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留念

    在宴席上牵手, 这对于沈玉竹来说自然是很不符合常理的。

    但他知道拓跋苍木和常人不同,有时候会突发病症。

    虽然拓跋苍木不太愿意与他说有关他的头疾,但沈玉竹也能看出来,每次对方都会有种压抑着什么的忍耐感。

    沈玉竹自己就是个病人, 他实在太知道那种隐忍着疼痛的感觉, 是以他总是忍不住纵容默许拓跋苍木头疾时的接近。

    如果那真的能缓解拓跋苍木疼痛的话,一些礼数问题沈玉竹倒也可以不计较。

    就比如现在, 更不成体统的事都做过, 只是牵个手也没什么。

    沈玉竹没有发现, 他已经不自觉地很习惯与拓跋苍木肢体上的触碰了。

    *

    玄弈本原本已经抱着破釜沉舟的打算握上剑柄。

    谁曾想,空气中那翻涌的危险气息突然停滞, 而后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无影无踪。

    玄弈怔然,北狄的首领当真如此喜怒无常么?

    沈玉竹衣袖宽大, 再加上两人的手都在桌下,从玄弈的方向看,看不出什么,但从陈泽的角度, 倒是能看见两人的衣袖明显交叠在一起。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个人在桌子下干些什么,尤其沈玉竹面皮子薄, 眼下耳朵尖都红透了。

    醉酒的陈泽又是一声沉痛的叹息,哎, 殿下真是受苦了, 多么隐忍又坚强的殿下, 不愧是他的知己。

    他晃晃悠悠地端起酒杯, 也没注意到方才空气中凝滞的杀意, “殿下,我敬您一杯!”

    陈泽刚站起身就脚步一晃, 玄弈淡定起身扶住,“公子,您醉了。”

    陈泽摇头,手里酒杯中的酒液都在轻晃,“不,我没醉,我要和殿下敬酒……”

    他话还没说完,听到从他口中吐出殿下二字的玄弈心里一跳,他强硬地接过陈泽手里的酒杯放下。

    “您醉了,我扶您下去休息。”

    玄弈不看拓跋苍木也知道对方的眼神此时正若有若无地扫着陈泽,他在心里替公子捏了把汗,别说了,赶紧走吧!

    玄弈脚下运功,脚步飞快地就将陈泽带离了屋内,只留下沈玉竹茫然地眨眼,就这么结束了么?

    他转身拍拍拓跋苍木的肩,“既如此,我们也先找个地方落脚休息一下吧。”

    *

    黄行远在外面等得都快要睡着,此时正靠着墙角打盹。

    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他一下子睁开眼,但只看见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在眼前掠过。

    大下午的,黄行远硬生生被吓出了冷汗,什么玩意,莫非是鬼?可那鬼怎么似乎还抱着个人?

    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拓跋苍木与沈玉竹从门口走出,他连忙走上前,“殿下和首领这是聊完了吗?”

    天知道他在外面都做好了里面突然刀兵相见,而他释放信号的准备。

    临走前,赛罕曾找过他,给了他个烟花信号,让他在危机关头就放出来。

    黄行远深觉自己被委以重任,殊不知这信号在埋伏东夷的北狄人手里几乎人手一个。

    *

    “暂且聊完了。”

    沈玉竹也不太确定,不过想到陈泽醉醺醺的模样,至少下午应当是不会来找他们了。

    黄行远也没问聊了些什么,他将藏在袖口里的烟花信号往里塞了塞,看来这个东西暂时用不上了。

    一个侍卫来到他们面前,带着他们去往陈泽安排好的客栈。

    沈玉竹这顿饭吃得有些心累,一进屋子就将自己摔在了床上。

    前段时间在北狄的日子沈玉竹已经彻底将什么仪态礼数抛到脑后,现在的他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拓跋苍木跟在沈玉竹的身后,站在榻边弯腰捉住他的脚踝替他将鞋脱下。

    沈玉竹趴够了,一骨碌地盘腿坐起身,拓跋苍木正在屋内检查,没有可疑的东西。

    “你觉得陈泽是想让你帮他做什么?”

    沈玉竹方才在床上躺着,这会儿起身后头发显得有些乱,拓跋苍木又将目光落在他摩挲着下巴的手指上。

    拓跋苍木打来一盆水走到床边,没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殿下先洗个手。”

    又是手,沈玉竹哭笑不得,怎么拓跋苍木今日和他的手过不去了?莫非……

    “你刚才那般奇怪,就是因为陈泽握了我的手吗?”

    拓跋苍木想回答是,但他知道他这样子不对劲,很容易将人吓跑,不过他向来是个没理也能讲出几分道理的人。

    看着沈玉竹疑惑的眼神,拓跋苍木不慌不忙地解释。

    “殿下也知道东夷看着风平浪静,但随时都会发生变故,如若那陈泽借故对殿下下毒怎么办?还是洗干净为好。”

    沈玉竹无奈,现在他怎么又这么谨慎了?之前不是打算只身前来吗?

    “陈泽应当不是那种会在背地里下毒的人。”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一双明亮灼人的眼睛,沈玉竹相信自己的识人。

    “是么?”拓跋苍木勾起一个古怪的笑。

    “殿下不过与那陈泽初识,便对他如此看中。”

    沈玉竹擦拭干净手,听着他这奇奇怪怪的语气,顿时就知道这人又在闹别扭。

    “我不是对他看中,我只是相信我的判断。”

    拓跋苍木垂眸看着认真对他解释的沈玉竹,殿下会判断什么,若是真的会,早就该离他远远的了。

    深宫中长大的皇子,纯洁无垢、不染尘世,若非和亲,他们本该此生都不会有交集。

    *

    沈玉竹不想再说关于陈泽为人的话,总觉得他与拓跋苍木说得不是一件事。

    “你方才问我,陈泽想让我帮他做些什么。”拓跋苍木看出沈玉竹不想与他提及陈泽,于是顺着他的话道。

    “按照他今日的话来看,他要做的事恐怕会与京城作对,北狄能为他提供的无非就是兵马。”

    沈玉竹觉得不止如此,如果是兵马,现在的东夷非但用不上不说,只要北狄的兵力调动被朝廷察觉,定不会让他们结盟。

    “陈泽想要拉拢你的意思很明显,且目前看来对方没有恶意。”

    但若是等到陈泽继任结束而拓跋苍木依旧没有被他拉拢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毕竟对于可怕的对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灭掉他。

    *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陈泽陡然惊醒,一道人影适时从房梁上跃下。

    玄弈站在一旁,“回公子,已是傍晚时分。”

    陈泽捂着额头,焦急忙慌地起身穿鞋,“怎么已经这么晚了,我真是失礼,居然将客人晾了那么长时间。”

    玄弈忍不住道,“公子,那位北狄首领实在太过危险,若他发难,连我也没有把握护住您。”

    陈泽抬眸看向他,“玄弈,你也知道如今东夷的局面其实比看上去要更加糟糕,如若不找一个可靠的盟友,东夷随时会大乱。”

    玄弈多年使用的剑就挂在腰间,上面的剑穗还是陈泽小的时候随手为他编的。

    玄弈急躁烦闷的时候总喜欢摸那剑穗,现在也不例外。

    他不明白,这东夷与公子有什么关系,早在公子流放的路上他就对公子说过,只要对方愿意,他可以立马带着公子走。

    陈泽坐在榻边,看着玄弈又在折腾那剑穗就知道他定是在不满,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本他在京城的时候就曾让对方离开,但这人从小就死脑筋,哪怕他被流放了也非要跟着他,就这么一起走了一路。

    “过来。”陈泽冲他招了招手,玄弈迟疑片刻走上前。

    玄弈身量很高,陈泽坐在榻边仰着头看他很累,玄弈就自觉地蹲下,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陈泽伸手勾了勾他的面具边,旁人死也摘不下来的面具就这么被他轻易取下。

    “玄弈,我早就说过,我要做的事很多也很危险,你若是想要离开,我随时会还你自由,我早已不是陈家的公子,你也不再是我的暗卫。”

    陈泽注视着他,常年身处黑暗的缘故,玄弈被取下面具后总是不自觉地想要低头。

    陈泽用面具抬着他的下巴,不许他躲闪。

    “……”陈泽很少摘他的面具,玄弈不敢直视公子的眼睛,只好盯着对方的脖颈。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插手公子的决定。”

    玄弈低声道,他不想离开,正是因为危险,他才更不能离开,否则还有谁能保护公子。

    *

    傍晚时分,沈玉竹在客栈外看到陈泽的时候并不意外。

    “二位初到东夷,我还未带着你们好好逛逛,实在有失礼数。”

    陈泽笑着道,做出邀约的手势。

    沈玉竹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和拓跋苍木对视一眼后,他点头,“好,那就麻烦了。”

    陈泽说是带着他们逛,还真就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现在正是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候。

    沈玉竹能闻见空气中传来的饭菜香气、炒菜的动静以及吆喝在外玩闹的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

    这样的场景也许在别的地方再寻常不过,可这是在东夷,就显得突兀起来。

    “这户人家里住着的就是早年我来到东夷时,给了他一块饼的那位老大爷。”

    陈泽正说着话,正巧院子里走出了位杵着拐杖的老人家。

    那老人家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陈泽时,很明显的亮了一瞬,“你今日又是来给我送东西的?我这里用不着那么多。”

    陈泽笑着摆手,声音明显放大了许多,“今日不是!今日我陪朋友到处走走。”

    这一路走来,好像大部分人都认识陈泽,可以看出,这些百姓对陈泽很是信任友善。

    沈玉竹知道这些感情都是双向的,只有陈泽如此对待他们才会受到这样的优待。

    最后,陈泽在一间空屋子面前停下,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一瞬。

    “这里原本住着的是一位性子活泼的少年,他因家中遭山匪抢劫逃难至此,去年他得了重病,东夷无人能医治他。”

    “我与玄弈骑马带着他到东夷外,北狄的部落向来驻扎不定,于是我就带着他来到了中原。”

    但他没有想到,同为中原人,那中原郎中知道他们是从东夷来的之后就脸色一变说什么都不肯再为那个少年医治。

    陈泽没办法,只得明日再去邻镇找别的医馆。

    但那少年却没有等到明日,就在晚上,少年就这么丧命在了原本可以称作是家乡的地方。

    陈泽在察觉到少年断气后浑身发冷,他再次来到医馆,那个郎中正在收拾医馆打算关门。

    “东夷又如何?你为何不治他?”

    陈泽双眼发红,那个孩子正直大好年华,性子活泼讨喜,他是带着希望跟着自己出来的,却还是死了。

    郎中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犹豫着道,“我们都知道东夷是什么地方,那里都是罪犯和流民,不是我不治,是我不能治。”

    许是看陈泽可怜,郎中叹了口气又多说了几句。

    “这镇子与东夷最近,先前也有来这里治病的东夷人,别的郎中倒是治了,但没一会儿衙门的人就派人将他抓走,说他与东夷叛民是共犯,就这么被处死了……抱歉。”

    直到郎中离开后,陈泽仍旧垂头站在那里,他不明白,他如何都想不明白。

    东夷分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那里大多住着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为何会被打上叛民的罪名。

    玄弈走到他的身边,“公子……”

    陈泽抬头,明月高悬,他喃喃,“玄弈,这世道我真的不喜欢。”

    *

    直到沈玉竹回到客栈,脑子里还在想陈泽说的那段经历。

    叛民……那时候的陈泽想不明白,但沈玉竹却是明白的。

    因为东夷住着的,都是一群极容易谋逆的人。

    罪犯、流民、无处可去之人,这对朝廷而言都是一群不安分的百姓。

    于是他们索性先给这些人打上叛民的由头,这样就能粉饰他们对东夷做出的种种暴行。

    在前世的时候,沈玉竹身处深宫,他也曾如陈泽那样以为,天下都如同繁华的京城的那般,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他以为父皇治理下的国家和平安定,以为那些不幸都是虎视眈眈的四境带来的。

    可原来不是这样啊,根本就是反了。

    沈玉竹坐在椅子上发呆,手里捧着的热茶早已凉透。

    拓跋苍木忍不住伸手给他将茶杯拿走,“殿下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在想今日陈泽说的那些事。”沈玉竹缓缓眨了眨眼。

    拓跋苍木看到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猜到了他在想陈泽说的那些话。

    “殿下,陈泽那些话都是故意说与你听的,他知道你会在意,所以说出这些话想要扰乱你的心神。”

    “可是确有此事,不是么?”沈玉竹眉头微蹙,“他们这样做是在逼着东夷谋反。”

    东夷一旦谋反,朝廷便有了除掉叛民的理由,而这件事,很有可能会让与东夷邻近的北狄去做。

    这样不止可以除掉东夷这个隐患,还能使实力最强的北狄元气大伤。

    沈玉竹越想越心惊,朝廷还真是计谋深远,可这些真的是他记忆中那位和蔼的父皇做的吗?

    *

    沈玉竹蹙起的眉头被拓跋苍木用手指抚平。

    陈泽的目的他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发现他不好拉拢便打算从殿下身上下功夫。

    对于陈泽利用了沈玉竹的良善这点,拓跋苍木很生气。

    但看到沈玉竹如此真心实意为东夷忧心的样子,拓跋苍木又有些心软。

    他的殿下太过善良,若是没有他在身边护着该怎么办。

    “不必忧心,现在陈泽需要做的只是治理好东夷,至于其他,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拓跋苍木抚过沈玉竹眉心的指尖滑落到他的脸颊边。

    “只要陈泽治理得当,东夷成为一个人人都向往的自由之地,那时候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百姓愿意过来,久而久之,放逐之地的名声不攻自破。”

    沈玉竹仰头看他,黑眸在烛火下亮晶晶的,“拓跋苍木,你是打算帮陈泽了吗?”

    拓跋苍木眼底滑过一抹嫌弃之色,他原本是不打算搭理陈泽的。

    但奈何若是他不管,沈玉竹就会一直为此烦恼,他知道自家殿下聪明,但有些事只有统领过一方的人才知该如何做。

    若是沈玉竹整日为东夷这点事担忧,劳心劳力,折损了寿命怎么办?

    “嗯。”拓跋苍木收回滑过对方脸颊的手指,细腻的触感还残留在指腹,让人不由得心猿意马。

    看到沈玉竹脸上的笑意,他心里还是不大痛快,出口的话语也颇有些拈酸的意味。

    “我帮了他,殿下很开心吗?”

    沈玉竹摇头失笑,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是为了你愿意帮陈泽开心,我是因为你。”

    “因为我?”拓跋苍木难得茫然,这是何意?

    “以往我总觉得你似乎只在意北狄,但对北狄更多的也是报恩与责任。”

    沈玉竹犹豫片刻,还是坦然地看向拓跋苍木,“你好像并不在乎北狄之外的人和事,我有些……担心你。”

    他一直觉得拓跋苍木与这世间的联系太少。

    他想让拓跋苍木能多几分人情味,对世间多一些留念。

    拓跋苍木的侧脸藏匿在烛火照不到的阴暗处。

    连他也没发现,他看向沈玉竹的眼神专注温柔到不可思议。

    殿下果然是笨蛋,他现在分明也不在乎,他只是有了想要在乎的人。

    他对这世间唯一的留念,他多愁善感的柔弱妻子。

    他想将对方拆骨入腹犹觉得不满足,他不想要殿下的怜惜了,他想要更珍贵的东西。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神情轻松地笑了笑,像匍匐在主人脚边的乖顺猛虎。

    拓跋苍木心念一动,答非所问,“殿下,我能抱你一下吗?”

    他快忍不住了。

    第32章 凶犬

    前世的沈玉竹一直生活在皇宫中, 自从他的母妃在他八岁因病去世后,沈玉竹就变得越发孤独起来。

    柳青不懂他心中所想,只能在生活上关心他。

    大部分时候沈玉竹都是一个人默默呆在一处。

    没有人知道,等待死亡是一件很孤独的事, 没有希望, 也不知何时就会从这世间消失。

    曾经的沈玉竹很怕与人相识,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是会与别人分开的, 他不希望他会因为注定的分别感到悲伤。

    再后来, 他喜欢上了养小动物。

    小动物有些是他在宫里捡到的受伤鸟雀, 也有些是柳青偷偷托人出宫替他买来的兔子。

    它们会全身心的依赖的沈玉竹,每当这个时候, 沈玉竹才会有种自己是被需要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因为被需要而存在的感觉。

    而现在,沈玉竹仰头看着面前的拓跋苍木, 奇异的,他从对方身上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被需要感。

    明明拓跋苍木并不是只能依赖他的小动物。

    不仅如此,对方充满着沈玉竹所向往的那种蓬勃的生命活力,是沈玉竹很想成为的那种可以肆无忌惮活着的人。

    想到拓跋苍木说的话, 抱一下……吗?

    沈玉竹的眼睫轻颤,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 明明这家伙发病的时候,他们已经抱过很多次了。

    若是拓跋苍木和以往一样动作自然的直接抱过来, 沈玉竹还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他这样问, 就好像为这个举动蒙上了另一种色彩。

    况且拓跋苍木这样问, 又是希望他怎么答呢?

    好、可以、嗯。

    沈玉竹眼里浮现出狡黠的光, “不可以。”

    他看见拓跋苍木明显愣了一下, 有些想笑又忍住了。

    *

    拓跋苍木自然看得出来沈玉竹是在捉弄他,他配合地松垮下肩膀, “我头有些疼。”

    “怎么突然又疼了?”

    沈玉竹想要从躺椅上起身时,肩膀被人用手抵住,拓跋苍木覆身而上,将头抵在他的颈窝。

    “不知道,就是有些疼。”

    若说以往还能算是犯病时对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但现在的拓跋苍木就是纯粹的耍无赖了。

    他能借着病症从沈玉竹这里偷得一点温度,是不是就不该再奢求别的?

    从很早之前拓跋苍木就知道,他虽强大,但也只有一条命,在刀尖火海中走时,他也早在心里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就连见到沈玉竹之后,他也是打算为对方铺好后路,万一他不在了,也可以护住对方,他知道沈玉竹是无辜的,他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他原本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拓跋苍木忘了,他能安排布置好一切,却把唯一的变数下意识排除在外,那唯一的变数就是他自己。

    他的殿下实在太过温柔,哪里都很好。不会害怕他状若癫狂的模样,还会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担忧。

    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好。

    拓跋苍木将鼻尖浸入沈玉竹身上浅淡的香气中,那就是殿下无论对谁都是这般好。

    比如那位跟随沈玉竹多年的侍女柳青、北狄的族人,甚至就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能得到他的善意。

    他的殿下身上有一种魔力,总能轻而易举得到那些人信任与喜爱。

    拓跋苍木想到与陈泽的会面。

    他那时不止是因为陈泽握了沈玉竹的手而不悦,更多的是他看见了陈泽面对沈玉竹时眼中热切的光。

    碍眼得很。

    *

    “很疼吗?”

    耳边属于沈玉竹温柔的嗓音还在继续,拓跋苍木能感觉到沈玉竹在他扑过来时,身体的瞬间僵硬而后才慢慢放松。

    他的殿下虽然拒绝了他,但对于拓跋苍木而言,他想要的,是会自己去取的。

    贪心的猛兽从不知晓何为满足,他只会妄图索取更多。

    拓跋苍木几乎是将沈玉竹整个人都拢在怀中。

    他腰腹绷着些力,担心压坏了对方,翻涌的黏稠情绪在他的眼中,“嗯,很疼。”

    “那该怎么办呢?”沈玉竹的声音很轻地散在空气中,带着柔和的安抚意味。

    “这样呆一会儿就好。”他还是不贪心的,只要抱一下就好,至少是现在。

    这样应该就不会让殿下感到为难和厌烦。

    *

    好黏人啊。

    沈玉竹无奈地靠在躺椅上,任由拓跋苍木在他的颈窝轻蹭。

    发辫垂落在沈玉竹的肩上,像小尾巴一样随着主人的动作晃悠着。

    沈玉竹能从拓跋苍木的举动中感觉到对方的不安,是以他知道这人是在骗他头疼也依旧没有松开。

    反正他方才玩笑般的拒绝,这人是一点也没听进去,算啦,原本也就是逗他的。

    *

    次日,陈泽的家中,四个人围着一张陈旧的木桌坐着。

    原本是很严肃的氛围,但有手里闲不住在玩沈玉竹头发的拓跋苍木坐着,就实在严肃不起来。

    陈泽轻咳一声,看向拓跋苍木,“北狄首领主动前来,是愿意帮助东夷了吗?”

    拓跋苍木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但东夷目前的问题,如果你不说实话,那谁也帮不了你。”

    沈玉竹听到他的话看向陈泽,对方还有什么话没说吗?

    陈泽无奈地笑笑,“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此前我在与东夷前任首领接触的过程中发现了对方的许多违和感。”

    “前任首领有勇无谋这点想必大家都能看出,但这样的人会成为东夷的首领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而后他频繁对北狄出手,抢夺北狄村落的东西这点,也很奇怪。”

    陈泽补充道,“按照前任首领的思维,就算要抢,也该是去没有危险的中原村落才对。”

    说到这里,陈泽话语一顿,偏头看向沈玉竹。

    “而后更奇怪的事发生了,前任首领下达了刺杀殿下的命令,这应当不会是前任首领想到的做法,这种种发生之事,只能让我联想到前任首领也许是某一个势力放在东夷的傀儡,他不过是听命于别人去做这些事。”

    “但如果我猜想不错,想要将一方土地收入囊中,看来对方所图甚大,而明显破坏了对方计划的我,也许会成为下一个被解决的人。”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哪怕提及自己的生死,陈泽也始终表情淡淡。

    “若我死了,东夷又会成为先前的模样,我只是希望北狄能给东夷一个倚仗,这里的大部分百姓都是无辜的。”

    陈泽说完,沈玉竹神情凝重,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在前世的记忆里,东夷好像一直都是安安分分,而他得到的消息等同于宫里传来的消息。

    如果前世那些安宁平和的消息都是蒙蔽旁人的假象呢?

    那些人真正想要蒙蔽的人,只可能是陛下,前世的沈玉竹也从未听说过陈泽的名字。

    可对方接手东夷这么大的事,朝中不可能没有人知道,若是真的不知,那就证明陈泽没有真正接手东夷。

    对于破坏了幕后之人计划的陈泽,对方极有可能在陈泽接手东夷前解决掉了他,这就是为何他前世从未听说过陈泽的名字。

    此时,距离陈泽正是接手东夷只剩下不过三日。

    *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拓跋苍木直言道。

    陈泽也不同他客气,“我不确认东夷现在有多少那些势力的人,除了玄弈,我无其余可用之人。”

    “我希望你在东夷的这段时间,可以让你埋伏在东夷的那些北狄人保护我的安危,让我顺利昭示天下,斩杀前任首领后接手东夷。”

    拓跋苍木若有若无地哼笑一声,“那我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陈泽正色,声音平稳,“若事成,东夷供你驱使。”

    此话一出,就连存在感不强的玄弈都忍不住向他看去,公子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将一方领土给北狄首领驱使,这和意图谋反有何区别?更何况,身为皇室中人的沈玉竹还坐在这,公子大抵是疯了。

    不过陈泽眼神笃定,他知道拓跋苍木会答应他,就凭幕后之人想要除掉沈玉竹。

    *

    拓跋苍木知道陈泽是什么意思。

    幕后之人下令让东夷前任首领刺杀沈玉竹,很显然是因为北狄与皇室和亲影响了对方的利益。

    这意味着殿下已经成为对方的眼中钉,若是任由对方的势力发展下去,很难说之后殿下还会不会遇到别的危险。

    但这陈泽,先是利用殿下的善良,如今又想利用殿下让他来妥协,还真是……该死啊。

    拓跋苍木原本似笑非笑的眼神陡然一厉。

    与此同时,敏锐察觉到危险的玄弈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

    沈玉竹明白陈泽的意思,可到底会是谁?

    西戎、南蛮、又或是京城里的谁?

    如果是这样,东夷此前用带有剧毒的匕首刺杀拓跋苍木一事,也是有那人的授意。

    若是他没有重生,没有前来北狄,没有做那样一个预知梦,又或是他那支箭没有射中,拓跋苍木的胳膊如今就已经废了。

    沈玉竹眉眼低垂,眼底滑过一抹狠色,那位幕后之人真是该死。

    沈玉竹抬头看向拓跋苍木,“答应他吧,东夷不能落入那人的手中。”

    若是对方势力扩大,他没有办法护住拓跋苍木。

    拓跋苍木的袖子被他拉了一下,既然殿下开口,陈泽利用了殿下的事,之后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好,你这烂摊子,北狄接着了。”

    最要紧的事说完后,陈泽明显神情放松下来,他看似镇定,实则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

    陈泽其实没有几成把握拓跋苍木会答应他。

    对于沈玉竹,陈泽很抱歉利用了他在拓跋苍木心里的位置,这实非君子所为,但他身后已没有退路了。

    成则生,败了的话,不止他死,现在的东夷也会随着他一起死去,陈泽承担不起这后果。

    将东夷给北狄也不是陈泽一时冲动之举,他很清楚东夷目前的境况。

    对于一团乱的东夷而言,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建立秩序,而秩序的建立需要一定程度上的武力。

    还有那位幕后之人……陈泽心情沉重,对方想必不会死心,目前看来,只有北狄才有这个实力护住东夷。

    当然,这个决定确实很冒险,陈泽也曾犹豫过。

    但他在与沈玉竹接触后,他下定决心,殿下仁厚爱民,有殿下在拓跋苍木的身边,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完成了这一桩大事后,陈泽浑身轻松的想要站起身伸个懒腰。

    就在这时,他听见坐在对面的拓跋苍木忽然道,“你觉得东夷的问题就只有这些吗?”

    这是什么意思?有求于人的陈泽谦虚询问,“那北狄首领有何高见?”

    拓跋苍木依旧是那副欠欠的表情,不过这都比不上他说出的话欠揍。

    “恕我直言,你并不适合做东夷的首领。”

    沈玉竹表情微变,默默扶额,这说话也太直了些,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意思是你在东夷一直都太过平易近人,没有威严,现在短时间可能看不出什么,但长此以往,不利于日后东夷秩序的建立。”

    这点倒是陈泽一直忽略的问题,他以往也不过是寻常世家公子,对于很多东西都是后来自己尝试着摸索学习。

    如何掌权这个问题,他的确很多都不明白。

    “那殿下认为我该如何做?”

    沈玉竹沉吟片刻,“赏罚分明,现在东夷百废待兴,正是用人的时候,先从建立赏罚制度开始,也算是给百姓一个适应的过程。”

    不过这只是他的想法,沈玉竹偏头看向拓跋苍木,“你觉得呢?”

    拓跋苍木的想法和殿下相似,不过他是重在罚,只有严苛的惩罚才能让人从心里产生畏惧。

    “殿下所说便是我所想的。”

    拓跋苍木颔首,想也知道沈玉竹肯定是重在赏,他就不去做这个恶人了,反正陈泽早晚也会知道。

    “二位说得我会考虑,还有别的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陈泽听完已经有了些想法,他深觉殿下是他的知己,不仅支持他的抱负还能给予他好的建议。

    哎,他利用了殿下的愧疚感加重,只有以后再尽力补偿了,比如殿下想要离开北狄的话,他冒死也会帮助对方逃离拓跋苍木的魔爪。

    拓跋苍木还不知道陈泽心里打着“恩将仇报”的主意,陈泽需要注意的方方面面太多,但现在已经午时,他出声打断。

    “此事之后再谈,现在殿下该用午膳了。”

    他这么一说,陈泽才后知后觉的有些饿。

    “二位就在这里用饭吧,我让玄弈去外面买些饭食回来。”

    外面的饭食不一定合沈玉竹的口味,拓跋苍木站起身,“不用,借一下厨房就好。”

    陈泽点头,直到拓跋苍木走远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人是要自己做饭?

    陈泽表情扭曲,他实在不能将那个杀人如麻的北狄首领和眼前的拓跋苍木联系起来。

    他看着安静坐在椅子上对此没有丝毫奇怪的沈玉竹,忍不住将板凳挪过去了些。

    “殿下,他会做饭吗?”

    沈玉竹闻言点头,“他会做一些,味道还不错,你不用担心。”

    他以为陈泽在怀疑拓跋苍木的厨艺,于是出声宽慰。

    不不不,这是味道的问题吗?那可是拓跋苍木啊!

    陈泽不死心,忍不住又继续问,“殿下在北狄的时候,他也会做饭吗?”

    沈玉竹想了想,“最初倒是不会,后来他发现他做的饭我会多吃些后,有空便开始做饭了。”

    陈泽神情恍惚,殿下不会撒谎,这居然是真的。

    想到拓跋苍木威风凛凛地骑马在北狄草原跑完还得回到部落给殿下做饭……

    噗,还真是有点大快人心怎么回事。

    陈泽想到方才他们商议正事的时候,拓跋苍木还时不时的会玩沈玉竹的头发。

    还有上次宴席上,他只是刚碰到殿下的手,甚至还没完全握住,那拓跋苍木就拔刀要砍他。

    而后也一直将殿下的手牵在他的手中擦拭,活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如此种种,怎么看都不寻常。

    陈泽虽未成家,但以往族中的夫妻也大多是相敬如宾,绝不会是这样相处。

    更何况,现在拓跋苍木的心神虽然都在殿下的身上,但人都是会变的,等到那时候殿下又如何自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陈泽的思绪都已经飘到了拓跋苍木变心之后的事。

    越想他越觉得可能性极大,陈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给沈玉竹提个醒。

    “殿下你不觉得他的有些行为很奇怪吗?”

    尤其沈玉竹还不懂得拒绝,只会一味纵容,陈泽简直不敢想象之后两人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

    假如那时候殿下醒悟过来想要逃离,拓跋苍木真的不会发疯吗?

    *

    沈玉竹不明白陈泽是在指什么,难道是注意到拓跋苍木有时会控制不住情绪吗?

    对于这点,他从没有觉得对方奇怪过,在沈玉竹看来,对方只是生病了。

    “你是觉得他有时候会有些可怕吗?”沈玉竹认真解释道,“不用担心这个,他不会随意伤人。”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陈泽有些无奈,而且殿下不会觉得这句话很奇怪吗?就像是养了条凶犬带出门的时候对别人解释它不会咬人一样。

    看来他非得将话说明白才行了。

    陈泽一鼓作气,这都是为了殿下。

    “不我的意思是,殿下想过离开北狄吗?殿下是和亲才来到北狄,难道不想要自由之身吗?”

    沈玉竹微微睁大眼,像是不明白他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哦?依你之见,殿下应该离开北狄去哪?”一道声音响起,拓跋苍木阴沉着脸走进。

    陈泽脸色一白,完了,天要亡他,玄弈救命!

    第33章 心剑

    就在陈泽豁然起身打算先跑再说的时候。

    沈玉竹闻着拓跋苍木手中托盘里食物的香气开口问道, “好饿,你做了什么?”

    拓跋苍木冷冷地看了一眼状似鹌鹑的陈泽,将托盘放在桌上。

    “厨房里食材不多,我只做了些简单的。”

    沈玉竹看着面前的一碗面, 金黄的鸡蛋卧在上面, 还撒了点翠绿的葱花。

    不过四只碗中,只有他的才有鸡蛋。

    陈泽没想到居然还有他的份, 尤其他刚刚才得罪了拓跋苍木, 但是食物是无辜的。

    陈泽小心翼翼地将他与玄弈的那两份挪到面前。

    吃了一口后, 陈泽眼睛一亮,没想到这北狄首领还挺会做饭的。

    拓跋苍木现在看陈泽哪哪都不顺眼, 事实上如果沈玉竹不在这里,他已经拔刀了。

    他按压下脾气尽量语气平稳, “方才殿下在和他们聊什么?”

    陈泽闻言喉咙一哽,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玄弈连忙起身给他倒水。

    沈玉竹抬头看着陈泽咳嗽得涨红的脸,又感觉到拓跋苍木身上隐隐传来的威压, 心觉无奈,果然陈泽还是害怕拓跋苍木。

    “也没说什么, 只是说了些之后的事。”

    对于陈泽的问题,沈玉竹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 他是因为任务才和亲来到北狄, 任务完成后, 系统曾允诺过他健康的身体和百岁无忧的人生。

    这是沈玉竹一直都想要的。

    但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后的事了, 沈玉竹暂时还没有想好之后要过怎样的日子, 至少目前的生活,他也觉得不错。

    “之后的事?”

    拓跋苍木盯着对面正战战兢兢吃面条的陈泽, “我怎么刚才听到陈泽对殿下说要离开北狄。”

    陈泽在心里呵呵,他是这个意思吗?他分明是问殿下想不想离开北狄。

    这拓跋苍木控制欲实在太强,殿下是个人,又不是个死物,还真想让人困死在北狄了吗?

    这些话如同车轱辘在心里转了一圈后,陈泽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殿下如若是自由身,自然是想去哪便去哪,这都是看殿下的意思。”

    找死。

    陈泽话音刚落,就清楚地从拓跋苍木眼中看到了这两个字,但他说都说了,也就没什么好怕了,反正他一直以来本就干得是找死的事。

    陈泽装作没看见,转头看向沈玉竹,“殿下你觉得呢?”

    沈玉竹确实挺想到处走走,这是他前世的遗憾。

    于是他点头认同,“这天下之大,等安定之后,我就到处去看看。”

    到时候问问柳青愿不愿意同他一起,至于拓跋苍木,到时候应该已经不需要他了吧。

    陈泽在心里欢呼一声,冲拓跋苍木不经意间挑了挑眉,看吧,殿下果然是想要自由。

    拓跋苍木沉默下来,无可否认,这场和亲他与沈玉竹皆是被迫。

    最初他不也是这么想的么,觉得自己被皇室束缚,强硬地塞过来一个妻子。

    对于和亲,拓跋苍木不愿意,反过来,沈玉竹自然也是一样。

    他怎么敢让沈玉竹为了他而留下?他拿什么留住对方?

    他当然也可以用强硬的手段将对方关在身边,但殿下之前说过,不喜欢那样

    *

    沈玉竹发觉从陈泽家中出来后,拓跋苍木就变得格外沉默。

    虽然以往他的话也不多,但周身气息也从没这么低沉过。

    两人并行走在街上,沈玉竹快走了几步绕到他面前去瞅他的表情。

    “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拓跋苍木敛下眉眼,回避他的问题,“没什么。”

    现在谈论这些,无论对他还是殿下来说,都为时太早。

    如果殿下能一直这样无牵无挂的也不错,那时候就算他不在了,殿下也不会太难过。

    这样也好。

    还没等拓跋苍木在心里伤感完,沈玉竹就拽了拽他的发辫,表情怀疑地凑近,“是吗?”

    拓跋苍木用食指抵住他的额头,语气轻松,“嗯,我能有什么心事,殿下是在担心我吗?”

    沈玉竹松开拓跋苍木的发辫,拍开他的手指,“谁会担心你,我是在担心陈泽。”

    拓跋苍木瞬间黑脸,“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身边有玄弈,北狄的士兵也都在此。”

    就差将陈泽像个金蛋一样藏起来了。

    “你怎么老是一副对陈泽有意见的样子?”沈玉竹无奈地看着他。

    陈泽此人,拓跋苍木原本的确能对这人高看一分,但这人竟敢怂恿殿下离开北狄。

    就这一条,陈泽在拓跋苍木心里就已经被除名了,该死。

    *

    有了陈泽的默许,原本偷偷埋伏在东夷的北狄士兵也行动起来,将兵力分成了两拨,分别保护陈泽和拓跋苍木他们。

    东夷虽是荒芜之地,但该有的祭司和仪式却没少,陈泽继位的时间就是祭司推算出来的好日子。

    在继位的前一天,陈泽依照以往惯例为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发放粮食。

    东夷能种植粮食的土地不多,不过好在东夷的人也不多,也算勉强能果腹。

    不过这些发放出来的粮食,很大一部都是陈泽自己省吃俭用节省出来的。

    陈泽挽起袖口,指挥着东夷的侍卫为排队的百姓分发粮食,沈玉竹和拓跋苍木从客栈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黄行远跟在他们身后,“之前这陈泽就会来到村落给我们分发粮食。”

    没想到哪怕如今就要当上东夷首领,这人依旧是这么做。

    黄行远之前还说这人是聪明,眼下他不这么觉得了。

    沈玉竹远远地看了一眼,摇摇头,“陈泽分明知道他现在很危险,却还是这么大大咧咧的在外面现眼。”

    说到这,沈玉竹没好气地瞥了身旁的拓跋苍木一眼,“这点倒是和你挺像。”

    站着也挨训的拓跋苍木很是无辜,殿下说陈泽就说陈泽,怎么还连带上他了。

    他怎么可能与那陈泽一样,他是有自保的能力,但这陈泽纯粹就是自大。

    “北狄的士兵都在周围守着,我与他还是不同。”

    若是拓跋苍木不搭话,沈玉竹说完也就过去了,但这人非不承认自己总是涉险,还反驳他,沈玉竹气头瞬间就上来了。

    “不同?哪里不同?”沈玉竹皮笑肉不笑。

    “首领莫非是忘了,在我们出发东夷之前,你是打算只身前来的。”

    “那是因为我知道东夷不能拿我怎么样,就算有了意外我也可以全身后退。”

    拓跋苍木不知为何殿下在其余事上都是很好说话,唯独涉及这些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可他越解释,沈玉竹的脸就越黑。

    此时黄行远已经悄悄越过他们溜到了前面,这两人吵架他可不敢听,还是快走为妙。

    “是,东夷不能拿你怎么样,那之前想刺杀你的幕后人呢?如果这就是陈泽与对方联合设计的圈套呢?”

    沈玉竹深吸一口气,他不想和拓跋苍木在大街上吵,决定不再多说,反正说了也没用。

    拓跋苍木更加疑惑,不明白为何两人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就突然又因为那些事吵了起来。

    他经验不足,不明白这时候要么闭嘴要么直接吻住。

    “殿下,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不会因为怯懦与畏惧就放下手中的刀刃,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我知道我身后有北狄族人,但我不想让他们涉险,有些事我一个人就能做到。”

    沈玉竹心中升起的怒火消下去了些,他轻哼一声,“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大傻蛋。

    唉,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得了日后的九五至尊,拓跋苍木终究不够狠,北狄就是他的软肋。

    沈玉竹熟读古籍,知晓身居高位之人都是有无数下属愿意替他冲锋陷阵、出谋划策,这就是权力的驱策。

    那高位本就是无数白骨堆砌而成。

    拓跋苍木空有一方之地的权力,却不知道如何利用。

    早在北狄分散部落那事的时候沈玉竹就看出来了,拓跋苍木骁勇无双、杀人如麻,却留了一分柔情给孕育过他的土地。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罢了,沈玉竹生气地捉住拓跋苍木的辫子扯了一下,如若这人当真冰冷无情,他恐怕早走了,也不会留到现在。

    傻蛋,沈玉竹又在心里骂了句,心里痛快了些,撒手将他的辫子松开。

    “”

    拓跋苍木低头看了眼被沈玉竹扯得松散凌乱的发辫,不明白为何他看上去心情又好了几分。

    想到之前哈日朗的抱怨,拓跋苍木在心中肯定,妻子的心思果然是世上最难懂之事。

    *

    “粮食有限,先到先得!”

    陈泽叉腰吆喝着,一些老人家拿不了太重的东西,他都会让侍卫帮他们送到家里去。

    陈泽每个月都会这么发放一次,规矩大家也都明白,只给老弱病残。

    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队伍里挤进来了几个大汉。

    看着站在面前伸手讨要粮食的几个人,陈泽沉默片刻,打量了他们几眼,分明好手好脚的,年纪也不大。

    “你们是得了什么病么?”

    为首的黑三眼睛一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都是东夷人,没病就不能拿了吗?”

    陈泽懂了,这是来胡搅蛮缠捣乱的,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因为东夷的特殊,每段时间都有新的流民来到这里,他好声好气地同他们解释。

    “这几位大哥,这些粮食我们只发放给老人家和其他因身体问题无法劳动的百姓,显然你们并不符合。”

    谁知听了陈泽的解释,那几个人反倒吆喝的更大声了,“东夷这是什么意思!欺负我们外来的?”

    不止如此,黑三身后的几个人还想上前来抢堆在地上的粮食口袋。

    一旁的侍卫连忙上前将他们拦住,谁知道这一拦可不得了,那几个大汉直接撒起泼来,胡乱叫喊,“东夷的侍卫打人了!”

    黑三还故意将胳膊往侍卫横在身前的枪头上撞,撞出一道血口子,“杀人了!杀人了!”

    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真以为侍卫杀人,一窝蜂乱成一团,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家眼见着就要被挤倒,陈泽连忙走上前将他们扶住,大声道,“你们别慌!没有这回事!”

    话音刚落,就见到那黑三忽然口吐白沫,就这么倒下了。

    其余几个人看见黑三倒下,都一副又气又急要和陈泽拼命的架势,“我们几个人刚来到东夷就被你们害死了个人,这就是所谓避难之地的东夷?”

    这里人太多,陈泽被挤在人群中,玄弈心急地拨开人群朝他的方向跑。

    推搡之间,有人袖中出现冷光,匕首露出,朝陈泽的腰间直直地刺去。

    就在这瞬息间,意图偷袭的人手腕上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把短刃捅了个对穿。

    “哐当!”他手中想要偷袭陈泽的匕首落地,手腕上溅出的鲜血沾染上了陈泽的衣袖。

    这一切都发生在陈泽还没回神的时候,他盯着衣袖上的鲜血,胳膊被赶来的玄弈扣住,“公子,你还站着做什么!赶紧离开这里!”

    埋伏在周围的另一拨人也不装了,抽出武器就向人群扑来,遇到碍事挡在身前的老人直接拔刀砍杀。

    玄弈拔剑挡住那些人向陈泽劈砍来的刀剑,北狄的士兵也加入了这场混战。

    陈泽被玄弈护着往外走,他死死地看着地上无辜被杀的东夷百姓,“不,我不能走!你先去把百姓疏散开!”

    “公子!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必须离开这里!”

    玄弈强硬地带着陈泽运功往外闯,与此同时,明显是那伙袭击者的头目放声大喊,“我们来此就是要杀尽东夷人,除非你们将陈泽交出来!”

    陈泽的身后传来受伤百姓的哭叫。

    他被玄弈带着,有人注意到了他们,拿着剑冲上来阻拦,就在剑尖要碰到陈泽时,一把拐杖将剑尖打偏。

    之前陈泽初到东夷时给过他一张饼的那个老大爷拦在他们身后,浑浊的眼睛看着那袭击者。

    那袭击的人看着这不知从哪冒出的老大爷坏了他的事,抬手就想解决掉他。

    此时玄弈被左右夹击,施救不及,陈泽心一横,抽出腰间防身的软剑就冲上去。

    可他的三脚猫功夫显然不敌,就在对方的剑向他刺来时,陈泽身侧突然传来一股推力,“走!”

    那老人拦在他身前,目光决然,干枯的手指死死地攥住腹间刺出的长剑,“走!”

    他太瘦了,那把长剑轻轻松松地就穿透了他如同纸片般的身体。

    陈泽目眦欲裂,他青色的衣衫上又多了一道血迹。

    玄弈冲上前,拦剑将那人解决。

    看着老人腹间渗出的鲜血,玄弈不敢再耽搁,转身将陈泽带走。

    *

    他们明显有备而来,人数太多,北狄埋伏的士兵无法应对,一朵朵代表着北狄信号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袭击头目脸色铁青,万万没想到北狄竟然淌了这浑水,他们斗不过北狄骑兵,陈泽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听见不远处传来的阵阵马蹄声,他只得做出手势,“撤!”

    “你们想往哪逃?”

    拓跋苍木提着长刀拦在他们面前。

    只有这一个人,不足为惧。

    袭击者头目脚下运功想杀出去,他脚下刚动,就感觉到胳膊一凉,随后,沾血的胳膊掉在地上。

    紧接着,只看到在拓跋苍木大开大合的动作后,那一小队的人都倒下了。

    袭击者头目捂住受伤的胳膊,看着脚边被一刀断命的同伙,眼神惊怒,“你,你是”

    拓跋苍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为防止他咬舌自尽,抬手就将他的下巴卸下,“话还是留着审问的时候再说吧。”

    *

    陈泽一把将玄弈推开,冷声道,“我要回去看看。”

    “公子,”玄弈拽住他的胳膊,“那里有北狄的首领解决,你只需要离开。”

    陈泽垂首,再抬头时眼圈通红。

    “你看到了吗?倒在地上的东夷百姓,还有那位老人家,都是我的错,我太不谨慎了,明知道最近危险,我还出去给他们发放粮食,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们”

    他声音哽咽反复重复,“是我的错”

    玄弈蹙眉看着他,“公子,这不是你的错。”

    陈泽不再言语,只是摇头。

    北狄骑兵已到,所有人皆被伏诛。

    陈泽赶回去的时候,那老大爷还剩一口气,此时正仰头望着天边笑。

    陈泽跪坐在他身边,医者诊治后对他摇头,已经没救了,现在只是回光返照。

    陈泽浑身发冷,那老大爷收回目光,眯眼看着他,“你来啦,大小伙子的,哭什么,我原本也就没几日活头了。”

    “我这一辈子,颠沛流离,最怕的就是死而有憾,家里人都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我救了你,我觉得值,也没什么遗憾了一直都忘了对你说,谢谢你的照顾”

    老人又抬头看向天边,浑浊的眼珠最终黯淡无光。

    陈泽沉默地为他合眼,盖上草席。

    风沙扬起,遮盖了地上的一切血污。

    陈泽站起身,循着老人死前的望着的方向看去,那原来是他家乡的方向。

    可惜他还是没办法,带这些东夷百姓回家。

    陈泽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随后又缓缓松开,“走,把这些人押下去审问。”

    地牢中,陈泽还穿着那身沾染上血迹的衣衫,这几个被抓的人一个比一个嘴硬。

    陈泽将长鞭递给玄弈,“继续审,我倒要看看他们的骨头能有多硬。”

    玄弈接过鞭子,看着陈泽冰冷的神情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点头,“遵命。”

    从地牢出来后,陈泽在外面随意走着,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就只是漫无目的地走。

    最终他脚步站定,环顾四周,茫然地想,为什么会这样?

    他为什么会觉得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东夷?他是谁啊,不过是个流犯,他又为什么会觉得他就能改了这世道?

    明明他站在太阳下,为何会浑身发冷?

    陈泽站在原地,烈日当空,他仿佛能听见心中笃信的那把能披荆斩棘、斩出前路的剑在一寸寸断裂。

    为何死得不是他?

    *

    “陈泽。”

    听见有人唤他,陈泽麻木地转身,看到沈玉竹目光担忧地向他走来。

    陈泽喉间干涩,突然说道,“殿下,拓跋苍木说得不错,我的确不适合做东夷的首领。”

    沈玉竹触及到他几乎空白的眼神和随时会倒下的身体,忍不住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握住。

    “陈泽,振作起来,除了你,没人能做东夷的首领,你得给自己成长的时间。”

    “为什么?我明明就是个傻到透顶的庸人,我什么也做不到。”

    陈泽抬眼,像是认命,又像是想要急于寻求一个答案。

    “因为只有你敢改变东夷。”

    沈玉竹直直地看向他,并不锐利的眼神却像是针尖般刺进陈泽的心里,与那把即将碎裂的剑发出哀鸣般的撞击声。

    “你无知无畏,你看不惯这世道,你想改了这世道,那就站起来去做这件事,你是傻,但没有你这样的傻子,这世道永远也不会改变!陈泽,东夷的百姓都在等着你。”

    这世道需要他这样的傻子。

    碎剑重组,心剑已成。

    陈泽看着衣衫上的血迹,伸手拂过,好啊,那他要试试,能不能翻了这天。

    *

    沈玉竹和陈泽告别后走到巷口,拓跋苍木正靠着墙等他。

    “聊完了?”

    拓跋苍木语气很不屑,陈泽还是经事太少,这么点变故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偏偏殿下又很担心他。

    沈玉竹想到方才见到陈泽时对方濒临崩溃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他对陈泽说的话,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命运啊真的是靠人力就能改变的吗?

    沈玉竹偏头看向身边的拓跋苍木,这人是如何做到一直坚定己心的。

    “你相信命数吗?”

    拓跋苍木轻嗤一声,声音中有着他独有的狂妄,“我只信我手中的刀,能破开那所谓的命数。”

    “若你手中无刀呢?”

    沈玉竹忍不住追问。

    拓跋苍木扬眉轻笑,“那就徒手撕开。”

    是嘛。沈玉竹也抿唇微笑起来,又拽了下他的辫子,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撕开吧。

    “殿下,你能不能换一根辫子拽?”拓跋苍木语气无奈。

    “啊抱歉,原来是同一根吗?”

    沈玉竹嘴上说着抱歉,手上却是没松,还在空中晃悠了几下。

    拓跋苍木配合地低头,让他拽实了那发辫,“殿下为何会问那样的问题?”

    “嗯……你就当我是看见了陈泽,有感而发吧。”

    第34章 走吧

    有感而发吗?

    拓跋苍木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沈玉竹有时候眼里藏着他无法触及到的落寞与寂寥。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之间离的很远,哪怕对方就在他的身边。

    沈玉竹原本正打算松开手中的发辫,手腕却一下子就被拓跋苍木捉住了, 沈玉竹抬眼, 与拓跋苍木眼中的难言情绪相撞。

    沈玉竹怔然,声音放轻了些, “是我将你拽疼了吗?”

    拓跋苍木的神情一瞬间恢复如常, 他扯了扯唇角, “殿下这点力道能拽疼什么?”

    拓跋苍木说得轻松,但沈玉竹还是将他那瞬间不自然的反应放在了心上。

    他知道拓跋苍木看起来大大咧咧, 实则心思最是细腻。

    难道是因为今日发生的事吗?想到陈泽,沈玉竹轻叹口气。

    “陈泽怪他自己不够谨慎, 但又哪能事事皆如他所料。”

    沈玉竹想到受伤的东夷百姓还有那位死去的老人,“……那些人滥杀无辜,实在是丧心病狂,根本就没有将人命放在眼里。”

    陈泽也没有想到会伤及无辜。

    沈玉竹敛下眉眼。

    其实拓跋苍木虽总对陈泽颇有微词, 但在沈玉竹看来,这两人真的很像。

    同样的固执, 又同样坚信着己念,也总是认为那些危险的事都能自己担着。

    殊不知身为所属领地之主,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与领土内的百姓息息相关, 祸福相依。

    思即此, 沈玉竹认为他应该和拓跋苍木好好谈谈。

    一直以来, 涉及到拓跋苍木性命安危的事, 他总是与对方急眼发生争吵,而争吵却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客栈, 拓跋苍木今日打斗过,外衣蹭上了血污,他进门就脱下外袍,露出健壮的上身。

    沈玉竹刚开始还会对拓跋苍木不穿里衣而震惊,现在早已习以为常,不过还是会尽量避开不看。

    拓跋苍木不知礼数、衣衫不整也就罢了,他可不会乱看。

    沈玉竹心里想着事,走路的时候没注意到屋子里的板凳,撞到后差点摔倒时被拓跋苍木一把拽住了手腕。

    “咔擦。”

    细微的骨节错位声响起。

    “……”沈玉竹看着自己明显弯曲的手腕,站稳后气得将拓跋苍木一把推开。

    拓跋苍木慌乱补救,“抱歉,情急之下没有注意力道,我来给你接上。”

    接骨时沈玉竹用手掩面,将被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都藏在袖间。

    这野蛮人就不能轻一些吗!

    *

    看到手中泛青的手腕,拓跋苍木自责得不行,他知道这是因为方才见血杀人了的缘故,他现在兴奋得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就连看到沈玉竹白皙的肌肤上被他留下的淤青的指印时,除了内疚,也有另一种更无法言喻的情绪蔓延,侵蚀着他的神志。

    沈玉竹疼劲儿过了后才将袖子挪开,看见这人捧着他的手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样子又傻又呆。

    “好了,我已经没事了。”

    沈玉竹抽回手,拓跋苍木抬头时,他察觉到这人眼睛又有些发红。

    沈玉竹心里一惊,连忙凑近捧着他的脸颊仔细查看,“怎么了,头又疼了吗?”

    再近一点,两人的鼻尖就能蹭上了。

    拓跋苍木脑中出现这一念头后身形一动,细腻的摩擦触感从鼻尖传来,仿佛带着电流。

    他的眼里的红血丝又多了几分。

    沈玉竹被他突然地靠近惊得往后退了一些。

    却没想到就这么一个退避的动作,就让拓跋苍木幽蓝泛红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样子像是要吃人。

    这是又犯病了?

    沈玉竹很莫名,怎么这病看上去毫无规律可言,他这是哪里又将拓跋苍木惹到了?而且受伤的明明就是他!

    想到以往的安抚,沈玉竹觉得不能再将拓跋苍木这么惯着了,越惯着发病越频繁,还是得想法子根治才是。

    “回答我,是头疼吗?”

    就算拓跋苍木眼神明显不满,沈玉竹也依旧将椅子又往后挪了些。

    “……嗯。”

    沈玉竹听见拓跋苍木低低地应了一声,他愁得用手揉捏眉心,“我带你去医馆好不好?”

    拓跋苍木朝他伸手,明明这人身上的气息现在是很可怖的,但沈玉竹诡异的从中感觉到了几分委屈。

    像是在问,为什么这次不让他碰了?

    沈玉竹手指微动,最后硬下心肠,没有牵住他伸来的手。

    拓跋苍木表情阴郁下来,慢慢地收回手,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沈玉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不去。”拓跋苍木低沉的声音响起,透着明显的烦躁意味。

    沈玉竹见他不配合,蹙眉站起身,向门的方向走去。

    “那你就一个人呆在这里,我去隔壁。”

    “别走。”

    拓跋苍木像一头蓄势待发地野狼,见猎物要逃走,再也不伪装成无害的模样。

    他有力的手猛地按住沈玉竹想要打开房门的手指,炽热地身|躯将对方挤在门前。

    身形紧贴,沈玉竹动不了分毫。

    拓跋苍木一只手搂在他的腰间,以一种强势又蛮横的姿态将他困在怀中。

    沈玉竹没想到拓跋苍木的感应会这么大,但他现在转身都难,也无法观察这人现在的状态。

    难道是他太心急了吗?也许循序渐进的让拓跋苍木接受诊治更好。

    但很快,沈玉竹的思绪就断开了,他感觉到裸|露在外的脖颈正被人嗅闻轻|蹭。

    当然这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沈玉竹能明显感觉到,被身后人反复嗅闻过的地方传来的湿润凉意。

    拓跋苍木的体温很高,透过沈玉竹单薄的衣衫,他能明显感觉到那腾烧的热意。

    “拓跋苍木……”

    尖锐的疼痛感伴随着痒意传来。

    沈玉竹骤然失声,这人正在,叼住他的后颈轻咬。

    恍惚间,沈玉竹觉得自己就是拓跋苍木嘴里的一块肉,而对方在思考该从哪里下口。

    强烈的不适感让他忍不住挣扎,可他越是表现出想要逃离,腰间的手就越紧。

    僵持之间,沈玉竹抬手覆上拓跋苍木的手背,是那只刚才被他拒绝了触碰的手。

    沈玉竹能感觉到,拓跋苍木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

    “我不走,你先松开我。”

    拓跋苍木不信,手臂丝毫未松。

    沈玉竹脖颈湿漉漉的,还伴着几个不深的牙印。

    沈玉竹脸颊通红,被气的。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又气又急,这人是狗吗?还咬人。

    沈玉竹扬起语调,声音很重,“拓跋苍木!我让你松开我!”

    终于,身后人不再是无动于衷,犹豫着放松了手臂,沈玉竹趁机拉开房门。

    今日不管说什么他也要将这人带到医馆去,这病显然越发严重了。

    *

    陈泽与玄弈来到客栈走廊找沈玉竹他们。

    刚到走廊拐角就听见熟悉的呵斥声,陈泽与玄弈对视一眼,疑心是出了事,连忙快步上前。

    正好看见眼前的房门被拉开。

    拓跋苍木正将沈玉竹抱在怀中,双眼赤红,而沈玉竹脸颊绯红,露出的脖颈上遍布痕迹。!!!???

    双方都吃了一惊。

    沈玉竹能感觉到见到来人后拓跋苍木情绪更加不稳定起来,他顾不上尴尬连忙唤道,“你们赶紧将他打晕!”

    但已经晚了。

    拓跋苍木已经盯上了陈泽他们二人,极强的危险气息从他的身上传出,玄弈直接拔剑。

    沈玉竹心急的不行,连忙转身拦住,抱住他的胳膊。

    拓跋苍木潜意识里知道不能甩开他,不能让他受伤,于是只能皱眉警告,“放手。”

    沈玉竹自然知道不能放,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拓跋苍木发疯嗜血的样子。

    玄弈见势不妙想先带着陈泽离开,陈泽又担心拓跋苍木会伤害到沈玉竹。

    正僵持时。

    拓跋苍木弯腰去拿放在桌上的长刀,沈玉竹探身按住他拿刀的手指。

    推搡之间,沈玉竹的鼻尖撞在了拓跋苍木的侧脸上,唇擦过了他泛着青渣的下巴。

    就像一个轻柔的吻。

    拓跋苍木猝然僵硬在原地,眼神茫然,周身的攻击性全无。

    玄弈看准时机,闪身在拓跋苍木身后,一个手刃就将人劈晕了过去。

    *

    “他这种症状有多久了?”

    一个年迈的老医者坐在一旁,他的面前是正睡着的拓跋苍木。

    沈玉竹看着榻上哪怕已经被敲晕却仍旧皱着眉头的拓跋苍木,“应当有些年岁了。”

    这番不确定的话引得老医者看了他一眼,“你是他何人?”

    “……”沈玉竹沉默片刻,“朋友。”

    坐在桌边的陈泽闻言露出奇怪的表情,原来殿下从没有将自己当成过拓跋苍木的妻子吗?

    突然有点同情拓跋苍木是怎么回事?

    饶是老医者见多识广,面对拓跋苍木的病也只是摇头,“他这看起来并不像是寻常的病。”

    沈玉竹焦急追问,“那这病是无法医治了吗?”

    老医者摸着他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你方才说他发病的时候会双眼赤红,暴躁易怒,有时还会伤害自己,想要见血是吗?”

    “是,但他这么多年总是隐忍着。”沈玉竹垂眼,如若他没有发现此事,依照拓跋苍木的性子,大概是会瞒一辈子的。

    “还有其他的症状吗?比如失去理智,无法沟通。”

    老医者明显是想到了什么,见沈玉竹点头,他便差不多确定了,“这不像是病,更像是中了蛊。”

    “中蛊?”沈玉竹第一次听说这个词,疑惑询问。

    “南蛮善蛊,我曾听说,被种下蛊的人会逐渐失去神智,逐渐变成一个失去人性的怪物,在十年前,我也遇到过和他病症相似的人。”老医者解释道。

    沈玉竹听见有人也曾与拓跋苍木相似,连忙追问,“那人后来如何?”

    “死了,”老医者叹了口气,“后来他自己无法忍受那种失去神志的痛楚在家中自尽。”

    “只有南蛮才有人懂解蛊之术,你这位朋友,我只能给他开些安神的药物稳定心神。”

    老医者开完药方后被玄弈送出,陈泽看向沈玉竹,“殿下,你打算如何?”

    “既然只有南蛮才懂这解蛊之术,那便去南蛮吧。”

    沈玉竹语气坚定,“总得去试试。”

    “可现在时局动荡,殿下也知道,我们都正被人盯着,甚至对方极有可能就是南蛮,更何况拓跋苍木这蛊中得蹊跷。”

    陈泽神情忧虑,“若是拓跋苍木离开北狄,对北狄的影响不小,恐怕就连北狄人也不会同意。”

    陈泽说的这些沈玉竹都知道,但他直觉拓跋苍木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今天对方的状态比以往看上去尤为严重,从更加放肆的举动间也能看出。

    两人说话时,拓跋苍木睁开眼,他的眼睛已恢复清明,他看着坐在榻边的沈玉竹,“殿下……”

    陈泽见拓跋苍木似乎有话要对沈玉竹说,会意地站起身走出,替他们将门带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拓跋苍木靠在床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将沈玉竹衣领拉开。

    看着上面的痕迹,拓跋苍木指腹滑过,眼神晦暗,“疼吗?”

    沈玉竹用手遮掩,耳尖有点红,“不疼。”

    拓跋苍木神情紧绷,看向沈玉竹的手腕上的指痕,这也是他干的。

    “殿下,我从前就说过,在我犯病的时候要离我越远越好。”

    拓跋苍木收回视线,低垂着头,脑后的发辫也没精打采地垂下。

    明明以往都能控制的,现在却还是伤害到殿下了,殿下这次见到他发狂的模样就会害怕他了吧,下次也就能远离他了。

    拓跋苍木垂在肩侧的发辫被细白的手指捏住晃了晃,沈玉竹朝他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在你昏睡时,有位医者前来为你诊治,他说你这不是病,而是一种会侵蚀神智的蛊,不过这种蛊只有去南蛮才能找人解。”

    见拓跋苍木抬头,沈玉竹就知道这人是听进去了,“这蛊你知道是何人给你种上的吗?”

    拓跋苍木思索后摇头,“不知。”

    看来有人早就盯上了拓跋苍木,沈玉竹拽着他的发辫,“你愿意去南蛮解蛊吗?”

    “自然是愿意。”

    先前拓跋苍木从不觉得他情绪失控有什么不妥,甚至头疼他也能忍过去,但现在……

    他看向眼前人,沈玉竹温柔的眼睛正看着他,隐隐可见几分疲惫,视线向下,是遍布着咬痕的脖颈。

    那时候残留的兴奋情绪现在都在影响着拓跋苍木。

    他清楚地知道他当时的念头,想要将眼前人吞食,宛如失智的野兽。

    若是这样放任下去,拓跋苍木知道,总有一天他真的会伤害到沈玉竹。

    如果某一天他恢复清醒后,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人……

    拓跋苍木的手指不自觉颤抖起来,沈玉竹用力握住,“怎么了?是又有哪里不舒服吗?”

    “殿下,”拓跋苍木沙哑的声音响起,“此次离开东夷后,你就走吧。”

    离开他的身边。

    第35章 约定

    沈玉竹茫然地看着拓跋苍木回避的眼神, 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让我走去哪?”

    拓跋苍木不答,只将眼垂下。

    意识到他是何意后,沈玉竹眉眼间浮现出郁气,“我明白了, 你是嫌我碍事, 想让我离开北狄?”

    听到这样冷淡的言语,拓跋苍木心脏传来隐痛, “殿下, 你也看到了, 如若再呆在我的身边,我可能会伤害到你。”

    沈玉竹手里攥着他还在发颤的手指, 拓跋苍木发病咬人的时候他还没有生气,但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动怒。

    “你为何会这么想?我问你, 你失控多年,从前可有伤害过一个族人?”

    沈玉竹见这人依旧不看他,又将话放重了些。

    “何况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只是被有心之人种下了蛊。”

    沈玉竹握紧他的手, “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我们一起去南蛮找能为你医治的人。”

    沈玉竹越是宽容, 拓跋苍木就越是痛苦和内疚,“可是这次我伤害了你, 殿下真的就对我没有丝毫害怕吗?”

    *

    害怕吗?可能最初的时候, 看到双眼赤红的拓跋苍木, 沈玉竹有一些陌生的畏惧。

    但后来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 沈玉竹又怎么可能还用之前的态度看待他。

    而且他本就是为了拓跋苍木才重生, 是因为对方,他才有了重来一世的机会, 甚至有了前世想都不敢想的经历。

    沈玉竹扪心自问,对这一世的他而言,还会有比拓跋苍木更重要的人和事吗?

    不会有了。

    *

    这几息时间的沉默已经足够拓跋苍木看出许多。

    拓跋苍木自嘲一笑,是了,谁会愿意陪在一个随时可能会伤害旁人性命的疯子身边。

    他知道殿下很好,但他怎么能卑劣的利用对方的好,他不能这样。

    “殿下离开北狄后,我会安排好一切,你”

    拓跋苍木话还没说完,发辫就传来一股很大的拉力感,比以往每一次都重,有点疼。

    他不解地抬头,看着正死死拽着他头发的沈玉竹。

    对方正用一种强势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他感觉到沈玉竹似乎在生气。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

    沈玉竹怒气冲冲地揪着他的发辫,决心要让他疼,他真是受够了诸如“我是为了你好所以才要把你推开”的这类话。

    拓跋苍木怎么不问问他的想法?就这么自顾自地为他做了安排。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离开北狄了?如果我不愿意,你是不是要将我打晕带离?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三句话,沈玉竹就让拓跋苍木原本想要保护他的意思变成了“赶他离开北狄”。

    若是黄行远在此,一定会大呼鬼才,可惜拓跋苍木在沈玉竹面前,只会嘴笨地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沈玉竹快速打断,咄咄逼人,“我问你,你从前想过让赛罕和哈日朗他们离开北狄吗?”

    “”拓跋苍木哑然,这倒是真没有。

    沈玉竹冷笑一声,“那你现在唯独让我离开,不是赶我走是什么意思?”

    拓跋苍木的发辫被扯得生疼,但他动也不敢动,只能先让眼前人消气。

    “你和他们不同。”

    “是啊,我与他们不同,因为我不是北狄人,所以你要赶我走。”

    沈玉竹认同了他的话,却让拓跋苍木更有口难言了。

    完了,殿下这次好像真的很生气。

    原本拓跋苍木隐痛的思绪被沈玉竹这么一打岔,搅和成一团乱麻。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不会离开他吗?

    “回答不上来了吗?说不出我与他们哪里不同,那你为何只想让我离开?”

    沈玉竹一口气问完,看着拓跋苍木为难的神色,他郁气全消,畅快地放过了手里可怜的发辫。

    拓跋苍木无奈地看了眼乱糟糟的发辫,幽蓝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宛如晴空下的草原湖泊,澄澈得令人着迷。

    沈玉竹心尖莫名发热,他直觉拓跋苍木好像是要对他说些什么。

    但最终,对方也只是妥协般叹息,“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在我这里,你的确与他们不同。”

    两人对视间,奇怪的气氛蔓延。

    沈玉竹眼神游移,坐立不安,“那既然如此,你不会再有赶我离开北狄的念头了吧?”

    拓跋苍木哭笑不得,“都说了不是赶你走。”

    沈玉竹才不管这人的解释,他说是就是。

    “不过殿下,如果下次我还会做出伤害你的举动,你可以试着打我,如果只是口头喝斥,对失控的我没用。”并且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拓跋苍木又看向他的脖颈,原本莹润如玉的肌肤上全是狎昵不堪的舔|咬痕迹。

    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拓跋苍木粘腻的眼神围绕在沈玉竹的颈间。

    担心太过明显让对方察觉,拓跋苍木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殿下那里,需要上药吗?”

    沈玉竹看不到自己的脖颈,自然不知这是怎样一副骇人的模样,当时除了被这人虎牙咬得有点疼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不过拓跋苍木怎么老看他的脖子,难道是在自责内疚吗?

    自觉发现了真相的沈玉竹大度地摆手,“不用,遮一下等几天大约就消了。”

    拓跋苍木抬手给他整理好衣领,遮住痕迹。

    这么一看,沈玉竹的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应该是之前被他按住挣扎时碰乱的。

    看到沈玉竹就坐在他面前一动不动让他整理的样子,拓跋苍木没忍住笑了笑,安静的殿下好乖。

    拓跋苍木倾身为他整理发冠时,沈玉竹突然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沈玉竹脸色一变,单膝跪在榻上,将拓跋苍木的衣襟扒开。

    “你是不是受伤了?”

    *

    “也不知道拓跋苍木现在醒过来没有?”

    陈泽与玄弈走在街上,“不过我们发现了拓跋苍木的秘密,会不会被他灭口啊?”

    玄弈手里提着药包,沉默片刻,好像很有可能。

    就在陈泽与玄弈重新回到客栈房间,陈泽刚一只脚跨进门框的时候,眼睛突然就被身后的玄弈单手捂住。???

    “你做什么?”陈泽刚拿下他的手,就看见殿下正将拓跋苍木按在榻上扒开了他的衣服。

    额,他是不是现在该转身离开然后再将门带上啊?

    就在陈泽犹豫着放下药包离开时,他听见拓跋的声音响起。

    “大约是衣服上留下的血腥气息,我没有受伤。”

    沈玉竹检查完后才表情和缓,他抬头看着站在门口姿势奇怪又僵硬的陈泽与玄弈两人,“你们站在哪里做什么?”

    陈泽看出来是误会,笑着上前,“我们是来送药的。”

    他悄悄瞅了眼拓跋苍木,对方正用一种诡谲难辨的眼神看着他。

    陈泽心里一跳,“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等等,”拓跋苍木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你知道了我中蛊一事,应当明白该如何做吧。”

    平静的口吻里是明晃晃的威胁,陈泽欲哭无泪,“当然,我明白,不会有别人知道。”

    “如果我听到了什么风声,就拿东夷是问。”拓跋苍木阴恻恻道。

    陈泽继续点头,心惊胆颤,“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有什么风声。”

    沈玉竹瞪了拓跋苍木一眼,你吓唬人做什么?

    拓跋苍木不情不愿地闭嘴,殿下怎么又帮陈泽,好碍眼。

    *

    陈泽正式继任东夷首领之位后,干劲十足的他顾不上休息,又将沈玉竹和拓跋苍木邀请到家中商量关于日后东夷的发展事宜。

    “我知你们就要走了,但关于如何做好东夷的首领,我却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要向你们取经。”

    陈泽为人谦逊,善于低头请教。

    沈玉竹目光坦率地看着他,“我从前也只是个纸上谈兵的皇子,许多事都是出宫后亲眼见到才有所感悟,取经不敢当,不过我也有一事正为难。”

    他看着铺在桌面上的地图,手指在北狄的位置一点。

    “北狄兵力强盛却缺少钱财,我之前的打算是将北狄多余的马匹卖出,但这马匹终究有限,养马也需要时间,所以还得另想一条赚钱的法子。”

    沈玉竹手指一抬,又落在了东夷的位置上。

    “东夷人不多,各方面都有所短缺,但靠南处有大片密林,靠北处有无尽汪洋,顺着汪洋湖泊,可以经过北狄、中原、南蛮甚至西戎。”

    “一方面,东夷可以通过水路发展通商,另一方面,你也知道北狄骑兵强横,但骑兵毕竟只能在地面战斗,我希望你可以考虑让东夷弥补北狄的短处,发展水军。”

    这些事沈玉竹此前从未对拓跋苍木说过,他这才知道原来对方一直在为北狄考虑。

    陈泽愁得头发都掉了几根,“殿下说得有理,可这东夷又能卖些什么呢?森林茂盛,如果是将木材贩出,也需要不少人力砍伐。”

    重建东夷需要钱,生钱又需要大量的人,东夷人大多都是外境逃难而来,壮丁甚少,这不是进了个死胡同了么?

    拓跋苍木嗤笑一声,“北狄不缺人,可以借给东夷用用。”

    有了拓跋苍木这话,陈泽就索性放开了思绪。

    “既然如此,我们不止可以伐木,也可以捕鱼,顺着水路运出去,若是距离远的,也可晒成鱼干。”

    至于水军,陈泽与拓跋苍木商量后决定先派一部分北狄军来和东夷人一起演练。

    这也算是分出一部分人保护东夷,而东夷日后赚取的钱财与北狄六四分成。

    当然,这都是私下里两方的合作与交易,其余部落与中原皆不得而知。

    商议完日后的合作,陈泽还有另一事与他们二人说。

    “那次偷袭之人,玄弈将其中一个人的嘴撬开了,那人是”

    陈泽闭眼,声音沉重,“世家培养出来的死士,他被人派来刺杀,对于雇主一无所知,你们此后行事千万当心。”

    世家,牵连着京城势力,陈泽不知道其中有没有陈家的参与。

    沈玉竹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冷静点头,“好,我知道了。”

    *

    与陈泽告别之后,拓跋苍木和沈玉竹准备骑马回到北狄。

    出发前沈玉竹问过黄行远是否愿意留在东夷,黄行远摆摆手。

    “殿下不是让我在北狄教他们读书写字么,我还是跟着你们回北狄,之后说不定我也会回来。”

    他虽之前住在东夷,可毕竟东夷也不是他的家,对黄行远来说,能有个用的到他的地方就成。

    沈玉竹原本是想将黄行远留给陈泽考验,陈泽身边缺少心腹,不过此事也确实不急,之后东夷和北狄还会有不少接触。

    “驾!”

    拓跋苍木扬起马鞭,沈玉竹靠坐在他的怀中,该回北狄了。

    *

    “乌日娜,这个字你写错了。”

    柳青站在乌日娜身旁,看着她写下的字,提醒她道,表情很是无奈,“这个字你已经写错了两次。”

    乌日娜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很快,她麦色的脸颊就出现了几道墨痕。

    柳青看着她噗嗤笑出声,“你呀,还是去洗把脸吧。”

    乌日娜看着粘上墨汁的手指,明白过来,转身时突然瞧见正站在门外看着她们笑的沈玉竹。

    “殿下!你与首领从东夷回来了吗?”

    柳青闻言连忙看过去,“殿下,你可算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沈玉竹走到帐篷内,任由柳青上下打量,“有拓跋苍木在,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柳青瞧着他精神不错,放下心来。

    沈玉竹看了眼帐篷里的陈设,放了好几张桌子,“你们这是?”

    “最近我在教他们讲话写字,”柳青瞥了眼在帐篷外面擦脸的乌日娜,“乌日娜太笨,就被我留堂了。”

    柳青发觉沈玉竹似是有什么心事,止住了倒豆子似的话语。

    “殿下,你是有什么事与我说吗?”

    沈玉竹刚回到北狄就来找柳青,除了让她放心之外,还为了不久后他会和拓跋苍木去南蛮的事。

    “过几日我会和拓跋苍木离开北狄,你别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柳青眉头紧蹙,“殿下怎么刚回来就又要走?”

    “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柳青你安心呆在北狄,他们会保护好你。”

    沈玉竹想到拓跋苍木体内越发严重的蛊,忧心忡忡地想,他们必须尽快走了。

    柳青看到沈玉竹严肃的脸色,知道他是有正事要做,“好,殿下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在北狄等殿下回来。”

    *

    拓跋苍木中蛊一事没有告知北狄的任何人,只说有要事要去往南蛮。

    这几日他在族中做好了安排,在他离开之后,族内事宜由赛罕暂代。

    傍晚,赛罕来到主帐,沈玉竹正靠在床头翻阅着手中的书本,乌发披肩、侧颜恬静。

    拓跋苍木坐在一旁,赤着膀子擦拭刀刃,这一幕收入赛罕眼中,这两人看起来倒是异样和谐。

    “首领、殿下,要进入南蛮需要穿过一片丛林,听说里面毒虫无数,这里是陈章为你们调配出的驱虫药膏。”

    拓跋苍木站起身从赛罕手中接过,“陈章有心了。”

    “首领这次去往南蛮,可需要随身的护卫?”

    赛罕知道拓跋苍木的武力无需忧心,但对方第一次出远门,他还是忍不住担忧。

    拓跋苍木摇头,“这次我与殿下是秘密前往,动静越小越好。”

    “好吧,你们此行定要注意安危,”赛罕拍拍拓跋苍木结实的臂膀,“早点回来。”

    *

    赛罕走后,沈玉竹看着桌上那一包袱的瓶瓶罐罐,笑叹道,“看来有不少人都在为我们担心。”

    话音刚落,一团白色的影子从门帘外挤进,朔风嘴里叼着什么,它兴奋地摇着尾巴将东西放在拓跋苍木的面前。

    沈玉竹定睛一看,是一只还活着的灰毛的野兔,腿受了伤,被朔风放到地面后就开始拖着腿蹦跳。

    “这么晚你从哪捡了只兔子回来。”

    拓跋苍木看着朔风脏兮兮的身子和爪子,顿时有些头疼。

    沈玉竹披着外衣从榻上起身,看着地上因受伤蹦哒不起来的野兔,想到从前宫里陪伴他的兔子,一时间心生怜爱。

    “好可怜,抱到陈章那里给它包扎一下吧。”

    正在考虑是烤了吃还是煮了吃的拓跋苍木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没有说出口。

    他附和道,“是挺可怜,我这就将它拿给陈章。”

    朔风趴在地上奇怪地看着主人,奇怪,主人怎么还不吃这兔子,它还等着分肉呢。

    *

    陪朔风玩了一会儿后,沈玉竹翻看着手里的书页。

    他身旁突然出现一道身影,手中的书被一只手抽走,拓跋苍木低头看着他,“该睡觉了。”

    沈玉竹这段日子被拓跋苍木管束着早睡早起,但是这话本子他才刚看到精彩的部分,舍不得放下,抬手要去拿。

    “再等等,我想多看一会儿。”

    这话本子是黄行远偷偷给他的,据说是他费了好大劲才买到,沈玉竹从前在宫里接触到的书册都是经过严密盘查才会被递到他面前。

    是以沈玉竹总以为话本子便只有杂记一类。

    这次一看,沈玉竹惊为天人,他从前到底是错过了多少乐趣!

    缠绵悱恻的爱情果然好看,难怪唱戏的戏曲中也有不少。

    听到沈玉竹的话语,拓跋苍木一副面对北狄士兵时严肃板正的模样,很有原则地将手抬高,不让沈玉竹够到。

    “殿下,我们之前做了约定,到点了就该休息。”

    因为沈玉竹身体不好的缘故,拓跋苍木决定不再放任这人胡乱的作息,他得好好养着才行。

    *

    可是那故事真的很好看嘛!

    沈玉竹抿唇,表情肉眼可见的低落,黑眸可怜巴巴地望着拓跋苍木,眼里只印着他的身影。

    “再给我半个时辰就好。”

    他抬眸时肩上的发丝滑落,亵衣松散,露出一点白皙圆润的肩头。

    拓跋苍木喉结滚动,不敢再看。

    可对方清润的声音还在继续哀求,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耳中,“可以吗?”

    拓跋苍木秉持着他的原则沉默片刻,将话本子递给他。

    “殿下说到做到,只能再多看半个时辰。”

    而后拓跋苍木就见沈玉竹眉眼弯弯,拿过话本子急切地翻到刚才看过的地方接着看起来,眼里再没有他的半分影子。

    拓跋苍木站在榻边,阴沉着脸,明日就去敲打一下黄行远,读书人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话本子。

    第36章 想谁

    沈玉竹高估了他的看文速度, 哪怕拓跋苍木多给了他半个时辰,他依旧没有看完。

    半个时辰之后,沈玉竹看着拓跋苍木一脸不赞同的表情,恋恋不舍的将书册合上递给他, 安慰自己还好已经快要看完了。

    想到书中两人度过重重困难最后终成眷属相拥亲吻的剧情, 沈玉竹脸颊发烫,将被子拉过头顶盖住整张脸。

    这实在太露|骨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这样的故事。

    想入非非之时, 沈玉竹突然再次想到了篝火节时与拓跋苍木的对视, 还有耳廓的舔咬!!!

    别想了!说起来, 上次这人不受控制的也是,不停地嗅闻和咬他的脖颈, 拓跋苍木好像真的很喜欢咬他别想了!!!

    沈玉竹在被子下面滚来滚去,好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么热?

    拓跋苍木刚将话本子压在箱子最底下,回身就看到不停在榻上滚来滚去的一团被子。

    他走上前,看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沈玉竹,不明白这人是在做什么。

    拓跋苍木怕将人憋坏, 俯身伸手将被子从上方拽下,露出对方的脸。

    沈玉竹发丝凌乱, 眼角余光潋滟,脸颊还带着一抹红, 含情带怯。

    拓跋苍木呼吸一滞, 一时间有些看痴了。

    这眼神看向他时, 就好像对他有情意一般。

    *

    沈玉竹原本正如同蜗牛般触及到陌生事物将自己缩在壳里, 这会儿猝不及防就被拓跋苍木强行掀开见了光。

    脑子里正想着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沈玉竹脸更红了。

    “你掀被子做什么!”

    沈玉竹恼羞成怒,先发制人, 不再看扰乱他心神的人,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拓跋苍木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见沈玉竹将头转过去,一副气鼓鼓地模样。

    他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这人了,莫非就是因为他拿走了话本子?

    想不明白的拓跋苍木熄灭了烛火,躺在沈玉竹的身边。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沈玉竹一直都没能睡着,翻来覆去的,在身边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殿下睡不着吗?”拓跋苍木忍不住出声。

    沈玉竹没想到他还没睡,一下子停下动作,“嗯,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殿下是因为什么事睡不着?”

    拓跋苍木思索着,难道殿下又在为北狄的事烦忧么,亦或是他身上的蛊。

    因为看了新奇的话本子而兴奋到现在还没睡着的沈玉竹一时间有些心虚,“没什么事。”

    沈玉竹此时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那故事,所以话本子里的人亲吻后又是什么内容啊。

    想到这个,沈玉竹心脏莫名鼓噪,在寂静的帐篷里格外明显。

    他都怀疑拓跋苍木是不是能听见,做贼心虚地用手捂住心口,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

    “心口疼吗?我去叫陈章过来。”

    哪怕是在黑暗,拓跋苍木的眼睛也能清楚地看到沈玉竹的一举一动。

    见沈玉竹用手捂住心口,他脸色一变,坐起身就要点燃烛火。

    “没有!”沈玉竹连忙叫住他,“我心口不疼。”

    只是心跳得太快,让他现在有些晕乎乎的,这会儿猛地起身拦拓跋苍木,沈玉竹头一晕就要倒在床上。

    拓跋苍木搂住他的肩,将他往怀里带,眉头皱起,“殿下这样真的不需要让陈章来看看么?”

    沈玉竹坚持认为自己没事,说完他又晕了一瞬,等他再次睁开眼,就看见拓跋苍木黑云密布的脸。

    这次不管他说什么都没用了,拓跋苍木起身点燃烛火走到帐篷外将在睡梦中的陈章唤醒。

    陈章匆匆穿上衣服拿着药箱赶到主帐,为靠在床头的沈玉竹诊脉。

    “”把脉后,陈章的脸色变了几变,欲言又止。

    看见他这样为难,拓跋苍木心中更加焦急,莫非是沈玉竹的身子出了问题。

    “殿下他到底是怎么了?”

    陈章犹豫片刻看向沈玉竹,“殿下可是觉得气血上涌,心跳加速,有些呼吸不畅?”

    “嗯,的确如此。”沈玉竹自我感觉良好,只是有些发晕。

    “殿下睡前可是做了什么?”陈章继续问道。

    做了什么?沈玉竹想了想,“只是看了些话本子。”

    “能给我看看是什么话本子吗?”陈章心下了然。

    拓跋苍木闻言将压在箱子底下的话本子拿出递给他,“就是这本。”

    陈章接过粗略地翻了翻,尤其看了看后面的部分,随后他将书合上,还是决定委婉一点。

    “普通人看了此书倒是无碍,但殿下的身子虚弱,以后还是少看些为好。”

    拓跋苍木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所以殿下没事吗?可是他心跳很快。”

    “嗯,殿下没事,”陈章默默地收拾药箱,“这是思春的症状,我给殿下开点降躁消火的药丸服用了就好。”

    思什么?思春?

    沈玉竹浑身僵硬,脸红了白,白了红,不敢去看拓跋苍木和陈章的表情。

    最后他两眼一闭,让他死了算了。

    *

    知道陈章走后,沈玉竹依旧闭眼躺在床上。

    他死了,谁都别想叫醒他。

    沈玉竹能隐约听见拓跋苍木和陈章在帐篷外又交谈了几句什么,他想听又听不见。

    在听到拓跋苍木掀开帐篷走出的脚步声后,沈玉竹规矩地闭眼重新躺好。

    但拓跋苍木的脚步声却并未直接走来,片刻后,唰唰的翻书声响起。

    沈玉竹察觉不对,悄悄地眯起眼看去,拓跋苍木正在烛火下翻看那话本子!

    想到书中的内容,沈玉竹心里有些麻木地静静躺着,两辈子的脸面好像都在今日丢完了。

    *

    拓跋苍木正在认真地翻看着手中的话本子。

    陈章方才同他说沈玉竹的身体不宜情绪激动,平日里也要注重养生和禁欲。

    方才在帐篷外。

    “那这有什么解决之法吗?”拓跋苍木想到方才沈玉竹心跳快到晕倒的模样,心下着急。

    陈章思索片刻,“殿下可能是经事太少,所以只是看了些话本就气血浮动,至于如何解决,首领可以想想,不过殿下不宜太过激动。”

    他暗示的够明显了吧!不要再问他了!他又没成婚!

    *

    和从小在皇宫中管束着长大的沈玉竹不同,拓跋苍木生长于北狄,北狄本就民风旷达,对于一些亲近之事也从不扭捏。

    拓跋苍木原本是抱着书中到底是写了什么才会让沈玉竹如此激动的而翻看。

    但他一目十行看完后也没看出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来。

    就这?只是这样殿下就心跳加速到晕眩。

    拓跋苍木合上书本,看向到现在还闭着眼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沈玉竹,忍不住勾唇,殿下也太可爱了些。

    他知道沈玉竹现在应当是很不想看到他的,但他就喜欢看对方害羞的模样。

    拓跋苍木坏心眼地走近,沈玉竹的眼睫轻颤。

    “唔。”沈玉竹的脸被拓跋苍木用两根手指挤住,迫不得已,他睁开眼瞪着对方,“松,开。”

    拓跋苍木松手,晃了晃另一只手中的书,“殿下日后还看不看话本子了?”

    一提到这个沈玉竹就忍不住耳根发烫。

    “不看了。”他以后都偷偷看。

    谁料拓跋苍木就跟有读心术似的,挑眉轻笑,“偷看也不行。”

    沈玉竹垂头丧气,好丢人,拓跋苍木定会拿着这个事笑话他一辈子的。

    “殿下对这个很感兴趣吗?”

    拓跋苍木翻到沈玉竹看过的那一页,正好是接吻的片段。

    沈玉竹羞耻得不行,他摇头,“不感兴趣。”

    “那殿下的脸怎么这么红?”

    拓跋苍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沈玉竹的脸颊,手指传来灼人的热意。

    沈玉竹头都快抬不起来了,以往的气势全无,像只被欺负得狠了的小羊羔,他低声道,“你别说了”

    可惜拓跋苍木是个坏东西,越是见到沈玉竹这样,他就越是想要欺负。

    “殿下从前难道没看过吗?”拓跋苍木坐在榻边,倾身问道。

    沈玉竹摇头,他深觉自己的头顶就要冒烟了,“此事能不能就此揭过?”

    他实在受不住拓跋苍木这样的询问,分明以往这人都很是善解人意的,今日却像是故意般非要问他些回答不上的问题。

    在沈玉竹腹诽时,心口突然覆上一只深色大手,拓跋苍木表情很是正经。

    “我在感受殿下的心跳快不快。”若是不快的话,那就还能再逗逗。

    毕竟是医嘱。

    沈玉竹抿唇,这种身心都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好奇怪。

    “殿下对话本子的内容感兴趣,是想到什么了吗?”

    面对沈玉竹时,拓跋苍木总会收敛起身上的危险气息。

    但现在,他骨子里的侵虐感试探般溜了出来,不动声色地缠绕住对方。

    “或者,殿下也想试试吗?”

    沈玉竹睁大眼,拓跋苍木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也太直白了!

    “你别胡说。”沈玉竹下意识往后退了些,他头一次不敢与拓跋苍木对视。

    对方英俊的眉眼间邪气横生,幽蓝深邃的眼睛带着天然的蛊惑。

    “我难道说错了吗?”拓跋苍木又凑近了些,彼此间几乎鼻尖相抵。

    沈玉竹呼吸乱了,这人怎么、怎么如同话本子勾引书生的妖魅,不,甚至比妖魅还要

    他越是退,拓跋苍木就越是靠近。

    沈玉竹看出了拓跋苍木就是故意在捉弄他,这人难道以为自己会怕了吗?

    沈玉竹深吸口气,后背早已抵住床沿,退无可退。

    他心一横,学着话本子里的动作,手指顺着心口上的手腕轻滑,而后搂住了拓跋苍木的脖颈。

    沈玉竹红着脸强作镇定,他起身靠近,柔软的唇擦过拓跋苍木的耳畔。

    “你就是说错了,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拓跋苍木早在沈玉竹靠近的时候就麻了半边身子。

    他的殿下动作青涩,但也能看出学得很快。

    察觉到拓跋苍木不再说话后,沈玉竹满意地起身,让这人一直取笑他,这种事谁说他不懂了。

    如果忽略到他红得不行的脸颊,倒是还有几分可信度。

    拓跋苍木闷笑两声,收回覆在他心口的手,想到陈章的叮嘱又有些愁,不能太过激动吗?这可有些难办了啊。

    “殿下明早与我一起晨练吧。”

    沈玉竹没想到他话题跳得如此之快,“嗯?”

    拓跋苍木一本正经地解释,“陈章说殿下身子虚弱,应当勤加锻炼,在去南蛮之前,我先教殿下学会射箭。”

    沈玉竹很不想答应,但拓跋苍木好不容易才不提那事,他只得敷衍应声,“嗯。”

    拓跋苍木满意地摸了摸沈玉竹的脑袋。

    沈玉竹忍无可忍,脸色微变,“都说了不许用摸朔风的手法碰我的头发!”

    *

    此时天都快亮了,沈玉竹困意上涌,直打哈欠,闭着眼对拓跋苍木嘀咕。

    “从明天开始再晨练好不好?”

    拓跋苍木向来很好说话,“好啊,下午先教殿下射箭。”

    “”沈玉竹不想再说,这人怎么就是不放过他。

    等到沈玉竹半梦半醒时,耳边又传来扰人的问声。

    “所以殿下看话本子的时候是想到了谁?”

    沈玉竹咕哝了句什么,手指勾了勾身旁人的手腕。

    拓跋苍木烦人地凑近,“殿下方才说得是谁?”

    沈玉竹很想打人,但眼睛又睁不开,不一会儿就沉入了睡梦中。

    徒留拓跋苍木彻夜未眠,所以殿下当时真的想到了旁人?到底是谁?

    将所有人都想了一圈后,拓跋苍木思索,难道是陈泽?毕竟殿下总是对他有好脸色。

    第37章 安心

    沈玉竹醒来的时候果然已是下午。

    睁开眼后, 他醒了醒,回忆起昨夜发生之事后,他头皮一炸,偏头看向帐篷内, 还好拓跋苍木不在。

    沈玉竹刚松了口气, 就看见门帘被掀开,拓跋苍木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见他醒来后笑道, “殿下醒了吗?正好先吃一粒药丸。”

    沈玉竹意识到这是什么药后对此无比抗拒。

    “我不用吃药。”谁会因为看了个话本就吃药, 太丢人了。

    拓跋苍木不听,倒了杯水就走到沈玉竹身边, “殿下隔几日吃一次就好,这药不苦, 难道殿下忘了昨夜……”

    “好了!你别说了,我吃。”沈玉竹被拿捏了“把柄”,只得妥协。

    拓跋苍木见状满意的将药瓶收好,“殿下没忘记下午的射箭吧。”

    沈玉竹宁愿自己根本不记得, 他皱着脸,“能不能不去?”

    这种体力活真的很不适合他, 就算他如今身子比以往好多了,也依旧不适合, 他就是懒, 不想动。

    拓跋苍木看见沈玉竹耍赖似的吃完药又继续躺下将自己裹住, 他看着对方落在被子外的纤细手腕, 慢悠悠地道。

    “殿下可知, 那南蛮与外境皆隔着一道山脉,若是想去南蛮, 就必须要翻山越岭,殿下如今连射箭都犯懒,之后又怎么去南蛮?”

    拓跋苍木看见沈玉竹的被子动了动,又继续道,“所以这南蛮还是我一个人去就好,殿下就呆在北狄,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此话一出,沈玉竹总算躺不住了,他坐起身,眼神不悦、语气指责,“你又想丢下我。”

    方才虽是拓跋苍木故意说给沈玉竹听,但他也确实是如此想的。

    “殿下,若说此前去东夷,我尚且还能安排北狄的骑兵在周围保护你的安危,但是在南蛮,北狄的军马无法进入,我无法时时顾及你的安危。”

    拓跋苍木缓声解释,“这蛊本就是我一人之事,殿下就留在北狄让我安心好吗?”

    沈玉竹看着他不说话。

    拓跋苍木猜想他也是在不满,但这次他决定不再由着沈玉竹的性子。

    南蛮是四大境中最神秘的一处地域,世人对它知之甚少,拓跋苍木不确定去到南蛮他们会遭遇什么,若有危险,让他一个人面对就好。

    拓跋苍木低头将腰间一直挂着的一把精巧匕首取下,他在手里摩挲片刻后将它递给沈玉竹。

    “这是我从小带到大的贴身之物,算是我的信物,若是你有什么事,可用这个吩咐族人。”

    *

    好啊,这是都向他交代起后事来了?

    沈玉竹不接这把匕首,他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你回不来了吗?”

    比起从前的大声争执,沈玉竹这样堪称平静的态度却对拓跋苍木更有威慑。

    “……殿下别任性,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去往南蛮需要离开一段时日。”

    见他不接,拓跋苍木将匕首放在沈玉竹的枕边。

    沈玉竹垂眸看了眼匕首,心上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又苦又闷,拓跋苍木总是这样。

    在东夷的时候他原本就想好好和对方聊聊此事,但那时不巧遇到拓跋苍木蛊虫发作,混乱之后他也将此事落下了。

    这个蠢蛋。

    试着依赖旁人不好吗?试着和身边人一起去做危险的事不好吗?什么事都非得自己一个人扛着……死了都不会有人心疼。

    “拓跋苍木。”沈玉竹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不是只有一个人,你是北狄的首领,你的身后是整个北狄,不管你做了再小的决定,不管你想不想连累别人,就因为你是北狄首领,就注定会将北狄卷入其中。”

    透过拓跋苍木幽蓝的眼睛,沈玉竹温和的眼神好像有破开一切的力量。

    “我知道我和你一起去南蛮也做不了什么,你知道的,我连长时间举起一把弓箭都做不到。”

    这话颇有些自怨自艾的意味,沈玉竹抬手,看着自己似乎一折就断的手腕,自嘲一笑,“但你知道我为何说要与你一起吗?”

    拓跋苍木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殿下……

    “因为我就是不放心,等待的滋味太难熬了,只有看着你我才能好受些,你会答应我的对吗?”

    拓跋苍木很想碰一碰眼前的沈玉竹,他手指微动,“可是我无法顾及你的安危。”

    沈玉竹唇角带着笑意,他拿起枕边的匕首,放在手里细细端详。

    “刚才说得只是我为何要去的原因,现在我们来说说别的。”

    “拓跋苍木,你只是一个凡人,你不该认为自己可以阻挡一切危险,你凭什么认为我在北狄就会比在你的身边更安全?就像你又凭什么认为你可以替北狄阻止危险?”

    沈玉竹垂眸,倾身重新将匕首挂回拓跋苍木的腰间。

    “从你接手北狄动用兵力将被侵占的土地夺回就知道,北狄早晚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这又是你必须要做的,很为难吧。”

    “你顾虑太多了,北狄就算没有你也不会改变注定会与其他几境兵戎相见的结局,除非北狄甘愿被吞噬。”

    挂好匕首后,沈玉竹满意地打量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拓跋苍木,今日倒是学会了不插话。

    “不止是北狄,我的安危也不该是你的责任。”说了一圈,沈玉竹又重新将话绕了回来。

    “哪怕没有你,我也可能因为种种其他原因而死,比如生病、溺水、刺杀……”

    方才还被沈玉竹在心里表扬过不插话的拓跋苍木听见他如此说,忍不住打断,“殿下不可胡说。”

    沈玉竹无奈收住话,“总之,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有你没你都一样,既然我也很有可能因为旁的原因遇到危险,那我还不如跟在你身边。”

    他想拓跋苍木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了,这就是他愿意付出生命去做的事,他不想拓跋苍木心里有负担。

    这人分明是该肆意妄为的年纪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顾虑,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少年老成的样子。

    对于早已死过一次的沈玉竹而言,看待一些事反倒要比拓跋苍木通透得多。

    责任不该是枷锁,他人的安危也不该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再强大的人终有做不到之事,背负太多反而徒增烦恼。

    有时候抱着不管了,干就完事的心态反而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反正沈玉竹就是这样。

    至于拓跋苍木,他看似洒脱,实则一直以来都很压抑,从多年蛊发却无人得知就能看出来了。

    “你的身后是北狄,身边还有我。”

    沈玉竹抬手,将食指与拇指捏起来比划,“试着将多余的顾虑丢开吧,然后依靠我们。我虽体力不济,但应当还是有点用处的吧?”

    拓跋苍木伸手将他的手指打开,“嗯,有很多。”

    “那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沈玉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拓跋苍木笑了一下,“不太明白,殿下一会儿说我重要,一会又让我不要自以为是,其实我并不重要。”

    沈玉竹脸一僵,这人怎么这么笨!就非要他将话说得再明白点吗?他懂不懂说话应该委婉点啊。

    “……我是说,在这四境与中原之中,你并不要紧,对于它们,你无法用一人之力抵挡,而对于我、与赛罕他们而言,你不能有事。”

    “你不要本末倒置,去为了那些时运流转的东西而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拓跋苍木双手抱胸,“所以这与殿下一定要跟着我去南蛮有什么关系?”

    沈玉竹隐忍着脾气,不能吵,不能吵……他都将话说得那么明白了,拓跋苍木就是故意的!

    他想到昨天看得那话本子,阴阳怪气,“还不是因为看不见你我就烦心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一颗心都吊在你的身上了。”

    拓跋苍木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殿下如此在意我。”

    “……”沈玉竹确信这人昨夜是看完了那话本的,也知道这就是里面的话,他皮笑肉不笑道。

    “是、啊,所以你别想独自去南蛮,北狄的军队必要时候也要进入密林提前做好防范,保护你的安危。”

    “你中蛊一事不想让他们担心不愿意说我也不拦着,但你是北狄首领,他们合该保护你,这种时候就不要和北狄划清界限了。”

    沈玉竹索性全将话挑明。

    拓跋苍木这回没再像以往那样非得说别人拿他没办法,而是平静道,“这些事殿下自己就可以安排。”

    沈玉竹以为拓跋苍木在说胡话,笑着摆手,“他们怎么会听我的?”

    “殿下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听。”

    拓跋苍木原本只是想将沈玉竹保护在北狄,但他现在觉得,殿下不该只是作为依附关系呆在他的身边。

    “以后这种事你觉得怎么好就去做,告诉哈日朗即可,他会安排下去。”

    而后,沈玉竹看到他再次将腰间的匕首解下递给他时,才明白这把匕首在北狄象征着什么,那是可以调动兵力的首领权力。

    沈玉竹心情复杂地接过,“你不怕我拿去做什么坏事?我可是皇室的人。”

    拓跋苍木浑不在意,将沈玉竹脸颊旁的发丝捋到而后,温声道,“你不会。”

    *

    拓跋苍木打着要去南蛮爬山的由头,逼着沈玉竹在这半月内日日早起晨练,一点点地锻炼他的体力。

    有没有用沈玉竹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快累死了。

    半月过后,二人乔装打扮完就向南蛮出发。

    “我们穿这个不会很奇怪吗?”

    沈玉竹拧眉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也不知道拓跋苍木从哪找来的两件破破烂烂的衣服。

    拓跋苍木看着他白净的脸,又给他蹭上了点草叶上的灰。

    “我们现在是从千里迢迢之外来到这里求医的中原百姓,这衣服很合适。”

    沈玉竹被他的草叶蹭得脸颊泛痒,一时有些无奈,“稍微富有一点不行吗?也不至于如此窘迫吧。”

    “我们越是窘迫,才越能让别人降低防范,殿下别动,这边也要抹上些。”

    拓跋苍木振振有词,他背着个包袱,原本的北狄发辫如今也只用一条发绳束成马尾在脑后。

    从沈玉竹的视角看去,就好像一条在左右晃悠着的狗尾巴。

    沈玉竹被自己的念头逗笑,拓跋苍木看着他弯起的眉眼,“殿下笑什么?”

    “没什么,”沈玉竹收起笑,“既然是乔装打扮,你就别再叫我殿下了。”

    沈玉竹想了想他们二人的身份,“如果以兄弟相称,我们的样貌又实在不同,不如就假装是结拜兄弟……”

    “好的,夫人。”

    拓跋苍木立即配合地换了个称谓,就连称呼也是按照中原的方式来。

    沈玉竹耳根发红,“谁说是扮作这种关系了?”

    “可是我们不本就是这种关系吗?”拓跋苍木无辜地看去。

    “在我们中原,没拜过天地的就不算。”沈玉竹矢口否认。

    沈玉竹站在密林中,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还是先赶路吧,要是太阳落山后还没出林就麻烦了。”

    突然,沈玉竹察觉有什么东西蹭上了脚踝,他低头就看到了一条正吐着蛇信的小蛇,“啊!”

    沈玉竹惊叫一声,一下子就跳到了拓跋苍木的身上,双手死死地搂住拓跋苍木的肩膀,“那里有蛇!”

    拓跋苍木连忙搂住他的腰身,顺着他的话往地上看去,安慰道,“没事,这蛇无毒。”

    沈玉竹身体紧绷不肯下来,没毒那不也是蛇,难道就不可怕了吗?

    “那它走了吗?”沈玉竹双眼紧闭,将脸也埋在拓跋苍木的肩头。

    是无比依赖的姿势。

    拓跋苍木看了眼已经滑远的小蛇,感受着身上人的体温,默了默。

    “没有,地上还有其他的蛇。”

    沈玉竹虽然没说话,但拓跋苍木清楚地感觉到搂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更紧了。

    他的眼底沁出点笑意,稳稳地抱住沈玉竹。

    “别怕,我先带你走出这一片。”

    “……嗯。”沈玉竹没再逞能,他小时候被蛇咬过,从此见到蛇就退避三尺。

    拓跋苍木就这么背上背着个大包袱,怀里还抱着个人走在路上,步伐依旧松快,没有半分疲态。

    沈玉竹对他的力气又有了新的认知,感受到手心下紧实的肌肉,有点羡慕。

    可惜天公不作美,走到一半,天上就下起雨来。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下,拓跋苍木带着沈玉竹来到一处山洞避雨。

    山洞里漆黑一片,拓跋苍木从包袱中拿出火折子,将山洞里的树枝藤蔓捡来搭了个火堆。

    拓跋苍木将他与沈玉竹被雨淋湿的外套搭在一旁烤火。

    他看了眼只穿着里衣的沈玉竹,“冷吗?”

    沈玉竹搓揉着胳膊,他的发丝也有点湿润,凉凉地贴在里衣上,“有点。”

    拓跋苍木光着膀子坐在火堆旁,朝他伸手,“坐过来。”

    “这边也能烤到火。”

    沈玉竹不明所以地走到拓跋苍木那边,刚走近就被拓跋苍木拽着手腕拉入怀中,沈玉竹顺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拓跋苍木一只手往火堆里加着树枝,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身,掌下腰身纤细柔韧,他的手正好陷在沈玉竹的腰窝处。

    拓跋苍木语气自然,“我比火堆更暖和。”

    这点倒是真的,沈玉竹在拓跋苍木怀中靠过太多次,这人的身上一直都是暖烘烘的。

    拓跋苍木总是在他面前不穿上衣,他都不怎么害羞了。

    沈玉竹低头看手,发现在拓跋苍木古铜色的皮肤映衬下,他的手简直白到晃眼。

    沈玉竹将手张开,顺手贴在他的大手上,真的好明显的色差。

    柔软的手指捏在他肌肉紧绷的小臂上。

    拓跋苍木额角青筋直跳,“殿下别玩了。”

    “我才没有。”

    沈玉竹收回手,忍不住在拓跋苍木的腿上挪了挪,怎么总觉得有什么在抵着他。

    沈玉竹坐在拓跋苍木的怀中,被火烤得暖烘烘的,山洞外的雨声哗哗作响,赶路的疲乏上来了,他困得打了个哈欠。

    沈玉竹将头抵在拓跋苍木肩头,有点硬,靠得他并不舒服。

    但独属于拓跋苍木身上的熟悉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

    是让人安心的气息。

    沈玉竹原本玩着拓跋苍木发尾的手指垂下,他迷迷糊糊地眯着眼,小声抱怨。

    “拓跋苍木,有东西硌到我了……”

    拓跋苍木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嗯。”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玉竹刚说完,那感觉反而更加明显了。

    到底是什么?拓跋苍木不是已经将匕首取下来了吗?

    第38章 受伤

    拓跋苍木将一旁已经被火堆烤干的外衣拿起, 披在沈玉竹的身上。

    他低头看到怀中人的眼睛都累得闭上后,拓跋苍木才悄悄拿出陈章为沈玉竹配置的药丸,倒出两粒吃下。

    等到拓跋苍木用药物强行将体内躁动的火气压下去后,沈玉竹小憩一会儿睁开了眼。

    沈玉竹醒来后早已将“到底是什么东西硌到了他”这个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看了眼山洞外, 雀跃道。

    “雨好像停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雨后山路湿滑, 两人赶路的时候格外小心, 下山的路倒是比上山的路好走很多。

    沈玉竹深吸口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看来呆在拓跋苍木的身边后, 他的身体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呜哇!”

    沈玉竹踩到了被泥土浸软变松的石头,脚一滑就要向前溜去, 好在拓跋苍木一直都在注意着他的动静,伸长了胳膊将他横腰拦住。

    “当心脚下,”拓跋苍木见他站稳后伸出手,“我牵着你走。”

    沈玉竹牵住他的手, 两人相牵着走路果然稳当不少。

    “走了这么久的路,为何还没有看到人烟?难道南蛮还在深处吗?”

    沈玉竹体力逐渐不支, 脚步变慢。

    拓跋苍木配合着他的速度放慢脚步,“来之前我曾向族人打听过南蛮, 有位老阿公年轻的时候去过, 他说那时候南蛮还不像现在这么隐于世间。”

    “当时他在密林遇险的时候被几个南蛮人救下, 那些人很是热情好客, 最后还将他送出了密林。”

    沈玉竹环顾四周, 这里杂草丛生,没有半点人为痕迹, “那这南蛮是怎么变成如今这避世之地的?”

    “无人知晓。”拓跋苍木用手拨开眼前的树枝。

    太阳落山之前,他们总算穿过了这片密林。

    沈玉竹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彻底走不动了,拓跋苍木将包袱换到身前,背着他走出。

    沈玉竹对此感到很不好意思,“我又麻烦你了。”

    拓跋苍木背着他踩过脚下的枯枝,“殿下这说得是什么话。”

    沈玉竹还想跟他客气几句时,就听见拓跋苍木又道,“殿下平日里也没少麻烦我。”

    “……”沈玉竹神色扭曲地扯住他的头发,“哼!”

    等回到北狄,他天天锻炼,早晚会成为下一个拓跋苍木,有肌肉又如何?总有一日他也可以将这人举起来!

    心有壮志的沈玉竹此时浑身没劲儿地趴在拓跋苍木的背上,现在还是乖乖呆着吧。

    *

    不一会儿,拓跋苍木就看到了一处村落。

    此时有两位大哥正在外面劈柴。

    原本他们还说说笑笑的,在看到拓跋苍木背着沈玉竹走来之后就脸色大变,活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那两人柴也不劈了,直接拿着斧头转身就走。

    看见他们那避如洪水猛兽的样子,沈玉竹感到很困惑,“莫非是你长得太奇怪,将他们吓到了?”

    “长得奇怪”的拓跋苍木沉默片刻,“应当不是这个原因。”

    沈玉竹瞧见不远处有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玩着什么,他拍拍拓跋苍木的肩。

    “你放我下来,我去向她问问路。”

    沈玉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蹲在那小姑娘面前,朝她友善地笑了笑,“可否向你问个路?”

    那小姑娘呆呆地看着他的笑颜,突然站起身,眼神惊恐。

    她转身就往家门的方向跑去,一句话都没给沈玉竹留。

    拓跋苍木走到沈玉竹身边,悠悠道,“看来不是我的问题。”

    天色逐渐暗下,沈玉竹看着眼前家家都对他们闭门的架势,忧愁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我们今晚找个落脚的地方都难,南蛮的村子竟然如此排外吗?”

    拓跋苍木浑不在意地抽出腰间的匕首,“不用担心,我们可以随意找户人家借住一晚。”

    沈玉竹看着他那副说不动就打算强占的架势,忍不住扶额,“ 这当然不可,你是土匪吗?”

    “再往里走走吧,也许会有什么空屋子之类的。”

    沈玉竹走不动路,扬了扬下巴,拓跋苍木在他面下蹲下,沈玉竹重新趴在他的背上。

    不过很可惜,沈玉竹这么一路和拓跋苍木走来,就没有一户人家看见他们没有将屋门关上的,甚至有些人还将窗户也给“哐!”地一声放下。

    沈玉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见人厌的境况,他觉得挺新鲜。

    “欸,要是南蛮人都这样,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为你解蛊的人啊?他们甚至连话也不愿同我们说上一句。”

    迎面的小路上走来一个挎着篮子的阿婆,她穿着深蓝色的衣衫,裹了块头巾,眼睛泛着白翳,应当是眼神不太好使。

    走近后,沈玉竹连忙让拓跋苍木给她让路,“不要撞到这位阿婆。”

    那阿婆原本神游似得走着,听见沈玉竹的声音后她将脸转了过来。

    分明她是看不清的,但又将视线准确地越过了拓跋苍木与沈玉竹对视。

    “外来人?”

    阿婆似乎很长时间都没说过话,嗓音里的声音就像是被挤出来的一样,嘶哑难听。

    拓跋苍木审视地看着她,沈玉竹没想到这位阿婆会和他说话,连连点头,“我们是。”

    阿婆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沈玉竹惊奇地发现她眼中的白翳好像散去不少。

    揉完眼睛的阿婆好像才看见拓跋苍木,看到他们的姿势露出了一种很是让沈玉竹感觉尴尬的表情。

    就像是他与拓跋苍木做了什么不成体统的事一般。

    阿婆看向拓跋苍木,语气带着些埋怨,“你夫人怀孕了怎么还能让他走这么远的路?”

    ……什么?沈玉竹茫然眨眼,什么怀孕,阿婆是在说他吗?

    阿婆见到面前的两个人都羞愧的不说话,叹了口气。

    “虽然于理不合,但看在你怀孕了的份上,这么晚了,你和他就来我家歇一歇吧。”

    “不是……”您误会了!

    沈玉竹刚出声,话语就被拓跋苍木打断,“那就多谢您了。”

    阿婆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沈玉竹趴在拓跋苍木的背上拧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道。

    “阿婆分明是误会了,你为何不让我解释?”

    “现在天色已晚,我总觉得这地方有古怪,还是先找到落脚的地方更重要。”

    拓跋苍木低声回应,“至于误会,等明天再解释也不迟。”

    沈玉竹看了眼四周黑漆漆的房屋,也只能这样了。

    阿婆推开一间木屋的门,将桌上的火烛点燃,一脸慈祥地看向沈玉竹。

    “你们还没吃饭吧,你们在这坐着歇息,我这就去做饭。”

    说着话,阿婆和善的眼神还掠过了沈玉竹的肚子。

    沈玉竹僵硬点头,“嗯,多谢您了。”

    这阿婆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怀孕了啊?且不说他不能怀孕,单看起来他这肚子也是平的啊。

    沈玉竹摸了摸肚子,转头就瞧见拓跋苍木坐在一旁偷笑,他斜眼瞪去,“你笑什么?”

    拓跋苍木压住上扬的嘴角,一脸严肃地摇头,“没笑什么。”

    “你觉得阿婆为何会认为我怀孕?”

    拓跋苍木思索片刻,“不是眼神不好,就是脑子不好。”

    “……”沈玉竹无言以对。

    阿婆很快就端着碗筷回到屋中,她笑着道,“饿了吧,你们快吃。”

    沈玉竹看着面前的粥碗,这个倒是还算正常,但是这盘子里怎么都是虫?

    煎炒炸虫子,虽然闻起来挺香,但沈玉竹实在下不去这筷子。

    见他一脸为难,阿婆恍然大悟,“外来人应当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我再去给你们重新做一份。”

    “不用麻烦,没事,我们喝粥就好。”沈玉竹连忙出声阻拦。

    拓跋苍木和沈玉竹喝粥的时候,阿婆就坐在他们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们,说实话,这样子还挺诡异的。

    “阿婆,你方才在外面说的于理不合是指什么?”拓跋苍木吃饱喝足开始打听消息。

    在面对拓跋苍木的时候,阿婆脸上的笑意就明显淡了许多。

    “你们从村子外面一路走来,想必也看到了,他们看见你们都是将屋门紧闭,可能话也不会同你们多说。”

    “是,我和我夫人对此都很疑惑。”拓跋苍木说得无比顺口。

    阿婆点头,“因为在南蛮这里,外来人视为不详,是需要躲避和驱逐的。”

    闻言,沈玉竹放下手中的碗勺,“您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何吗?”

    阿婆姿势不变,眼神恍惚,又像是在神游,“因为……外来人会给南蛮带来不幸啊。”

    “那您为什么会愿意带我们到家中休息?”

    拓跋苍木看着眼前奇奇怪怪的阿婆,他从这人身上没有感觉到恶意。

    阿婆笑起来,她脸上的皱纹也随着她的笑声轻颤。

    在烛火的映照下,沈玉竹看着她姣好的面容轮廓,能看出她年轻时是位美人。

    阿婆收住笑,用手中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

    “因为我最初也不是南蛮人,我少时在中原长大,后来随着开镖局的父亲四处走南闯北,来到了这南蛮,爱上了一个南蛮少年,之后我就留在了这里,一直到现在。”

    可是这屋子明显只有阿婆一个人居住,难道是去世了吗?沈玉竹在心中思衬。

    像是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阿婆又笑起来,继续道。

    “一开始我与他还算恩爱,后来我腻烦了这日子就想离开南蛮去外面看看,可是他是南蛮族长家中的幺子,他们那一脉注定一生都不能离开南蛮这片土地。”

    阿婆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她的思绪中,拓跋苍木与沈玉竹对视一眼,示意不要打断她。

    “我与他道别,告诉他我还会回来,原本我们都说好了,我以为他真的答应了。”

    阿婆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眉眼隐隐可见怨愤,“却没想到他早已给我下了蛊,只要我离开他的身边就会疼痛难忍。”

    听到蛊字,拓跋苍木眯了眯眼,看来这位阿婆知道一些关于蛊的事。

    “我质问他,让他给我解蛊,他不愿,我就拔剑将他斩杀了。”阿婆眼中戾气横生。

    沈玉竹听得瞪大了眼,原来是亲手将他杀了吗?

    “我以为将他杀死后那蛊就能解开,但是没有。因为我杀了他,族长很愤怒,将我困在了南蛮,生生世世都要守着他的墓。”

    阿婆情绪平静下来,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对沈玉竹和蔼地笑,“我说得这些是不是吓到你了?”

    沈玉竹摇头,他看着眼前的阿婆,她分明最是向往自由,却阴差阳错的一直被困在了南蛮。

    “蛊真的没有办法解开吗?”

    阿婆走到墙边,取下墙上的长剑,手指摩挲着剑鞘。

    “我不知,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仗着不错的剑术天不怕地不怕,他给我下蛊让我爱上了他,我想走时他却不愿意给我解蛊,我不后悔杀了他,只恨没有慢慢折磨他。”

    沈玉竹看着她娴熟的握剑手势,一时无言,那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生命代价,而阿婆也被困在南蛮老去,蹉跎了大好年华。

    他忍不住眉头紧蹙,蛊当真就如此可怕吗?竟然能控制人的心神,甚至能掌控人的爱恨。

    阿婆将长剑挂回墙上后,眼神又明显游离起来,她似是不愿再说,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后看着他们。

    “你们就在这间屋子里休息吧,我去隔壁。”

    阿婆走后,拓跋苍木站在床边整理着被子。

    沈玉竹还在想着阿婆说的话,“那蛊也太过狠毒,如果能操控人的心神,那你犯病时的不能自控就极有可能是蛊的缘由。”

    “她说往事的时候眼神倒是难得清明。”拓跋苍木摇摇头,“但她的话也不可尽信。”

    “蛊是南蛮秘术,不是每个南蛮人都知道,她刚才提到了族长,南蛮族长应该类似于北狄首领,族长定然清楚有关蛊的事,之后我们就去打听一下族长所在……呃!”

    拓跋苍木忽然用手捂住额头,身形一晃。

    沈玉竹连忙起身上前扶住他,看着他疼痛难忍的痛苦神色,将他扶坐在榻上。

    “拓跋苍木!你怎么了?是那蛊又开始作怪了吗?”

    拓跋苍木双眼赤红,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神智濒临崩溃,疼痛像浪潮一样不断将他的理智淹没。

    “你快走,快走……”

    他嘴上说着让沈玉竹快走,手上却是死死地拽着沈玉竹的手腕。

    沈玉竹被他拽得生疼,又担心拓跋苍木彻底失去神智。

    他顾不上疼痛,不停唤着拓跋苍木的名字。

    “拓跋苍木?拓跋苍木!”

    钻心的疼痛让拓跋苍木想把心脏挖出来。

    疼到神志不清之时,拓跋苍木咬紧牙关,不行,他不能这么做……为何不能?你不是很疼吗?挖出来吧,将心脏挖出来就不会疼了……死了就不疼了……

    拓跋苍木的手握上了腰间的匕首。

    “拓跋苍木!”沈玉竹急得不行,他没想到南蛮会对拓跋苍木体内的蛊影响如此之大。

    沈玉竹眼见着拓跋苍木拔出匕首,神情恍惚地就要往心口的方向捅去。

    在他动手的前一刻,沈玉竹极力用手去拦,刀锋擦过他的手心。

    鲜血顺着他的掌心留下,滴落在拓跋苍木的衣襟,晕染开来。

    在嗅到鲜血的那一刻,拓跋苍木就停下了动作。

    他失神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沈玉竹手心的血痕,手中匕首滑落。

    “受伤了……”

    沈玉竹受伤的手心被他捧着,拓跋苍木像做错了事的孩童,慌乱无措地想要为他止血却又不得章法。

    “我没事,我不疼。”

    沈玉竹出声安慰,但眼前人显然什么也听不进去,好在拓跋苍木已经停止了伤害自己的举动。

    神志还未恢复的拓跋苍木笨拙地将手递到唇边,小心地为沈玉竹舔|舐掉血珠。

    他原本是喜欢见血的,但现在。

    拓跋苍木的眉眼间浮现出另一种更加难忍的痛苦神色,他第一次对杀戮有了厌恶。

    他竟然,刺伤了他的妻子。

    第39章 可恨

    沈玉竹看到拓跋苍木的表情濒临崩溃, 眼中仿佛有什么将要碎裂。

    “我没事!不是你的错。”沈玉竹焦急地对他道。

    但拓跋苍木毫无反应,眼神越来越死寂。

    沈玉竹恍然想到在东夷的时候,拓跋苍木曾说过,他犯病的时候如果言语呵斥无用的话, 那就打他。

    沈玉竹狠下心, 扬起完好的那只手,一巴掌扇在拓跋苍木的脸上。

    “啪!”

    这巴掌沈玉竹几乎用了全力, 他的手被震麻, 手心通红一片。

    沈玉竹看见正捧着他受伤的那只手的拓跋苍木眨了眨眼, 这是有反应了吗?

    沈玉竹再接再厉,边打边骂。

    他的手不自觉地发着颤, 他真的很怕,怕拓跋苍木又想拿匕首。

    看着拓跋苍木脸上的红痕, 沈玉竹扬起的手一顿,换了一边。

    “拓跋苍木你不是说你可以控制自己的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不要你的北狄的吗?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南蛮吗?你个混蛋!你不要吓我……”

    沈玉竹看见拓跋苍木突然动了动手指,粗粝的指腹抚上他的颊边,接住了他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沈玉竹这才发现原来他哭了。

    差一点, 拓跋苍木差一点就死在了他的面前。

    “混蛋!”沈玉竹骂来骂去也只有这句,他手都扇疼了, 这人的脸上却只是红了点。

    “快清醒过来啊……”沈玉竹红着眼睛,用最后一点力气揪住了拓跋苍木的发尾, 他恶狠狠道, “你要是想自杀就先将我杀了!”

    拓跋苍木赤红的眼睛中, 红血丝逐渐消散。

    沈玉竹见他突然垂下手臂, 以为他是要去捡地上的匕首, 连忙倾身扑上去拦住他。

    这一扑让拓跋苍木顺势倒在了榻上,沈玉竹用自己压着他。

    沈玉竹受伤的手从始至终都被拓跋苍木用左手捧着, 他完好的那只手则死死地扣着拓跋苍木的肩膀。

    沈玉竹声音哽咽。

    “我后悔了,我不该这么快就和你来南蛮,我不知道你来到南蛮会这样,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心急,我应该做好准备的,我总是说你自大,我又何尝不是?”

    沈玉竹的脸埋在拓跋苍木的颈侧,语无伦次,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明天就带你离开南蛮……”

    “怎么带?殿下背得动我吗?”

    “背不动我也会想办法将你拖出去。”

    沈玉竹说完,意识到什么之后猛地抬头,他看着拓跋苍木清明的眼睛,“你,你清醒过来了吗?”

    拓跋苍木仰面躺在榻上,目光温柔地与他对视,“嗯。”

    他只是失控了一会儿,他的殿下就眼睛通红,眼泪啪嗒啪嗒地砸落在他的身上,一只手也被他划伤,不断地从伤口处流出鲜血。

    这都是他做的。

    *

    沈玉竹原本都已经止住了眼泪,但看见恢复清醒的拓跋苍木后,他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直滴落。

    他一哭,拓跋苍木就用指腹替他擦拭。

    “你知不知道,你要吓死我了!”

    “嗯。”

    “你还想要捅你的心口,若是我没有拦下来你该怎么办?”

    “嗯。”

    “你还说不让我跟着你,没有我你早没了!”

    “嗯。”

    “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南蛮。”

    这句拓跋苍木没再应声,他看着被沈玉竹的眼泪浸湿的手指,怎么擦不完了。

    “若是就这么回去,我依旧会不受控制,我不想再这样了。”

    拓跋苍木扶着沈玉竹坐起身,为他处理手上的伤口。

    沈玉竹抿唇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但你至少在北狄时不会突然拔刀刺向自己,你知道你刚才是什么样子吗?就差那么一点!你就会……”

    拓跋苍木对于失控时发生的事隐约有点记忆。

    他看着手里被他一圈圈缠绕上纱布的手,那种得知自己伤害了沈玉竹的崩溃感压倒了他的失控。

    沈玉竹见他不说话,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你该不会是想将我打晕让北狄人把我带走,然后你一个人留在南蛮吧?就算如此,我也会找来,你想都别想。”

    拓跋苍木抬眼看向他,无语又好笑,“殿下的手不疼吗?”

    沈玉竹两只手都挺疼的,打过拓跋苍木的那只手现在还在泛红,他将打了人的那只手递到拓跋苍木的面前,语气抱怨。

    “你之前还说只要我打你就有用,我打了那么多下你有感觉吗?”

    拓跋苍木感觉了一下两颊,实话实话,“没什么感觉。”

    感觉到沈玉竹情绪一直紧绷着,显然还没从方才的后怕中回神后,拓跋苍木放松了声音又道。

    “殿下还不如咬我几口,应当比这疼。”

    拓跋苍木原本想说咬到见血最好,但他现在潜意识里无比排斥血这个字。

    他亲手刺伤了沈玉竹,哪怕是无意识的行为,内心深处残留的恐惧与崩溃也彻底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中。

    他想,以后他动刀的时候,可能再也不会像往常那样随性了。

    *

    “咬你有什么用,你的皮|肉硬得要命。”沈玉竹翻了个白眼,牙估计都能给他崩坏。

    见拓跋苍木又想要弯腰去捡地上的匕首,沈玉竹连忙制止。

    “你别动,这把匕首没收了,我替你拿着。”

    沈玉竹看见他动刀子就眼皮直跳,抢过匕首就将它系在自己的腰间。

    这把匕首本就是先前拓跋苍木送给他的那把。

    拓跋苍木见他单手系的不稳,又给他系紧了些,“你之前不是嫌这把匕首系着不好看,让我替你拿着吗?”

    现在还是他能考虑好不好看的时候吗?沈玉竹简直怕了他了,一言不合就能拔出匕首向心口扎去的狠人。

    思即此,沈玉竹又觉得奇怪。

    “你以往因蛊发作的时候,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神志不清到想要杀死自己,南蛮就对你体内的蛊有如此大的影响吗?”

    南蛮这地方还真是,处处都透着诡异。

    拓跋苍木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感受。

    “那时我头疼欲裂,恍然有种直觉告诉我只要将心挖出来,死了就不会疼了,这么说来,更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

    沈玉竹脸色一变,催促着拓跋苍木走。

    “这南蛮真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明早我们就走,之后绑几个会蛊的南蛮人到北狄来也一样。”

    拓跋苍木见他都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殿下,你不是一向不齿这种土匪行径吗?”

    “事分轻重缓急,若是为了救你,不择手段又如何?”

    沈玉竹的后怕总算散去,但他心里怒火中烧。

    好你个南蛮,秘术就是用来害人的吗?若是拓跋苍木有事,早晚他要让北狄踏平此地。

    “我有种直觉,南蛮深处似乎有着什么,也许与我体内这蛊有关。”

    拓跋苍木看着眼前因为他而怒气冲冲的沈玉竹,设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沈玉竹没发现,其实拓跋苍木的手一直都握着他受伤那只手的手腕。

    因为他需要以这种直接触碰的方式来感受沈玉竹的存在。

    他比沈玉竹更加害怕,若是他那时没有收住手就这么刺了下去,会发生什么?

    沈玉竹的手会被他手中的匕首穿透,又或许他真的会杀死自己,可是他死了殿下又该怎么办?若是他神志不清将匕首刺入了殿下的心口……

    拓跋苍木瞳孔紧缩,一时竟不敢再深思下去。

    他原本答应沈玉竹来南蛮解蛊也不过是为了不伤害对方,但现在,他甚至差点自尽,还害得殿下受此重伤。

    如果这蛊当真是南蛮人种在他体内,那就不要怪他将善蛊之人斩草除根以解他心头之恨。

    他要南蛮亡。

    *

    “……既然你感觉到深处有什么,那我们就尽快往南蛮深处走,明早就走,算算时间,北狄的骑兵应当已经将南蛮周围的山脉都包围了。”

    沈玉竹絮絮叨叨,偏头就瞧见拓跋苍木在看他手上的纱布,知道他还在在意此事,故作轻松地抽回手。

    “哎呀别看了,都说了不疼。”

    当然不是不疼,只是这点疼跟方才的后怕比起来,沈玉竹也觉得受伤没什么了。

    拓跋苍木回神,若无其事地对他笑了笑,“那我们便早些休息,殿下很累了吧?”

    沈玉竹确实心身疲惫,但他不敢闭眼。

    他怕他睡着后拓跋苍木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又将自己给捅了,他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身旁人身子都凉了。

    “我不累,”沈玉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拍拍拓跋苍木的胳膊,“你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拓跋苍木猜到了沈玉竹在想什么,也没再劝,只是依言躺在榻上,“好,那就麻烦殿下了。”

    不到半个时辰后。

    拓跋苍木睁开眼,看到沈玉竹靠坐在床头上的身子在一点点往旁边滑落。

    他用手扶住,给沈玉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让对方靠在他的身上。

    拓跋苍木动作很轻地解开沈玉竹手心上的纱布。

    那道狰狞可怖的伤痕就这么横呈在莹白如玉的手上,也不知日后会不会留疤。

    分明他的殿下最是爱漂亮。

    拓跋苍木隐忍地闭上眼,南蛮……

    *

    “你们这么早就醒了啊?”

    沈玉竹打开房门就看见阿婆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他昨日折腾了一通今天醒来脸色也不太好,只勉强地笑了笑,“是啊。”

    谁知这眼神时好时坏的阿婆一眼就看到他裹着纱布的手,当即放下手中的竹篮向他走来。

    “你怎么受伤了?是他打得吗?”

    阿婆看向一旁的拓跋苍木,一副若是沈玉竹点头,她就要将墙上挂着的那把剑取下斩了拓跋苍木的模样。

    沈玉竹看见阿婆眼里的严肃之色匆忙解释,“不是,是我不小心碰伤的。”

    那阿婆也不知信没信,只是缓和了些脸色,语重心长地对拓跋苍木道。

    “你夫人还怀着孕,你要好好对他,你若是对他不好,你夫人这么漂亮可有得是人对他好。”

    拓跋苍木眼神微变,好不爽,但又不能对老人家出手。

    沈玉竹拧了把拓跋苍木的后腰,笑着道,“您说得是。”

    谁知阿婆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沈玉竹一眼,叹了口气,“哎,你就护着吧。”

    “……”沈玉竹脸颊一热,他哪里护着了?

    见阿婆转身就走,沈玉竹一拍脑袋,差点将正事忘了,“阿婆等等,您昨夜提到过蛊,那您可知南蛮有谁会这个?”

    阿婆茫然地看着他,看样子是真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我昨夜和你们说了什么吗?”

    沈玉竹还没出声,拓跋苍木就上前揽住他的肩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没什么,昨夜多谢您的收留,我们待会儿就走。”

    阿婆点头,“吃过粥再走吧,别饿着。”

    看着阿婆走到厨房给他们舀粥的身影,拓跋苍木低声道。

    “她好像是真的不记得昨夜她说了什么,我猜应该是那蛊在作怪,我们不要惊动了那蛊,我觉得蛊应当是活物。”

    活物……

    一想到拓跋苍木体内有这么个东西,沈玉竹就烦躁不安。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快点去南蛮深处为好,南蛮族长绝对知道这秘术。”

    吃过早膳,沈玉竹与阿婆告别,那阿婆在袖中摸索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她递到沈玉竹的手中。

    沈玉竹接过一瞧,是个用布缝制成的小老虎,做工很精细,“这是送我的吗?”

    阿婆笑眯眯地看着那布老虎,“是啊,你长得很像我的弟弟,他从前总缠着我给他做这布老虎。”

    阿婆泛着白翳的眼中有着温柔的怀念。

    弟弟?沈玉竹没再多问,道谢后与这位充满着故事与秘密的阿婆告别。

    *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沿着村落向南蛮的深处走去。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的情况与昨日很像,家家户户的南蛮人无一不是无视他们。

    有些胆大的南蛮人还会瞪他们一眼,用带有恶意的眼神看着他们。

    如果不是顾及着高大的拓跋苍木,这些人大概已经提着棍子冲上来将他们赶走了。

    沈玉竹靠在墙角休息,他这体力,走不到多久就得歇上一歇。

    沈玉竹接过拓跋苍木递来的水囊,看向不远处的院落,那好像是废弃的屋子,院子里有个大水缸。

    然后,沈玉竹眼睁睁地看着那水缸动了动。??水缸动了?

    沈玉竹以为大白天的见了鬼,这南蛮如此诡异,见鬼也不无可能。

    他连忙拽了拽拓跋苍木的衣袖,指着前面的水缸示意他看。

    水缸此时正左右晃动着,拓跋苍木目露警惕,将沈玉竹护在身后。

    他们看见那水缸的边沿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位身着奇怪衣服的少年从里面爬了出来。

    他颈上和腰间都挂满了银饰,这就导致他虽动作鬼鬼祟祟,但身上的银饰却哗啦作响。

    那少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沈玉竹看着那人背对着他们将身上的东西解下丢在地上后身姿敏锐地轻跃而出,又一件件将那些东西重新戴在身上。

    沈玉竹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少年做贼似的左顾右盼后拍拍身上的灰尘潇洒转身,正好与他们对视。

    少年惊得跳起来,“哇!见鬼啦!”

    沈玉竹:……他还没叫这人反倒叫起来了。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沈玉竹他们不是鬼,少年走近,面色不善地叉腰。

    “喂!你们怎么站在这里吓人啊!”

    南蛮话和中原话很是相似,只是口音更重些,语速快的话沈玉竹猜一下也能猜出来。

    他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南蛮少年,“我们只是在此处歇息,你的举止更奇怪吧?”

    少年轻哼一声,“看你们这样子也不是南蛮人,我叫阿善,你们是来南蛮做什么的?南蛮可不欢迎外来人。”

    沈玉竹挑眉,“我们从中原来此求医。”

    名叫阿善的少年打量了他们几眼,面前这瘦弱的中原人的确看起来病怏怏的。

    “那你们来这里也没用,都说了南蛮不欢迎外来人,不会有人愿意医治你们的。”

    阿善语气很是嚣张,说完他又话语一转,“不过如果你们愿意答应我一件事,我倒是可以破例为你看看病。”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拓跋苍木已经用目光判断了一遍这位少年的危险性,得到的结果是没有后他便沉默地站在一旁。

    “你会医术?”

    沈玉竹难得遇到一个愿意跟他们搭话的南蛮人,便想套套话,他知道少年人的心气都高,故意用轻视的眼神看着他道。

    “看你的年纪也不像啊?”

    阿善受此怀疑差点急得跳脚,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你这人有没有眼神啊?我可是南蛮神医的弟子,就算我不会,我师父也会!”

    沈玉竹浅笑安抚,“你竟然是神医的弟子?那想必那位神医定然很厉害吧?”

    “那当然!”阿善洋洋得意,“我师父那可是……”

    阿善突然收住话,警惕地看向沈玉竹,“你好阴险,居然想套我话。”

    “你误会了,我只是求医心切罢了。”

    沈玉竹被戳穿了也不慌不忙,跟拓跋苍木呆久了,对方的无赖他也学了不少。

    阿善又看了他一眼,煞有介事地点头,“也是,你看起来就活不长了。”

    沈玉竹还没说话,一直沉默的拓跋苍木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拓跋苍木身上在战场浸染出的杀伐之气又岂是一个不知世事的普通少年能抵挡的?

    阿善当即被吓得后退几步。

    沈玉竹拽住拓跋苍木的衣袖,“你说得不错,既然你看出来了,可否愿意带我们去见那位神医?”

    阿善觉得被一个外来人吓唬住的自己有些丢人,不过他还是又离拓跋苍木远了些。

    “如果你们离开南蛮的时候愿意带上我一起,我就带你们去找我师父。”

    没想到是这个条件的沈玉竹一愣,“你不能自己离开南蛮吗?”

    阿善点头又摇头,随后摆手,“哎呀,我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也没出去过,我一个人的话就算离开了南蛮也不知道去哪,你们只说成不成吧!”

    “一言为定。”沈玉竹当即答应,先去见了那所谓的南蛮神医再说。

    阿善见他同意了,爽快地现在就带他们去找神医。

    临行前阿善犹豫地对沈玉竹道,“嗯你能不能,把你的衣服借给我啊?”

    拓跋苍木脚步一顿,冰冷的视线朝他看来。

    阿善又被吓了一跳,赶紧解释,“我偷跑出来后我阿姐一直在找我,她养的蛇可以寻到人的气味,我想遮掩一下。”

    解释完后的阿善苦着脸将那长相凶恶之人的外衣拿在手里,他明明是想要这位温柔公子的衣服啊!

    可惜他还没出声,就被那凶恶之人的眼风扫过。

    阿善苦哈哈地将衣服披在身上,好好好,他不挑了还不行吗!

    第40章 醋意

    沈玉竹发现那位叫阿善的少年在经过村落时都会走在他们身后, 猫着腰身,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行迹十分可疑。

    殊不知这样看起来只会更显眼。

    拓跋苍木和沈玉竹对视一眼,他们都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心里存着一分警惕。

    来到森林后的阿善明显直起腰身,就连步子都轻快起来了。

    “你们是第一次来南蛮吧?这里是不是很好看?”

    阿善快步走到他们前面为他们带路, 抬手指着那些茂盛的树林和花丛。

    平心而论, 如果忽视掉南蛮对外来人的诡异态度,这里的确是个适宜居住的地方。

    “嗯, 南蛮很美。”沈玉竹点头附和。

    阿善听后笑得有些得意, “那比起外面如何?南蛮好看还是外面好看?”

    能问出这个问题……沈玉竹相信这位少年从未离开过南蛮了。

    “无法相比, 南蛮之外有大漠孤烟,草原湖泊, 亭台楼榭、巍巍宫殿,皆与它不同。”

    听见沈玉竹如此回答, 阿善眼睛都亮了,“听起来好有意思!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们的名字,我该怎么叫你们?”

    行走在外,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自然不可能用真名。

    沈玉竹索性用了南蛮的起名方式,笑着对他道, “叫我阿玉就好,他是阿木。”

    “阿玉, 你能再跟我说说外面的事吗?”

    他们来到溪边, 阿善脚步轻盈地跳到溪水中的石块上, 像只林中小鹿, 阳光透过茂密的枝桠洒落, 折射得他身上带着的银饰熠熠生辉。

    沈玉竹被拓跋苍木扶着走过溪流,阿善回头就看到他们相牵的手。

    “你们!你们原来是那种关系!”

    阿善瞪大了眼, 原本他还以为那沉默寡言的阿木只是阿玉的护卫。

    沈玉竹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他与拓跋苍木的手上。

    他突然想到刚来南蛮拓跋苍木背着他时,那阿婆当时也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们的举动。

    “哪种关系?”沈玉竹故意扬起手晃了晃,“不过只是牵手罢了。”

    阿善眼睛瞪得更大了,眼里全是对于外来人的震惊,“你们外来人还真是不成体统!”

    这倒是新鲜了,以往只有沈玉竹说别人不成体统的份。

    “南蛮管束如此严明么?牵手都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了!难道外面……都像你们这般么?”

    阿善受到了极大冲击,他一直向往的外面原来是这样,人与人竟然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随意牵手。

    拓跋苍木看到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嗤笑一声,“那是自然,想不到南蛮民风竟如此拘谨压抑。”

    阿善闻言露出不服气的表情,但他又无法反驳,只能尽力解释,“南蛮这样是有原因的!因为有些族人可以通过触碰……”

    阿善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之后,神情一变收住话,“总之是有原因的,不是你说得什么民风压抑。”

    他虽没有将话说完,但沈玉竹与拓跋苍木差不多都听明白了,阿善所说的极有可能就是那南蛮秘术——蛊。

    看来阿善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南蛮森林遍布,村落之间也隔着大片树林,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森林深处。

    沈玉竹坐在石头上休息,阿善叉腰看着他精力不济的模样,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

    “真是奇怪,你分明应该已经病入膏肓才对,怎么还能走这么久的路,难道是我学艺不精,看错了?”

    阿善这话没有说错,若是按照前世的时间,此时沈玉竹的确早已卧榻。

    不过沈玉竹不在乎,拓跋苍木却听不得这话,“你为何总咒我夫人?”

    “我没有!我只是有话直说,阿玉都没说什么,再说你们来此不就是为了医治他的吗?我估摸一下病情都不行啊?”

    阿善觉得自己很冤枉,医者本就应该直言直语,不该隐瞒病情的严重程度。

    沈玉竹的身体是拓跋苍木的心病,他按捺住心中的不悦,看向阿善,“那你与你的师父能治好他么?”

    “先天病症,不好医治。”

    阿善用手摸着下巴,他瞧见拓跋苍木面色沉重,又补充道,“放心吧,我师父什么都会,阿玉的病肯定也难不倒他。”

    沈玉竹看着拓跋苍木的神情,倒像是真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他有些无奈,他们分明是为了取蛊而来,至于他的身子,早已有怪力乱神的系统介入,总归是死不了。

    沈玉竹笑着对阿善道,“那就谢谢你了。”

    拓跋苍木看到沈玉竹那没事人的样子心口发闷,这人为了他身体里的蛊跑前跑后,却是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是无所谓还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救了?

    *

    “窣窣——窣窣。”

    细微的声音游走在草丛里,似乎距离沈玉竹他们越来越近。

    拓跋苍木耳力绝佳,最先察觉到异常,他低声道,“别动,有东西过来了。”

    很快,他们就看到数不清的蛇将他们团团围住,胳膊般粗细,吐着蛇信子离他们越来越近。

    阿善见状惊叫起来,“啊呀!这里靠近蛇林,看来是我们在此停留的时间太长,身上的气味将它们都引过来了!快走快走,这些蛇都有毒!”

    阿善刚说完,就有一条大胆的蛇向他们扑过来。

    拓跋苍木将包袱中藏的短剑拿出,破空声响起,剑影滑过,那蛇身瞬间被斩成两半。

    周围的“嘶嘶”声更响了。

    阿善目瞪口呆,好快的剑,比阿姐的长鞭还快。

    “你这样是杀不完的,我们还是得快走。”

    阿善掏出腰间布袋里的药瓶,将里面的药粉洒出,也不知那是什么,药粉撒到那蛇群中后瞬间死了大片毒蛇。

    越来越多的蛇从不远处游来,情急之下拓跋苍木将沈玉竹背在背上,阿善用药粉在前面开路,拓跋苍木用剑断后。

    “完了完了,这毒粉我没带多少,就快要用完了。”阿善绝望地看了眼就要空掉的药瓶。

    “南蛮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蛇?”沈玉竹看着地上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游走身影,这蛇怎么越杀越多了。

    “因为南蛮人平日用药或是提取毒液就会用到蛇,”阿善撒下最后一把药粉,焦急地看着不远处又开始跃跃欲试想要上前的蛇。

    “今日不会真要死在这了吧?”

    沈玉竹趴在拓跋苍木的肩上,手指紧扣,“这可如何是好?”

    拓跋苍木一脚将准备偷袭的蛇踩在脚下,沉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不如我们直接赌一把,冲出去,前面就是药谷,那群蛇不敢进去。”阿善叫道。

    到了他师父的地盘就安全了!

    话虽如此,但此处距离药谷还是有些距离,就算他们的速度再快,也会在逃跑的路上被蛇咬到。

    那群蛇看出了阿善已经没有了药粉,当即都朝他的方向扑过去,想要给同伴报仇。

    “啊啊啊啊啊啊!”阿善跑得头也不回,看也不敢看身后。

    前面有两条动作异常迅猛的蛇缠绕在树干上向阿善的方向猛扑过去。

    拓跋苍木立即上前用短剑将其中一条斩断,但还有一条,来不及了!

    “嗖!”一支利箭穿透蛇身钉在了树上。

    随后不知从哪传来了笛声,声音响起后,沈玉竹发现周围的蛇都开始四处逃窜,就好像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得救后的阿善脸上一丝喜意也无,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地上,“完了完了,阿姐找来了。”

    一道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声音清越,就是这说得内容有些暴躁。

    “阿善你要是再敢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以后只能在地上爬!”

    沈玉竹从拓跋苍木的背上下来,看见阿善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跑了,跑不动了。”

    这是他口中一直念叨的阿姐找来了?

    不一会儿,一位背着弓箭的蓝衣女子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容貌秀丽,发上缀着鸟羽变成的发饰,衣着和阿善很像,腕上带着银铃手镯,奇怪的是走动时却没有发出声响。

    阿善愁眉苦脸地唤了她一声,“阿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眉姝冷笑一声,“怎么?以为我真就拿你没办法?”

    眉姝环顾四周,大致猜出了刚才是个什么情形,她看向沈玉竹和拓跋苍木二人,“多谢你们救了阿善,我叫眉姝,是南蛮族长。”

    南蛮族长?沈玉竹垂眸掩饰眼底的诧异,这还是巧了,阿善竟然就是南蛮族长的弟弟。

    “您客气了,阿善小兄弟给我们带路遇险,我们自然不能弃他于不顾。”沈玉竹看向眉姝。

    这时,落后眉姝几步的其余南蛮护卫赶到,眉姝抬了抬手,护卫会意地上前将坐在地上的阿善扶起来。

    眉姝原本和缓的眼神陡然一厉。

    “但一码归一码,你们二人实在形迹可疑,阿善不知世事极容易被外来人哄骗,恕我失礼,二位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阿善猛地抬头,“阿姐!他们不是坏人!”

    眉姝充耳不闻,“把他们带走,我要回去审问。”

    拿着刀剑的护卫闻言向沈玉竹他们的方向走来。

    沈玉竹握住拓跋苍木拿着短剑的手,不动声色地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拓跋苍木和沈玉竹就这么与哭丧着脸的阿善一起,被押送到了南蛮部落。

    路上的时候阿善在那些护卫的视线中踱步到沈玉竹的身边,他满脸歉意地将手里的玉米饼分给他们。

    “抱歉啊,我阿姐就是这样,特别讨厌外来人。”

    沈玉竹道谢接过,“没事,你阿姐应该也是为了南蛮好。”

    “话虽如此,但南蛮好像也没有因此就变好吧……”阿善情绪低落下来,“这次被抓回去,以后想逃可就更难了。”

    沈玉竹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前世因为身体被困在皇宫的自己,但阿善又是因为什么?

    “你为何想要离开南蛮?”

    阿善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脉,用手笔划了一下。

    “我从出生到现在,都一直生活在群山之内,我想到山外的地方去看看,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沈玉竹不明白,既然阿善这么想出去,那眉姝为何不让,“是因为你的阿姐不让你出去吗?”

    阿善点头又摇头,“都有吧,阿姐总觉得南蛮外都是坏人,她告诉我只有呆在南蛮才是最安全的。”

    拓跋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其实眉姝这话倒也没说错。

    现在只有避世的南蛮还算是独善其身,如果不是他体内不知何时被种上的蛊,北狄也不会注意到南蛮。

    他们还没说几句,眉姝的声音就传来,“阿善,过来!”

    阿善无奈地摊手,“阿姐叫我,那我就先过去了。”

    *

    眉姝目光不善地盯着眼前的傻弟弟,“我都说了那两个外来人很可疑,你怎么还往他们的身边凑?”

    阿善虽然心里很怕姐姐,但面上的气势不能输,他昂首挺胸道。

    “阿姐,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当时他们救了我!”

    “如果没有他们,你也不会将他们带去药谷,也就不会遇到危险。”

    眉姝面对不服管教的弟弟,语气很是严厉,“若是阿姐没有赶到怎么办?”

    阿善说不出话,只能憋出一句,“我包里还有解毒的药,等去了药谷,我师父也能给我清除蛇毒。”

    眉姝简直要被自己心大的蠢弟弟气笑,她揉了揉眉心。

    “我问你,那两个外来人你是怎么遇上的,他们来南蛮是要做什么?”

    “他们是来求医的,阿姐你也看到了吧,那位公子一看就是早亡之相。”阿善认为阿姐多年来对外来人的恶意纯属偏见。

    “我是看他们可怜才带他们去药谷找师父的,没准师父真的能救呢?”

    虽说一开始是为了让他们带自己离开南蛮交换的条件。

    但这么一路走来,阿善觉得那位看起来也没比他大几岁的阿玉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怜了。

    眉姝沉吟片刻,瞪了他一眼,“看样子你还挺喜欢他们,一直帮着他们说话。”

    阿善嘿嘿笑了一声,“那倒也没有,只是觉得有缘分,而且那个大高个我就不喜欢,看起来太凶。”

    眉姝看着他这傻样就来气,挥挥手赶人,“行了阿姐知道了,最近时局动荡,你就别再想着往南蛮外跑,老实呆着听到了吗?”

    “听到了。”阿善小鸡啄米状点头,经此一遭,阿姐定会让更多的护卫盯着他,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

    南蛮部落很快就到了。

    眉姝将沈玉竹二人带到了屋内审问,她手中拿着一条长鞭,气势迫人。

    “听阿善说,你们二人是从中原而来?”

    眉姝怀疑的眼神掠过他们,“来此求医?”

    “是。”沈玉竹温声回复。

    “可你们中原不是名医无数么?为何会来南蛮求医?”

    就算看出了沈玉竹的虚弱,眉姝心里的疑虑也依旧没有打消。

    沈玉竹无奈一笑,“中原的名医我们都找过了,可都没什么大用,于是便想去各处碰碰运气,没准运气好就能将我这命吊着了呢?”

    拓跋苍木听到沈玉竹如此说,眉头紧皱,殿下到底为何能将自身性命攸关的事说得如此轻巧,就好像他已经经历过死亡一样。

    眉姝缓了缓脸色,她不好再咄咄逼问一个病人,于是她看向拓跋苍木,“那他呢?他看起来并不像个中原人。”

    “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在中原捡到的外族人。”沈玉竹咬牙挤出那个词,这南蛮族长还真是多疑。

    真的假的?眉姝困惑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两人看上去并不搭啊,这人是怎么看上那外族人的?

    南蛮推崇身形纤瘦、容貌清俊秀美之人,是以拓跋苍木这典型的北狄人形象在南蛮人的眼中就是不算好看的那类。

    但这两人相处时,却又有一种外人插不进去的和谐感。

    眉姝意识到自己思绪跑偏后轻咳一声。

    “既然你们救了阿善,我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你们在此休整一日,我明日就带你们去药谷找神医。”

    说完她又解释了一句。

    “你们别见怪,之前南蛮混入了不少心居叵测的外族人,给南蛮带来了很严重的灾难,所以我也就谨慎了些。”

    眉姝适时地收住话,“好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

    南蛮的护卫带着沈玉竹他们来到了一间空屋子。

    沈玉竹用手拨弄了一下床帏上挂着的各色羽毛装饰,尾端系着的铜铃叮铃作响。

    “你觉得那神医能解蛊吗?”

    沈玉竹揉着因为赶路而酸痛的小腿,看向拓跋苍木。

    “不知,暂且静观其变吧,我直觉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体内有蛊一事,南蛮对蛊似乎讳莫如深。”

    拓跋苍木从包袱中拿出纱布给沈玉竹换药。

    沈玉竹手心的那道刀痕不算深,开始愈合后留了一道很长的红痕。

    沈玉竹见他又捧着自己的手发呆,笑着踢了他一下,“都说了没事,这不是就快好了吗?”

    “我只是在想,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沈玉竹看着手心,对此他倒是并不在意,“这点疤痕算什么,你身上不也有那么多伤痕吗?”

    “这不一样。”拓跋苍木执拗地看着那道伤痕,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是他划伤的。

    “真的不用太在意,难道你觉得我有了这道伤痕就不好看了?”

    沈玉竹原本是存着调侃拓跋苍木的意思,想让他情绪不要那么紧绷。

    谁知拓跋苍木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殿下怎样都是好看的。”

    沈玉竹一愣,垂下眼,“那是自然,以往我在京城的时候,可是时常收到世家公子和小姐们悄悄送入宫里的诗书锦帕。”

    说完沈玉竹就后悔了,他说这些做什么?显得他好似很慌乱一般。

    拓跋苍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诗书锦帕?难怪殿下先前看不上我送的匕首。”

    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的沈玉竹睁大眼,“可是那些我都没收啊,我若是随意收下,岂不是坏了他们的名声。”

    “原来是因为这样,殿下真是体贴。”拓跋苍木继续阴阳怪气。

    沈玉竹被他那双幽蓝的眼睛直视着,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了几分心虚。

    真是冤枉,他以前那身子,哪有时间和机会和人谈风月?

    “随你怎么想,反正你想得都是错的。”

    沈玉竹轻哼一声,这人在旁人面前跟个哑巴木头一样,一到他这里就开始咄咄逼人,就是知道他好欺负。

    *

    对于沈玉竹的过往,那是拓跋苍木无法触及的存在。

    如若他没有成为北狄首领,或是朝廷没有和亲的打算,他与沈玉竹此生也许都没有机会相见,自然也不会相识。

    拓跋苍木不是在逗他,而是真的有点醋了。

    他粗人一个,虽年少的时候被赛罕逼着读了些书识了点字,但也远没有吟诗作赋的才能。

    他甚至也不会读书人那些会哄人的把戏。

    就像此前沈玉竹看得那话本子,里面的书生半夜爬墙只为了在心上人的窗户旁留下一枝花这种事,他是想也想不到的。

    但殿下看得那般津津有味,想必也是喜欢的吧。

    拓跋苍木虽为北狄首领执掌一方权力,但在心上人面前,他也不过是个不知所措的毛头小子罢了。

    他有自知之明,知晓中原人的眼中,文弱书生翩翩公子才是大多数人会选择的良配,他这样的,殿下多半是不喜欢的。

    拓跋苍木越想越挫败,眼睛隐隐又有些泛红。

    不过瞬息,沈玉竹就见拓跋苍木似乎又有些要发疯的行径。

    这可是在南蛮部落,他不敢想若是被南蛮人发现了拓跋苍木的不对劲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拓跋苍木!”沈玉竹小声唤他,“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都不许想了。”

    差点深陷进思绪中的拓跋苍木眨了眨眼,他这会儿跟神魂抽离似的,眼神时而茫然、时而又可怖。

    沈玉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眼前变幻着各种脸色,最后听这人突然问出一句。

    “殿下真的不喜欢那把匕首吗?”??拓跋苍木就是因为在想这种问题就差点又被蛊控制?

    沈玉竹好气又好笑,他这回是真的想打人了,“这是什么问题?你怎么会因为这个就差点失控?”

    拓跋苍木偏执地看着他,“殿下真的不喜欢那把匕首吗?”

    “我不是都收下了么?”

    沈玉竹想要避开他灼人的视线,结果刚偏过头,就又被他抵着下巴给扳了回来。

    “为何要收下?”拓跋苍木继续追问,且霸道的不允许沈玉竹避闪分毫。

    这让他怎么回答?沈玉竹哭笑不得,“没有原因可以吗?”

    “不行。”

    看来半失控状态的拓跋苍木依旧无法沟通。

    沈玉竹和拓跋苍木对视片刻,突然福至心灵,“因为是你送的。”

    “……”拓跋苍木沉默下来,默默将抵在他下巴上的手收回。

    这是答对了?

    不过是他看错了吗?怎么这人耳根可疑的有点红?

    沈玉竹挑眉,“拓跋苍木,你干嘛要问我这个问题?不许躲开,看着我说。”

    这个状态的拓跋苍木呆呆愣愣,好像还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