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掖被
“我觉得没什么好想的。”
拓跋苍木的下颚紧绷, 伸手想去拉沈玉竹的手腕,沈玉竹躲开了他的手。
“你看,你根本就不肯听我的话。”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时。
“首领、殿下。”
赛罕从帐篷内出来找到他们。
现在赛罕已经消化了拓跋苍木与沈玉竹体内都有蛊的事。
紧接着,赛罕便弯腰抬手对沈玉竹一拜, “多谢殿下对首领的救命之恩。”
沈玉竹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 “赛罕你快起身,我也没做什么。”
“不, 殿下受得起, ”赛罕仍旧躬着腰身, 半晌后才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沈玉竹一眼, “多谢殿下,这份恩情我会记着。”
说完这句后赛罕转身离开。
沈玉竹下意识看了拓跋苍木一眼, 拓跋苍木笑了笑,“这是北狄人的最高感谢礼仪动作。”
沈玉竹看着赛罕的背影,其实他真的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就像这蛊, 不也是让他的体力好了不少吗?
真要说起来,其实冥冥之中, 他帮了拓跋苍木就是在帮自己。
但他现在可还没对拓跋苍木消气,是以他并不搭话, 只是瞥了拓跋苍木一眼, 转身往帐篷的方向走。
拓跋苍木抬步想要跟上哄人, 结果哈日朗他们又都追了过来, “首领, 去西戎的事我们还需再商量一下,西戎这地界可不简单。”
*
在北狄与皇室和亲之前, 四境之内,唯一与皇室有姻亲关系的就是西戎。
西戎富庶,每年向朝廷上贡最多,西戎几大富商的女儿也有进宫选妃的资格,据说当朝太后就是来自西戎。
四方财富、皇亲国戚,西戎都占了个遍,说是风水宝地也不为过。
但这西戎的钱财又是怎么来的?它是有矿山有盐场,但又是谁在做工?
西戎的祖先也是个会挑地方的,专挑了个好地安家,比起中原也不差哪了。
若非每年上贡无数珍宝钱财,朝廷也不会允许它锋芒太过。
不过北狄兵力强横,也能与西戎起到制衡的作用。
按理说这四境里,西戎应当与皇室的“交情”最好,但皇室却偏偏选择了与北狄和亲。
长了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就是向北狄示好与寻求庇护的意思。
可这四境之中,除了西戎与北狄,又有谁能威胁到皇室呢?
以往拓跋苍木总觉得,这场和亲是皇室想要控制北狄。
但若是不仅是这样呢?如果皇室也存着警惕西戎的意思,那这局势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皇室缘何如此,难道是察觉到西戎有什么心思?
这西戎什么都不缺,唯一的短处就是兵力。
拓跋苍木坐在主位,沈玉竹不在的时候,他的坐姿就显得额外随意起来,脚尖轻踢着桌腿。
哈日朗他们在那里商量着出发前的各种准备,拓跋苍木则是在思索局势。
突然,他眼睛一亮,若是在西戎做工的都是外族人,那些年轻力壮的西戎人又去哪了?
难道西戎真正想遮掩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圣泉,而是私自养了大量兵马。
若真是这样,那很多东西就说得通了,看来这西戎,所谋甚大啊。
拓跋苍木迫不及待地起身去找沈玉竹,这下他就能以商议正事为由找殿下了。
*
帐篷里,柳青正在和一脸尴尬的沈玉竹对峙。
“殿下为何要偷用我的脂粉?行迹还不甚磊落。”
柳青手里拿着装有脂粉的小盒子,挑眉看向沈玉竹,“殿下怎么不说话?”
沈玉竹耳根通红,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要填补一下被拓跋苍木蹭掉的部分,居然会遇到刚好进屋的柳青。
二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撞上了。
“我没有偷用,只是没想到柳青你这时候正好回来,早知道就同你说一声了。”
沈玉竹心虚地将目光投放在帐篷角落。
柳青眯眼打量他,方才她送烤肉的时候就觉得殿下看起来怪怪的。
眼下她在有光亮的地方能明显看出沈玉竹刻意涂抹了脂粉的位置与其余地方肤色的细微不同。
这是在遮掩什么?
柳青从前虽说一直在宫里侍候殿下与娘娘,无心风月,但她也不是不知道那点子事的。
她看着眼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羞窘万分的沈玉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哎,殿下你……”
柳青话还没说完,帐篷外就印上一道高大的身影。
拓跋苍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柳青,殿下在你这里吗?我四处找了找,都没人看见他。”
瞧瞧,这才过了多久,这就找殿下都找上她这里了,柳青心情很是复杂地叹了口气。
没人看见他那多正常,因为沈玉竹就是偷摸着跑来的。
她看了眼还在垂眼死死盯着角落的沈玉竹,捏了捏眉心。
“殿下在我这里,首领进来吧。”
*
柳青早知道自家殿下生得好,对于这门亲事,她一开始确实是不满的。
在柳青看来,殿下与拓跋苍木是怎么看都怎么不般配,两人自小生活的环境就天差地别。
殿下喜欢吟诗烹茶,首领喜欢舞刀弄枪。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在一起好好相处呢?
谁曾想,还真就能。
至少在柳青观察审视的这段日子,她也不得不承认,拓跋苍木将殿下照顾得很好。
她能看出拓跋苍木是真的将殿下放在了心尖上。
但年轻人,有些事还是得有个节制吧?尤其自家殿下身子不好,还跟着瞎胡闹什么。
*
拓跋苍木掀开门帘走进就发现沈玉竹跟面壁思过似的站在那,再一转头,就对上柳青欲言又止、似笑非笑的眼神。
怎么了这是?拓跋苍木被柳青这眼神看得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知道柳青对于沈玉竹而言就是家人的存在,是沈玉竹的姐姐。
这会儿被柳青这么看着,脸皮厚如拓跋苍木也有了一种尴尬想走的情绪。
拓跋苍木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沉默古怪的气氛,“柳姑娘先前是在和殿下说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说,首领就找过来了。”柳青说着话,拿起桌上那盒脂粉。
“首领,您别怪我多话,只是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几句,您也知道我家殿下身子虚弱,受不住累。”
此话一出,再看沈玉竹越发通红的耳根,拓跋苍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有些事,殿下恐怕不好意思开口,但还请首领体谅一二。”柳青微微一笑,委婉提醒。
沈玉竹忍不住抬头,气势不足地解释,“柳青,你误会了,不是那样。”
“我误会什么了?”柳青将盒子啪地一声放下,眉头一皱。
“殿下难道还要我再说明白些,你用脂粉想要遮掩的是什么吗?”
真是,身子不好就不要任由人胡乱折腾,殿下这性子就是太软了,根本治不住拓跋苍木,柳青心有不忿地想。
这不她还没说拓跋苍木几句,殿下就出声了。
*
拓跋苍木总算知道沈玉竹说急眼了要拍东西的动作是跟谁学的了。
北狄民风旷达,他倒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他也能理解柳青的提醒。
不过他知道沈玉竹脸皮薄,眼下被柳青道破,一定又在心里恼上他了。
拓跋苍木只能点头应是,长辈说话,他难道还能插嘴吗?
好在柳青也没打算说多少,提醒了两句就心累地挥手放他们走了。
走前她将沈玉竹叫住,把那脂粉盒子递给他,语重心长道,“殿下省着点用。”
拓跋苍木抬手道谢接过,和沈玉竹一起出了帐篷。
刚出帐篷还没走几步,柳青眼里“性子软治不住人”的沈玉竹就怒气冲冲地踩了他一脚。
“你接什么,你还真打算让我用啊!”
沈玉竹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柳青分明是误会了他身上还有其他痕迹。
这人不解释也就算了,还将这盒子接过,简直就是越描越黑。
拓跋苍木觉得自己很冤枉,“那我现在还回去?”
沈玉竹险些被气笑,这是重点吗?算了,反正柳青都误会了,不管怎么解释都很奇怪,解释这种事本身就很奇怪!
恐怕在柳青眼里,他与拓跋苍木本就是夫妻,做那种事倒也没什么,只是担心过度会伤了他的身子。
“你来找我做什么?”沈玉竹想通后理了理衣摆,恢复到从容不迫的仪态。
拓跋苍木便将那让他挨了骂的脂粉盒子塞进怀中,随后向沈玉竹说起自己的猜测。
在说道西戎疑似私自养兵时,沈玉竹神情凝重。
若说北狄与从前的东夷对皇室而言是虎视眈眈的狼,那西戎就一直是皇室忠心的狗。
也因为如此,西戎为展现自己的无害,从不培养兵马,就连驻守城门的侍卫都有一半是朝廷派来的人。
正所谓灯下黑,这样一个地方若是当真是起了心思想要瞒着朝廷做些什么,那也真是再简单不过。
“的确有这种可能,”沈玉竹沉吟片刻后道,“但这一切都得等到我们去往西戎探查后再做打算,当务之急是先将金阿爹他们救出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信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往南蛮了,想必林青风不出几日就会到达北狄,我也已经安排好人手前往西戎埋伏,如果形势不对就直接劫人离开。”
“这次不会再像去南蛮时让殿下操心了,此外我还让陈泽给我们捏造了一个东夷流民的身份,这样不容易引起怀疑。”
拓跋苍木一口气说完看向沈玉竹,眼里带着隐晦的求表扬神色。
沈玉竹点点头,语气淡淡,“嗯,就先这么安排吧。”
然后转身离开,半句话也不打算和他多说。
拓跋苍木站在风里,沧桑地抹了把脸,没关系,晚上还有时间,殿下最容易心软,他会哄好的。
沈玉竹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今晚我搬出去睡,你让人收拾一下。”
拓跋苍木身形一顿,这下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淡定,大踏步上前一把捉住沈玉竹的手腕。
“……殿下,其他的也就罢了,这件事真的不能再商量一下吗?”
沈玉竹冷着脸抽回手,他就是平时对拓跋苍木太好了,才会让这人蹬鼻子上脸那样指责他。
“不能。”
见拓跋苍木的眼神黯淡下来,沈玉竹又忍不住心想自己说得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拓跋苍木将手腕上握着的手缓缓松开,“好,我这就去帮殿下收拾。”
*
晚上睡觉时,沈玉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拓跋苍木将主帐给了他,自己则搬出去住。
沈玉竹侧身闭着眼,忍不住反复回想刚才拓跋苍木是不是生气亦或是难过了。
要不去看看他?
这个念头一出,沈玉竹就听见黑暗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帐篷里起了一阵风,有人掀开门帘进来了。
沈玉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他无语地紧闭着眼,说好的分开睡,这人又说话不算话。
紧接着他感觉到拓跋苍木走了过来,就站在床边,可能是怕吵醒他,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了不少。
被子的一角被人轻轻掀开,拓跋苍木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侧。
可能是觉得这距离还是太远,又一点点蹭过来了些。
沈玉竹背对着他,心觉好笑,这人怎么做贼般鬼鬼祟祟的。
他本以为拓跋苍木是打算一晚上都用这个姿势睡觉,谁曾想下一秒对方的胳膊就搂在了他的腰上。
沈玉竹能感觉到拓跋苍木艰难地蜷缩着身子,只为了将头抵在他的后背上。
像小狗找窝似的,找到自己的窝闻到熟悉的气息后就安心地睡了过去。
“傻子……”
黑暗中,沈玉竹叹息一声,轻轻转身,为他掖好被子。
第52章 奖励
等到沈玉竹被清晨叽叽喳喳的鸟雀声惊醒时才发觉榻上只剩下了他一人, 拓跋苍木不知何时又悄悄走了。
沈玉竹坐起身,看着身侧连被褥都被铺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后又忍不住想笑,这掩饰也太过刻意了些。
这人究竟是想让他知道自己来过, 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啊。
沈玉竹刚走出帐篷, 就猛地感觉到心底有什么东西颤动了一瞬,难道是蛊?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体内感受到蛊的存在, 莫非是拓跋苍木那边出了什么事?
沈玉竹脸色一变, 匆忙去找拓跋苍木。
*
“赛罕我说了, 此事不用你操心,我会安排好。”
议事帐篷里, 拓跋苍木看着面前的赛罕与都兰,难得觉得有些头疼。
这赛罕知道也就知道了, 怎么还将他多年受蛊折磨的事告诉了都兰。
这不一大早,都兰就带着赛罕来堵他了。
“首领,你就是太不让我们操心了。”都兰将拐杖靠在椅子旁,稳坐后看向他。
“若非赛罕告诉我, 我竟然都不知道首领从小就受着这种折磨!”
说到这,都兰又看向赛罕, “你也是,你不是一直都在照顾他吗?你还自诩细心, 这是照顾到哪去了?”
赛罕只能在一旁假装很忙地摸着胡须, 都兰性子泼辣, 他可不敢搭腔。
“不是从小。”拓跋苍木看了把人招来又不管事的赛罕一眼, 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是几年前我突然发现有时会头疾发作, 但也没有什么影响,便也没再管了。”
都兰看着拓跋苍木, 当年赛罕将这小子抱回来的时候,手忙脚乱的。
她还帮着赛罕照顾过一阵,但她做事粗枝大叶的,有时候还没有赛罕细心。
只要拓跋苍木一冲她呲牙,她就打他的手心,后来费了好长时日才将他那野狼般的毛病纠正过来。
再后来,她也忙,也知道自己是不招族里这些小崽子喜欢的,毕竟比起温柔的赛罕,她行事管教的太过严厉。
但这并非代表她就没有关注拓跋苍木了,在都兰的心里,这小子不仅是她看着长大,也是唯一一个被她带过的。
虽然带得有点糟糕,就连赛罕最后都看不下去了。
“首领,虽然现在我说这话有点晚,但我年轻时也知道打打杀杀,很多事都是后来年纪大了杀不动的时候才想明白的。”
都兰语重心长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与赛罕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再瞒着殿下,日后白白生出了嫌隙,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也听赛罕说了,首领之前与殿下吵架,缘由都是首领的安危,而现在,殿下甚至愿意为了你在体内种蛊,这份情谊,首领可切莫辜负。”
拓跋苍木心神微动,他自然知道。
他与沈玉竹互相在意才会生气发生争执,眼下殿下人都在他身边了,他那么纠结对方究竟在意的是什么真的重要吗?
殿下究竟是在意他还是只在意与他有关的事,这种烦恼纯属没事找事。
他何时也变成这样纠结的人了?还平白惹了殿下伤心难过。
他其实,只是想从殿下那里讨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罢了。
但只要殿下不再说出要离开北狄这种话,那他也就不会再逼迫对方向他表达心意。
*
都兰说完就发现拓跋苍木在神游,想也知道思绪是飞到哪去了。
赛罕以为她是一大早过来责问的,殊不知她将殿下与首领之间的相处都看在眼中,此番来只是想要点醒对方罢了。
有什么话直接说直接问,扭扭捏捏的不成样子,看着让人心烦。
想到这,都兰没好气地看了赛罕一眼,也不怪拓跋苍木,只能说不愧是赛罕带出来的孩子。
都兰拄着拐杖站起身,她老了,就不参合族里的事了。
先前闹分部这事还给拓跋苍木添了不少麻烦,以后她还是当个清闲人吧,反正还有赛罕这个老家伙顶着。
*
都兰走出帐篷没多远,就看见了正在四处找人的沈玉竹。
什么事这么急?怎么跑得脸颊通红的?
“殿下?是出了什么事吗?”她将人叫住。
沈玉竹走近,平了平气息才道,“您有看到拓跋苍木吗?”
都兰无奈地笑了笑,她还道是什么事,原来是来找首领的。
“首领在议事的帐篷里,我才从那出来。”
都兰打量着眼前因为小跑过发丝略显凌乱的沈玉竹,除了之前在分散部落时相处过,她似乎还从未和沈玉竹好好说过话。
沈玉竹往帐篷的方向看了一眼,想抬步走去又想起来他现在还在和拓跋苍木冷战又停下。
他非要好好跟这人立立规矩不可,若是随时都举止放肆,他也是会恼的。
体内的蛊虫早已平息,看都兰这从容的样子,想也知道拓跋苍木无事。
沈玉竹刚与都兰告辞就被她叫住了,“殿下有没有兴趣陪我四处走走?”
她这倒是有不少拓跋苍木小时候的趣事说与对方听。
*
拓跋苍木又与赛罕商议了此行西戎的细节后,就被巡逻的侍卫告知都兰将殿下唤走一事。
拓跋苍木烦躁地踢飞了一块石子,怎么都跟他抢人,好不容易才闲下来。
不过这几日他注定是空闲不了。
东夷的陈泽和南蛮的眉姝各自收到拓跋苍木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后,就迅速吩咐人照办。
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还在凉亭里躺着睡觉的林青风就被眉姝派人揪到了马背上,连夜往北狄的方向赶。
眉姝对于他要去往西戎一事很是重视,交代林青风务必要配合他们,林青风自然只能点头应是。
“族长,他们要去西戎你那么上心做什么?又为何要将我叫上?”
林青风苦着脸背着包袱坐在马背上。
眉姝还未告诉他南蛮与西戎的世仇,只道,“都知你医术高明,这一路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更何况他们于南蛮有恩,难道还不够使唤你?”
自然是够了。林青风也没敢再耽搁,跟着北狄送信的人就往北狄的方向跑,哎,又休息不了了。
至于陈泽那边就更快了,只是做几个假身份罢了,当即他就将做好的东夷流民身份文书递给北狄送信的侍卫。
紧赶慢赶的,在信送出的第三日都齐齐赶到北狄。
人与东西一到,拓跋苍木就开始着手准备出发去往西戎的各项事宜。
阿善见到林青风的时候格外开心,问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林青风一脸沧桑地拍了拍阿善的脑袋,“我也不知道,这不是稀里糊涂的就被你阿姐叫过来了。”
林青风来到北狄,与前来迎接的赛罕寒暄一番后,赛罕就言简意赅地同他解释了为何会叫他前往西戎。
原本还心不在焉的林青风突然听到西戎疑似利用南蛮蛊术控制人心后,瞬间站起身,“你说得可是真的?”
若是西戎有蛊,那当年南蛮险些因为蛊术被灭族一事,一定就是西戎干的。
当即林青风就坐不住了,叫嚷着要他要立即出发去探查事实。
“林神医先别急,西戎就在那里,跑不掉。”沈玉竹走了过来。
“此行我们要探查的可能事关西戎根基,危险重重,恐怕不能善了,叫你前来只是因为如今世上也许只有你懂得完整的南蛮秘术,但事关性命安危,林神医出发前也可细细考量一番。”
林青风眼神坚决地摇头,“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但不用,为师父报仇是我死前唯一的心愿,我还得谢谢殿下和首领告知我这一事。”
如果对方是西戎,那他就明白为何之前师父一直不肯告诉他南蛮的仇敌究竟是谁了。
因为比起富甲天下又得朝廷庇护的西戎,偏居一隅的南蛮实在太过弱小。
经过商议后,明面上林青风与拓跋苍木他们一道,暗地里哈日朗与乌日娜带兵埋伏后乔装打扮后提前进城。
出发的前一天,按照规矩,拓跋苍木都会让随行的人与家人告个别。
哈日朗回家陪他的妻子,林青风与阿善交代着事,沈玉竹与柳青说说话让她安心。
只剩下无父无母的拓跋苍木与父母皆战死沙场的乌日娜面面相觑。
“首领,这几日你与殿下是不是吵架了,你们看起来怪怪的。”
乌日娜心思细,早察觉了殿下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首领,而首领也没有再同往常那样黏着殿下。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一番话让拓跋苍木一阵气闷。
“没有。”拓跋苍木矢口否认,只是闹别扭罢了,算不得吵架。
“首领不如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乌日娜在族里总是充当情爱方面的军师,虽然她也没有经历过,但不影响她瞎说啊!而且还能听听八卦。
拓跋苍木很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那你知道若是说错了话,惹人不快了该如何做吗?”
“这有什么难的!”乌日娜颇为自信地道,“惹人不快了赔礼道歉不就行了,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可是他道歉了殿下根本不听啊!这几日睡觉的时候他都是偷溜到帐篷,根本不敢让对方知道。
拓跋苍木郁闷地抬眼,正好看见了拿着本书四处溜达的黄行远。
“黄行远,”拓跋苍木叫住他,“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黄行远刚从那边过来没留意拓跋苍木的身影,眼下听到首领唤他,勉强挤出个笑将话本子飞快地塞入衣袖随后转身走去。
“首领,你找我有事啊?”
“我有一个好友,他似乎惹了妻子生气,床也睡不得了,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做才能让对方消气?”
拓跋苍木一本正经地问道,乌日娜与黄行远齐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有一个好友。
黄行远仔细想了想,一时无语凝捏。
“……”首领到底是为什么觉得他会知道这种事啊!
“这种情况,定要展现自己认错的诚意!”黄行远试图用笃定的语气掩盖自己的心虚,想到先前看过的话本子的内容,他又急忙补充道。
“比如赠花,写情诗什么的,没有人会拒绝这两样。”
至少殿下应该不会拒绝,黄行远咂摸着,大家都是话本子爱好者,定然也是认同这些行径的。
拓跋苍木若有所思地离开,黄行远与乌日娜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隐忍的笑意。
不好意思,首领这副为情所困的模样真的有些好笑啊。
*
沈玉竹刚从外面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
他看着帐篷里就连角落都塞满了的各色鲜花沉默了片刻。
这是在搞什么?
拓跋苍木轻咳一声从外面走了进来,“殿下喜欢吗?这些都是我与朔风方才出去拔的。”
沈玉竹一言难尽地环顾四周,看着那根上还带着泥土的野花,更觉眼前一黑,究竟是谁会这样送花啊!
其实这段日子沈玉竹早就消气了,只是觉得拓跋苍木这规矩的样子实在难得,所以想多保持一段时日罢了,毕竟他被咬破的嘴角也才好全。
沈玉竹抬手指了指那些被糟蹋的野花,“你先把它们都拿出去。”
他都快要被这香气熏得打喷嚏了。
拓跋苍木看出了沈玉竹对这些花的不喜,原本雀跃的心情又缓缓落下。
他情绪低落地走到帐篷角落将那些他特意布置过的花束捡起来抱在怀里,然后默默将它们搬到帐篷外。
沈玉竹双手抱胸看着他的动作,等到拓跋苍木捡起最后一朵花的时候,沈玉竹叫住他,“等等。”
随后他脚步抬起,走到拓跋苍木的面前,伸手从拓跋苍木的手里将这朵花抽走,唇角扬起了一点不太明显的弧度。
“花我收下了,一朵就够了。”
拓跋苍木的眼睛瞬间一亮,殿下收下了他示好的花,是不是就证明……快要原谅他了?
沈玉竹将那朵淡紫色小花放在手心细细打量了一阵后,踮脚插在拓跋苍木的鬓发上,挑眉看着他。
“不许摘下来。”
“嗯。”拓跋苍木头也不敢晃,生怕将那朵花碰掉了。
沈玉竹走到榻边,回眸冲他勾了勾手,“你过来。”
那斜瞥过来的眼角余波实在太动人,拓跋苍木晕乎乎地走近。
“你太高了,我仰头看着你好累,坐下。”
沈玉竹抬了抬下巴,拓跋苍木坐在榻边,这下仰头的就变成了拓跋苍木。
“殿下……还在生我的气吗?”拓跋苍木眼神专注地看着他,想要去牵沈玉竹垂在身侧的手。
沈玉竹轻巧地躲开,瞬间冷下眼,“说了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许碰我。”
拓跋苍木就只能收回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他不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只能隐忍着照做。
谁知紧接着殿下就抬起了他的下巴,弯下身来。
两人彼此间的距离极近,拓跋苍木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凑近,纤细的手指抵住了他的下巴,也禁止了他的靠近。
“殿下……”拓跋苍木不明所以,委屈地轻喃。
沈玉竹无动于衷,垂眸看向他,“不许主动,你乖一点,我就给你想要的,好吗?”
拓跋苍木哪里还能说一句不好,他的三魂七魄都飞到沈玉竹身上了。
眼下的拓跋苍木不过是一具任由对方摆布的躯壳。
沈玉竹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果然很乖,除了呼吸加重了些,一点都没动。
沈玉竹笑睨了他一眼,这不是能忍住吗?
“以后还敢不敢咬我了?”
“……不敢了。”拓跋苍木忍得眼角都泛了红。
“我说停下的时候,还会继续吗?”沈玉竹与他鼻尖相抵,而后错开,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不会了。”
沈玉竹奖励般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笑道。
“那我得好好查验一下,你惯会装乖哄我。”
拓跋苍木揽住他的腰身,将人带入怀中,虚虚圈住,不敢用一点力道。
“好,我任凭殿下处置。”
第53章 自重
浅尝辄止于拓跋苍木而言自然是不够的。
但每当他想要更多的时候, 沈玉竹落在他颈后的手指就会轻捏一下。
这时他就会隐忍克制地将动作放轻,随后就能被沈玉竹摸摸脸颊以示表扬。
沈玉竹觉得有点累了,偏头避开。
他故意不去看拓跋苍木被欲念浸染的眼睛,清了清嗓子, “睡觉了, 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拓跋苍木只能应声,将他抱到榻上盖好被子。
在他准备起身离开帐篷时, 沈玉竹看着他, 带着一点揶揄的笑意问道, “怎么?今晚不在这里睡了吗?”
这人就算现在出去了,晚上也会偷偷溜进来。
拓跋苍木等得就是这句话, 他当即转身,自觉地上榻挨到沈玉竹的身侧, “殿下是怎么发现的?”
沈玉竹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原来还真当自己掩饰地很好。
“你若是不搂着我,我可能还不会知道,”沈玉竹避开拓跋苍木搭在腰上的手, “热。”
听他说热,拓跋苍木就只好板正地平躺着。
“从南蛮回来之后, 你的头还疼过吗?”沈玉竹困意上涌,想到白日蛊虫的奇怪感应, 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拓跋苍木这会儿正煎熬着睡不着, 殿下只管起火不管灭火, 都快把他折磨死了。
“没有。”自从回来后, 他的心绪还算平静。
沈玉竹习惯性地摸索着给他将被子拉上来了些。
“也不知道此去西戎能否将你体内子蛊的母蛊找到, 放在别人手中实在让人不放心。”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明显是很困了, 拓跋苍木勾着他的手指,“殿下别担心,会找到的。”
*
晨曦乍起的时候,沈玉竹与拓跋苍木就随着乌日娜他们率领的小队向西戎出发了。
在行程途中,乌日娜清点了跟上来的兵马人数,在看到末尾有个比起其余北狄士兵明显矮小了不少的身影时眯了眯眼。
她骑马来到这人的身侧,看着他带着盔甲看不太清面容的脑袋,“你是谁?”
前面的哈日朗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也骑马而来,“怎么了?”
而后他看到乌日娜身旁那道鬼鬼祟祟不肯摘下头盔的身影时,眼角狠狠一抽,他倒是先认出来了。
“阿善,你怎么在这?”
阿善见已经被人道破,只好摘下笨重的头盔,朝一脸严肃的乌日娜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因为这一插曲,队伍被迫慢下。
得知阿善偷摸跟来的林青风一副想要拿鞋抽他的样子,“阿善你赶紧回去,你跟上来做什么?”
“我听到了你们说要去西戎,我也想去,就悄悄跟上来了。”阿善眼角带笑,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胡闹!”林青风狠狠瞪他一眼,“别跟我在这笑,你过来就是添乱,更何况你知道我们是要去做什么吗?”
阿善很不服气地看着他,“我当然知道,你们要去西戎调查南蛮秘术,那就更要带上我了。”
林青风以为阿善是为了跟着出去玩在说胡话,当即就要搬出眉姝让他回去。
“等等,阿善你为何说要带上你?”沈玉竹坐在拓跋苍木的怀中,抬手示意林青风先别急。
阿善得意地扬起头,“因为我也会南蛮秘术。”
“你从哪学的?我怎么不记得我有教过你?”林青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偷学?”
阿善理直气壮地点头,“是啊,师父你又没将书藏严实,被我翻到了就看了看,师父你可能不知道吧,它之所以是南蛮秘术,就是因为只有南蛮族长一脉才能真正感应和操控蛊。”
林青风一脸纳闷地看着他,这些他还真的不知道,他只会用蛊,操控还是头一次听说。
“所以比起师父,首领你们更应该带上我才对,我的血天生就对南蛮蛊虫有吸引力。”
阿善洋洋得意地说完,林青风沉默不语,他要是早知道有这事,昨晚绑也得把阿善绑在床上。
他不想让对方涉险。
但林青风知道,阿善这么一说,首领与殿下就一定会将他带上了。
林青风双手握紧成拳,该怎么让殿下他们打消将阿善带上的念头?此去西戎危险重重,就连他都是抱着为了报仇一去不回的打算。
沈玉竹看着阿善期待的表情笑了笑,“阿善很厉害,但这次我们不能带上你。”
阿善没想到自己还会被拒绝,顿时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我不是答应过你阿姐吗?要照顾好你。”沈玉竹说完拍了拍拓跋苍木的胳膊。
拓跋苍木会意地开口,“我叫一个护卫送你回去。”
阿善看着拓跋苍木带着隐隐威慑的眼睛,不敢再闹腾,只能怏怏地点头。
“还有,你的血脉与南蛮秘术一事,就别再说出来了,谨慎点。”拓跋苍木顺带提醒了他一句。
阿善将他随着背着的小包递给林青风,“师父,里面有我炼制的各类毒药,你要是遇到打不过的人,就用毒粉洒他们。”
林青风好笑地接过,“行了,师父还用你操心,我知道。”
而后阿善又看向沈玉竹,“殿下,我还有些事想同你与首领说,我们去那边。”
拓跋苍木驾马与阿善走到其余人都听不见的地方。
阿善看着拓跋苍木,“首领,实不相瞒,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你体内有南蛮的蛊,那时候我就想将你们带到师父面前去看看,不过后来从师父与阿姐的态度里我知道首领的蛊应当是被迫种下的。”
“你体内的蛊虽然暂时因为殿下的王蛊压制,但也只是压制,若是一旦殿下与你所处距离较远,那压制的效果就会几近于无。”
“而且殿下不会操纵王蛊,万一拥有母蛊的人试图控制首领体内的子蛊,那殿下就算在首领的身边也不一定能彻底压制住。”
阿善说正事的时候和眉姝很像,眼神冷肃唇角下压,看起来很是严肃。
这的确是沈玉竹最担心的事,“那你知道有什么办法阻止吗?”
“古籍记载,除了拥有南蛮族长血脉者能操纵蛊以外,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让王蛊为人所用。”
“王蛊对南蛮蛊虫有臣服镇压的作用,殿下现在只是用到了王蛊的一成作用,若是能真正利用王蛊,就能碾碎首领体内子蛊与母蛊的牵连。”
阿善尽力想让他们能听懂,南蛮的子母蛊虫本就是一蛊双生,彼此之间是靠一种类似于精神牵连才会产生影响,只有更强大的蛊才能断开并续接这种牵连。
阿善努力回想着曾经在书上看到的话,“首先要让王蛊心甘情愿地入体,这点殿下已经做到,剩下的就是不断经历被王蛊侵蚀神智时,从痛楚中适应它的霸道存在,进而才能彻底掌控它。”
拓跋苍木实在太了解那种被蛊侵蚀一半神智时的痛苦感觉。
当即他就脸色一变,“不可,这太过冒险,若是殿下受不住怎么办?”
阿善也认同地点头,“没有南蛮天生血脉的话,想要抑制蛊对神智的侵蚀本就需要极大的意志力,这一点想必首领也早已知道,不过王蛊性格温和不会蛮横地将殿下变成行尸走肉,当然具体怎么做还是看殿下。”
阿善交代完后伸了个懒腰,“既然首领和殿下用不上我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别忘了你们答应过我要去南蛮正式做客。”
沈玉竹颔首,“多谢提醒,我知道了。”若是他体内的王蛊能在西戎派上用场,那他会选择尝试。
*
阿善走后,林青风骑马来到拓跋苍木他们身边。
“谢谢首领与殿下愿意让阿善回去,阿善会蛊一事,我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林青风苦笑摇头,当年他背着自己师父偷看有关南蛮秘术古籍时,天资如他也只是一知半解。
没想到阿善这小子居然光凭自己看就能看懂,还能看出些他不知道的门道。
南蛮血脉对于药理一术还真是可怕。
“我知道林神医在担心什么,”沈玉竹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心,我与拓跋苍木不会那么做的。”
南蛮血脉对蛊的影响一事,回头还是得让眉姝好好同阿善说说,若是让那些手中有蛊的西戎人知道了此事,想必又会发生他不愿看到的祸事。
至于感应王蛊,他失控的时候应该不会像拓跋苍木那么吓人吧。
沈玉竹不确定地想。
*
夜晚,在驻扎的帐篷内。
沈玉竹咬牙忍受着小腹上的灼烧感。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发烫,血液里仿佛带着火苗,焚烧着他的骨血。
为什么尝试感受蛊虫的存在竟然会是这样,好像身体与魂魄都不属于自己了一般。
他只是感应便是如此,那从前被人刻意用蛊虫折磨的拓跋苍木呢?
沈玉竹鬓角汗湿,神情恍惚,将忍不住流露出痛楚的眉眼藏在被褥中。
要命了,好热。
临时驻扎的帐篷很小,只能躺着睡下几个人。
拓跋苍木和沈玉竹两人自然是单独一个帐篷,林青风他们就和随行的士兵挤在帐篷里睡。
拓跋苍木掀开帐篷就看见沈玉竹在凌乱的被褥上蜷缩着。
乌发披散在肩头,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亵衣,在盈满的月色下勾勒出纤瘦的身影。
拓跋苍木握在门帘上的手指倏然紧绷,而后飞快地进入帐篷,将窥视的月光隔绝在外。
“殿下?你还好吗?”
拓跋苍木不清楚现在的沈玉竹感受如何,只能半跪在他的身边,试将他遮盖住脸颊的青丝拂到身后。
沈玉竹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拓跋苍木的声音让他勉强恢复了几分理智,但他如今说不出话,太疼了。
*
拓跋苍木担心他这样将脸捂着会闷坏,想要将他捞起来。
谁知刚碰到他的肩膀,拓跋苍木的指尖隔着亵衣也能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
“殿下。”他单手将沈玉竹的腰身捞起,结果这人哪怕靠在他怀里了都还用被褥遮着脸。
“不热吗?我把被子给你拿开好不好?”
沈玉竹摇头,“我现在的模样不好看。”哪怕难受得紧了,沈玉竹也是顾及着自己颜面的。
拓跋苍木无话可说,只能学着对方以前的样子,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殿下怎样都是好看的。”
钻心的头疼袭来,沈玉竹疼得浑身颤抖,“我的头”
拓跋苍木面上的沉稳再也维持不住,他太明白因蛊而头疼发作时是怎样的感受,他对沈玉竹道。
“殿下,我们不尝试了好吗?就算不尝试我也不会有事。”
沈玉竹是有一股子倔性在身上的,他心里明白这种痛楚并不会给他带来性命危险,相反,他好像越来越能触碰到体内的那一神秘存在。
就像阿善所说,他们现在在一起时,拓跋苍木的子蛊还算安分,但若是在西戎遇上了不测呢?
前世的拓跋苍木因何而死始终是压在沈玉竹心上的一根倒刺,而那象征着不幸的预知梦也仿若消失无踪,沈玉竹不敢赌。
不仅是因为任务和自己,和以往不同,若是拓跋苍木出了事,他
沈玉竹一怔,他能感觉到拓跋苍木正将他死死地搂在怀中。
“我从前发作的时候,这样抱着殿下就会好很多,殿下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气息,我每次都会忍不住嗅闻。”
气息吗?沈玉竹松开捂在脸上的被褥,鼻尖仿佛萦绕着淡淡的花香,有点像他昨晚给拓跋苍木插上的那朵紫色小花的气息。
但沈玉竹知道不可能,那朵紫花早在昨晚就碾碎在了他们的唇齿间。
所以,这种气息,会不会也是某种感知的欺骗呢?他觉得拓跋苍木应该是这种气息,那他闻到的就是这种气息。
沈玉竹紧闭着眼,感受着热气涌动的汇聚地,试图与体内的王蛊产生感应。
情绪、蛊虫之所以能操控人心,是因为能影响和放大人的情绪,那他就试试用情绪去感应王蛊。
这一念头出现时,那方才还能感觉到的王蛊转眼就又恢复到了无知无觉的状态。
就像是故意隐藏起来一样,沈玉竹周身的灼热感也在慢慢消散。
沈玉竹缓缓睁开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睛,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他与王蛊感知互通。
沈玉竹顾不上身体的不适,兴奋地从拓跋苍木怀里抬起头来,一口亲在他的下巴上。
“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用和它对着干、试图强势地操控它,只需要不断和它产生情绪上的牵连,假以时日,终究会被他收服。
*
他们一行人越往西戎的方向走,就越发现这里与其他地方的不同来。
哪怕是西戎的边陲小镇,房屋的建筑与百姓的衣着模样都要比其余三境看起来富裕得多。
要知道,除了牛羊遍地的北狄,要想吃肉,哪怕是在中原,也只有过年时的早市上才会出现大量肉铺。
因为就算平常开起来,也无人会去买昂贵的肉食。
但在西戎的早市,每隔几个摊子就会出现一个肉铺,街上行走的妇人胳膊上挂着的竹篮中,肉食也很是常见。
街上行走的百姓脸上的神情大都轻松愉快,看起来毫无被生活所迫的窘困。
他们面色红润,丝毫没有东夷人的面黄肌瘦之感。
肉眼可见西戎与别处的区别。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顺着小镇一直往里走,甚至可以看见繁华的闹市。
一个拿着糖葫芦串、扎着冲天小揪的小孩从前面的城门里跑了出来,撞到了林青风的腿上。
林青风笑着后退一步,还没等他问撞疼没有,这刚才还一脸笑意的小孩看见他身上普通陈旧的麻衣后就收起了笑,哭叫着往回跑。
“阿爹!有坏人!”
一对身着锦衣的夫妻说说笑笑地走来,见到小孩哭了,脸色瞬间冷下,目光不善地向沈玉竹他们三人看来。
他们在眼神触及到林青风流民似的打扮后,嫌弃地移开。
“乖宝不哭,咱们不理他,阿娘再给你买一个糖葫芦好不好?”
小孩抽抽噎噎地点头,“好。”
被小孩叫做阿爹的男子原本已经撸起了袖子,在注意到一旁拓跋苍木的高大身量后,又默默地将衣袖放下。
在他们一家三口走后,林青风莫名其妙地收回视线。
“那人怎么回事?我什么都没做就想打我,欺负老人家啊,可惜了,我连药粉都给他准备好了。”
林青风将他袖中的药瓶默默塞回去。
“看来西戎对外族人的态度很是不善。”
沈玉竹思索着环顾四周,发觉看向他们的西戎人大都带着嫌弃鄙夷的眼神。
他们来到城门外,向守城的士兵展示东夷流民的身份文书。
那年轻的士兵接过看了两眼,挑眉道,“哟,东夷竟然也会有身份文书?东夷还能算个地方吗?那里不都是一群乞丐。”
“是啊,没想到西戎这边如此短视,竟然连东夷有身份文书都不知道。”
林青风阴阳怪气道,他胡子多日未梳理,看起来就像是个混蛋糟老头子,还是容易碰瓷的那种。
那守卫被他一噎,撇嘴将草草看完的文书还给他们,小声道。
“可别是在东夷当完了乞丐又跑来西戎乞讨来了。”
林青风眼睛一瞪还想要同他理论自己到底哪里像乞丐时,后背就被拓跋苍木不动声色地推了一把。
别废话,赶紧走。
“等等。”
城门外的另一个守卫突然叫住他们,他看着拓跋苍木背后用布裹住的那把长刀,“你是做什么的,为何会背着刀?”
“屠夫。”拓跋苍木言简意赅。
“原来是宰畜生的。”守卫挥挥手,在鼻子前装模作样地扇了扇。
“赶紧走吧,臭死了,身上都有味儿了。”
拓跋苍木看了他一眼,不是宰畜牲的,是杀|人的。
沈玉竹带着帷帽跟在拓跋苍木的身边,见状正要一起离开时。
帷帽扬起的一角纱巾突然被那个守卫用力捉住,沈玉竹被迫停下脚步。
“……”
守卫和隐在帷帽后的隐约面容对视,虽看不清楚确切样貌,但也能感觉出是个美人。
他突然怪笑一声。
“例行检查时得把它摘下来,难道你是丑得见不了人?还是需要我来帮你?”
守卫轻佻的话语还没说话,正要掀开沈玉竹帷帽的手腕突然被那个屠夫紧紧握住,气氛陡然紧绷。
“你、你做什么!还不赶紧松手!”
拓跋苍木原本刻意掩饰的凶煞气息出现,眉眼间戾气横生,一字一顿道。
“这是我的夫人,还请你自重。”
第54章 惊恐
就在守卫准备叫人过来的时候, 从城外突然跑进来一群衣着朴素的行人。
其中一个人在那个守卫的背上狠狠一撞,拓跋苍木松手,守卫就被撞在了地上。
他狼狈得撑着手想要起身,紧接着又有一只脚踩在他的后背上。
守卫忍不住叫骂, “哎哟!你们这些臭乞丐, 早晚要把你们的老巢端了!”
混乱时,其中一个穿着破布衣衫的青年冲沈玉竹他们不露痕迹地招了招手, 示意他们跟上。
拓跋苍木与沈玉竹对视一眼, 趁着守卫被踩, 他们三人便趁乱跟上那群人潮离去。
在街道的拐角处,那走在前面带路的青年靠在墙边, 转过身来打量他们。
“外乡人?我叫姜佑,是这群兄弟们的老大。”
他抬手缕了把额前乱糟糟的头发, 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来。
“年轻人,多谢你帮我们解围。”林青风是个老油条,自然看得出来方才是怎么回事。
“小事。”姜佑摆摆手,很有江湖大哥的风范。
“不过你们下次在城里遇到守卫可别再与他们起冲突了, 容易将命搭进去。”
“他们难道还会杀了我们不成?”林青风下意识就想掏藏在衣袖里的毒药粉。
这时候其余的人们也都从后面跟了过来,一个少年猛地从拓跋苍木的身侧蹿到姜佑的身边。
“哥, 我们还是快走吧,今天守门的那人小气记仇, 待会儿说不定就找过来了。”
姜佑拍拍他的脑袋, “行。”
随即他看向拓跋苍木, 偏了偏头, “其他地方的守卫我不知道, 但是西戎的守卫是真的会杀人,你们要不要先跟我们走, 避避风头?”
沈玉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这群人虽衣服上都或多或少有着补丁,但举止也都还算循规蹈矩。
而且这西戎,不是自诩富庶么,为何还有这样一群人?
他们初到西戎城,人生地不熟,也许找他们打听一些关于这里的消息也不错。
沈玉竹扯了扯拓跋苍木的衣袖,示意他答应。
“多谢。”拓跋苍木总想去牵沈玉竹的手,刚凑近就被他躲开。
拓跋苍木转而摸摸鼻尖,殿下在外面总是这么容易害羞。
姜佑身旁的少年好奇地看着他们之间的动作,而后学着拓跋苍木的样子去牵哥哥的手。
姜佑低头看了一眼,没有躲开,仍由他牵着手前后晃悠。
“……”拓跋苍木收回视线,这种微妙的被他挑衅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
走过繁华的街市,他们来到了明显安静下来的陋巷。
与沈玉竹他们一路所见到的西戎百姓不同,这条巷子里的百姓皆都只是身着粗布麻衣,漏雨的瓦房也是随意用木板遮蔽。
青苔爬满墙角,潮湿又沉闷。
见到有人进来,他们也只是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倒没有外面那些身着锦衣的西戎人那般眼神鄙夷。
沈玉竹恍然有一种感觉,这才是西戎最真实的一处,它本就没有那样光鲜的外表。
姜佑来到巷尾的几处砖瓦平房,他抬手将摇摇欲坠的木门推开。
“我与姜岩平日就住在这里,看天色快要下雨了,你们也进来坐着吧。”
姜佑将地上铺着的稻草堆起来,勉强当作是坐着的凳子,“你们坐吧。”
这屋子当真是家徒四壁,几乎什么也没有。
沈玉竹和拓跋苍木在草堆上坐下,林青风几乎是整个人都躺在上面。
其余人也都纷纷走进隔壁的房屋,他们大都安静寡言,一路上看起来都没什么存在感。
姜佑正指挥着他弟弟生火烧水,“姜岩,你生得火又灭了。”
名叫姜岩的少年扎着高高的马尾,身量瘦削,比姜佑矮半个头,裤脚明显短了一截,原本还算白净的脸上被灶台里飘出来的黑烟熏花了脸。
动作倒是认真,姜佑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姜佑转头看向沈玉竹他们,“你们是哪里人?来西戎是做什么的,若是来讨生计,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我们是从东夷那边过来的。”沈玉竹抬手摘下帷帽,避重就轻地问道。
“为何不能来西戎这边讨生计,不是都说西戎遍地是黄金么?”
姜佑闻言露出了一点讥嘲的笑来,转瞬即逝。
“这么说也不错,但这西戎的金子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姜佑懒洋洋地抬手指了指自己与姜岩。
“你看我们,他们都说我们是西戎的乞丐,实则我们并不是靠行讨而生,只是跟那些富贵人家相比,我们这一整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乞丐罢了。”
姜佑叹了口气,“你们外乡人不懂这西戎城里的门道,西戎的‘金子’全靠几大商贾世家,而这世家下面的分支,就是这城中的各式商铺。”
“在商铺里哪怕是打杂的也算得上是份肥差,每年都有丰厚的酬劳,但普通百姓哪能捞到,也就只能捡点别人不干的苦活累活维持生计。”
说到这里,姜佑又叹了口气,“现在不太平,之前西戎与北狄的那几次交锋,西戎将领的脑袋都被那北狄煞神插在旗杆上了,这也是为何哪怕过得艰难,城中的百姓也不愿离开西戎。”
北狄煞神拓跋苍木正规规矩矩地坐在稻草上,在沈玉竹看来时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只是为了将西戎占领的北狄土地抢回来罢了,之后他不也放过西戎了么。
“就连西戎边境的两处城池他都没有放过,害得那些人都只能往城里走,这西戎城里的人就这么多起来了。”姜佑摇摇头。
“好在那北狄煞神之后没再进犯西戎,否则我们这些人恐怕就要被捉进兵营里充当人数了。”
从姜佑的语气中能明显感觉出他对北狄的不满,沈玉竹无奈地应和点头,还是别让他知道他口中的北狄煞神就坐在他的对面了。
沈玉竹道谢接过姜岩递来的装着热水的瓷碗,思衬着乌日娜与哈日朗想必已经潜伏进城去营救金阿爹他们了。
他与拓跋苍木这边暂时先在这里摸清楚西戎的底细为好。
“姜佑,既然你们不以行讨为生,那些人又凭什么叫你们为乞丐?”林青风很是不解地问道。
姜佑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他浑不在意地喝了口水。
“方才我说了,普通百姓就只能捡点别人不要的苦活累活,但这活计也是有限的,说来也怪。”
他咂摸着道,“在最西边有一处矿山,那座矿山里招的矿工全都是像你们一样的外族人,而且去做工的人都得被守卫带走查验一番,而后才会被带走。”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对视一眼,这所谓的查验定有蹊跷,也许就是被带走下蛊了。
“总之,这城中能找到的活计本来就少,外族人来得多了,我们也就只能偶尔去码头搬个东西什么的,至于为何叫我们乞丐……”姜佑耸耸肩。
“每隔三日的时候,那些富商会在城里施粥,我们每回都去,去的次数多了,那些人也就都认识了我们。”
林青风更不理解了,“可是他们施粥不就是为了给你们的吗?为何反倒叫你们乞丐。”
“因为那些善行本就是做样子啊。”姜岩坐在哥哥身边,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灰。
“我听他们说那叫什么政绩,总之地方官需要他们做这种事上报朝廷,我也听不懂,大约对他们是有什么大好处吧,但是我和哥哥才不在乎他们怎么叫我们,不拿白不拿。”
沈玉竹垂下眼,从前他在皇宫里呆着的时候自顾不暇,其余皇子都逐渐做起实事的时候,他依旧缠绵于病榻。
他也就从不知道,原来在京城之外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但是这种只需要调查就能知道的事,真的没有人察觉吗?沈玉竹一点点抚平衣摆上的褶皱,也许是不想添麻烦吧。
他记得前世的时候,西戎这片地域好像是给四皇子管辖,说起来也就是这段时日了。
四哥会对此装作视而不见吗?沈玉竹看向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希望不会。
*
雨水顺着无法彻底闭合的门缝被风吹了进来,冷飕飕的。
沈玉竹下意识搓揉了一下双手,他这身子怕冷,下雨吹风的时候总是手脚冰凉,怎么都捂不热。
姜佑看着漏风的门窗,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抱歉抱歉,我这屋子太破了。”
“不妨事,总归也是个能避雨的地方。”沈玉竹的手被拓跋苍木握住放在膝上捂暖。
林青风裹紧衣服缩在墙角,闲来无事,他打量了一下这兄弟的眉眼,“你们兄弟二人长得不太像啊。”
姜佑笑着点点头,“姜岩是我三年前在雪地里捡到的,那时候我看他冷得浑身发颤,心想这么冷的天,若是让他一直一个人呆在那里早晚都得冻死,便将他背回来了。”
姜岩皱皱鼻子,看向林青风,很认真地说道,“我与哥哥自然是不像的,哥哥比我好看多了。”
姜佑失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懂什么是好看吗?”
姜岩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他当然明白了,哥哥就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他第二。
*
突然,一阵兵甲之声从巷口传来,拓跋苍木警惕地将手握在刀柄上,沈玉竹无声地对他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有人将牢狱里的外族人劫走了!巡逻守卫现在要挨家挨户盘查!速速将房屋大门打开!”
随着一声吆喝之后,用脚踹开大门的破门声响起,姜佑赶紧起身将屋门打开,“奇怪,怎么找人都找到这里了?”
沈玉竹挑了挑眉,应当是乌日娜他们直接将人救走了,这速度还真是快,几个时辰不到,希望他们已经成功出城了吧。
巡逻的守卫很快就来到这边,两个腰挂长剑的守卫进来,看着这什么陈设都没有的屋子,转头看见拓跋苍木他们三个生面孔,“你们又是谁?”
姜佑连忙上前解释,“这三位是我家的远房亲戚,他们的家乡被水淹了,来我这呆一阵子。”
哪怕用草灰遮掩了一下,沈玉竹的容貌也实在过于显眼,看起来实在不会像是姜佑的亲戚。
两个守卫狐疑地在他们身上转了转,指着沈玉竹与拓跋苍木道。
“你们的身份文书带了吗?”
林青风连忙将他们三人的身份文书递上前。
“东夷的?那就是外族人了。”
两个守卫的人探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什么,不如就将这几个外族人带回去交差,还能免除惩罚。
他们当即沉下脸色,“来到西戎的外族人按规矩都得被我们带回去查验一下身份,跟我们走吧。”
“官爷,您看我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不如您就放我们一马?”
林青风在心里叫苦不迭,这算怎么回事,城门逃过一劫在这又与守卫对上了。
那两个守卫下定了决心要将他们带走,当即拔出一把长剑,“怎么,你们是不愿意吗?拒绝查验的通通当嫌犯处理。”
“自是不敢,我们这就走。”沈玉竹拽了拽林青风准备撒药粉的衣袖。
就在那两个守卫满意转身的时候,“砰、砰!”
拓跋苍木一人给了一手刃将他们劈晕,他们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姜佑目瞪口呆,回神后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这下可吃不了兜着走了!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林青风神秘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有法子让他们失忆。”
说着他掏出身上的瓶瓶罐罐,将带有蛊虫的罐子拿出来,“咻”地一下就钻进了那两个守卫的体内。
“你下手轻些,别将人变得痴傻了。”沈玉竹在一旁叮嘱。
“放心,我心里有数,这种的没这么霸道。”林青风含糊地解释完后,蛊虫也从耳朵钻出重新回到了罐子里。
拓跋苍木淡定地又给了地上的人两下,“这下三个时辰后才会醒了,我先将他们丢到远处的巷子里。”
他单手轻松地扛着两人,脚下运功,顷刻就消失在了门口。
姜佑与姜岩神情恍惚地看着他们,这都是几个什么人啊!这真的是普通的东夷流民吗?
沈玉竹转头就看到姜家两兄弟露出的惊恐眼神,他温柔地笑了笑。
“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不会牵连你们。”
不不不,他们倒不是担心这个。
眨眼的功夫,那身背长刀的高大男人就回来了。
沈玉竹看到他手指上的血迹突然皱起眉,“哪来的血,你难道是将他们杀了?”
“没有,只是简单教训了一下。”拓跋苍木将手递过去,沈玉竹仔细给他擦拭,眉头始终蹙着,像是在不满他的行为。
姜佑心道总算有个正常的,他原以为沈玉竹会教训拓跋苍木几句。
谁知对方下一句便是,“下次可别沾上血了。”
姜佑默默移开眼,他这是捡回来了几个什么人啊!真的不会引火烧身吗?
第55章 主意
“你们究竟是何人?”
姜佑还没出声, 姜岩就警惕地看着他们,还将手握成拳头做出攻击状。
现在还说自己只是普通的东夷流民显然谁也不信,经验最老道的林青风索性半真半假地道。
“我们的确是东夷人,但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找人。”
“找人?”在姜岩出声的时候, 姜佑就赶紧将他拉着往身后拽, 生怕拓跋苍木迁怒于对方。
“是啊,我的大儿子早些年说要来西戎做工补贴家用, 前两年还有信封往来, 可后来就消息全无, 我们只知道他在这里,东夷不太平, 我们便想着举家出来找他,是生是死一家人总得见上一面。”
说到这里, 林青风很重地叹了口气,“我们不能被抓走,要是被带走了就再难出来了,我一把老骨头怎么样都无所谓, 但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在乎这偌大的西戎城中我儿的生死?”
姜岩攻击性的拳头缓缓放下, “可你儿子这么多年都没寄过信也没回过家,可能……”
“那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也想知道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林青风用手抹了抹眼角留下的眼泪。
姜佑与姜岩连忙抬步上前, 围在林青风的身侧, “老人家你先别哭了, 你要不说说你大儿子以前在哪做工?兴许我们会知道。”
沈玉竹适时地上前, 安慰般地将手搭在林青风的肩上,“……大哥他从前在信里提到过在矿山里做工。”
“那不就是我方才提到过的矿山吗?”姜佑看着他们。
“你们若是想进去找人, 可能得趁着晚上偷溜进去,白日有人守着,外人是进不去的。”
“好,麻烦姜兄为我们指条路,我们今晚就去。”
沈玉竹与正抹着眼泪的林青风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要去矿山探查那群人是否真的中了蛊。
拓跋苍木站在墙边,沉默地看着殿下与林青风一唱一和就将人给忽悠了。
他捻磨着方才被沈玉竹擦拭过的手指,看来日后要让这老神医少与殿下接触,都将他的殿下给带坏了。
*
夜黑风高,正是偷偷摸摸的好时候。
沈玉竹趴在拓跋苍木的背上,感受着耳边飞快掠过的风声。
让他意外的是林青风虽然落后他们不少,但紧赶慢赶地竟然也能跟上。
“林神医,你会武?”沈玉竹与拓跋苍木站在矿山的后门附近,他转身看着身后跟上来正在气喘吁吁擦着汗的林青风。
林青风喘了几口气,颇为得意地抖了抖衣袖,“那是自然,想当年我闯荡江湖的时候,轻功一绝,逃过了多少追杀。”
“所以你为何总是在被追杀?”拓跋苍木偏头看他得瑟完,突然问道。
林青风的身形明显一顿,若无其事地摆摆手。
“往事莫提,这里就是矿山的那处后门了吧,我们快进去,可别被巡逻的人看见了。”
说是后门,其实也就是用栅栏随意围着的一处。
身材瘦削一点的人也许能挤过去,但在场的三个人,拓跋苍木身上肌肉结实,明显不行。
沈玉竹倒是可以,但是他不想弄脏身上的衣服。
“殿下,眼下就别管什么衣服了,我们得先进去。”林青风看着这两三人高的栅栏,苦口婆心地劝道。
拓跋苍木研究了一下那从里面锁住的栅栏门,“将这锁链劈开就行了。”
“这可使不得,动静太大会将人引过来。”林青风连忙出声制止。
林青风看着这脚步不动的两人,头疼地一拍额头,“好了,我挤进去给二位开门。”
*
林青风这些年在南蛮吃吃喝喝,没事就躺在凉亭里,小腹都凸出来不少。
这会儿他正在艰难地吸气收腹想要挤进去,可哪怕是这样,腰身也进了一半就被卡住了。
“帮个忙。”林青风脸都憋红了,拓跋苍木走上前,一掌推在他的腰侧。
而后林青风就被他硬生生地给拍了进去,“嘶……”林青风揉着老腰,痛得呲牙咧嘴。
能不能善待一下老人家,下手轻点啊?
沈玉竹看到月色下林青风的痛苦神色,责备地看了拓跋苍木一眼,“林神医你没事吧?”
“没事。”林青风脚步蹒跚地走到栅栏门前,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细针,对着锁芯捣鼓了一下,咔擦一声锁就开了。
“搞定了,殿下和首领快进来吧。”
沈玉竹看着他将门推开,又看了看那把锁。
这人从前闯江湖到底是什么闯的?竟然开锁开得如此熟练……他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林青风会被追杀了。
*
他们来到的矿山的时辰已经很晚了。
但哪怕是这样,沈玉竹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一阵用锄头挖石的碰撞声。
这个时辰竟然还有人在挖矿吗?
在树丛的遮掩下,沈玉竹他们看到前面亮着个灯笼,有一老一少正在费力地用锄头凿着地面。
那老人弯腰凿几下就得直起腰身休息一会儿。
“二宝,你回去睡吧,这本就是爷爷没干完的活。”
那老人身边有个看着跟阿善年岁相似的少年,那少年手中的锄头不停,“爷爷你快去休息,这点活我帮你干了。”
这周围除了这祖孙二人以外,倒是没有旁人。
这里隔得太远,林青风得靠蛊虫之间的感应才能知道这里的矿工有没有被种下蛊。
他们从树丛中走出,那对祖孙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都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锄头看着他们。
林青风满脸笑容地向他们走近,“你们别怕,我们是从东夷来的,想上这来打听一个人。”
见他们一言不发,目露怀疑,林青风继续道,“我的大儿子早些年来这里做工,后来几年没有消息,我便想来这找找,兴许能找到他。”
那老头看向他身后的沈玉竹与拓跋苍木,“那他们又是谁?”
“这是我的小儿子和他男人。”林青风在心里捏了把汗,殿下和首领,我这可不是故意大逆不道的啊。
沈玉竹看上去就没有什么攻击性,倒是容易让他们放下提防,只是他身边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可他怎么背着一把刀……”那老头犹豫地道。
沈玉竹注意到他们审视拓跋苍木的视线,咳嗽一声拉回他们的注意。
“这位伯伯,你不用害怕,他是个傻子,平时话也不怎么说的。”
“……”拓跋苍木看了沈玉竹一眼,没有出声。
那老伯松了口气,他杵着锄头站着继续揉腰,“你们是来找谁的?我们来的时间不长,可能不认识他。”
林青风一边从袖口摸出装有蛊虫的盒子,一边朝他们靠近。
“我大儿子是六年前离开家门的,那会儿他还在信里写着什么他一切都安好,这里的酬劳也不少,谁知后来就没消息了。”
林青风站在他们身边,心中有数地将盒子塞了回去,打量着这坑坑洼洼的地面。
“可我看这里好像很辛苦啊,你们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挖石头?”
老伯叹了口气,看了眼还在闷声挖地的少年,“二宝,先喝口水歇歇吧。”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这里不论年岁多大,每个人每天的做工量都是一样的,我这种老胳膊老腿的,白天没做完的那就只能等到晚上来做了。”
沈玉竹走得近了,借着月光和微弱的烛光看见了他们龟裂粗糙的手,还有那瘦弱的身躯以及褴褛的衣衫。
的确是面黄肌瘦,像是长久都没有休息过。
“没做完工会有什么惩罚吗?”沈玉竹看着那喝完水又开始一言不发帮爷爷锄地的少年,忍不住问道。
老伯笑了笑,他可能太久没有笑过了,只挤出来了个古怪的表情,短暂的轻松神色出现在他褶皱的脸上。
“惩罚也谈不上,只是会克扣家里人的吃食。”
老伯可能实在累了,他索性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对着他们解释道。
“我们是从远处逃难来的中原人,当初来到西戎,这里的老爷们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一口饭吃,我心里是感激他们的,如果不是他们的善心,二宝和我可能早就饿死了。”
老伯喝了一口水又道,“除了我们,还有二宝他娘和他姐姐。”
“西戎的老爷们说我们只要来这矿山做工,他们就会好好安顿我们这些外族流民的女眷,将工钱给女眷,所以我们这里的人都没日没夜的做工,就是希望她们能好好过日子。”
沈玉竹想到姜家兄弟曾经提到过的,西戎城里富商们的“善行”,一时间对老伯口中的话产生了怀疑,那些人会有这么好心吗?
老伯犹犹豫豫地看了林青风一眼,“老兄,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你但说无妨。”林青风摆摆手。
“我们这里几乎隔几日就会死一个人,有时候矿洞里的石头砸下来,那可是跑不掉的。”老伯心想,也许他们要找的人早没了。
“等我们将那洞口的石头搬开,里面的人都死透了。”
沈玉竹眉头紧蹙,在矿山做工竟然如此危险。
“那砸死了人,那些人都没个说法,都不给矿工家人赔偿的吗?”
林青风睁大了眼,他实在不明白,这样要命的累活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干。
老伯闻言茫然地看着他,“赔偿什么,我们不是被收留的吗?那些老爷们给了我们一口饭吃,还愿意帮我们安顿家人,矿洞里出事也不能赖他们,都是命不好。”
林青风无言以对,原来这才是这里的人都这么卖命的真正原因吗?
他们是真的将那些西戎的富商们当成了救命恩人。
林青风从包袱里掏出了两个被油纸包着的烧饼递给老伯,“这个给你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二宝闻到了香味,下意识地看了过来,馋得不停地吞着唾沫。
老伯也没推辞,他与二宝在这山上也吃不饱饭,眼下正饿得慌,“那就多谢老兄了。”
大口吞食完烧饼后,老伯连油纸里的碎渣都没有放过。
“老兄,我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我们自从上山后就没离开过这里,我们想知道二宝他娘和他姐过得如何,你们要是有空能帮我们去看一眼吗?”
老伯低头从衣襟里翻出块淡黄色的小石头,“二宝他姐胖丫从小就喜欢这些小石头,这是我给她捡的,你能帮我带给她吗?”
林青风看着他灰尘扑扑的衣衫和手里那块干干净净的石头,伸手接过。
“好,你将他们的住处告诉我,我们一早就去。”
*
与这对祖孙告别后,他们沿着下山的路慢慢地走。
“他们没有中蛊。”林青风沉声道,“方才我将油饼递给那老伯的时候,趁机给他把了个脉,他们是中了毒。”
“中毒?”沈玉竹想到方才看到的两道瘦弱的人影,“可那些人为何要给他们下毒?”
“我也不知。”林青风神情凝重,“而且这毒,我很熟悉,我有一个猜测……”
他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他们中的毒是南蛮一种罕见的草药,那草药原本是喂蛊虫的,若是人服用了,就会逐渐精力不济、神情恍惚。”
“如果西戎就是当年进犯南蛮的人,那他们不会不知道那草药的作用,他们可能是想用活人来养蛊。”
活人养蛊?
“难道是像我这样王蛊入体?”沈玉竹试探地问道。
林青风仰头望天,“不是,活人养蛊,是将活人当作蛊虫的养料,我怀疑那些死去的矿工是被那些人拿去喂了蛊。”
这群人还真是,残忍伪善至极。
拓跋苍木走在沈玉竹身侧,“既然如此,我们得想个法子去接近那些商会,看看他们究竟用蛊虫做了什么。”
听林青风这么一说,沈玉竹头疼起来,“哎,先将那石头给他孙女送去吧,然后再去与乌日娜他们汇合商量一下。”
等他们下山来到街市,找到老伯说的住处时,天已经亮了。
林青风奇怪地看着眼前空落落的院子,“那老伯没说错地方吧,这怎么看起来不像是有人住啊?”
对门的一个大婶拎着竹篮走出,见到站在门口的几人扬声道。
“你们是来这里找人的吗?这里早没人住了。”
“那你知道她们去哪了吗?”那大婶打量了他们几眼,可能看出了不是西戎人,她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
“这个院子里住着的都是外族来的流民女子,西戎自然不可能让她们白住,她们都被带到了城中的楚馆揽客。”
大婶嫌弃地撇撇嘴,“你们要找人啊,去那找吧,不过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楚馆是什么地方?”沈玉竹疑惑地看向见识最广的林青风。
林青风脸色难看,“就是青楼,我就说这西戎哪有这么好心,骗那些外族人去矿山做工,说是会善待他们的女眷,结果转头就让人卖去了青楼,这简直岂有此理!”
沈玉竹也沉下眉眼,“走,我们去看看这西戎到底藏污纳垢了多少地方。”
要去楚馆探查,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去自然是不成的。
“我们先去置办身衣裳,用客人的身份进去。”沈玉竹看着他们身上的麻布衣裳,现在这身衣服自然是不行的。
“不妥,我看这西戎极为重视身份文书,也很是鄙夷外族人,就这么进去的话,他们恐怕会提防我们。”林青风摸着胡须摇头。
“西戎楚馆我从前听说过,他们西戎人自诩风雅,楚馆更像是个娱乐之处,除了那档子事外,还可自带女伴喝酒吟诗。”
“先前我们在城门与守卫起了冲突,兴许别人早就在找我们了,若是能模糊一下身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拓跋苍木和林青风都看向沈玉竹。
沈玉竹警惕地后退一步,“等等,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扮作姑娘……”
“没错。”林青风笑着点头。
“好主意。”拓跋苍木也突然出声赞同道。
第56章 哄他
“我穿上真的不会很奇怪吗?”
沈玉竹看着拓跋苍木拿来的衣裙和发钗, 忍不住后退。
“不会,”拓跋苍木把客栈的房门关上,将衣裙放在榻上,“殿下快些换上吧。”
拓跋苍木早已换好了衣裳, 西戎这边的衣裳与中原的款式很像, 只是男子的袖口要窄一些。
眼下他穿着玄色的锦衣,面料上绣着暗金色的底纹, 头发也不再似那样随意扎着, 而是用发冠紧束, 发尾在脑后荡悠。
再加上他深邃的眉眼与幽蓝的眼眸,看上去就像是个异域而来的俏郎君。
这样难得斯文的打扮让沈玉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停留的眼神被拓跋苍木敏锐捕捉。
拓跋苍木低头看了看对他而言规整束缚的衣裳,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殿下喜欢我这么穿么?”
若是殿下喜欢,回去他便找人置办几身。
“谁喜欢了,我只是觉得新鲜所以才多看了眼。”
沈玉竹迅速收回眼神,他看向榻上的衣物, “这都是你为我挑的?”
沈玉竹看着那齐整的一套月牙白的衣裙与青绿色腰带,就连发饰拓跋苍木都给他挑了三件。
“嗯, 因为觉得很适合殿下。”
其实拓跋苍木去挑衣裙的时候觉得哪件都很适合。
但太鲜妍好看的他不想让殿下穿出去给别人瞧,就特意挑了件样式朴素些的。
沈玉竹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 他只觉得拓跋苍木的审美果然不能太指望。
他拿起衣服, 看见这人还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这, 没好气地看着他。
“我要换衣服了, 你还在这呆着做什么?”
“我来帮殿下换衣服。”拓跋苍木脚步不动, 直愣愣地说道。
沈玉竹眯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地挑眉, “哦,你想怎么帮我换?”
拓跋苍木看出了沈玉竹是在故意逗他,他无奈地笑了笑,求饶般轻声道。
“殿下别玩我了。”
沈玉竹勾手解着腰带,轻哼一声,谁玩他了。
他转过身,不再管身后虎视眈眈的人。
沈玉竹现在做这些熟练了许多,他才不需要拓跋苍木帮忙。
更何况这人看着正经,实则一点也不老实,帮着帮着可能就会
沈玉竹还没在心里嘀咕完,正在解腰带的手上就覆上了一双深色大手,他整个人都被拓跋苍木拢在怀中。
沈玉竹有点想笑又忍住了,他还真是没白在心里冤枉这人。
“拓跋苍木,解腰带我还是会的,就不需要你帮忙了。”
身后的人直接装没听见,自顾自地给他解开。
紧接着沈玉竹的肩膀被扶着转了个圈,他觉得自己就像棵白菜,轻轻松松地就被拓跋苍木剥掉外面的皮。
“你又不听我说话了。”沈玉竹不满地仰头看他。
拓跋苍木低头,鼻尖相抵,亲昵地蹭了蹭,“我听的,若是不听,殿下可不会还在这里好好站着。”
沈玉竹无言以对,只能气恼地瞪他一眼。
“在外面的时候,殿下就连与我牵手也不愿。”拓跋苍木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紧接着又试探地吻在沈玉竹的唇上。
正要得寸进尺的时候,沈玉竹毫不客气地伸手将他的脸颊捏住,“不许亲,你一亲起来就没完没了。”
“我会忍住的。”拓跋苍木脸颊被他捏着,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含糊。
沈玉竹用手将他的脸颊推开,微微一笑,“嗯,但我不信。”
“”引诱不成的拓跋苍木老实了,一言不发地为沈玉竹换上衣裙。
沈玉竹的腰身本就比寻常男子纤瘦,拓跋苍木搂过太多次,为他找来的衣裙自然也是最合身的。
*
沈玉竹知道这只是衣裳,但心里还是为自己穿上裙衩有很多的不适应。
他坐在镜子前,心情复杂地看着拓跋苍木为他绾发插上发簪。
“这也是柳青教你的?”
“嗯,柳姑娘会的样式多,我便让她全交给我了。”拓跋苍木为他插上最后一朵珠花。
他看着镜中美得雌雄莫辨的人影,一时看痴了,“殿下真好看。”
沈玉竹看着铜镜,怎么看怎么奇怪,他垂眸就能看见身上的裙摆,罢了,有些事不能细想,不然就会连出门的勇气都没了。
“但我的面容始终没有女子那般柔美,细看也能看出端倪。”
沈玉竹话音刚落,就看见拓跋苍木从怀中拿出了个脂粉盒子。
定眼一瞧,这不就是当初被柳青误会后给他的那个?
“你怎么还将它随身带着?”沈玉竹看着那脂粉盒子就想到先前那尴尬的情景。
拓跋苍木将脂粉盒放在桌上,“眼下正好能用上,我给殿下修饰一下面貌就好。”
“你怎么还会梳妆?”沈玉竹感觉到拓跋苍木的手指在脸上游走着。
拓跋苍木另一只手扶住他的下巴,不让他乱动,“不是梳妆,是一点易容术,我会的不多,赛罕从前教我的。”
沈玉竹重新看向铜镜,新奇地发现果然眉眼间有了细微的差异,看起来甚至有了陌生之感。
而后沈玉竹看着拓跋苍木也将自己异域十足的眉眼用脂粉轻抹了几下,如果没有那幽蓝的眼睛,任谁也想不到对方是个北狄人。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林青风在外面站得腿都麻了,不得不出声提醒一句,“二位换好了吗?”
拓跋苍木上前打开房门,沈玉竹跟在他身后,“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林青风给沈玉竹的手里塞了瓶药粉,“殿下,我与你们兵分两路,这个你拿着防身,要是遇到什么事就用这毒粉洒他。”
*
半个时辰后,拓跋苍木与沈玉竹站在楚馆门外。
里面阵阵香风袭来,沈玉竹僵硬的身形被拓跋苍木做纨绔弟子的样子用手搂住,将他带入怀中。
“殿下别慌,一切有我。”
沈玉竹脸颊贴着拓跋苍木的衣襟,小声地应了一声,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有些紧张。
希望能顺利将胖丫和她娘找到带出,既是救人,也是为了找到西戎富商伪善罪行的证人。
*
“哎哟,这位公子是个生面孔,是从外乡来的?”
刚走近楚馆,一位姑娘就摇着扇子走了过来,看起来应当是这里管事的。
“是,早听闻你们西戎楚馆的大名,路过此地正好见识一番。”
拓跋苍木唇角轻启,露出点不经意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个来尝鲜的富贵公子。
“那这里包管不会让您失望。”青姚用扇子掩唇一笑,她看了面前公子怀里的白衣女子一眼。
“那您是要挑几个,还是先去茶室坐坐?”青姚说得隐晦,但他们都听懂了。
拓跋苍木动作轻佻地在怀中人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先去茶室,我这心尖人可是个醋坛子。”
青姚便笑着抬抬手,一个侍女模样的姑娘上前为他们带路。
在他们走后,青姚白了一眼,说得好听是什么心尖人,不也还是出来寻欢作乐,人啊
*
茶室是二楼上封闭的隔间。
桌案上倒还真的摆着一套茶具,像是个正经喝茶的地方。
沈玉竹拍了拍腰间的胳膊,从拓跋苍木的怀中退出来,“这里面似乎有个后院,我想去那里看看,我正好是女子打扮,行走方便。”
“不行,殿下一个人实在太危险。”拓跋苍木摇头。
这时,隔壁的茶室突然传来一阵打砸东西的动静,随即房门被人大力打开。
你个*人,摸一下你的手怎么了!这楚馆不就是花钱来作乐的吗?”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贴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声音。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位公子还急眼了呢?”是青姚的声音。
*
青姚站在走廊外,看着里面破碎的茶盏和一旁姑娘红肿的脸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佯装生气地看着那正流着泪的姑娘。
“小松过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等到小松过来之后,青姚一把将她拽到身后,“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快下去领罚。”
青姚训斥完,又看着一脸怒火的客人,她摇着扇子,掩饰住讥诮的嘴角。
“这位公子莫非是第一次来这楚馆,我们这茶室里的姑娘们可金贵得很,讲究个你情我愿,若是她不愿意,公子也是碰不得的。”
那客人闻言嗤笑一声,“这种地方竟然还清高起来了,怎么?你这楚馆的姑娘一个都碰不得?”
青姚面带微笑,“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若是公子想要,那可得去后院,不过嘛,那点茶水钱自然是不够的。”
“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钱,”客人脸上更是鄙夷,将腰间的钱袋解下丢给她,“这下总成了吧。”
青姚掂了掂那钱袋分量,笑容也真情实意了几分,“好嘞,您这边请。”
*
在青姚带着那男子去后院的时候。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也悄悄在后面跟上。
后院很大,他们看着青姚带人走进了一处房间,还没走近就听到一声惨叫,随后倒地声响起。
“就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敢碰我这里的姑娘。”青姚得意的声音传来,随后惊疑声响起,“咦?我这蛊怎么今天这么老实了?”
“青姚你是不是蠢,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女子从屋里走出,她目光沉静地看着沈玉竹与拓跋苍木藏身的地方。
“来者是客,二位既然来了那便出来吧。”
拓跋苍木与沈玉竹走出,青姚诧异地看着他们,“你们跟踪我干什么?”
“我们无意冒犯,来此只是为了找人。”拓跋苍木始终警惕地看着那陌生女子。
那陌生女子歪了歪头,看向沈玉竹,“你的身上,怎么会有王蛊的气息,你去过南蛮?这王蛊莫非是你从林青风手里抢来的?”
说话间,杀机尽显。
拓跋苍木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腰间的匕首上。
“别打!别打!都是自己人!”
一道身影从上方的跃下,林青风一屁股坐在地上,赶紧起身。
“我刚来这楚馆就察觉到了不对,屋子里全放着南蛮的药草,那花盆里的药草药性相冲,吸食久了就会昏昏欲睡,我料想这里面也有个南蛮人,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林青风满脸复杂地看着她,“眉枝,我与眉丫头都以为你死在外头了,你怎么会在这?”
眉枝对林青风出现在这里似乎很是震惊,半晌才回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好好在南蛮呆着,怎么还跟人跑西戎来了?”
青姚看着这几个人,打了个响指,犹豫着提议,“不如先进屋坐着慢慢聊?”
*
林青风将他们为何到来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通,眉枝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原来你们也知道了,我就是为了调查南蛮当年之事才会来到这里,不过那时我的行踪被西戎人察觉追杀,是青姚救下了我,我便一直藏身此处。”
“那些被带到楚馆的外族流民女眷又是怎么回事?”沈玉竹忍不住问道。
青姚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全然没有方才在外的风情万种。
“明面上就是这么回事,那些人被西戎富商卖到楚馆,我们买下,但他们不知道楚馆干得不是那种勾当,我这楚馆只是一个给无处可去的姑娘们暂住的地方罢了。”
“这楚馆可是整个西戎城最安全的地方了,就算是那些富商也得给我几分薄面。”青姚挑眉一笑。
沈玉竹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为何?莫非这楚馆有比西戎更大的靠山。”
“没错,我可是四殿下安插到西戎的眼线,别说西戎了,哪怕是北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煞神,也是不敢动这地方的。”
青姚刚得意咧嘴,肩膀就被眉枝拍了一下,收敛点吧你。
“那这二位又是谁?”眉枝看向沈玉竹与拓跋苍木。
林青风“哦”了一声,平淡解释,“这位是六殿下,那位是北狄首领。”
噗通。
青姚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六、六殿下与北狄首领?!天啊她方才都说些什么!
她欲哭无泪道,“首领恕罪!青姚不是那个意思!”
拓跋苍木不说话,沈玉竹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手背,行了别吓人家姑娘了。
“起来吧,我没放在心上。”
这些人,一天天的都在殿下面前败坏他的名声。拓跋苍木不满地敛眉。
他说是这么说,但眉眼始终沉着,看得青姚战战兢兢。
这时,微凉的指尖突然探入了他放在膝上的手心,拓跋苍木猝然偏头,沈玉竹对他眨了眨眼,慢慢握住他的手掌。
小声哄他。
“不是想要在外面牵手吗?不生气了,嗯?”
第57章 草芥
如果说方才的拓跋苍木还有些烦闷的话, 那么现在就可以说是心花怒放了。
不过他哪怕再高兴,从外表上看也就是脸色好了一些。
但这至少让青姚总算能放心地稳坐在椅子上。
说起来她平日在楚馆中总能听到各方八卦,其中就有北狄首领被那位和亲殿下治得服服帖帖的内容。
但那时候她就当是个笑话,听听就过了, 却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青姚当即隐隐对沈玉竹投去崇拜的眼神, 殿下真乃神人也!
沈玉竹感觉到拓跋苍木情绪稳定下来后,就将心神重新放在了正事上。
他看向对面的眉枝, “眉姑娘, 你在西戎城多年探查, 可有查出些什么?”
眉枝听林青风说了他们此前在南蛮发生的事,眼下对他们很有好感, 便笑着道。
“我是眉姝与阿善的小姑,殿下与首领不必客气, 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
眉枝说完又正色说起她这些年的经历,“我查探到当年袭击南蛮的是一支西戎商队,他们的幕后主使就是这西戎城中的几大商贾世家,当年他们将南蛮所有的蛊虫以及一部分古籍带走, 但这么多年,我从未发现过他们手中南蛮蛊虫的踪迹。”
“如果不是他们实在太过谨慎, 那么就是蛊虫不在此处。我也去过西戎中部的都城,但那里的防备更为严密, 我一个人初到都城便被人警觉发现。”
眉枝垂眸, 声音里有无可奈何。
“那时候我被追查暗杀, 最后逃难到此处, 是青姚救下了我, 后来我知道了她在做的事,就与她一起经营这楚馆, 然后借机得知各地的消息。”
“若是他们用了南蛮的蛊,不可能一点端倪也无,但就是因为消息全无,才更为可怕,因为我始终不知道他们会拿蛊做什么。”
林青风听她所言后神情复杂,“所以这就是你多年未回南蛮的原因?”
“我连蛊虫的踪迹都未找到,只是猜测在西戎的都城,又哪里能回去?”眉枝偏头看向身旁的青姚。
“更何况青姚做的事必须在西戎瞒天过海,她也需要我的帮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流民和女眷,眉枝你知道多少?”沈玉竹不禁问道。
“殿下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想必是去了一趟矿山吧。”青姚突然道。
“如你们所见,西戎富商重利,视人命如草芥,他们假意收留来此处的流民,给他们一口饿不死的饭食就让他们卖命挖矿,矿洞危险,西戎本地人没人愿意去做工,富商们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哪怕如此他们也依旧不满意,不能干活的女眷就卖到我这楚馆,照样能给他们盈利。都说西戎遍地是金子,殊不知这金子全是用人命堆起来的!”
青姚音色扬起,一脸愤恨地将手拍在桌上。
“可恨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收留那些女眷,我当初也想过给她们一笔钱让她们离去,可这世道她们又能去哪呢?”
沈玉竹神情凝重,“那你们没有想过将西戎这些人的罪行上报给朝廷吗?”
青姚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四殿下曾上过奏折,朝廷也的确派人下来查看过是否确有此事,但那些富商早已将人全部收买,那些矿山上的流民也只会替他们说好话。”
“更何况朝廷对西戎的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国库还需要西戎每年上贡的金银填充,西戎盈利,朝廷与皇室都受益,他们又怎么肯彻查?”
沈玉竹牵着拓跋苍木的那只手不自觉紧握,原来是这样么?因为有朝廷与皇室的包庇纵容,西戎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没人愿意管,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流民白白因此丧命,甚至尸身都被人用去喂蛊吗?
草芥之人就活该如此吗?这不对,这不该。
等等,喂蛊
“青姚你可知道那些流民的尸体被他们从矿山上运去了哪吗?”
沈玉竹突然问道,顺着这条线索,也许就可以找到那些人将蛊虫养在何处。
青姚思索着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这个我并未注意,但按理说应当是随便裹张草席就将人埋在土里,难道你们是发现了什么吗?”
林青风便将他在矿山上为那对祖孙把脉结果发现他们中毒之事说出。
眉枝听闻后困惑地皱眉,“你是怀疑他们用人养蛊?但我初到此地时也去矿山上看过,那时候的矿工都是正常的,没有人中毒,难道是最近突然开始的?”
拓跋苍木沉默地听完他们所言,出声道,“我不懂你们南蛮蛊术,但你们的蛊虫用草药和人喂养有什么不同吗?”
“自是大有不同,”林青风将袖中装有蛊虫的盒子拿出。
“之前我便说过,南蛮蛊术是救人的,用草药喂养,蛊虫本身也有药性,且性格温和,不会主动伤人。但若是用人蛊虫就会变成阴邪无比的邪术,古籍对此记载甚少,只说切不可如此。”
“既然如此,若是他们突然用人来喂养蛊虫,是不是就证明他们想用这种邪术做一些事。”拓跋苍木若有所思。
“眉枝方才也说过,都城内戒备森严,兴许他们就是将蛊虫藏于那,想要知道他们究竟用蛊做了什么,我们必须去往西戎都城。”
林青风愁的用手直摸着胡须,“话虽如此,但我们又如何去往都城?”
青姚一拍手,“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你们也知道西戎重商,每月都有无数商队前往都城做生意,如果混入商队中,那就可以安然到达都城。”
“你可认识这城中有哪些靠谱的商队?”沈玉竹认为此举可行,乌日娜他们也可扮作护卫随行在身侧。
“我想想,有一个人我还当真认识,但不知他愿不愿意。”青姚站起身,“我这就去问问他。”
沈玉竹他们也都起身,“我们与你一起。”
眉枝作为西戎头号通缉嫌犯,只能暂且守在楚馆中等他们的消息。
林青风与她多年未见,便留在此处与她说道南蛮近日的改变。
*
青姚带着帷帽领着沈玉竹他们穿街走巷,来到了一家门面颇小的茶铺前。
“掌柜的!我有事找你!”
青姚走进茶铺,看到里面躺椅上正昏昏欲睡的人影,当即将手贴在脸旁,大喊一声。
“哎哟!谁啊!”那人吓了一跳,险些从躺椅上滚下。
一位身着蓝衣、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坐起身,揉了揉迷瞪的双眼。
“青姚,你今日怎么有空往我这来了?怎么,又是来买茶的?”
而后那男子看到青姚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当即警惕起来,“他们又是谁?”
“先别管他们是谁,黎阳衣我问你,你最近会去都城卖茶吗?”
青姚看起来与这男子很是熟悉,说话也毫不客气。
黎阳衣白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别叫我名,没大没小,按辈分你得叫我小叔。”
青姚招呼着身后三人坐下,自己则坐在黎阳衣摇椅的末尾,摇椅一荡,害得黎阳衣差点摔下来,“别扯别的,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青姚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你看我这铺面,连个小厮都没有,我干嘛要去都城卖茶,人家去都城都是有商队的,我这就我一个人怎么去?”
黎阳衣拿起身侧的折扇,潇洒一展,露出几个白底黑字的大字,“混吃等死”。
“人不是问题。”拓跋苍木看着他,“通常商队需要多少人?”
黎阳衣扇着扇子打量了他们几眼,“莫非是你们想去都城?你们有多少人?”
拓跋苍木估量着乌日娜与哈日朗各自带领的小队,故意往少了说,“一千护卫够吗?”
一、一千?黎青风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护卫贵的要死,更何况此去都城路上一来一回就得花费好些时日。
这两个人除了那个带着帷帽周身贵气的白衣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有钱人啊。
眼前这男子该不会是吃软饭的吧?
当即他就嗤笑一声,转头对青姚嘀咕,“青姚你带来的这人是不是这里有什么隐疾?”
黎阳衣收起折扇点了点脑门。
青姚不忍直视地提醒他,“小叔慎言,你就说一千护卫够不够护送你这破茶叶吧。”
“那自然是够了。”黎阳衣笑了两声,“将我这茶铺搬空都绰绰有余。”
笑完后黎阳衣又看向拓跋苍木正色道,“我虽不知道你们是何人,但既然是青姚带你们来的,那想必不会是坏人,你们若是想借着商队的名义去往都城可以,但我们得约法三章。”
“这是自然,你尽管说。”沈玉竹温声道。
黎阳衣看着白衣女子突然冒出了男子的声音,一时沉默了片刻,嗯他尊重每个人的喜好。
黎阳衣顿了顿继续道,“首先你们要保证我的安危,其次我是正经去做生意的,到了都城我们就分道扬镳,最后你们所做之事不能牵连到我。”
“好,我们答应。”沈玉竹点头,这并不过分,“你若是想知道缘由我们也可告知一部分。”
“不不不,我不想知道,青姚做的事和你们要做的事,我都不用知道。”
黎阳衣展开折扇,“这世道,知道的越少就活得越长。行了,你们想要多久出发,我好备茶。”
“越早越好,最迟后日。”拓跋苍木干脆道,迟则生变,打得就是个措手不及。
当晚接收到拓跋苍木信号指示的乌日娜带人潜入城中,将黎阳衣的茶库迅速搬空。
黎阳衣呆呆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库房以及身边一列列用来拉货的板车……
看着乌日娜他们整齐有素地将一箱箱茶叶搬上拉货的板车。
黎阳衣靠墙边站着,风中凌乱。
不是你们谁啊?这么快的吗?
*
第二日一早,黎阳衣就神情恍惚地坐上马车,与沈玉竹和拓跋苍木同乘一辆。
黎阳衣小心翼翼地坐在马车一角,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两人不简单,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昨日忘了问,两位我该如何称呼?”
黎阳衣拘谨地露出一个笑,还没等他笑开,那笑意就僵硬在脸上。
“拓跋苍木。”
拓跋苍木坐到马车里也懒得掩饰,将背后的长刀解下缠绕的布条擦拭。
沈玉竹靠在他肩上,将碍事的帷帽取下,小声抱怨,“这马车坐垫好硬。”
拓跋苍木当即将刀放在一旁,搂着他的腰身将人轻轻提起。
“殿下嫌硬那就坐在我腿上。”
沈玉竹抿唇笑了笑,眼角还带着困意,“说得好像你就不硌人了似的。”
等等黎阳衣呆若木鸡地坐在马车里,和对面座椅上的那把长刀对视。
那人说他叫什么,拓跋苍木?拓跋苍木!
这世上除了北狄那位煞神,还有人叫这个名吗?!
还有那句“殿下”。
黎阳衣不自觉地手抖起来,身上发软,跟个软面条一样滑坐在地上。
沈玉竹诧异地看着他面如似灰的脸色,“你没事吧?”
有事,他当然有事!
黎阳衣在心里默默流泪,不是都说了他什么都不想知道吗?这两人哪怕在他面前装一下呢?
“草民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见过殿下与首领。”
黎阳衣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跪在地上请罪。
“你帮了我们,这些虚礼就不必了,快坐着吧。”沈玉竹示意他无需下跪。
“好、好。”黎阳衣不敢往拓跋苍木的方向看一眼,又重新缩回在角落。
他现在跳马车,还来得及吗?
第58章 把玩
黎阳衣是西戎人, 他从小就没有什么大抱负大追求。
他出生于寻常百姓人家,父母过世家道中落后他就在重商重利的西戎城中随便找了个边陲小城开了间茶铺糊口。
他第一次在茶铺看到青姚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后来得知青姚在这城中当上了楚馆老板,黎阳衣隐隐觉得这只是一层幌子,但深处的东西他也不愿意细想。
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如翻个身继续睡觉。
眼下他这西戎城中的闲人却猝不及防地被青姚坑了一把。
哎, 黎阳衣感受着马车的颠簸在心里嘀咕。
他最初知道拓跋苍木与沈玉竹身份的时候, 也的确惊惶过,甚至现在都还没什么实感
他怎么就跟这两个大人物坐在一辆马车上了?
但他们还真与黎阳衣从小见到的所谓了不得的西戎富商都要不同, 他们一点架子也没有。
全然没有因为不敬就会挨巴掌的霸道刁横。
这个对比让黎阳衣原本紧绷的情绪逐渐放松, 但又生起一丝荒谬之感。
这两个人也太随和了, 显得那些西戎富商都像是狗仗人势的玩意儿。
不过这么说来也的确是,西戎富商们背后不也靠着朝廷么。
*
沈玉竹是有点困, 但也没有困到在马车内就能睡着的程度。
他推了推拓跋苍木搂在腰上的胳膊,小声提醒他, “在外面别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
黎阳衣暗地里竖着的耳朵动了动,欲盖弥彰地说了句,“我什么也看不到。”
沈玉竹看着黎阳衣背对着他们恨不得立即掀开车帘跳下去的背影笑了一声。
“黎老板不必拘束, 此番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会委屈你与我们同乘一辆马车。”
黎阳衣连连摆手,意识到背对着殿下说话不好, 他又勉强将身子侧过来了些。
“殿下千万别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我不委屈, 只是昨日青姚那丫头没与我交代清楚, 我礼数不周怠慢了殿下与首领。”
黎阳衣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折扇, 也不敢打开, 浑身上下都写着胆战心惊这几个字。
沈玉竹无奈地收回视线,罢了, 现在说了让他别害怕也没用,再多相处片刻比什么都好。
这时,前面的车帘忽然掀起一角,一道敏捷的身影迅速蹿了进来。
林青风一屁股就坐在黎阳衣的身边,将他被迫往里挤了挤。
“我昨晚将解药偷偷放到了矿山上的井水里,那些人喝完就都没事了,那石头我也交给了青姚,她说会亲手给胖丫。”
林青风是守在马车行走的半路才上来的,确保没人看到。
林青风交代完,抬眼看向眼前这个陌生青年,他咧嘴一笑,“你就是那个被我们忽悠了的茶铺老板吧?”
“”这话让黎阳衣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他只能短促地发了个音,“啊。”这没礼貌的老头又是谁啊?
林青风十分自来熟,他当即感动地双手握住黎阳衣的手。
“黎老板你真是个大好人啊,你明知道此行危险,却还是愿意帮我们进入都城!”
不,他不知道危险!黎阳衣使劲把手往回抽,可眼前这老头竟然力气这么大,他的手纹丝不动,“啊哈哈,您客气了。”
林青风习惯性地给他把了个脉,“黎老板,你年纪轻轻的往后可要多走动走动,久坐不利于养生。”
“敢问您是”
黎阳衣总算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看着眼前的老头,谨慎地询问对方的身份,会把脉,这人应该就是个寻常医者吧。
林青风刚说完别人不能久坐,他自己却立即坐没坐相地斜躺在马车内。
他将腰侧的布袋子扯了扯,调整了一下位置,“我啊?你兴许没说过,我是南蛮的那个神医,早年我在外面行走江湖的时候救了一个差点断气的病人。”
“那人是个说书的,我救了他之后他就出于感激到处说有关于我的故事,久而久之,南蛮神医的名头就这么出来了。”
说到这里,林青风嘀咕了几句,“你别说,这么一宣扬,在南蛮封山以前,来找我治病的人还挺多的,那时候还让我赚了一笔。”
*
黎阳衣僵硬地扭过脖子,他强忍着擦拭双手的冲动。
南蛮那个诡谲神秘的避世之地?
南蛮神医他也听说过,但与他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相比,他用毒的能力也是天下皆知,传言被他碰一下,可能就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尤其之前南蛮神医被追杀的时候,传闻神医直接用毒针刺入杀手的身体,那些人就当场倒地化为血水。
所以为什么他身旁这个老头居然就是南蛮神医啊。
是了,能跟在殿下与首领身边的,又哪来什么普通人,敢情这一车队真正普通的就他一个。
黎阳衣心如死灰,他要跳马车。
*
拓跋苍木坐着的时候,手总是不能闲下来。
他以前最喜欢将长刀横置身前,擦拭那刀刃。
就像猛兽捕猎前会将自己的利爪磨得更加尖锐,拓跋苍木也会对他的兵器多几分爱护。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现在只要沈玉竹在他的身边,他闲不下来的手要么时不时地玩玩对方的头发,要么就会把玩沈玉竹的手指。
拓跋苍木的手轻轻松松就能将沈玉竹的两只手裹住。
粗糙深色的手指缓缓插入他的指缝,如此几遍后细白的手指就会被磨出一点淡淡的红晕。
沈玉竹都被他玩得手指有些发疼,当即挣动了几下,有外人在他又不好说拓跋苍木,只能小声道。
“别玩了。”
轻软的语调只能勾起拓跋苍木心底的恶劣,他好喜欢看殿下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可奈何纵容他的模样。
拓跋苍木勾唇,仍旧不听,有恃无恐地再次十指紧扣住他的手,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把玩。
沈玉竹深吸口气,抽也抽不动,动静太大又会引起马车内那两个人的注意,他可不想在这里丢人。烦人的家伙。
在林青风与黎阳衣看不到的地方,沈玉竹狠狠地拧了拓跋苍木手背几下解气。
*
“黎老板,这要进都城的商队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没有?”林青风无聊得紧,想起来正事便问。
黎阳衣突然听见有人问话,连忙坐直身子,“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注意,只是有一些默认的规矩,诸如到了都城就得去商会记个名。”
“西戎几大商贾世家目前的掌舵人也会在商会出现,到时候要记得去拜访一下,也是为了在他们面前露个脸,总归是个机会,万一就被记住了。”
沈玉竹与林青风都忍不住在心里想,怎么事这么多。
“还有一点,”黎阳衣挠了挠头,“各商队到达都城后,衣食住行都是商会那边置办,但得交钱,钱越多吃住的也就越好,要是钱不多,住茅草屋也是有可能的。”
黎阳衣露出点囊中羞涩的笑容。
“也不知道殿下与首领这次出行带了多少金银,我这茶铺是小本生意,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财。”
沈玉竹闻言,默默与拓跋苍木对视一眼,他们身上也没钱。
北狄本就缺钱,陈泽那边还在摸索如何经商,沈玉竹和亲带来的那一笔钱财也被赛罕拿去给北狄精打细算的用。
真要说起来,他们也许比黎阳衣还要囊中羞涩。
见沈玉竹与拓跋苍木都各自沉默,黎阳衣脸上的表情逐渐绝望。
“殿下与首领真的一点也没有带在身上吗?那神医呢?”
林青风一脸笑意地抖了抖衣袖,“两袖青风,我自然什么也没有。”
黎阳衣愁眉苦脸地拿出怀里揣着的钱袋掂了掂,这点分量想要安顿他们这么一队人显然是不够的。
沈玉竹看着他忧愁的表情,“这商会就不能通融一下吗?若是不给,他们难道还能将我们赶出去不成?”
黎阳衣收起钱袋,摇了摇头,“殿下有所不知,他们虽然不会将我们赶出去,但我们商队的名字就会被记挂在商会的黑名单上,之后的生意也就不会再和我们做了。”
“而且每年去往都城的商会都只多不少,各个老板为了机会都会砸大量金银钱财进去,挤破脑袋只为了一个机会,因为交付的钱越多,住的地方离那些掌舵人就越近,这都是都城里心照不宣的规矩。”
“我虽不知你们要做什么,但料想住得离商会越近,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就越多。”
黎阳衣有时候也很烦西戎这些破规矩,西戎本就靠生意起家,但这么一来,好像没钱的贫苦百姓就不该活在西戎了似的。
但他没办法打破这规矩,就只能躲在边陲小城,守着他那小茶铺过日子。
*
听到他如此说,沈玉竹点点头,“这也确实是个问题,若是现在快马加鞭让哈日朗去北狄取钱来想必也来不及了。”
林青风也在思索,睡茅草屋他可不愿意。
“南蛮离西戎倒是还算近,不如我去找族长一趟,让她支援点应急的钱财?”
黎阳衣看着他们商量,心想偌大个北狄和南蛮竟然都凑不出个进商会的钱来。
他正暗自在心里感概的时候,马车门帘的一角又被掀开。
一个身量瘦削的蒙面人坐上了马车。
黎阳衣正走着神,当即被吓了一跳,“啊!你谁啊!”
青姚摘下面巾,白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叫,这里就你最不稳重。”
“青姚你怎么跟过来了?”黎阳衣疑惑地看着她,“你昨日也没说啊?”
青姚打了个响指,表情很是得意,“我当然是给你们送钱来了,就知道你们准备不齐全,这不,还得看我的吧。”
林青风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来,但看殿下和首领脸上又没有丝毫意外,“你们是商量过了吗?”
“没有,”拓跋苍木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沈玉竹的手指,“但是猜得到。”
青姚本就是四皇子安插到西戎打听消息的,北狄首领与六殿下隐姓埋名来到西戎探查这种大事,她自然也会跟上来看热闹。
*
到了夜晚,他们一行人在路边的客栈安顿下来。
沈玉竹下了马车就将拓跋苍木的手甩开。
拓跋苍木知道殿下这是恼了,只能闷声跟上。
房门一关以后,拓跋苍木就贴了过去,“殿下我错了。”
沈玉竹低头瞧着通体泛红的手,简直没一处能看。
他冷笑一声,上前几步,弯腰将榻上枕头拿起,转身就砸在拓跋苍木的身上。
“今晚你若是不把你手上那破茧给磨了,以后就别想上榻睡了!”
第59章 情爱
拓跋苍木抬手接住那只向他砸来的枕头。
他闻言发愁地看向自己的手, 这手上的厚茧都是他从前舞刀弄枪的时候经年累月覆上的。
这么一时半会儿还真磨不掉。
拓跋苍木拿着枕头走上前,看着沈玉竹气咻咻的身影,还有那双被蹂躏得红了一片的手。
方才在昏暗的马车里不觉得,这会儿看起来还真是有些吓人。
“殿下”拓跋苍木坐在榻边叫了他一声, 沈玉竹直接背过身去。
“手很疼吗?”拓跋苍木伸手去捉他的手腕, 还没碰到,手指就被他打开。
沈玉竹打定主意了这次不会再对拓跋苍木心软。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疼不疼了。”
沈玉竹恼得很, 马车上这人就是故意的, 先前他是说过在外面可以牵手, 但也不是这样的牵法。
得寸进尺的混账东西。
拓跋苍木浑身上下的皮肉都糙,自己试了也没什么感觉, 但殿下是块软豆腐,摸一下就会泛红。
拓跋苍木思索着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 “好,我去磨茧。”
他动作迅速地起身出了房门,倒留下了还以为他会痴缠一番的沈玉竹发愣。
这人怎么,今日又这般听话了?
那只是他气恼上头随口说得胡话罢了, 拓跋苍木该不会真要把他手上的茧给磨了吧?磨没了以后握兵器岂不是会疼?
沈玉竹胡思乱想后站起身去追人,刚打开房门就正好看见隔壁左边的林青风溜达出来。
“殿下这是要去哪?”林青风看着他那略显急切的模样愣了愣, 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沈玉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放慢了脚步, 轻咳一声, “我去找他。”
哟, 这俩人是一刻也离不开啊。林青风在心里啧啧称奇, 新婚夫夫, 能理解。
这时住在右边的房门打开,青姚的脑袋探了出来, 她现在是男子打扮,看起来就像是翩翩少年郎。
“公子不是和他吵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心软啦?”
在外的时候,他们对彼此的称呼都是随意叫着,殿下就叫公子,首领就是公子的侍卫。
沈玉竹一时无语凝捏,青姚说话怎么比哈日朗还要直接!就算听到了不是也该装作没有听到吗?这不是礼节问题么?
“我没有心软,我只是”
沈玉竹解释的话语还没说完,青姚就一副过来人懂得不得了的表情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不用解释,你就是心软了”。
黎阳衣这时候在走廊上路过,隐约听到句什么心软,当即强行加入他们的话题道。
“没错,做人千万不能心软,你若是心软了对方可就顺杆子往上爬了。”
被这么三双眼睛看着,沈玉竹说也不是,走也不是。
青姚白了黎阳衣一眼,“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有你什么事?”
“你们在说什么?”黎阳衣平生最爱听八卦,当即躬身抬手,作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
沈玉竹前世没有朋友,这一世在北狄的时候认识了几个人,但碍于北狄首领妻子的身份,旁人也是恭敬更多。
眼下这样类似友人间的平等打趣让他顿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起来,但这种感觉却并让人讨厌。
青姚好歹是在楚馆混迹多年的人精,看出了沈玉竹的手足无措,心道这位从前养在深宫里的六殿下还怪有意思的,纯情还不经逗。
她清了清嗓子,“我们什么也没说,公子可要跟我下去喝杯茶聊聊?我懂得可多了。”
青姚冲他眨了眨眼,沈玉竹松了口气,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索性随着青姚下楼去喝杯茶。
他们二人虽面容都用易容之术遮掩,但身形气度极为出挑,在无数客人的注视和打量中,青姚与沈玉竹坐在靠窗的位置。
青姚为他倒上一盏茶,“公子也知道我从前呆的地方,看惯了情情爱爱那些事。我那地方虽说卖艺不卖身,但也按捺不住有些姑娘春心意动,与来到那里的客人情投意合。”
沈玉竹接过茶杯,轻抿一口,“你不制止吗?”能来楚馆的人又能是什么良配。
青姚垂眸浅笑,“公子有所不知,有时候越是制止,那些心啊反而会越来劲儿。”
青姚抬眼看向窗外,“我什么也不做,甚至通融他们愈加频繁的接触,那些客人大都只图一时新鲜感,喜新厌旧者众多,有些傻姑娘看着心上人最后再未出现后也就明白了。”
“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沈玉竹不解地看向她。
“凡是情爱,都要懂得进退有度,过满则溢。”
青姚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这就是所谓拿捏。”
拿捏?沈玉竹于此事的确一窍不通,他好奇地虚心请教,“何为拿捏?”
青姚等得就是这句话,她心道自己的本事总算有施展机会了,当下便“倾囊相授”,将她在楚馆的见闻经验教于沈玉竹。
沈玉竹听得一愣一愣的,恨不得拿纸笔来做个笔记。
“公子明白了吗?”青姚口干舌燥地端起茶杯猛饮。
“大体就是这么回事,若是他当真触及到公子的底线了,公子可千万别心软,一定要立规矩。尤其是吵架后可别立即追出去,否则吵了也没用,下次还得吵。”
沈玉竹暗自点头,他与拓跋苍木的确因为在外举止亲密的问题争论了多次,但几乎每次都是他先退一步。
“可若是如此,不能和好如初了怎么办?”
沈玉竹心下又有些焦急,拓跋苍木现在该不会正蹲在哪郁闷吧?
青姚的眼神变得极为一言难尽,这种情爱脑若是换个人,她定要将人骂醒的。
“和好是在于谁愿意低头,总不能每次都是公子纵着吧,公子又没做错什么。”青姚深吸口气,声音平缓道。
沈玉竹点头表示明白,青姚展颜一笑,“那今日这茶我与公子就喝到这吧。”
二人上楼后,沈玉竹转头看向青姚,“你经验如此丰富,可是有过许多情郎?”
“啊,”青姚弯了弯眉眼,“让公子失望了,一个也没有,我谁也瞧不上。”
“”沈玉竹默然无语地看着她关上房门,所以青姚说得可行吗?
沈玉竹进屋没一会儿拓跋苍木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面泥小人递给他,“殿下你瞧,这是我特意让人照着你的模样捏的。”
沈玉竹伸手接过,看着这黑豆似的眼睛和眉毛,绷着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哪有这么丑。”
见他笑了,拓跋苍木放下心来,坐在他身边老实交代,“殿下,我这手上的茧一时半会儿磨不了。”
“哦。”沈玉竹还在看那泥人。
“那我今晚能上榻吗?”拓跋苍木小心询问。
这就是低头的意思了。沈玉竹恍然想到青姚所说的进退有度,既然拓跋苍木都送他泥人道歉了,那他也不必再计较了吧。
自以为懂得了拿捏的沈玉竹偏头,给拓跋苍木递了个默许的眼神,“若是下次再不停手”
拓跋苍木顺势道歉,“今日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殿下同意了在外牵手就不顾及你的感受,以后我会更轻一些。”
话都让他说尽了,沈玉竹心里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拓跋苍木最后一句话。
第二日赶路的时候,拓跋苍木果然放轻了十指紧扣摩挲的动作。
可十指连心,那绵密的痒麻感觉顺着沈玉竹的手指蹿到他的心上。
拓跋苍木也不再像昨日那样扣着他的手不让走。
相反,沈玉竹一挣动,他就立即松手,示意沈玉竹随时都可以将手收回。
但这样堪称懂事的举动反而让沈玉竹不好意思抽回手,还会主动牵住他。
一侧的青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想果然昨日给殿下说得都白说了。
这北狄首领还真是,正房的地位、勾栏的做派,殿下这种深宫里不染世俗的皇子可是被他套牢咯。
*
商队顺着大路走,三日后便到达了都城。
乌日娜与哈日朗护送他们到了都城后就隐藏在暗处,商队里的护卫皆是北狄骑兵。
都城的城门口来来往往不少马车被城门的守卫盘查。
“这商队是谁的?下马车来。”
沈玉竹他们的马车经过时,守卫将他们拦住,黎阳衣整理了衣服走下马车,将茶铺的行商证明递给守卫们看。
一间小城的茶铺也敢来都城做生意?守卫摇摇头,随意扫了眼就递给他,放他们通行。
哎,每年都有这种认不清楚位置又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来都城碰运气,妄想靠商会结交到商贾世家的人以后大富大贵,不过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黎阳衣被那守卫轻蔑的眼神看得不舒服,坐回马车的时候还在嘀嘀咕咕。
“嘿,这都城的守卫也敢瞧不起人了,茶铺怎么了,不是也能做生意吗?”
林青风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初来西戎的时候,可没少被这种眼神看,原本还以为是因为我们是外族人,眼下看来西戎对自己人的态度也一样啊。”
“是啊,西戎的一切都能分成个三六九等,”青姚解释道。
“说句不好听的,西戎就是‘有钱便是爹’,可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如果没有足够的钱财,在西戎人的眼里和乞丐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小叔,也就是黎阳衣他们家从前就是在都城做生意的,家道中落后在都城受尽冷眼这才搬了出去。”
青姚用鞋尖踢了踢黎阳衣的鞋底,“小叔,此番重回都城你可有什么打算?”
黎阳衣自嘲一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胸无大志,只能祈祷别和那些人对上。”
拓跋苍木微一挑眉,他没有错过黎阳衣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滑过的一丝阴沉与不甘,难道这黎阳衣当年家道中落另有隐情不成?
*
他们几人来到了都城的商会。
都城的商会此时大门敞开,门庭若市。
黎阳衣刚一走进,就听见不远处的轻嗤声,“这不是黎家的黎阳衣吗?怎么,丧家之犬在外面活不下去后又偷偷溜回来了?”
黎阳衣装作没有听见,青姚也宛若聋了。
可他们这副不搭理的样子更惹得一些人来气。
“喂,装什么装?小爷我在跟你说话!”
一个身穿锦衣的男子被他身后的一群仆从簇拥着,堵在了黎阳衣他们的去路上。
黎阳衣露出不耐烦的眼神,“刘昌你让开,我没心情和你斗嘴。”
刘昌不仅没让,还又往前走了一步,就差怼在黎阳衣的面前了,他趾高气昂地看着对方,“这名字是现在的你配叫的吗?你应该叫我刘爷。”
黎阳衣沉默。
青姚与林青风都暗自将手探入袖口,拓跋苍木想要握刀,但手却被沈玉竹拦住,在商会动刀见血的像什么样子。
刘昌尚不知道自己正在生死一线,他像个公鸡似的把头高高昂起,极力俯视衣着简朴的黎阳衣,“你叫一声我就放你们走怎么样?”
“刘爷,”黎阳衣声音有些哑,“您高抬贵手,这下能放我过去了吗?”
分明让叫人的是刘昌,但见黎阳衣当真叫出来之后,刘昌反而瞪着眼睛看他。
“你这些年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的傲气呢,你”
黎阳衣出声打断他的话,“早没了,如果还没别的事,我们这就告辞了。”
走了一段距离后,青姚回头,发现那刘昌还愣在原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她好奇地问道,“小叔,这人是谁啊?”
“勉强算是发小吧。”黎阳衣似是想起了什么,勾唇笑了笑,“好久没见了,这小子还是这么招人厌。”
青姚只觉得那人有点傻,想要羞辱人,却只是轻飘飘的让小叔称呼他一句就放走了,这到底是有过节还是没有过节?看不明白,不想了。
跟在身后的沈玉竹若有所思地看着黎阳衣的神色,偏头看向拓跋苍木,“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前世他虽身体不济,但也关注过一些事。比如西戎的五大商贾世家,他们每年进献的珍宝无数,想让人不记得都难。
从前皇帝还想过让那几大世家的嫡系嫁到宫里来,以此来巩固西戎与中原的关系。
而其中一家,没记错的话家主是黎姓。
黎阳衣和西戎的商贾黎家有什么关系吗?
拓跋苍木倾耳听他说,“想起来了什么?”
“我曾经差点就与西戎商贾世家的人结亲了。”沈玉竹笑叹口气。
如果不是他前世身子越发虚弱,恐怕那事都成了。
“是吗?”拓跋苍木和善地微笑,“是西戎商贾中的哪一家啊?”
第60章 遵命
沈玉竹睨了他一眼, “你问这个做什么?”
拓跋苍木抬手摸着鼻尖,“有点好奇,若是公子没有前来我那,是不是就会和旁人成亲了。”
沈玉竹暗叹, 那自然是不会。
但他偏头看着拓跋苍木明明想要知道却又装出一副“我只是好奇问问, 并无其他意思”的生硬模样又觉得好笑。
“你猜?”沈玉竹眼里带着笑意大步上前,他才不去顺着这人那点心思。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拓跋苍木眼神瞬间沉郁, 殿下不说他也早晚能查到。
黎阳衣带着他们往商会里走, 轻车熟路地找到商会里负责记录来往商队以及安排住宿的账房先生。
林青风看着黎阳衣走在前头的身影感概,“这商会七拐八绕的, 还修得这么大,这小子是怎么找得到路的?”
“哼哼,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青姚眉飞色舞地道。
“我小叔曾经可是黎家分支一脉里的经商天才!这商会他不知来过多少遍,当年那西戎的金银哗哗地从他手里像水似的流过。”
青姚喜欢八卦,讲起自家小叔的八卦时也毫不含糊。
“那时候我小叔真可谓西戎都城里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一掷千金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
林青风想象力有限, 但也能听出来那是怎样的快意人生,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你小叔怎么后来去开了那家茶铺?”
青姚正要与他细说, 前面就传来黎阳衣似笑非笑的声音,“咳, 在这里可得谨言慎行, 你们还是先别聊天了。”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商会里账房先生的面前。
那账房先生一手算盘一手纸笔, 眼睛也不抬就问道, “商队打来的?做的什么生意?”
“西戎小城, 茶叶生意。”黎阳衣倚靠在那柜台上,他身形修长, 哪怕穿着淡青色的粗布衣裳也跟个绿竹似的。
账房先生刷刷地在纸上记下,百忙中抬头看了他一眼,“黎老板回来了?”
黎阳衣一愣,兴许是没想到这账房先生竟还记得他的声音,原本松散的姿势也默默站直。
“是,做点小本生意,现在早就不是什么黎老板啦。”
账房先生笑了一声,“不必如此说,这商会里我待了这么些年,这月大富大贵日进斗金的,可能下月就赔得倾家荡产,生意本就是起起落落,您这也算不错了。”
黎阳衣只是微笑颔首,并不应声。
账房先生书写完毕就开始拨弄算盘,“您几位,交付的金银是多少?”
“啪!”一道身影硬生生从旁将黎阳衣挤开。
“先生,他们怎么还没登记完,本少爷可都在旁边等好久了。”
拓跋苍木眼神极佳,注意到在那人的声音响起时,黎阳衣明显紧绷的手臂和握紧后又松开的拳头。
“黎少爷,烦请您再等等,这边就等着交付金银,小人安排完住处就到您了。”
账房先生看着黎昭,客气地对他道。
青姚看着他,忍不住偏头嘀咕了一句,“这货怎么今日也在。”
黎昭显然不吃这套,直接对账房先生发难,“你叫他黎老板,却叫我黎少爷,怎么?是在你眼中我除了这个姓氏什么也不是的意思?”
“黎昭少爷,您这句话简直是折煞小人了!”
账房先生不得已放下算盘和笔,朝他拱手作揖,“小人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黎昭身后几个护卫虎视眈眈地盯着账房先生,他额头都浮现出了一层冷汗。
*
沈玉竹听见这黎昭之名,抬头打量了他一眼,油头粉面的,长得还算周正,但兴许大鱼大肉吃得太过,身材有些发胖。
沈玉竹还没瞧完,眼睛就被人用手捂住。
他哭笑不得地抬手拉下拓跋苍木的手掌,“你这是做什么?”
“为何要看他?”拓跋苍木表情不虞,还看得那般认真,殿下甚至从未那样看过自己。
沈玉竹以为他在玩笑,周围人逐渐变多,不好再说,于是他只随手敷衍地捏了捏他的胳膊让他老实些。
好啊,殿下这是连解释都懒得对他解释了。拓跋苍木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喝了一缸子醋。
看向黎昭的眼神逐渐也危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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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这人做什么?他如今这样子拿的出什么金银?”
黎昭看笑话似的上下打量着黎阳衣,黎阳衣偏头,不愿与他起冲突,“今日打扰了,我们还是明日再来……”
“什么明日?明日本少爷还等在这里!”黎昭看着他这轻描淡写的从容样子,眼睛里像是能喷出火。
“黎阳衣啊黎阳衣,从前都城里总说,黎家的小辈中就你最让黎家有脸面,我这嫡系其实什么也不是。”
黎昭语气含恨,他嫉妒得要命,“他们都只叫你黎老板,却只叫我黎少爷,你凭什么?你走了又为何要回来?”
林青风站在不远处,小声道着精彩,“这黎家儿子,一嫡系一旁支,竟然还是两个死对头。”
沈玉竹瞧着青姚兴味的看向那边的侧颜,“你小叔遇上了这种故人,你不担心?”
青姚就差拿把瓜子出来磕了,当即摆手,“不担心,我小叔也就表面看上去是个端方君子,他吵起架来,啧啧。”
青姚话音刚落,周围看戏的人都以为黎阳衣一言不发是因为不堪折辱准备离开的时候。
黎阳衣却忽然转身看向黎昭,很不耐烦地道。
“我说你差不多就行了,从前就一直拿着个嫡系说事,本以为几年不见你能长进点,却没想到还和以前一样,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你!”黎昭没想到他还敢反驳,怒气冲冲地抬手指着他。
黎阳衣抬起手中折扇啪一下给他打开。
“你什么你,怎么?你一直听不惯别人叫你‘黎少爷’?也对,黎家嫡系虽少,但也不止你一个,你是觉得压不过别人就来打压我了?”
黎昭气得脑袋发晕,他隐约听见了商会里别人指指点点的声音。
“你胡说!我从没有这么想!”
“是是是,你从没有这么想。”黎阳衣敷衍地点头。
“你只是想赚钱又没那脑子,只能在这里气急败坏罢了。”
这句话对黎昭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他胸口起伏着,涨红了脸,“好,你不是回来了吗?你交钱啊,我看你能交出几文钱!”
青姚等得就是这句话了,她当即双手叉腰,吆喝了一声,“抬进来吧!”
两个北狄士兵装扮的护卫稳稳地抬着一个箱子走近,他们将那沉甸甸的箱子往账房先生的柜台上一放,伸手打开。
金灿灿的黄金露在人们面前。
这是一整箱金条。
西戎人虽是靠生意起家,但做生意都是本金压着本金,资产虽多但短时间内一户人家还真拿不出这么多的金子。
就算是有黎家撑腰,做生意总亏本的黎昭也拿不出。
“你哪来这么多……”黎昭赶紧收住话,“你不是这几年都守着你那个茶铺吗?”
黎阳衣挑眉,“哟,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记挂着我。不过我赚钱的门道呢你是学不来了,盯着我也没用。”
黎昭大感面子落地,面色不善地拂袖离去。
青姚看着他的表情,畅快地笑了一声,“这金子准备得不亏。”
沈玉竹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这黎阳衣很会做生意么?如今这北狄与东夷,不就正缺这么个人才。
若是能想办法将黎阳衣拐走,岂不是为他们平添助力。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殿下惦记上的黎阳衣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如今还真是不想与黎家的人打交道。
“账房先生,方才打扰了,您这就为我们安排住处吧。”
黎阳衣指了指那箱招摇的金条,账房先生看了一出好戏后神清气爽。
当即为他们安排了都城最为昂贵的住处,离商会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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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阳衣感慨地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酒楼,从前这梧桐栖他不知道来过多少次,这次再来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他还在门外独自伤感着的时候,青姚已经与沈玉竹他们已经走进去选上房间了。
“我要这间!这间最漂亮!”
“那我就这间吧,有个炉子能熬药。”
“公子你们住哪?不如就去最大的那间吧!”
吵吵嚷嚷的声音将黎阳衣的伤感扫荡而空,他一扫衣摆抬脚迈进,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如先睡上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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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竹与拓跋苍木走进青姚所说的那个最大房间。
他走到榻边,伸手抚摸榻上的床被,“这是西戎特产的绸缎,从前在皇宫里我用的也是这个,但比这个还要软滑一些。”
西戎进献给皇宫的物件果真都是最好的,这样一个依附皇室的地方,真的会私养兵队意图不轨吗?
沈玉竹兀自思索着,身边过来一道身影。
拓跋苍木搂着他的腰身将他带到榻上,沈玉竹整个人都陷在那柔软的锦缎中。
拓跋苍木将人推倒后就一言不发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
呼吸痒痒地喷洒在沈玉竹的颈侧,让他忍不住地想躲。
沈玉竹好久没见到他这副黏人的样子,怔愣后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北狄好像什么也没有。”拓跋苍木哑声道。
“西戎的繁华比起京城也是逊色的,殿下从前用得也是上品,可北狄却给不了殿下这些。”
北狄比不上西戎,更比不上京城。
原来是因为这个。
沈玉竹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以示安抚,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怎么?现在嫌我麻烦难伺候了?”
搂在他腰上的手臂紧了紧,沈玉竹浑身一僵。
拓跋苍木在舔|咬他的耳朵。
“不是,我是怕伺候不好殿下。”
沈玉竹痒得想躲,拓跋苍木追着他。
“你是朔风吗?怎么老喜欢舔我。”沈玉竹刚救出自己的耳朵,鼻尖又被咬了一下。
拓跋苍木抬头看他,幽蓝的眼眸泛着柔光,比沈玉竹所见过的世间一切宝石都要漂亮。
看得沈玉竹一下子就心软了,抬手想要碰一碰他的眼睛。
“汪。”
拓跋苍木低声叫道,咬住他递来的指尖。
沈玉竹回神后脸颊绯红,眼神躲闪,这人怎么……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双手却不知何时已被拓跋苍木单手拢住压在锦被上。
“殿下心跳得好快,”拓跋苍木俯身,撩人的气息拂过他的唇边却并不吻下。
“是喜欢我这样吗?”
拓跋苍木的发丝垂下,丝丝缕缕地落在沈玉竹脸侧,像是隐秘的另一处空间。
沈玉竹一时间眼神也不知道该放哪,看起来羞赧万分。
拓跋苍木轻叹口气,殿下面皮薄,还是不要这么逗他了。
一道轻声却在这时落入他的耳中。
“……嗯。”沈玉竹不好意思地飞快瞥了他一眼。
他喜欢拓跋苍木黏人的样子,会让他有一种,这人完全属于他的感觉。
就像是他从前养在深宫里柔弱的、不得不依附于他的兔子。
沈玉竹知道拓跋苍木当然不可能和柔弱有关,但北狄的战神,这样强大的男人却会在榻上为了讨他的欢心而如此黏人。
就好像拓跋苍木的身上有着看不见的丝线,而线的另一端握在他的手中。
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他着迷。
沈玉竹明明是被压制在下方的那一个,但他只要抬手,拓跋苍木就会将脸颊蹭入他的手心。
温顺又乖巧。
沈玉竹忍不住笑起来,在眼前人逐渐痴迷的眼神中低声道,“乖狗,准许你吻我一下。”
拓跋苍木心尖发烫,呼吸一滞。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