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快跑来,趁着帐篷外偷听的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嗖地一下就蹿进帐篷。
沈玉竹怔愣时,突然听见犬吠声响起,随即他的榻上猛扑过来一只大白狗,是朔风。
这朔风不知道跑哪去玩了一趟,回来没看见人就寻着味儿找了过来。
在朔风兴奋地就要摇着尾巴扑向沈玉竹的时候,拓跋苍木连忙出声呵斥。
“朔风!蹲下!”
听到命令的朔风条件反射般收回爪子蹲在地上,咧嘴冲着沈玉竹和拓跋苍木摇尾巴。
帐篷内刚酝酿起的奇怪氛围被朔风打散。
沈玉竹轻咳一声,冲朔风招手,“你凶它做什么?朔风过来。”
朔风立马狗腿地走上前,用脑袋蹭沈玉竹的手心。
顺滑的皮毛让沈玉竹忍不住摸了又摸,他本就喜欢小动物,以往在皇宫就养了不少,只是不知为何这草原四周却没个野兔。
拓跋苍木依旧站在榻边。
他揉捏着朔风的耳朵,感觉心情好了许多,“我没有生气。”
沈玉竹沉默片刻,“我只是有些后怕......”
如果当时他没有在场,如果他不会射箭,如果他没有赶到,那是不是......
是不是就不能帮你摆脱上一世的命运。
如果不能,那他不知重回一世的意义。
那一箭,不止射向的是敌人的咽喉,更是在赌自己的命运。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前世的命运轨迹可以由他的双手改变。
这是他第一次承担着一个人乃至此世界的命运。
前世大家都因为他多病的身体,从不对他要求。
哪怕是生在帝王家,皇兄们也对他没有忌惮,因为知道他活不久,因为知道他无用。
久而久之,他也就成了清闲的病弱皇子,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他好像,一直都是不甘心的。
他明明课业出色,却只能得到太傅的一声叹息;他明明箭术颇佳,众人也只担心他着凉累倒。
他不甘心,他想证明自己的用处。
这或许才是他对拓跋苍木如此上心的真正缘由。
*
“沈玉竹。”
拓跋苍木的声音将沈玉竹游离的思绪拉回,他疑惑抬眼,“嗯?”
面前人唇角微挑,向来严肃锋利的面容上带着点属于少年人恣意笑意,是自信的狂妄。
“有我在,没什么好怕的。”
沈玉竹揉了把朔风的狗头,轻松又释怀地微笑起来,“嗯。”
有我在,你也没什么好怕的。
*
见到他笑,拓跋苍木知道他的心情应该好起来了,从沈玉竹醒来他的情绪就一直紧绷着。
拓跋苍木无从窥探缘由,但他不愿看到沈玉竹眉眼间压抑着的忧郁情绪。
拓跋苍木任由朔风在那里撒娇卖乖,他放轻脚步走到门帘旁,动作迅速地一把掀开。
正好逮到方才从帐篷里离开的一溜众人侧头将耳朵贴在帐篷上的情形。
拓跋苍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众人:......
“首领,你和殿下聊完了吗?真快啊哈哈。”
哈日朗尬笑两声,同时拼命对身旁的赛罕使眼色,救命!
拓跋苍木挑眉。
赛罕硬着头皮上前,打算说正事,“既然要同住,殿下帐篷里的物件待会儿我就叫人搬到主帐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顾不上害怕了,眼神齐刷刷地看向拓跋苍木。
柳青忍不住上前询问,“首领这是何意?是要和我家殿下......”
行房事这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但她知道自家殿下根本不喜欢拓跋苍木,她怎么能就这么看着沈玉竹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更何况,乌日娜都偷偷告诉她了,拓跋苍木根本不愿意与沈玉竹成婚,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岂不是糟践人么?
面对着拓跋苍木身上迎面的煞气,柳青强作镇定。
“首领不是曾说不愿意与殿下成婚,既如此,同住一处实在是于礼不合。”
拓跋苍木瞥了眼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的乌日娜。
“是他们误会了,我没有不愿意。”
知道拓跋苍木计策的赛罕、哈日朗等人此时连忙附声应和,“是啊是啊,柳姑娘这是从哪听说的,没有这回事。”
这时朔风的脑袋突然从帐篷内钻出,后面跟着沈玉竹,他自然听到了他们所说的话。
他安抚地对柳青笑了笑,“首领是在为我的安危考虑,先前的刺客没有得手,之后或许还会再派人来。”
柳青闻言,按耐住担忧的情绪不再开口,既是为了殿下的安危,那她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
北狄士兵动作飞快的就将沈玉竹帐篷里的物件搬到了拓跋苍木的主帐。
原本拓跋苍木还嫌弃过主帐过于空旷,除了一侧的摆放着刀剑的兵器架外没什么别的。
眼下沈玉竹搬过来住,主帐很快便被“塞满”了。
茶案与桌案分开各置一处,一箱箱的衣服堆放在帐篷角落,光是焚香用的香炉就有整六套,每一套的用香都各不相同。
茶具也是几套放在一处,光是茶叶罐柳青就替沈玉竹带了两大箱子。
再不提各式的发冠与发簪、绣花的腰带以及沈玉竹常吃着的药丸。
总之,等拓跋苍木再次走进他的帐篷后,已经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样貌了。
就连他唯一占地的兵器架都被挤到了角落。
而罪魁祸首本人此时正坐在重新铺好的柔软床榻上,逗着在腿边打转的朔风。
以往他的帐篷都是独自一人,无人等他归来,现在......
不知为何,拓跋苍木在门口驻足,凝神看了半晌后才走进。
“我方才回来后同他们商议了些事。”
拓跋苍木将先前与族人所说借用成亲消息遮掩起兵攻打东夷的计划尽数告知沈玉竹。
他本意是寻问沈玉竹的意见,结果他看见眼前人连连点头赞许这个提议。
全然没有拓跋苍木以为的利用婚事的不满。
“如此的话,东夷人的确会放松警惕,且他们还会摸不着头脑,北狄于他们而言就成了时时悬在头上的一柄剑。”
沈玉竹饶有兴趣地坐直身子,“我能问问,现在的北狄与东夷对上,胜算几成么?”
拓跋苍木穿着长靴的腿抬起,勾了把椅子坐在沈玉竹的对面,沉吟片刻。
“原本是五成以上,但分散部落归顺后,至少七成。”
分散部落有都兰开了这个头,想必其余的小部落也知道该如何做。
沈玉竹知道拓跋苍木不会夸大其词,他说是几成便是几成。
朔风早在拓跋苍木来到帐篷的时候就被他一个眼风给呜呜咽咽地赶了出去。
此时只有他们二人。
拓跋苍木看着团坐在榻上手里还抱着他的毯子的沈玉竹,心上像是被羽毛轻挠了一下。
“你......”拓跋苍木一时忘了他要说什么话,沈玉竹屈膝,将下巴抵在上面,羊羔般的清澈黑眸认真地看着他。
“嗯?”他的半张脸陷在毯子里,发出模糊的问声。
又来了,那种想要伸手碰一碰对方的感觉。
拓跋苍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常年舞刀弄剑的缘故,他的手覆上了一层薄茧。
若是这样碰上对方的脸颊,沈玉竹大约又会不满地叫疼,掌下的肌肤也会泛起薄红。
直觉不能再细想下去的拓跋苍木克制地收回思绪。
“你对赛罕怎么看?”
*
赛罕?
沈玉竹的手指捏着毯子,初见时只觉对方是位和蔼的长辈,后来知道对方利用了他,心里不喜但也理解对方的做法。
沈玉竹拿不准眼下拓跋苍木问他的意思,是察觉到他与赛罕之间的古怪气氛了吗?
“赛罕,他是你的长辈。”虽然他是你的长辈,但是你要想让我原谅他也是不可能的。
沈玉竹心生怨怼,他才不是什么大善人,赛罕将他的安危拿来计策,就别怪他记仇。
“赛罕上次做错的事,我已经说过了他。”
沈玉竹还在心里嘀嘀咕咕的时候突然听到拓跋苍木开口。
他诧异地抬头看向拓跋苍木。
拓跋苍木此时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像一把暂时收鞘后无害的兵刃。
“他也是真心为你感到抱歉,我想你也感觉到了,他今日有意无意地想要弥补殿下。”
正如这帐篷内物件有条不紊的摆放,也是赛罕用了心安置的,包括附近特意增派的巡逻人手。
思即此,拓跋苍木忍不住无奈地在心里叹息,他和牧仁还真不愧是赛罕带大的,就连这方面的性子都一模一样。
正如他与牧仁还在闹别扭一样,赛罕也只会别扭的做一些事沉默地向沈玉竹道歉。
“他不是没有顾及殿下的安危,而是他连自己也是没有顾及的,否则也不会瞒着我,只身就与你前去。”
拓跋苍木无意为对方开脱,只是平静的陈述。
“在他知道北狄的前路是什么之后,便将所有人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包括他。”当然,这也是拓跋苍木的想法。
不等沈玉竹回神,拓跋苍木话语一转。
”过于轻便的弓会影响射出箭头的力度。”
沈玉竹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语句,一时间有些茫然,这人在说什么?
紧接着,拓跋苍木一本正经地又道,“殿下明日起可与我一同晨练,增加气力。”
晨,晨练?沈玉竹不可置信,他没听错吧?
沈玉竹掩唇咳嗽起来,一副累得快要晕倒的模样,“咳咳,多谢好意,实在是我这身子还没病愈......”
晨练,他不行,他不可。
*
沈玉竹的力气太小,虽是射中但并未穿透。
如果那时候拓跋苍木没有当机立断地调转马头向沈玉竹的方向追去。
凭借对方的弓箭并不足以让那个东夷人立即毙命。
而沈玉竹也会生死未卜。
草原上不比京城,这里是旷野,是猛兽与勇士的孕育之地,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无法在这里生存。
他希望哪怕日后他不在了,沈玉竹也能有自保的能力。
看到沈玉竹如临大敌的模样,拓跋苍木幽蓝的眼底飞快滑过一丝笑意,不语气容置疑。
“不急,那便等你病愈后我亲自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