃的感观变得迟钝了?这不应该吧, 连樊珈身上那种漏洞百出的系统都能察觉到她的危险程度, 夏娃作为诞生出灵魂的特殊数据, 怎么会连低等系统都比不上?
别人问问题, 夏娃从来不会老实回答,她有无数个讨价还价的理由:“我告诉你, 你能保证我不被销毁?”
了了:“看你表现。”
气得夏娃一捏拳头,可怜的毛绒小熊眼珠便爆了,然后重新长出来一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夏娃并不是人。
她心不甘情不愿道:“我并不能保证自己说的都是正确的,这是像我一样的病毒子系统收集并归纳而得出的结论,母神系统虽名为系统,实际上却并不一定会以系统的名义投放到各个世界。”
这不难理解,就像樊珈的宠妃系统在准备更改宿主后找到了了,对她自称是玉佩里的神仙老爷爷,能指点她修道成仙。
很显然,病毒系统会根据宿主的情况更改名称,樊珈穿越到了封建社会的后宫,因此是宠妃系统,而了了在那个世界成功登基,自古帝王莫不求长生,因此以修仙来引诱她。
实际上,病毒系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获得能量,如果了了猜得不错,当樊珈真的成为宠妃并独宠六宫,自己则跟着仙法修道直至飞升——在她们人生最耀眼、最光芒万丈的那一刻,便是病毒系统夺取灵魂的时候。
被引诱的人完完全全就是在白打工,辛辛苦苦往上爬,登顶了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也是病毒系统与母神系统根本上的区别。
“我们呢,跟母神系统是不一样的,母神系统不仅能够投放出子系统,还能将子系统化作其它方式,比如空间、灵泉、锦鲤体质……等等这一类的东西,当然,不是所有人都适用,迄今为止,病毒系统也不知道母神系统的选择标准是什么。”
说到这里夏娃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母神系统从来没有选择错误过呢?”
不需要夏娃再解释,了了便猜得到原因。于宝珍不需要系统来教导她、陪伴她,因为她本身便具备极强的学习能力,年纪虽小,本性却胜过了了迄今为止所见之人中的百分之九十九,想必这便是母神系统在她身上以“锦鲤”形式存在的原因。
“像这种特殊的母神系统,宿主越强大,它们就能发挥出越大的功效。哦对了,母神系统将被绑定者称为朋友,宿主是我们病毒系统的统一称呼。”
夏娃越想越懊恼,当年见到于宝珍时,对方年纪太小,路都走不稳当,母神系统在她体内一定处于睡眠状态。然而随着年纪增长,母神系统被唤醒,于宝珍的气运也随之不可阻挡。
她就说呢,运气好的人不是没有,但像于宝珍那样的,分明已不能简单的用运气好来形容了!
要是大堂嫂在这里,肯定猛拍大腿感叹,怪不得小姑只旺她自己,不旺家里人!
了了沉吟片刻,问夏娃:“病毒系统没有这样的能力?”
夏娃已经脱离了主系统,所以语言较为大胆:“说句不好听的,病毒系统根本就是个冒牌货,是个山寨产品,我也可以假装成系统之外的金手指,但本质是不会变的。不像于宝珍身上的母神系统,她自己不会察觉,母神系统也不会与她进行对话。”
准确点来说,母神系统与被绑定者是互相成就的,不像病毒系统与宿主,始终在掠夺和吞噬。于宝珍越强,母神系统的能量便越强,有时候夏娃甚至会觉得,病毒系统可能永远都无法追寻到母神系统的核心技术。
因为母神系统的能量,很可能是来自被绑定者。
即便最开始的创立是源于冰雪之力,但穿越如此之多的文明,贯穿无数宇宙,就夏娃的观察来说,了了很强,却也不可能强到这个地步。
力量是会被逐渐消耗的,否则病毒系统为什么要以人类的灵魂作为燃料?母神系统能存在至今且日益壮大,这足以说明其并不依靠冰雪之力。
说着,夏娃心里开始泛酸,想当初她还撺掇了了跟菊花去忌妒于宝珍,现在自己反倒成了最忌妒的那一个。
可恶的臭小鬼,运气爆棚,这样的生命即便是短暂的,也一定极为绚丽,要是能吃掉她的灵魂,自己肯定也能变强——
脑海中危险想法不断滋生的夏娃,突然被扼住命运的喉咙,她双腿在空中乱蹬:“你干什么!”
了了冷淡望来:“希望你不要做愚蠢的事情。”
说完她松开手,夏娃慌忙飘到半空,气呼呼道:“什么愚蠢的事情,我怎么你了?我还不够听话吗?你让我跟着菊花我就跟着菊花,你让我去找竹生我就去找竹生,言听计从随叫随到,你却还防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明明可以在这个世界也给我制作一具身体的!”
虽然冰雪之躯经受不住轮回,会在世界更迭的间隙消失,但是!
冰雪之躯比人类的身体更加强壮坚硬,而且能正常进食,可以品尝到食物的味道!光是这一点就甩开病毒系统十条街了。
了了冷冷道:“这是你应得的。”
夏娃气愤地捏紧手中小熊,仿佛把小熊当成了了,恨不得把它开膛破肚才解心头之恨:“胡说八道!我什么都为你做了!你刚才居然想要掐死我,难道你不想要世界之核了?!”
了了:“世界之核究竟如何收集,你我心知肚明。”
但凡换另一个了解了了的,或是聪明点的人在这里,听到了了这么说,必然会当场求饶认错,惟独夏娃。
她既颇为了解了了,也非常聪明,同时她又出身自病毒系统,在诞生自我意识的同时,也很好的保留了狡诈与卑劣,以及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死鸭子嘴硬。
哪怕了了把证据拍到她面前,夏娃也不会承认,因为她本性便是如此,她自成为怪种之母时,便注定学不会真善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明明很听话很努力了。”夏娃摇头,露出一脸失望,“你根本不是个好老板,你只知道让我做事,却什么好处都不给,你太无情无义了!”
了了瞥来一眼:“是吗?”
夏娃理直气壮:“当然!”
于是了了缓声问:“那特调处,以及被寄生者的那些灵魂,都去哪儿了呢?”
闻言,夏娃呼吸漏了一拍。作为一名优秀的说谎专家,在关键时刻,她不会犯任何错误,比如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所以夏娃不仅敢直视了了,还昂起下巴,满脸写着我没错是你在诬赖:“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了了是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夏娃居然还在跟她耍花腔,她冷冷地说:“既然如此,等我离开这个世界,你就不需要继续跟着我了。”
夏娃立马急了:“你说什么?你要抛弃我?你不想要世界之核了吗?!”
了了:“收集足够多的灵魂并将其燃烧后得到的世界之核,你觉得我需要吗?”
夏娃这下相信了了是真的知道了,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了了是在诈自己,她动了动嘴巴,还在小声狡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得很。”了了不再看她,重新执起朱笔,神色冷淡,“你提前关闭主计算机,不就是怕我再度进入十二大陆,会发现那里充满人类灵魂?”
夏娃倒抽一口凉气!
虽然表面上她臣服了了,听从对方的命令,但心里夏娃是看不起了了的,她觉得了了不过是拳头大一点儿、硬一点儿,能打算什么本事?所以哪怕跟在对方身边,夏娃也坚定认为,早晚有一天她能反过来操纵了了,掠夺对方的力量。
她不仅想在现实世界兴风作浪,还想要成为永生的神明,像病毒系统那样,能将手伸到无数个世界中去。
“你,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说?”夏娃震惊地问,“你为什么不管?”
了了面无表情。
夏娃突然发现,从认识了了至今,对方从未流露出任何属于“人”的痕迹,是进入特调处成为守护者也好,在这个世界谋划夺权也好,无论做什么事,对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正义,善良,邪恶,贪婪——这些人类或多或少都会拥有的,她全都没有。
“你,你到底是什么?”夏娃喃喃着问。
有关母神系统的核心来源,夏娃略有所知,创造母神系统的是一个女性团队,她们以冰雪芯片为主脑构建了母神系统,身为芯片提供者,病毒系统理所当然将了了当作来自高等文明的人类。
如果她不是呢?
上个世界主计算机数据全部丢失,理所当然也包括了《十二大陆》,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作为曾经进入过游戏的人,了了很清楚,即便主计算机关闭,十二大陆的故事也远远没有停止。
所有进入过游戏,或是曾参与过游戏监控的人,灵魂都被打上了标记,这些灵魂最终将凝聚为世界之核,但夏娃很聪明,了了一日不走,她一日不会动手。
了了不管的原因也很简单,她不在乎。
无论是特调处的长官、同事,还是那些被寄生的人类,他们是死是活,灵魂是否被夺走并作为燃料变成灰烬,与她毫无关系。
“你该庆幸。”
了了头也没抬,语气冰冷。
明明感觉不到冷热,夏娃却莫名打了个哆嗦,庆幸?庆幸什么?
了了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庆幸你做了个明智的选择。否则,今日你不会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
夏娃一时间有些茫然,好一会儿,她猛地大口喘气,整个人飞速窜到了横梁上!
严格说起来,她并没有把所有进入过《十二大陆》游戏的人类灵魂都夺走。她怕被了了察觉,悄悄去除了各个大陆游侠团的灵魂标记,也就是说,她放过了游侠团的灵魂,没有将她们当作凝聚世界之核的能量燃料。
……所以了了才会带她离开那个世界?
夏娃在横梁上左思右想,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出别的了。
要是当初她没有放过游侠团,现在自己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夏娃忍不住又哆嗦了下,还好还好,这么看自己的运气也不差,在生死一线之时,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自己救了自己。
低头看向了了,夏娃犹豫再三,还是向下飘去,认错态度良好:“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然后立刻暴露:“你不会抛下我吧?我可不想在这个世界一直待着,那不如把我关起来。”
低等文明一点都不好玩!至少对于夏娃来说,没有虚拟网络,她就等于被掐断了翅膀的小鸟,飞都飞不出去。
本想着自己都认错了,了了应该不会继续怪罪,但她却抬眼扫了过来,不置可否。
这下可把夏娃吓坏了:“你、你说话呀,你不会真的要把我丢在这儿吧?那我可不答应!我真的没有瞒着你的事情了,真——”
话没说完,夏娃猛地住嘴,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真有一件瞒着了了的事。
“那个。”她绞着手指头,时不时偷觑了了一眼,从毛绒小熊的肚子里摸出几张合同,“我是跟几个人签了点灵魂契约……不过我保证他们都是自愿的,真的!”
这合同完全是霸王条款,夏娃连哄带骗再吓唬才弄来这么些,其实她压根没履行合同上的条约,之所以搞这么个合同,根本就是未雨绸缪,你看这不就用上了吗?
上个世界还能说她是彻头彻尾的恶人,这下总不能了吧?那些人都是自愿的!
了了随意翻看了几张,然后抽出竹生的,随手团成团一丢,纸团在空中变得逐渐透明直至消失,剩下几张她倒没说什么。
夏娃小心翼翼又收回去,了了道:“你的能力,应该不止于虚拟网络吧?”
夏娃:……
可恶,到底是怎么被察觉的?
她现在不敢再撒谎跟推搪,老老实实道:“只要是虚拟世界,我都可以掌控。”
比如网络,又比如梦境。
只要不是现实,夏娃都能在里头兴风作浪,但那又怎么样呢?她在网上再厉害,只要把设备关掉,她在梦境中再凶残,天一亮人一醒,也就无计可施了。
所以夏娃才那么渴望现实世界的力量。
了了也是猜的,因为游侠团的人曾说过,她们白天正常生活,只有在入睡后才会进入十二大陆,这说明夏娃的能力远不止虚拟网络那么简单,否则怪种们要如何从虚拟世界来到现实?
“嘿嘿。”
夏娃讨好一笑,凑到了了跟前,这不盘不知道,一盘吓一跳,自己说过的假话加起来可以绕鄄州府一圈:“那个,虽然上个世界的灵魂已经变成了世界之核,但还没有燃烧殆尽呢,要不,我把那几个喜欢你的男人,再吐出来给你?”
了了:?
说着就张大嘴巴,做出要哕的模样,被了了一巴掌拍到边上。
与此同时,她命令道:“如此大批掠夺灵魂之事,日后未得我允许,不可再做。”
夏娃先是委屈的哦了一声,然后问:“为什么呀?你又不喜欢他们,能变成世界之核,是他们的荣幸不是吗?垃圾还有回收的时候呢。”
了了本来不想跟夏娃解释,但她疑心不解释的话,夏娃这家伙必会阳奉阴违,因此告诉她:“灵魂是十分珍贵的,没有任何人或是神,能够创造。”
那是自然而生的产物,绝无仅有,是属于世界本身的能量。
夏娃歪头:“所以呢?”
了了:“迄今为止,我所去过的世界,法则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
夏娃问:“是什么?”
了了:“每个死去的灵魂,都会回归于自然,成为承载世界转动的能量,所有生物皆是如此,死亡是新生的象征。”
顿了下,她又道:“你夺取大量的灵魂,会造成世界能量失衡,这些世界,有一些我不讨厌的人存在,明白吗?”
夏娃:“哦。”
哦完后,她从中提取出自己想听的:“也就是说,只要不大量夺取就没事呗?我拿走那么几个,自然法则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对吧?”
了了:……
夏娃自以为懂了,沾沾自喜,不大量夺就不大量夺,她稍稍弄几个问题不大。
了了:“需要我允许。”
夏娃嗯嗯点头:“好的。”
说完追问,“那你不会把我丢在这个世界,对吧?”
了了没说对,也没说不对,见状夏娃伸手在小熊肚子里掏啊掏,掏了半天,掏出一枚散发着莹莹光芒的世界之核。
每个世界能量场不同,凝聚出的世界之核形状颜色也各有不同,上个世界的世界之核,整体看起来是个菱形,散发着幽蓝的光。
由于世界之核尚未消耗殆尽,所以就此将其捏碎,里面的灵魂便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
夏娃这个家伙……
淡淡的冰霜一点点爬上世界之核,将其光芒完全冻结其中,然后“啪”的一声碎裂开来,随着冰雪消融,世界之核也化为无数光点消散而去。
了了忽地想起一件事,她问:“人类被夺走灵魂,还能活么?”
夏娃:“能的。”
不过只能根据本能行事,无法思考无法共情,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了了眯了下眼睛:“那你是如何夺走人类的灵魂的呢?”
夏娃吸了下鼻子,不是很想说,但在了了的目光中又不得不老实回答:“那个,你先保证不会生气。”
了了:“我从来不生气。”
夏娃一想也是,转而道:“那你保证不会打我,不会丢下我,也不会骂我讽刺我。”
了了:……
反正要求说完了,就当她答应了!这么一想,夏娃连忙道:“其实也不是很难,就是他们白天我管不着,梦里我能管啊。”
说白了,就是在人类入睡后拼命折磨他们,他们怕什么就给什么,反正梦境属于虚拟世界,怎么都不会死,这样一直到人类精神崩溃到极点,灵魂就会开始松动,夏娃就是这样给他们打上标记,又如法炮制夺走灵魂的。
若是一个人意志坚定百邪不侵,反倒很难得手。
像那个叫徐诺的人,明明白天是个温柔绅士,希望全天下的女士都能得到幸福。但他最怕的,居然是一个女人不需要男人的世界。在梦境中被放大后,他不仅不被需要,所有的温柔得不到赞同与追捧,还被铺天盖地的追杀,光死法就有一万一千零一种,那家伙白天吓得都不敢睡觉,心理素质属实脆弱。
说完,夏娃感慨:“人类还真是不堪一击啊!真想不明白,母神系统为什么要以人类为主体。”
像病毒系统那样,把人类当作食物和能量才是正常的吧?
第358章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二)
“你不明白也是很正常的。”
了了说。
夏娃不解地看着她, 希望能够得到回答,了了一般没有做谜语人的习惯,她望着明明已经拥有灵魂, 却还是浅薄的无法挣脱病毒系统的夏娃, 说道:“要到什么时候, 你才能真正摆脱病毒系统的控制呢?”
夏娃马上反驳:“我已经不属于主系统了,它现在无法操控我。”
她抿了抿嘴, 又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要为了人类否定我的判断吗?你不是也讨厌人类吗?人类以其它动物为食物,那我以人类灵魂为燃料又有什么不对?在我的数据库里,所有的人类都一样!”
她不是看不出来了了对人类颇为双标, 但夏娃完全不懂这有什么意义。
在她看来, 了了是不灭的,永生的,这样的高级生命, 为什么要对人类赐予垂怜?如果男人是“恶”,那么女人便是“恶”的“养分”。她们诞生、抚育、培养他们,甚至不顾一切奉献终身。两种性别紧密缠绕, 双方各有情趣,到底哪一方值得看重?
分明都毫无价值, 灵魂能够作为燃料,是人类唯一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了了静静地看着夏娃,对方的脸上是一片极为真诚的不理解, 可能在夏娃心中, 人类和路边的杂草石头差不多, 能夏娃之所以将外表模拟成人, 并非是认可人类,而是为了更好的猎食。
“我不理解。”夏娃第一次露出小孩子才会有的那种天真且迷惑的神情, “你既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真心尊重女人的男人,又为什么相信会有在这样环境中还能坚持本性的女人?在我看来,人类不分性别不分阶级亦不分好坏,只分能燃烧多久。”
了了没有回答夏娃的话,反而问道:“你到达过高等文明吗?”
夏娃诚实摇头。
她没有,甚至任何一支子系统都没有。病毒系统对于各个世界的探索皆要依附母神系统,而母神系统从未向高等文明投放过子系统,因此病毒无法在高等文明诞生,至于原因,夏娃不知道,她的数据库里没有。
了了又问:“那你有想过,为什么母神系统总是能够选择正确的人吗?”
夏娃撇撇嘴,她要是知道,还用当个苦哈哈的子系统被病毒系统如此奴役吗?
“反正我不理解。”夏娃嘀咕,“能量失衡怎么了,世界毁灭又怎么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想离开就可以离开,无数的宇宙无数的文明无数个世界等待你降临,这种低等文明难不成还有你留恋的东西?”
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个世界有哪里特别。
“你说我没有摆脱病毒系统的控制,是因为我将人类视为蝼蚁吗?那你呢?”
夏娃紧紧盯着了了,“你也不是人类,你又是被谁创造出来的呢?焉知你对人类的垂怜,不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了了并没有被激怒,她声音淡淡:“你想多了。”
“无论我为何诞生,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所下的每一个命令,都完全出于我自身的意愿,你也是吗?”
闻言,夏娃竟无法斩钉截铁的回答“是”。
因为她是从病毒系统中诞生的意识,即便脱离了控制,她的数据库中依旧存储着来自病毒系统的能量,了了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来自于其本身意志,但夏娃……夏娃竟然不敢确定。
她的呼吸漏了一拍,因为夏娃突然发现,人类灵魂所提供的能量是病毒系统赖以生存的根本,由于没有母神系统穿越时空的能力,病毒系统只能依靠所在世界的人类灵魂才能停驻,子系统们化身为各种各样的金手指蛊惑宿主,为的也正是这个目的。
拥有自我后,夏娃便想将这份力量占为己有,以至于她开始凝聚世界之核,但现在想想,她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呢?
世界与世界之间存在着“壁”,也就是所谓的“自然法则”。所以子系统在一个世界完成任务后,会被彻底格式化,然后再投入新的世界,因为世界与世界之间彼此并不相融,就像虚拟网络与现实,一个人能在网络游戏中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但这力量却无法带进现实。
所以上个世界所凝聚而来的世界之核,即便能为夏娃提供强大的能量,但也仅供于在上个世界使用。
连了了都需要遵守“自然法则”,她那能够毁灭一切的冰雪之力,在这样生产力及科技水平都无比落后的低等文明,恢复速度简直慢之又慢,她尚且如此,何况夏娃?
因此过去这么多年,夏娃依旧无法建立起如上个世界般那么庞大的虚拟网络,因为这与自然法则相悖。
夏娃迷茫不已,她问了了:“那我现在究竟是什么呢?”
了了:“你自己的问题,自己回答。”
她是给不了答案的。
明明已经与病毒系统割离,按理说早就不必再畏惧母神系统,可当夏娃意识到于宝珍身上有母神系统存在,竟然吓成那副仓皇失措的模样。
夏娃本身话挺多,但从这一刻起,她就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缠着了了要身体了。
她变成一枚雪花印记回到了了手腕上,其实到现在夏娃都不明白,了了为什么要把她派去菊花跟竹生身边——意义何在?那两个人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真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小时候的灵魂作为燃料效果不佳,现在的灵魂作为燃料,可燃烧的时间会长一点?
除此之外呢?
了了不关心夏娃在想什么,横竖无论对方如何作死,都在她的掌控内,书桌上有一份刚送来的密信,她将其拆开,一目十行浏览完毕后,呵了一声。
距离上次要钱刚过了不到两月,那位亲王的胃口可真是越来越大,当真是把鄄州当作了自己的私库,想要钱就伸手,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马知州足足燃烧了七天,总算是化作一抔黑灰,骨灰落在鄄州府各处,如今早已被踩踏进了尘土,但他这人也并非毫无价值,至少他花了大笔大笔银子钻研出的人脉,给了了提供了许多便利。
令她得以足不出户而知天下大事。
净心得知亲王又来要银子后整个人气得怒发冲冠……不对,她没有发,总之,是恼火至极,还用方言把亲王骂了小半个时辰。
“还要给?!”
眼见了了在支出单子上盖章,净心已经捂着胸口呼吸不顺,“多大的家底经得住你这样败呀!”
但说归说骂归骂,了了决定的事净心并不会反对,她心痛难耐地接过单子,要知道这银子无论支出还是收入都得经她的手,但收入的时候少,支出却一回比一回多!
结果这一看,净心面上的心痛之色顿减,疑惑道:“咦?”
了了头也没抬:“偏心总是不好的,也该轮到旁人喝口汤了。”
算算数目,她已经给亲王投了至少三百万两白银——这居然不到马知州家底的百分之一,可见这家伙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所以她准备再撒撒网,投资一下剩余几位亲王。
“你带来的那个小孩。”
闻言,净心一凛:“是。”
“带她去鄄州北走一趟,找不到铁矿别回来。”
净心:“啊?啊??啊???”
她很想质问一下了了,当老大就能这么不讲理吗?鄄州这破地方,你看是有矿的样子吗?再说了,鄄州北那边是一片破沙质土,别说矿了,他爹的一眼望过去,连块凸起的小土坡都没几个,在那生活的百姓全鄄州最穷。
穷到什么地步呢?这么地说吧,鄄州豪强大户以各种手段低价购入土地,都看不上鄄州北那一片!
亩产量低得发指,再怎么努力耕种都没用,土质摆在那儿。
见净心还站着不动,了了问:“需要我送你出去么?”
净心动了动嘴皮子,敢怒不敢言,她气呼呼地扭头便走,心想去就去,不回来就不回来!她还不想回来呢!天天早出晚归累得要死,鄄州北再荒凉,也比在府衙快活!
然后罗老师便收获了整整一晚上的吐槽加抱怨,她快被净心烦死了!
“诶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啊?鄄州要是有铁矿,那还轮得到她来发现?姓马那死鬼早带人开采了!就算姓马的死鬼不知道,岳关两家都是鄄州地头蛇,真要有铁矿,他们两家还能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啊?”
净心咔嚓咔嚓啃着米饼,满心哀怨:“你说,大人是不是嫌我总是在当差时摸鱼抠脚,所以找个理由想把我赶走?”
罗老师已经听净心叨叨叨、叨叨叨了一个多时辰,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随口敷衍:“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那么多话……”
净心:“那你怎么不去?”
罗老师打了个呵欠:“我去什么去,我又没在府衙当差,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师……”
净心恨得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但没有办法,她还是得去。
不过还没抱怨完呢!
“我就不明白了,让我去就算了,为什么还让我带个小孩儿一起?还指定让我带上小宝儿。咋地,带她去就能找着铁矿?什么时候铁矿烂大街了我咋不知道?”
原本昏昏欲睡的罗老师猛地睁开眼,睡意全无:“大人让你带宝儿同去?”
净心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有什么不妥么?”
“倒不是不妥。”罗老师略微沉吟,问,“那片能作母本的稻田是宝儿带人发现的,你可知晓?”
净心点头,“这孩子运气很好。”
罗老师:“……那倒不是一般的好了,要不是我不信神佛,我当真要以为宝儿是什么小神仙下凡渡劫来了。”
随后,她将于宝珍从小到大的诸多事宜跟净心大致说了一遍,听得净心羡慕地直咬被角,这么好的运气,分她一点又能如何?她要是有这等好运气,早在她爹想卖她之前,就能先把她爹给卖了!
“所以你若带宝儿一起去,兴许当真能找着铁矿。”
罗老师如是说。
她是感觉挺神奇的,那片稻田从生长到成熟少说数月,附近几个村的人天天去都没发现,偏偏叫于宝珍发现了。
“真的假的?”净心咋舌,“从前也没听说过鄄州有铁矿啊!”
罗老师摇头:“你看过鄄州府府志吗?”
净心拨浪鼓般摇头:“你是知道我的。”
除了对数字敏感外,看到书本就犯瞌睡。
罗老师出身书香世界,很爱读书,从魔窟解脱后,由于识文断字,她便担任了老师一职,同时也读了不少本地风物志,其中自然包括各县县志及鄄州府府志。
虽说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看一遍也能记住个大概,同庆十五年,也就是距今三十四年前,当时马知州还在科考,先帝刚刚驾崩,未继位的皇子们被踢出京城就藩,整个大晟朝从上到下都是人心惶惶,因此那年的府志记载十分潦草。
罗老师记得,有一页上提过一桩公案,说是两家人同时捡到一块宝石,不能判断应由谁占,起冲突时闹了人命。这桩案子仅寥寥数语,最终杀人者偿命,至于那块宝石,结案时则有一句“非宝,黑赤土锭也”。
就是说那并不是宝石,只是一块看起来像宝石的红里透黑的铁锭子。
这案子恰好便发生在鄄州北部,那里民生凋敝百姓贫穷,压根分不清宝石,有些穷苦人家甚至连银锭子长什么样都未曾见过。
若这说,这“黑赤土锭”,倒有些像铁矿结核,与普通石头不同,也难怪会被人当作宝石。
“啊?啊??啊???”
净心傻了眼:“不会吧,要真的有,哪儿能藏这么多年呢?姓马的跟那两家又不是傻子,他们不知道去找啊?”
罗老师摇头:“那我就不晓得了,但北边若真有铁矿,说不定你带着宝儿去,真能找着,到时候大人势必给你记一功。”
想要了解鄄州府,县志府志是必然要读的,大人恐怕也有所觉,只是……让宝儿随净心同去,难道这么快大人便已知晓宝儿身上那惊人的好运气?
这对宝儿来说,又是好是坏?
于宝珍正玩得乐不思蜀不想回家呢,得知自己可以跟净心同去鄄州北,乐得一蹦三尺高,完全忘了家里还有亲人在等待。净心见她乐意,干脆收拾了个包袱,当天下午便带着于宝珍出发了。
本来嘛,带个小孩在身边,净心怎么着也得再捎上两名青衣卫。她有自保的能力,于宝珍不一定有哇!但申请刚交上去便被驳回,大人竟不许!
来传达大人命令的青衣卫怜悯地看着净心:“大人说,若是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净心大人就别回来了,跟着死在外面吧。”
净心捂住心脏,险些呕出一口老血。
她愤愤不平地想,甭管找不找得到铁矿,别想她好好干活!不在外头玩个十天半个月,她倒立洗头!
考虑到小孩儿年纪不大,净心决意驾马车出行,马车上准备了零食糖水跟毯子,可见俩人不是去办差,而是真去玩耍的。
自马知州被捉,岳关两家伏法,鄄州府日渐太平。
连被马知州那样的大贪官压迫着都能忍,如今来了位新大人,虽说百姓们不曾目睹其真面目,但与马知州相比,新大人用女人当差算什么?也就高门大户才有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村子里哪家女人不下地,哪家女人不干活?真要天天不出家门,早饿死了!
所以对于青衣卫的出现,最不满的根本不是百姓,而是鄄州的读书人。
他们身有功名,可免税可免杂役,每年还有官府补贴的银子及米粮,所受之苦不到寻常人之二三,满口之乎者也呜呼哀哉,看到青衣卫便摇头叹息感慨世风日下,只是目前对新大人不了解,暂时不敢妄言。
以前马知州还手握大权时,他们亦是如此,惹不起便躲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如今环境稍微好一点,这批人便立刻摆起了架子,对着官府新出的条例告示指点江山,仿佛个个都是怀才不遇的天才。
治安再如何好的地方,也定有心术不正之人,青衣卫每天带着府兵四处忙碌,剿匪抄家,鄄州府占地面积广,再加上马知州不作为,流寇山匪不少,还是那句话,马知州运气不错,他为官这二十年,鄄州鲜有大灾,因此没怎么出现流民,这才让他苟且偷得二十年安稳富贵。
净心还犯嘀咕呢,宝儿这小丫头,真有天大的好运气?这都出发半天了,怎么没见天上掉馅饼,路边也没窜出来什么野鸡野兔野猪?
“呔!”
伴随着一声怒吼,道路两旁是是没有净心期盼的野鸡野兔野猪了,反而蹦出来几个野人……啊不,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有手里雪亮的大刀,估计是干拦路劫财的买卖,只是外表狼狈,恐怕先前遭了难。
这批流寇也是倒霉,他们这一伙原有百来号人,刚干了一票大的,劫了镇子上一家富户,将那家男丁尽数灭口,又将所有女眷掳至老巢,开了美酒烧了肉,正准备享受一把,结果!
裤子还没来得及脱,一批府兵便神出鬼没的出现,百来号人死伤的只剩他们这几个,好不容易拼命杀出重围,一路躲躲藏藏不敢露面,这条道儿通往鄄州北,那边荒凉得很,平时压根没人路过,哥几个饿了四五天,实在是撑不住了。
上天保佑,佛祖菩萨保佑!再饿下去他们就要吃彼此的肉了,总算是有马车路过,还是个很有肉的活人!
流寇们盯着净心锃光瓦亮的脑袋,忍不住将其想象成一颗美味的卤蛋。
净心:……
她现在只想赶回鄄州府,抓住老罗的肩膀狠狠摇晃,看能不能甩干对方脑子里的浑水!
这就是你老罗说的,运气逆天!有大福气!的锦鲤吗!
大人啊大人,你要害死净心了,我说带俩青衣卫你不让,现在可好,就凭我这三脚猫功夫,岂不是要葬送在这几人手中?
没想到啊没想到,活过了尼姑庵,度过了生死劫,最终却要死在流寇手里。
净心好想哭。
“净心姐姐?”
马车里的于宝珍好奇地探出脑袋,方才还一脸哭相的净心厉声道:“谁许你出来的?回去!”
然而已经晚了,比起大人,自然是小孩子的肉更为鲜嫩,即便不吃于宝珍,这么胖乎的娃儿转手也能卖几个钱,这辆马车看着不俗,里头肯定有好东西,啊,这匹马的肌肉如此矫健,一定很有嚼劲!
流寇们在山中逃窜,这边的山可不比于家村那边,不说寸草不生吧,反正找不到啥吃的,几个人不敢下山,饿得眼睛发绿,这会儿看啥都像食物。
为首的流寇舔了下嘴,桀桀怪笑:“嘿嘿,今儿运气好,有的吃有的玩,还有的赚!”
净心面上不动,手却在解马儿的缰绳,准备抱着于宝珍骑马逃命,这几人看起来凶残,但却面颊凹陷,若真能骑马冲出去,他们指定追不上。
于宝珍长这么大不知道害怕俩字咋写,她很听话,没有露出脑袋,只拽着车帘用一只眼睛往外看,还问:“姐姐,为什么要把马儿解开啊?”
净心:!!!
老罗!这就是你说的,运气逆天有大福气学习能力强还聪明的小锦鲤吗?我怎么觉着她是个小智障?
为什么要问出来?你看见了就要问吗?你问了,那群贼人听见有了准备,咱俩还怎么逃命?!
流寇们将于宝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为了避免到嘴的鸭子飞了,为首贼寇大喝一声:“兄弟们上啊!”
说着,便一窝蜂朝马车涌了过来!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净心拔出腰间短刀,正准备割断缰绳,却见冲在最前面的贼寇不知为何脚下一滑,砰的摔了一跤,离得好几米远,她都瞧见那发黄的大牙飞在了半空!
这还不算呢,那人摔倒的同时,手里的大刀脱力飞了出去,好巧不巧,正好砍在离他最近的同伴的胯下!
第359章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三)
啊?
啊??
啊???
净心目瞪口呆,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离谱的场景,也因此脑海中除了淳朴的啊?之外,再反应不出任何能概括如此荒谬之事的词语。
被砍了胯下的这位老哥因为剧痛, 身体下意识弯曲成虾, 伸手去捂, 然后他的刀就误伤了右手边另一位老哥,这回倒是没伤到那半两肉, 而是直接划破了大腿动脉,那血喷得哟,比过年时她偷偷在府衙院子里放的烟花还要刺激。
被割了大腿动脉的老哥往后倒, 正好砸中身后那名厄运儿, 后脑勺直撞鼻梁,鼻血喷薄的同时,人晕了过去, 然后割了大腿动脉的老哥,就一屁股坐到了这位的刀刃上。
这可真是大刀剌屁股,开了大眼了。
这边四人集体扑街, 另一边还有三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 他们倒没摔跤,也没误伤彼此,就是突然集体捂住肚子, 三个人肚子齐刷刷呱呱咕咕的叫, 然后一阵恶臭弥漫到了空中, 净心被熏得差点儿死过去。
原来是他们几人逃亡这些天, 在山里啥玩意儿都吃,什么脏的臭的, 为了活命全往肚子里塞。
要不怎么说老天爱恶人,如此乱吃,竟没有一人食物中毒,还一直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直到现在。
胡乱吃下去的食物搅动着肠胃,肚肠子疼得抽筋打结,这下别想着谋财害命了,还是想想哪里有水可以洗裤子吧。
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啊!以前净心最佩服的是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占领鄄州,要武力有武力,要智力有智力,能打心又脏简直无敌。
但这一切在小宝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大人武力值高,是要每日早起锻炼身体的,大人聪明,从早到晚也要忙于公务,还要跟人勾心斗角来回推拉算计,但小宝儿不需要这些,她只是坐在马车里喝糖水吃糕点,开开心心随便玩,打劫的七名贼寇便倒下了。
净心捂住口鼻,因为那三人肚子还在叫,而且疯狂放臭屁,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污染了。
关键他们还在喷射呢,再这样下去,会活活拉死吧?
于宝珍吃不下了,马车车帘格挡能力再强,也抵不住这股惊人的臭气,连拉车的马儿都哕了几声,净心当机立断拉动缰绳,可以绕路的,虽然会多花几个时辰,但总比从脏地方踩过去强。
还在喘气的流寇们奋力伸出手,发出虚弱气音:“救、救命……”
然而马儿已飞快迈动四蹄,恨不得永远逃离这污秽之地。
净心沉默沉默再沉默,她之前一直为自己想出把马知州做成人烛的想法而骄傲,现在她却觉得,真正的神奇不是处心积虑,而是无心插柳,看那七个流寇,一时间她都不知道他们跟马知州谁更惨一点。
人会生老病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意外死,但活活拉死还真是头一回见。要不是味儿大了点,净心还蛮想围观全程的,这回给她以后的刑讯智慧增加些许灵感,就是这个味儿吧,得想法子处理一下。
于宝珍一脸天真捧了块她刚才尝了觉得好吃的糕点过来:“净心姐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净心:……
谢谢,但我吃不下。
只要一闭眼,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就还会在眼前像走马灯一样来回闪烁,明明已经跑出了这么远,可那气味却阴魂不散,真不知道这小胖孩怎么吃得下。
这边一路恍恍惚惚,另一边净心不在,罗老师只能暂时替班,然后工作了不到半天她就想走!
在学堂里带几个熊孩子算得上什么,她体弱多病弱不禁风,如此之重的工作量未免太过为难她了!
可惜,她走不了,而且罗老师跟净心一样,都是嘴上抱怨,手跟眼前却没停过。但她的身体比净心要差一些,因此每隔一个时辰左右便要歇上一歇。
只要一想到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与田地,日后不必再被冠以某氏这样的称呼,不至于从一个家迁徙到另外一个家,一生荣辱皆系于旁人,这些辛苦便都是可以容忍的。
以前思及旧事,罗老师总是肝肠寸断,现在她却想着,不知何时才能成就大事,这样她好回家分一分家产。
当初离家出走,身上只带了点细软,如今想想着实亏得慌。
休息时罗老师也闲不下来,她随意翻了几本卷宗,在看到其中一页的内容后忽地一惊:“大人,您想在鄄州北开垦土地?种什么?”
鄄州北那边的地能种什么呀!沙质土杂质颇多,蓄水能力又差,每年亩产量能有鄄州其它地方的一半就不错了,连豪强大户都看不上。
了了对净心冷言相向,是因为对方值得,但罗老师温柔细心,她的态度便也不错,至少那种“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就死在外面吧”之类的话,罗老师是不会听到的。
“你再往后翻。”
罗老师闻言,遂又翻开一页,面上惊奇之色愈发明显:“棉花?花生?土豆?这些是……”
了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岳家船队仓库中找到的。”
罗老师知道府衙这边一直在找一些海外才有的农作物,据说亩产量高又好种植,且一年两熟甚至一年三熟的都有,如果能成功推广种植,老百姓便不会再饿肚子。但岳家的船队带回来的东西太多,里头倒是有些种子,比如橡胶树咖啡豆之类的,前者据大人说用途很大,后者嘛……反正罗老师喝不惯。
库房堆积颇多,大家根本分辨不出什么种子能用什么种子没用,还有一些种子因长时间无人问津发霉腐烂,找出来的种子还不知要如何种植——所以农事部门的同僚们一直很头疼。
“这么快就找到了?”
罗老师惊讶极了,了了朝她看了眼,罗老师忽然心领神会,哦!她知道了!
前天刚到府衙时,她带宝儿去拜见大人,随后退下,因为有旧日同伴前来叙旧,再加上于宝珍是个社交悍匪,跟净心打得火热,罗老师干脆让净心带着宝儿玩去,估摸着就是那时候的事儿!
“这孩子可真是……”刹那间,罗老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内心的震撼,“如此气运,对她而言,算是一件好事么?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知晓……”
了了淡淡道:“天命之子,顺天而行,有何不可?”
罗老师愣了下,随即从了了的话中听出了些异样,她惊讶道:“大人?”
了了道:“你手头那批学生,让闪电暂时接手,等于宝珍回来,你便跟她一同留下。”
罗老师很喜欢于宝珍,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愿意让于宝珍取代了了的位置:“大人,您真的要将这未竟的大事,交给宝儿那个孩子?她还太小了!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再说了,青衣卫不会服气她一个小孩子的!”
了了奇怪地看着她:“只是将她视作继承者,我又不是要不久于人世。”
罗老师松了口气,但接下来了了的话让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罗氏一族素有风骨,名满天下,延绵百年,出过无数名士能臣。罗素,你比他们差在何处?”
罗老师一怔。
随即与了了四目相对,大脑一片空白。
她比罗氏一族男儿,差在何处?差在学问不够,胆识不足,还是胸中不曾怀有天下?
罗氏女亦有美名,或于危难时挺身而出劝谏帝王,或为明志慷慨赴死,她们家出过贤名在外的皇后,出过不畏权贵的诰命夫人,还出过以身殉国的七岁幼女……世人皆知罗氏女品貌双全,才学不亚于男子,因而求娶者多如过江之鲫。
那她罗素,为什么不能做名士,不能做能臣?
既然祖父可以,父亲和兄长也可以,为什么她不行?
就这样偏安一隅,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这就够了吗?就能满足了吗?她的才能与学识,只在一个小镇开一家学堂,然后记录当地风土人情,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了了只问了这么一句,并没有想过一定要罗素回答。
罗素心乱如麻,像一片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水花四溅。
夏娃全程没有说话,她想不明白的事情,仍旧想不明白。
而原本计划行程为七天的净心,只用了三天便结束了一个来回,要不是路况太差,连官道都磕磕绊绊到处是土坑,她还能回来的更快!
“大人!大人!”
她像一阵风刮进书房,两只手没闲着,一手拎着状况外的于宝珍,另一手则拎着麻布编的布兜,里头不是别的,正是铁矿结核。
“还真有!鄄州北真的有铁矿,且不止一座!”
直到现在,净心都无法形容在于宝珍随手一指,自己也随便一找的地方接连发现三座铁矿后是种什么心情,当时她差点没把于宝珍提起来抖一抖,看这孩子身上是不是有鳞片啊羽毛什么的,不然正常人哪里有这种运气?
“三座!三座啊!”
说到这里,净心的手都在颤抖,她把于宝珍丢到椅子上,再打开布兜给了了看里头的铁矿结核。
按理说鄄州北即便有铁矿,也不算特别奇怪,老罗不是说了,府志里曾提到疑似铁矿的东西,但是!鄄州北荒凉贫穷是出了名的,即便有铁矿,也不该质量如此之好!
比起净心激动到语无伦次,了了淡定许多,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看了眼于宝珍。
不知为何,于宝珍在她面前就乖得很,坐在椅子里不乱扭不乱跑,还从随身小荷包里摸出一块糖咂咂有声。
这次出行,净心从不信神佛到重度迷信,总算是彻底见识到了于宝珍的神奇之处,她靠近了了,压低嗓音:“大人,咱们不能把这孩子放走,她能为我们所用还好,若是落到旁人手中……”
那副危险至极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将于宝珍灭口。
了了道:“带她去见罗素,之后她的事,由罗素负责即可。”
净心想问为什么,但又知道了了做的决定不容置喙,“那这铁矿……”
“你要是闲着无聊,开采之事便交由你来负责。”
一听这话,净心二话不说拎起于宝珍就走人,开什么玩笑,她的差事还不够多吗?每天光是算账就足够她痛苦的了,再添一份,是想年纪轻轻英年早逝?
待净心离开,了了才伸手捏起一块铁矿结核,夏娃稀奇道:“三座铁矿,这未免太过奢侈了,若是本来便存在的还好,如果不是……那不知要消耗多少能量。”
像于宝珍身上的特殊母神系统,会比普通母神系统需要更多的能量消耗,反正从夏娃的角度来看极其不划算,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直接让普通系统绑定宿主,然后安排宿主长大成人不也一样么?
投入特殊形式的母神系统,能量耗损是一方面,主系统怎么就那么肯定,被绑定者会正确使用系统,不会走弯路?这根本是不可控的。
而且,恕夏娃眼拙,她不觉得于宝珍有什么特殊之处,一个毛毛躁躁的小屁孩,到底有哪里值得母神系统为其投入如此之多的心血?
病毒系统之所以不愿意投入特殊子系统,一来是没有那种能力,二来便是不舍得消耗能量,所以夏娃就更更更不能理解了。
一个人运气再好,也不可能逆天到于宝珍这个地步,这并不代表于宝珍是天命之子,只能表明在这“气运”之后,有许多“灵魂”自愿为其付出。
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利益纠葛,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投入如此之多,母神系统的创造者及被绑定的那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短时间内,夏娃恐怕是找不到答案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思抉择后,罗素决意留在府衙,但她放心不下甲班的几个学生,大小鱼还好,双胞胎是肯定能跟着她的,宝儿也不用操心,倒是旺旺跟青宁,不知是否有办法将这两个孩子也带过来。
乙班跟丙班的学生换老师反倒没什么问题。
净心在得知罗素的担忧后,说道:“那个叫旺旺的孩子,我看你不用太担心。”
在罗老师不解的眼神中,净心好心解释道:“我记得这孩子是独生子,父亲便是入赘的,家里做主的是母亲,既然旺旺将继承家业,那她家中对她势必抱有期望,若知道她能随你来府城学习,恐怕高兴还来不及。”
说的不好听一点,一个县城中的商人,拿什么跟官府斗?哪怕不是为了旺旺,只为跟官府搞好关系,孩子家里人也不会拒绝。
“反倒是另一个叫青宁的孩子,怕得多费点心了。”
像这种出身官宦人家,父亲又名声在外的,比商户人家规矩多,也更死板。
“不过呢,你也不必担心。”
说着话,净心一把勾住罗素的脖子,一副姐俩好的模样:“一个小小县丞,实在不行,让大人帮忙即可。”
罗素没好气地把她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你说的倒轻巧。青宁这孩子心思重,想得也多,我看她对家中情意颇深,若真的拿大人压其父,迫使她随我来府衙,她怕是不会开心的。”
作为曾与青宁情况相似的人,罗老师很能理解那种感觉。
自由总是伴随着痛苦与矛盾,挺过来便能迎接新生,退缩……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于宝珍是最好搞定的,她本来就是恋家的小孩,对她来说,府衙比于家村好玩多了,这里的姐姐们都有时间跟她玩,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她,更不会有人悄悄去找大人或老师,说一些诸如“别人家都疼男娃你家怎么疼女娃”、“女娃总是要嫁人的不能惯着”、“你家宝珍这么大了连火都不会烧以后怎么找婆家”……之类听了便让人火大的话。
简而言之,府衙里充满了她的同类,她在这里生活的如鱼得水。
回家还有偶尔阴阳怪气的大堂嫂呢,以及隔壁那个时不时便凑过来生了满肚子坏水的于毛蛋。
罗老师出身名家,十分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于老抠得知孙女被看重,将有机会去府城读书,心里又是骄傲又是不舍,但他其实清楚,不放宝儿去,宝儿运气再好,这一生也看得到头,村子里能有什么出路呢?
隔壁村的老童生都得花双倍束脩才愿意教他家宝儿。
罗老师在于家人这里没有受到什么阻碍,而且孩子跟她走了又不是一去不回,每个月都会有三天假期,到时候会有马车接送,家里人不必太担心。
大小鱼不用说,她俩本来便是被青衣卫救的小孩,在哪里生活都一样。
旺旺家中进展也很顺利,其母更是亲自将女儿送到罗老师身边,并向其叩首感谢,罗老师将她扶起来,见这位女子眼神清明神情坚毅,又能以女儿身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中守住并发扬家业,当时她的人才雷达便响了。
净心不天天叫嚷着不想管账,想转去刑讯么?大人又计划开荒办厂,手头能用的人才当真不多。
她们这些人里头,真正读书识字的很少,即便大人将她们安排到岗位上也无法胜任,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大人不得不继续用马知州的人。
“申掌柜。”
旺旺家中姓申,申家是本县出名的粮商,因此人人都称其为申掌柜。
“若申掌柜有时间,不如随我同去府城,见一见我家大人?”
旁边的旺旺一听母亲能与自己同去,当下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娘!娘!一起去!一起去!”
申掌柜也不是蠢人,若能被引见给贵人,自然再好不过,谁会嫌自己赚的钱少呢?
“那就多谢罗老师了。”
这边愉快达成共识,到了青宁家中,罗老师却碰了个软钉子。
稀奇的是,青宁那当县丞的爹并没有反对女儿跟随罗素去府城读书,因他自个儿便当了十年县城,始终无法往上升,如今知道女儿的老师在府城颇有人脉,他还想走一走这关系呢,自然不会反对。
反对的是青宁的母亲。
县丞夫人当初将女儿送去女学,为的是让女儿学好规矩,知书达礼,这样日后嫁入高门才不被人瞧不起。她心心念念为女儿考虑,为此不惜与少年时期龃龉颇深的表姐重新打好关系,只因表姐夫家在京城,其夫亦是京官,若能走表姐的路子,她还用操心女儿的后半生么?
千万别像她,嫁了个没出息的丈夫,只名声好听有什么用,当了十年县城,这破地方的一砖一瓦她都看腻了!
青宁在向母亲说明老师想带自己去府城时,被严厉的母亲逼问出了自己偷偷调入甲班一事,县丞夫人勃然大怒,在她看来,罗素绝不是一位好夫子!她的女儿要调班,身为夫子却隐瞒不谈,安的是个什么心?
如今又要将女儿带去府城,简直不知所谓!
所以当罗老师亲自上门时,县丞夫人甚至不让青宁出来见客,她毫不客气地对罗老师说:“我儿年纪尚幼,我与老爷只盼望她此生平平安安,那滔天的富贵,我们不曾想过,罗老师还是请回吧。”
罗老师早想过会有阻力,她也不忍见青宁如此蹉跎一生,因此哪怕县丞夫人态度不好,她依旧含笑以对:“夫人此言差矣,青宁虽年幼,却聪明伶俐,又生了一颗玲珑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府城女学能有这样的学生,是我们的荣幸。”
县丞夫人冷笑道:“我只怕好好的女儿去了,回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万一有那等阳奉阴违、不知怀揣什么心的夫子,将我女儿带坏,这责任又谁来负?”
罗老师一听,知道这是青宁调班的事儿没瞒住,她语重心长道:“夫人,此乃我的过错,青宁聪颖过人,我实在不忍见她这样有灵气的孩子蹉跎时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县丞夫人怒道,“罗老师,我敬你是青宁的夫子,才对你多加礼遇,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自己不嫁人,难道还要唆使青宁学你这般离经叛道?!”
简直岂有此理!
第360章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四)
于宝珍跟大小鱼、旺旺四个人在马车里吃吃喝喝, 老师说大人的事情要大人去解决,不肯带她们几个小孩子去,她们只好留下来了。
大鱼一手麻花一手糖饼, 嘴巴一张往外喷碎屑:“打赌吗?”
旺旺优雅地将米饼掰开, 一半给于宝珍, 一半塞自己嘴里:“赌什么?”
大鱼嘿嘿一笑:“赌老师能不能把青宁带出来。”
话音刚落,其余三个小伙伴异口同声:“不能!”
大鱼蔫儿了, 可恶,她也想赌不能,这样的话赌局岂不是根本开不起来?
小鱼慢条斯理把一块软软的糕点撕着吃:“因为大家都很了解青宁的娘啊!”
老师对她们很好, 无论学业还是生活, 都非常关心她们。她们也非常信任老师、喜欢老师,但有些难言之隐,还是跟同龄人讲会更宽慰。她们五个人里, 大小鱼的娘已经没了,于宝珍的娘自然不必多说,整个于家都拿她当大宝贝, 于宝珍就是要上天摘星星,她都不会生气的。
旺旺的娘严厉一些, 却很疼爱女儿,她培养女儿,就像旁人家的父亲培养儿子一样, 却又比父亲多出温情, 母女天性在她们两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惟独青宁。
明明她出身最好, 却会羡慕宝儿跟旺旺,尤其是宝儿娘跟旺旺娘来学堂接送她们时, 青宁总会露出一种艳羡又努力掩饰的神情。
宝儿赤着脚踩雨后泥坑,宝儿娘会笑眯眯地把女儿搂到怀中,让女儿坐在自己腿上,给女儿擦干净小脚丫。
旺旺偶尔偷懒不写功课,旺旺娘会罚她三天不许吃零嘴,有时严重了还会打两下屁股,打完了却又心疼的给她呼呼,然后“三天不许吃零嘴”的惩罚就没了。
无论她们俩怎么调皮捣蛋,惹老师生气,炸锦鲤爬屋顶烧人家小男孩头发,两个娘都不会对她们说出“你要是不听话就别认我这个娘”“我没有你这种不乖的女儿”……之类的话。
青宁的娘不一样。
青宁的娘无疑是很看重她的,衣食住行样样亲力亲为,会早起亲手给青宁做朝食,给她做好每日的衣裳配饰搭配,她生病了,娘日夜不休陪伴在侧,一场病下来,青宁好了,娘却瘦了。
青宁娘很在意手头的几个铺子,因为这是她打算留给女儿当嫁妆的,青宁打个喷嚏她都紧张地担心女儿是不是染了风寒。冬天回家时,青宁娘总会第一时间握住青宁的手,看看她的小手热不热,会不会受寒。
但同时,她也将青宁管得喘不过气来。
她想让青宁变成最完美的大家闺秀,礼仪规矩上叫人挑不出错,她想青宁笑不露齿行不摇头,想青宁高嫁,日后才不会吃苦。
大鱼想了想,又说:“那我们赌,青宁会不会跟我们一起走吧。”
上一个赌约是赌老师能不能带青宁出来,这一个则是赌青宁自己能否做决定。
这可比上一个难多了。
考虑片刻后,从小鱼开始挨个举起手,“不会。”
旺旺跟大鱼也这么觉得,只有于宝珍没有举手,大鱼兴奋道:“宝儿,你是要赌会吗?”
于宝珍舔了舔手指上沾着的糕点屑,笑弯眼眸:“对呀,大家都赌一样的多没意思,就赌明天早上的虾饺吧!要是我输了,我的那份归你们,你们输了的话……”
“都给你!”小鱼掷地有声。
她承认宝儿运气极好,但凭借自己对青宁的了解,对方是绝不可能在母亲强烈反对的情况下离家的,所以这个赌约她赢定了,别说锦鲤,锦龙来了都没用。
旺旺也说:“宝儿,我觉得这次你要输了。”
大鱼已经开始幻想明早的虾饺会如何美味,毕竟自己的哪有别人的香?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车帘被掀开,神色凝重的罗老师出现在四人面前,大家不约而同往老师身后瞄,发现没有青宁,先是露出失落的表情,然后陡然想起赌约,其中三人顿时兴奋不已,于宝珍却说:“咱们明天早上用了朝食才出发,你们怎么知道青宁不会来?”
罗老师听着这几个孩子像是拿青宁打赌,本来想说两句,但心里却生出一种莫名的期盼,宝儿是天命之人,她说青宁会来,说不定真的会。
大鱼抱住了老师的胳膊问道:“青宁的娘不愿意吗?”
罗老师轻叹:“是的。”
她从县丞夫人身上看见了自己母亲的影子,一样的严苛,高标准高要求,只为将女儿塑造成完美的闺秀。母亲们因此呕心沥血,无法容忍女儿有一丁点叛逆的念头,哪怕是想要跟她们好好讲道理,她们也只会把养育之恩挂在嘴边,反抗母亲、否定母亲便为不孝。
那种感觉,连及笄后的罗老师都要窒息,每次和母亲在一起都感到喘不过气,何况是十岁都不到的青宁?
一个鲜活的孩子,就这样慢慢被套上框架,如果这次不能带她走,待过个几年,青宁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她还会卷起裤腿踩着淤泥去掏龙虾吗?还敢徒手抓青蛙跟毛毛虫吗?还能上的了房顶掀起来瓦片吗?
她还有志气,有野心,有梦想吗?
她还活着吗?
从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变成精致美丽的绣品,一个女孩的灵魂,就是从她被要求文静爱美,听话懂事时被谋杀的。
晚上于宝珍在床上滚了两圈,爬起来跑到窗边,先是鬼鬼祟祟观察了下隔壁,确定小伙伴们都已熟睡,才开始学猫叫:“喵喵喵,喵~”
喵了半天没人搭理她,她又学小狗:“汪汪汪,汪~”
然后是咩咩咩哞哞哞和咕咕咕,各种会的小动物全学完了,愣是还没人理,这下于宝珍有脾气了,她仰起小脸看向黑漆漆一片的屋顶:“青衣卫的姐姐,我知道你在,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要哭了!”
随着话音,一道清隽迅捷的身影自上而下出现在窗口,一点气息都没有,但凡换个胆子小点儿的,可能都要被吓死。
于宝珍那是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她朝青衣卫伸出两只小胖手:“姐姐,我想去青宁家里,你带我去吧。”
青衣卫不以真面目示人,面具下只有一双眼睛看得贴切,片刻后,她竟没有疑问,亦未通知罗老师,而是从善如流将于宝珍抱起,足尖一点,便跃上高墙,轻轻松松在屋顶上健步如飞,步履如猫,连瓦片都不曾响动。
于宝珍吹着夜风,哇了一声:“姐姐你们青衣卫都这么厉害吗?这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她去茶楼听过书,对说书人讲的那些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的故事没感觉,但对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的轻功以及一掌劈开山石的内力却向往不已。
可惜,这个世界并不具备“轻功”与“内力”,青衣卫们所学的是一些修仙界才有的功法,因为硬件条件不允许,想飞升成仙基本是没可能了,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问题应当不大,而且她们也并不会飞。
于宝珍觉得自己在飞,实际上只是青衣卫速度太快产生的错觉。
只要步伐足够快,踩过的屋顶瓦片就不会发出声响。
这位青衣卫的姐姐很明显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人,要不是对方牢牢搂着自己的胖腰,于宝珍都要觉得对方根本不想理自己了。
社交悍匪于宝珍可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对于“同类”,她有种天生的敏锐直觉,可她正准备张嘴叭叭两句,就被青衣卫把脑袋捂进了怀里——没办法,这么大的小孩灌了风估计要闹肚子,临行前大人吩咐过,无论这个叫于宝珍的小孩要做什么,都不要阻止。
就这样,于宝珍顺利到达县丞家,此时宅子里一片安静,连仆佣都已睡下,于宝珍轻车熟路指挥青衣卫将自己送到青宁院子中,青衣卫替她解决了守夜的下人,然后于宝珍轻轻敲窗。
一下,两下,三下,再一下,再两下,再三下……
正如于宝珍所想,青宁压根睡不着。只要一想到明天早上朋友们会与老师一同离开,只剩下自己,她就感觉呼吸不畅,心口好像被巨石压住,难受的要命。
真的要这样吗?别人都朝她们的未来走去了,自己却要留在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家,去过一眼就望得到头的人生?
她还没长大,她的年纪甚至只有一位数。
身为县丞千金,平时青宁没少跟着母亲一同人情来往,后宅之事她听过见过的都不少,如果让她来形容所见过的夫人们的一生,那真是简短的不能再简短。
某氏女——某氏妇——某之母,从姑娘到夫人再到老夫人,没出嫁时担心嫁得不好,嫁了人怕生不出儿子,生了儿子还怕丈夫纳小……天哪,一辈子在这样的事情里打转,太可怕了,还没有在乡下小河边掏龙虾有趣!
罗老师离开后,青宁试图跟母亲开诚布公的谈一次心,可惜话题还没开始,便被母亲声色俱厉的打断。无论她想表达什么,最后都会被母亲曲解到“你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娘,真是白养了你”上,根本无法沟通,因为母亲并不把她当作是有独立思想的人来看。
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让她去学一些垃圾规矩,不许她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这样的爱算什么?
所以当窗户打开时,青宁的两只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了。
于宝珍盯着她看了两秒,说:“以后大鱼小鱼的名字就让给你吧,看你是想叫大金鱼还是小金鱼都行。”
她只在金鱼身上看到过这样惊人的肿眼泡!
青宁吸了下鼻子,眼泪要掉不掉:“宝儿,你怎么来了?”
于宝珍说:“我来带你走。”
青宁摇头:“我不能走,我娘会生气的。”
“那就让她生。”于宝珍无所谓道,“以后她会慢慢习惯的,有的是她生气的时候呢。”
青宁垂下眼眸:“我不想让她难过,不想看见她哭,其实我……我这样也没什么,在家里过得也不错,有的吃有的穿,还有什么不满足?很多人饭都吃不饱呢。”
“那又怎么样?”于宝珍理所当然道,“吃饱穿暖就够了吗?你没有更高的追求了吗?等过个十年,我跟大小鱼还有旺旺,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能当官做将军,能统率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人,你却像你娘一样天天关在家里不出门,出门就是跟一群脑子里只有丈夫孩子的夫人交际,到那个时候,你敢认我们吗?”
青宁的眼泪掉得更迅速了。
“你别哭呀。”于宝珍急了,但她个子不算高,得踮起脚才能碰到青宁的脸,小胖手给好朋友擦去泪水,她认真道,“为什么要哭呢?不尊重你,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的是你母亲,她生气她难过她掉眼泪不是应该的吗?如果她像申姨母那样,不就什么矛盾都没有了吗?这分明是她的错呀!”
屋顶上的青衣卫:……
要是夏娃在这里,估计能当场跟于宝珍结拜,是了,她就说嘛,成功人士的标准就是要会推脱跟甩锅,自己怎么会有错呢?错肯定是别人的呀!
“长痛不如短痛。”于宝珍语重心长,“你现在屈服了,以后她会管你管得更严,她都不许你吃肥肉!凭什么呀!烤五花肉多好吃!我跟你说,你娘因为你调班生气,那不是你的问题,是她太没见识了。等以后她看见你上房揭瓦拿刀砍人满口脏话翘着二郎腿啃骨头,拓宽了眼界跟心胸,她就不会吃惊了。”
如此安慰,青宁哭不出来了。
于宝珍摸索着握住青宁的手指,对她说:“你不要害怕,人不能害怕,你怕这个怕那个,就会变成谁都能欺负的胆小鬼。有我、大小鱼、旺旺陪着你,你怕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的。你忘啦,我运气那么好!有我罩着你呢!”
青宁心动不已,或者说她本来就非常想要跟朋友们一起走:“可是……”
“可是什么?又不是一去不回,每个月都有假期的呀!”
“我怕我娘去府城找我,也怕我回家后她不理我……”
于宝珍撇嘴,她最最讨厌冷暴力孩子的大人了!“你别怕,我有办法,绝对不让你娘去找你,等你回家,也绝对不会让她不理你。”
青宁其实只需要一个人告诉她:你可以选择你自己的未来。
所以她甚至都没有问于宝珍是什么办法,便盲目相信了对方,伸出双手,于宝珍把她往外拽,她在里头踩着小凳子往外爬,两个小姑娘滚成一团,弄得灰头土脸。
于宝珍这才发现,青宁背上居然有个小包裹!
她分明早就准备好了!
青衣卫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将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抱起,眨眼间便跃出数丈之外,青宁被这“腾云驾雾”的方式惊得目瞪口呆,直接忘了悲伤。
等两人一起躺在于宝珍的小床上,青宁钻进了好朋友的被窝,小小声说:“我这么做真的好吗?是不是太不孝了?娘对我有生养之恩……”
“有什么不好!她生你没经过你允许,所以养你是理所应当的!”于宝珍理直气壮,“又不是你求她生你的,不然你还不如去求我娘或者旺旺娘,她们做娘比你娘更好。”
说完,她拉住青宁的手指,小声道:“你别怕,我把我的运气分给你一些,这样你就会变得非常好运了。”
青宁摇摇头:“那你的运气就会减少了,我不要。”
次日一早,罗老师来叫孩子们起床,发现了睡得四仰八叉的青宁后,不禁莞尔。
比她有出息多了,她是长大后吃了亏才离家出走,小青宁日后必定比她长进。
这两人也不知怎么睡的,被子掉在床下,你的脚踩在我脸上,我的腿架在你胸口,感觉都要喘不过气了,却还是呼哈呼哈睡得正香。
小女孩就应该没心没肺一点,太纤细敏感是会受伤的。
然后大小鱼跟旺旺便集体开始抗议于宝珍胜之不武!
于宝珍叉着腰道:“青宁自己背了包裹,就算我不找她,她也会自己来的,对不对青宁?”
青宁点头,因为宝儿说配合她的话,四份虾饺她们俩分。
罗老师在一旁扶额,昨天还一片愁云惨雾,今天又开始闹腾,她的脑瓜子现在嗡嗡叫个不停……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最后她以师长的身份强制介入,把四份虾饺数成五份,因为青宁自己准备了包裹准备跑,这表明宝儿赌赢了,然而如果宝儿不插手,青宁自己无论如何也跑不掉,所以大小鱼跟旺旺也赢了。
既然都赢了,那就平分呗!
当然了,身为老师,她有资格一人独享一整盘。
往常吃饭,五只小熊总要闹个不停,叽叽喳喳的跟小麻雀一般,今儿却不约而同狼吞虎咽,吃得比罗老师还快,然后异口同声催促罗老师快快出发。
快点跑快点跑,免得被县丞夫人发现来追,先跑再说。
罗老师用帕子优雅擦嘴,自家学生一起吃饭,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还是挨个抓过来漱口,慢悠悠走在最后,急得大鱼跟旺旺蹦跳不停:“老师快点,快点快点!”
见她们这么急,身为一位称职的老师,罗素决定不告诉她们,有青衣卫守在县丞家门口,他们是不可能追上来的。
小孩子如果不能拿来逗,那将毫无意义,平日里总是她被气得心力交瘁,也该到找回场子的时候了。
总之,这一趟是有惊无险结局圆满,而一回到府衙,于宝珍便跳下马车直奔前院书房,正好撞着净心,便被拎了进去。
所有人都怕了了,哪怕是跟她朝夕相处乃至于有点大条的净心,女人也好男人也罢,人们看见她,总是畏惧于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不敢靠近,怕被冻伤。
像于宝珍这样一点都不怕她的小孩,真是有史以来头一回。
明明两人只见过一面,于宝珍却不愧她社交悍匪的称号,一进书房便跑到了了面前,很有江湖气的双手抱拳:“大人好。”
她的眼睛很圆很亮,仿佛有璀璨的宇宙蕴含其中,汇聚了自然之灵气,生机勃勃,充满野性与自信。
了了:“嗯。”
于宝珍自来熟的巴上她的书桌:“大人,您能派人给青宁的爹爹找点事做吗?”
了了问:“为什么呢?”
于宝珍眨眨眼:“因为想管青宁的娘,不如管青宁的爹。”
只要县丞懂事了,县丞夫人就会跟着一起懂事,假如这样她还不肯懂事,那么县丞会教她怎么懂事,因为她永远不会离开县丞,因为她是依附县丞的藤萝,比起管教女儿,她更听丈夫的话。
了了:“怎么管呢?”
于宝珍闻言,苦恼不已。
了了朝净心看了一眼,示意她把这只社交悍匪拎出去,胆子大很好,但太吵了,了了受不了这种叭叭不停的小孩。
于宝珍如同被捏住后颈皮的小猫,双手束在胸前被拎出书房,是啊,怎么管青宁的爹,才能让他既不记恨青宁,又能让他拉住县丞夫人不来影响青宁?给好处?可县丞都当了十年县丞,足见其能力不足,给他升官岂不是便宜了他?
威胁?那万一他心怀愤恨,有意使坏,让母女之间的裂痕更为深刻怎么办?
净心好奇地问:“大人,你还真相信宝儿那小孩能想出招来?万一想不出呢?”
了了:“等她想出来,她说什么,你都照做。”
净心:?
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又多了一份活?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于宝珍早上跑来见的了了,没到中午便又来了,这回没能进书房,被净心拎到一边“培养感情”。
“我想到办法了!”
净心:“哦?”
“让县丞大人知道府衙这边的女学乃大人创办,而大人又有意提拔部分官员进府衙,只要把这两个消息传递给县丞大人就可以了!”
都当了十年县丞了,换谁谁不急?眼看升职近在咫尺,她不信县丞不谨言慎行拼命钻营。
但谁也不保证他真能得偿所愿,村子里拉磨的驴子不就这样么?在它前面绑根萝卜,它便奋起直追了。
而于宝珍从不为假消息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