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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泡椒米粉

    ◎陈司悬来信◎

    惠惠从噩梦中惊醒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目光往下, 看到自己臂弯中不知被谁放了一个汤婆子。应当是夜半时分放的,现在只剩下些余热了。

    惠惠坐在床上醒了会神才想起自己是在哪,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转而又愧疚起昨天自己占了床, 让师父和小灯只能打地铺。眼下地铺早已卷到一边放好,她们俩却不见踪影。

    “小灯, 帮我把那个坛子里的辣椒盛出来。”

    厨房里,宋墨玉指着靠墙桌上放着的褐色坛子说道。

    坛子里头是她一个月多前腌制的泡椒。

    用了野山椒、大蒜、生姜、花椒,又放了糖和盐腌了这么一坛子, 现在吃正是好时候。

    小灯一打开坛盖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辣味。

    又听宋墨玉说, 这泡椒要是保存得好可以放大概一年时间都不会坏。

    今天宋墨玉就打算用这泡椒, 还有邵奶奶之前送过来的酸菜做酸菜泡椒米粉吃。

    酸菜和泡椒加一块酸辣还开胃。

    当然宋墨玉还准备了雪菜肉丝版本,专门给不怎么能吃辣的娘亲。

    至于其他的配料,宋墨玉则额外用其他的碗装着,分别是酸豆角沫、酸萝卜丁、酥酥脆脆的油炸花生米还有炸得焦香金黄的炸蛋。这些东西和米粉拌在一块吃别提有多香了,比肉还好吃。主食的快乐和满足感是别的东西都代替不了的。

    “师父我来帮你。”唐惠惠用冷水洗了把脸, 擦去脸上的水珠后来了厨房。

    “不用你帮忙, 旁边有两个鸡蛋是我娘给你煮的,你剥了壳在眼睛上滚几圈。”宋墨玉道, “你看看你那眼睛,要是涂点锅灰可以当熊猫了。”

    宋之衡抱着柴火进来,接的是宋墨玉的话茬,他的目光却落在唐惠惠身上,:“姐,什么是熊猫?”

    “话本里的神兽。”宋墨玉随口瞎编, “娘回来了?”

    一大早, 宋飞鸿就去十里街那边帮忙杀猪去了, 怕是要到下午才会回来。纪嫣则是觉得家里的花生瓜子买少了,赶着人家今年最后一个上午开门的时候赶紧去买点。瓜子花生便宜,过年守夜犯困的时候,大家就靠这个一边吃一边聊天呢。

    “我去看看。”宋之衡放下柴火,犹豫了会又对唐惠惠说,“惠惠姐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唐惠惠愣了愣,看向宋墨玉。当宋墨玉在身边时,她习惯事事都问宋墨玉的意见。

    “去吧。我这都快忙完了,鸡蛋别忘了拿上。”宋墨玉把两个鸡蛋塞到唐惠惠手里,又补充道,“你俩腿脚快点,等下要开饭了。”

    宋之衡已经许久没和唐惠惠一块出过门。

    他一直在书院,唐惠惠一直在饭馆后厨里头,就算能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回两人离得不远不近,他才发觉唐惠惠的个头长得比他快多了。唐惠惠眼看着都快赶上宋墨玉了,可宋之衡好像才长高了半截小拇指似的,几乎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家里个个都是高个,就他矮个子。宋之衡想到这一时间有些懊恼。好在他之前经常吃宋墨玉做的减肥餐,没有继续胖下去,现在慢慢从小胖子变成了匀称的小胖子。

    这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事了。

    “阿衡,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唐惠惠眼疾手快地拉住宋之衡,以免他一脚踩到泥坑里。

    “谢谢惠惠姐。”宋之衡自己也吓了一跳,若踩到那泥坑里他这一身衣服少不得沾一腿泥,回去肯定要挨宋墨玉骂。

    “惠惠姐……”宋之衡开口想说话,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会用说,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我没事。我是墨玉姐姐的徒弟,还是她的大徒弟,我没有这么脆弱。阿衡,我们从小就认识,你知道我以前胆子很小,就算运气好跟了师父也只会缩在厨房里做菜,只敢和认识的人说话。我时常都在想我运气真好,师父选的是我而没有选别人。但是师父有一次问我,太阳和月亮哪个更好。”

    宋之衡还真的认真地想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来。

    “太阳和月亮,一个白天出现,一个晚上出现。哪有什么更好?不都是高高在上,只看得到却摸不到吗。”

    唐惠惠:“师父说月亮本身是没有光的,它靠着太阳照亮它,再在黑夜里照亮我们。她要我做太阳。”

    她抬头看着前方,太阳早就升起来了。

    虽然天很冷,又刮着风,甚至连天都是阴的。

    可是太阳早就升起了。

    太阳就在天上,它不会因为被云层遮挡住就不是太阳了。

    太阳不怕任何人。

    宋墨玉在院子里头翘着二郎腿剥核桃,她听见门口的动静时,却发现只有纪嫣和宋之衡。

    “您买的也太多了,早知道就我去接您了。”宋墨玉起身接过纪嫣和宋之衡一块抬着的麻袋。这麻袋里头一半是瓜子一半是花生,炒香了混合着装在一块,想吃的时候只需拿个瓢往里一铲就是,方便得很。

    “是买多了些,不过今年咱家热闹,多备点总是好的。”纪嫣笑了笑。

    等宋墨玉把麻袋放好后,纪嫣迟疑着说:“刚阿衡和我说,他和惠惠一块去找我,但是走到半途,惠惠自己跑回家去了。”

    “是吗?”宋墨玉好似早就料到一般,面色沉静如水,“您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米粉吃。”

    说着她就朝着厨房喊道,“小灯,水开了吗?可以下米粉了。”

    纪嫣和宋之衡围住宋墨玉。

    “你就不怕她自己回去被欺负吗?”宋之衡的眉头从进门到现在一直皱着,都快皱成个小老头了。

    宋墨玉当做没听见,继续朝着厨房喊:“小灯,我的那碗多放点葱花和花生米。”

    宋之衡干脆拉住宋墨玉的胳膊:“姐姐!我跟你说话呢!你别装不听见啊。”

    “松手。”宋墨玉斜眼看着自己被宋之衡抓出褶子印的衣袖,声音不大威慑力却十足。

    宋之衡乖乖松手,眼巴巴盯着宋墨玉:“姐,吃完早饭你就去唐家看看她们吧。要不现在就去,早饭回来再吃。”

    “你这臭小子是姓宋还是姓唐啊,要去你去,我现在反正不去。我就要吃米粉。”宋墨玉往石桌那一坐,继续剥着篮子里的核桃,“你要是想吃粉你就进去帮你小灯姐姐,不然没你的份。”

    她这副模样和昨天晚上紧张的样子截然不同,实在叫纪嫣和宋之衡看不懂。

    宋之衡见实在劝不动,只能垂头丧气地进厨房去了。小灯见了他后,一向只对着宋墨玉开怀笑的她都有些忍俊不禁了。宋之衡十分不善于掩藏自我的情绪,脸上就差直接写着一个愁字了。

    小灯道:“师父很疼惠惠,要不然也不让解师傅还有你大哥一大早就去查消息了。她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

    宋之衡点点头:“你说的倒也是。我有的时候都怀疑惠惠姐才是她亲妹妹。”

    好在纪嫣比宋之衡更了解宋墨玉,她也没有再劝,跟着坐到宋墨玉身旁:“阿玉,你和娘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娘,您不用担心。其实惠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如果是一个多月前她遇到这事,或许会六神无主,但绝不可能任由他们欺负。现在就更不可能了。您知道她当了饭馆掌柜后遇到多少事吗。我不在以后,上饭馆寻衅滋事、偷鸡摸狗的人就多了起来,她都处理得很好。她知道我希望她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昨天她只是还需要时间适应。即便惠惠真的应付不过来,我这也有了一套说辞可以对付他们。”

    宋墨玉把剥得干干净净的一颗核桃肉放到碗里,顿了顿才说:“今天反正得空,倒是可以做些琥珀核桃。”

    纪嫣深深地看了眼女儿:“阿玉,为娘觉得你若是不做厨子不开酒楼,去书院当夫子都使得。”

    她方才字字句句都是对唐惠惠的肯定和期盼。为人师自是如此。

    宋墨玉不由发笑:“那不成,我要是当了夫子,宋之衡不得更怕我了。到时候下学回家他怕是都不敢和我同桌吃饭。”

    “你弟谁都不怕就最怕你。”纪嫣也笑了笑,望向厨房里和小灯一起捞粉条的那个身影,“这些年我和你爹都甚少都管他。他是个好孩子,体恤我和你爹,心里有什么不乐意也不会说,慢慢的连话都少了,大家就都说他是个锯嘴葫芦。是我们亏欠他,好在有你。阿玉,谢谢你。”

    这些年纪嫣和宋飞鸿几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宋墨玉身上,好像这样就能弥补走失的宋雪名,让自己的心好受几分。他们偏爱宋墨玉,溺爱宋墨玉,便自然而然地甚少关注宋之衡在想什么。

    好在这半年以来,宋墨玉变了,也变化了这个家。

    纪嫣望了望远处,她看的正是祥云寺的方向:“阿玉,明天左右没什么事,我想去祥云寺一趟。”

    “好啊,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香烛纸钱那些还剩不少,明天我陪您一块去。”

    过年前后都有不少信众去烧香祈福,少不得还要携家带口,这会那上祥云寺的路上只怕都有不少人呢。

    “不用啦。你总要在这看着的,万一惠惠那边真闹出来什么呢。我让你爹陪我去就行了。”纪嫣笑笑。

    “好。”宋墨玉答应。

    纪嫣想了想,把声音放低了些:“还有你和司悬,到底如何了?”

    宋墨玉手里剥得正好的核桃猛地被她捏碎了,碎屑到处飘扬:“娘,您说什么,我和他能有什么?我是东家,他是掌柜的。”

    纪嫣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看着女儿,看得宋墨玉极其不好意思。

    “娘又不是七老八十眼花了,你俩有什么我能看不出来吗。他对你当真是不错的,而且他以前也是富庶人家出身,虽然遭难,但看得出来他是个有学问,有教养的孩子。而且你爹是他的师父,你爹也喜欢他,说他上进,学东西快,手脚麻利不偷懒,还有一把好力气。最重要的是他对你是真的上心。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每回大家在一块吃饭一块说话,他的眼睛总是看向你,而且脸上总是带着笑。你爹以前就是这样看我的。他现在穷困不要紧,只要对你有一颗真心又懂上进,你们情投意合便很好。”

    纪嫣说到最后,眉眼中多了几分羞涩。

    男女之情总是难以启齿,更何况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说。

    但若能让女儿早些认清自己的心,也未尝不可。

    宋墨玉抱住纪嫣的胳膊半靠在她身上:“那当然,娘和爹是最幸福的一对,我看可以评为我们云鹤镇最佳夫妻。”

    宋墨玉心想,要是陈司悬真是穷困潦倒就好了。她现在的钱就足够包养他,让他做上门女婿了。可事实刚好相反,陈司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穷困潦倒了。

    陈司悬所冠的陈姓,乃世家之首,比皇亲还要尊贵。据说世家子女一出生,他们的婚事便不由自己做主了。无非是从一个世家嫁到另一个世家,或者这个世家求娶那个世家。还有少部分会和皇室结为姻亲。

    这比她那个世界的豪门还要豪门,而她只是沧海一粟。若不是因为药药这个系统的指引,若不是因为陈司悬有失味症,他们根本不会有开始。

    宋墨玉实在没法相信,她和陈司悬之间能毫无阻隔地在一起。她所想的是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在一起。

    “你这滑头别和我扯开话头,我还没问你到底为何不让他还有陈平和我们一块过年。就算有亲戚在那,哪有这么大老远过年去投奔的。你是不是和他闹别扭了?大过年的,他俩在外多冷清啊。”纪嫣叹口气。

    宋墨玉心里暗想他在外头好得很,连信都不给我回。只怕连云鹤镇在哪,她姓甚名谁都忘了。这么想着心里不由酸涩起来。第一回谈恋爱,宋墨玉脑补的总是很多。

    要是再脑补一会,只怕要脑补到她杀了陈司悬把人埋起来的画面了。

    她嘴上却说:“等他回来您就知道了,过了年他总是要回来的。”

    米粉已然下好,几人一人一碗米粉围坐在石桌前,一筷子又一筷子,热乎气直往脸上钻。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拍了拍门:“有人在吗?”他声音发抖,显然是怕门口的来福。

    “来福我来了。”宋之衡跑出去,发现原来是信客来送信了。他再进来时已经眼冒星星,“哇——陈哥哥给我们写信了!”

    纪嫣看着愣住的宋墨玉笑:“真是给我们写的?而不是给你姐?”

    宋之衡把信递过来:“我认字嘛。你看看这是不是写着宋家人亲启。你们谁拆?要不我拆吧?好厚一封信呢。”他摸了摸鼓鼓囊囊的信封。

    宋墨玉没心思吃粉了,眼睛只盯着信封。宋之衡的动作在她眼里无限放慢,她嫌弃宋之衡太慢恨不得亲自上手拆,但只是想想还是忍住了。

    宋之衡撕开口子,倒转信封朝下抖了抖。

    里面抖落出信纸来,还有另外一样东西掉到了桌子底下。

    “什么东西掉了?”宋之衡蹲下去想找,却什么都没看到,“我明明看到什么东西啊。”

    宋墨玉撂下一句“我困了再躺会”就回房了。她回到房里关上门,才从空间里取出刚才宋之衡掉下桌子底的另一个信封。

    这个信封上的写的是阿玉亲启。一连五页纸,很厚的一封信。信纸应当是精心挑选过的,不仅是洒金的,而且右下角还有墨竹的花纹很是好看。

    宋墨玉先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又趴在床上一个字一个字看了一遍。

    她抱着信对自己承认,她好想陈司悬。

    宋墨玉想起陈司悬同她表白那个夜晚,他说相伴一程就是有缘,但他不愿只与她有一程。

    她也不愿,她想要这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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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 陇州地动

    ◎糕点本来应该是甜的,可她吃起来却无滋无味◎

    镜州, 陈家。

    “公子——三公子来了!”陈平的声音急促地响起。

    湖心院外,陈家行三的陈司靖折树枝为剑,正用轻功环绕着湖面与陈平、陈幕兄弟俩缠斗。

    陈司靖的功夫路数与陈平、陈幕截然不同。

    他不像陈司悬一般是因为体弱才寻师学武, 也不像陈平他们自小就接受以护佑为主的训练。

    陈司靖是天生就喜欢武学, 更难得的是他是真正的天赋异禀。他十三岁就能和陈家侍卫首领打成平手,君子六艺中射御绝佳, 可立在马上飞驰,更可百步穿杨。后又对兵法产生兴趣,十五岁入行伍, 尤擅天时地利与诡战之术, 几乎称得上屡战屡胜。

    今年更是受圣上钦封, 做了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

    陈司靖的武功经过这五年的沉淀,去掉了那些追求华丽美感的招式,带着一股沙场征战才有的快准狠。一招一式都只为找出破绽,一击致胜。

    “算了,跟你们打真没意思, 叫阿悬出来跟我打。”陈司靖摇摇头, 转而下了狠手。他手中树枝好似化作无坚利器,打得陈平二人节节败退。

    两人既是兄弟也是同伴, 实打实地默契,听得这话后不再奋力抵抗,都持剑落回到岸上。

    “三哥。”陈司悬无奈从屋里走了出来。

    接连节日的宴饮、聚会,实在没什么意思,他这才假装生病躲在这里偷闲。他是闲了,刚回来的陈司靖就倒了霉, 直接被父亲还有大哥拉着四处见客。

    “接着。”陈司靖见他出来, 也不多废话, 直接又在旁边采了一截树枝丢了过去。眼里都是兴奋的光。

    “三哥,这家里谁打得过你啊。”陈司悬说是这么说,但握紧树枝的那一刻身上的气势已然起来。

    “打不打得过,试试就知道了。”陈司靖已然出招,用的正是他自创的飞花九剑。因是在其九岁时观花海所创,故而以花为名,且只有九式。九中又有九,变幻莫测,威力无穷。

    陈司靖的招式气势如虹,凌厉无匹,陈司悬的招式则以柔见长,飘渺潇洒。兄弟俩身形快如剑影,从岸上打到湖上,激荡起水花无数,好似惊雷炸入。

    陈平和陈幕报剑立在别院的屋顶上,看着这震撼的一幕。

    这动静大的,远离别院的地方都有人感受到了。

    “大公子。”守在陈司时身旁的侍从分明看到刚才房梁都震了一震。他的潜台词自然是,您要不要去看一眼,管一管。

    陈司时正在筹备祭祖事宜,事无巨细很多东西都需要他最终过目定夺。他听得这仿佛天摇地动的动静,仍旧面不改色地用手中金笔在手里的册子上画圈。

    打吧,等他们打完就等着吧。如此想着,陈司时画圈的力道都重了许多。

    “这几样再多添置一倍,下去吧。”陈司时说完,手下人已经接了册子领命而去。

    “大舅舅——”有小女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陈司时只听其声,脸上那股寒意已经消散殆尽。

    一个穿着刺绣红袄、织金马面裙,手里拿着一支红梅的小姑娘跑了过来。

    “敏敏来了。”陈司时张开怀抱把外甥女抱了起来,随后又朝着走进来的女子叫了一声,“阿澜,妹夫。”

    “大哥。”夫妻俩齐声叫道。

    来的正是陈家行二的陈司澜。陈司澜嫁给魏家幼子魏正安后,两人育有一女,乳名敏敏。而有了陈家的支持,魏正安也从不受宠的小儿子,开始接手家族一项项事务,更在朝堂中任要职,与其长兄平分秋色。

    “敏敏下来,你大舅今日事多,哪能这么抱着你。 ”陈司澜朝敏敏伸出手。

    敏敏很听陈司澜的话,虽然舍不得陈司时的怀抱,还是依言回到母亲身边。

    “你和爹爹出去玩,我和你大舅舅说会话。”陈司澜转手就把女儿交给了丈夫。

    在外魏正安确实是说一不二的魏大人,但是在内,陈司澜才是真正做主的那个。

    魏正安点点头带着孩子出去:“走敏敏,爹爹带你去找你三舅和小舅舅。”

    “好~”敏敏拉住魏正安的手,还不忘回头对着陈司时说,“大舅舅,等你有空了陪敏敏玩好吗?”

    “好。”陈司时笑着应下。

    他对自己的一对儿女一向是以严著称,但是对着外甥女却很是和蔼。

    屋里只剩下兄妹俩,陈司澜坐到了陈司时左侧的椅子上:

    “我刚才先去见了爹娘,我看爹好像很生气,连抱敏敏的心思都没有,就让我们先来你这边了。”陈司澜道。

    “不生气就怪了。刚来的急报,说陇州那边发生地动,地裂成渠长达数百里,山崩地裂,江水翻滚,房屋倒塌、百姓死伤无数,恐以万计。”陈司时的语气也沉重起来。

    刚才若不是陈司澜来了,此刻他已经去了湖心别院,非要用家法先打那两个弟弟二十棍子不可。比试身手整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镜州也地动了呢。

    陈司澜的目光也凝重起来:“陇州距我们镜州只有九百里,那里有我名下的商号,我即刻传书过去竭力赈灾。只不过地动总该有预警,何至于死伤过万?”

    陈司时冷笑:“怎么会没有预兆,只不过是有人没当回事并未提前应对。陇州知州王原纯现在应当已经焦头烂额了。”

    “王原纯?现在陇州的知州居然是他?”陈司澜也跟着气笑了,“他这种人只会攀权附会,草包一个,居然也配做一州知州。”

    陈司澜嫁给魏正安后久居玉京城,自然听过这王原纯的名字,起初只是个芝麻大小的京官,胸无点墨偏偏又好显摆。无太多人在意这人,最多因为和王氏沾亲而多看他几眼。

    “他是王氏的宗亲,近几年很得王老太公的欣赏,这陇州知州一职自然是王老太公向圣上求的。王家与我们陈家一向不对付,自然是父亲讨厌谁,他们王家就越要捧着谁。只是可怜那些百姓了。”陈司时叹口气。

    世家之争斗致使百姓遭难,这才是陈国公最生气所在。

    “大哥,二姐。”陈司靖和陈司悬不知道何时走了进来。兄弟姐妹四个,一年到头就属今天聚得正齐。

    陈司靖率先说道:“刚才我和阿悬听到消息,我俩商量了一下打算即刻动身去陇州,带足干粮和保暖衣物,彻夜赶路应当最少三日就能到。”速度越快,他们就能救下更多的人。

    陈司悬也跟着点头:“方才过来时我已经叫陈平陈幕他们去点人,准备物资。”

    陈司澜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两个弟弟:“好,不愧是我陈司澜的弟弟。这块是我的手令,你们到了陇州用这个去大丰商号,你们说的话就等同于我的话。”

    陈司澜未出阁前便是鼎鼎有名的女商人,嫁人后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还把生意做得更大。而这丰厚的财力,才是支撑她丈夫魏正安最重要的东西。

    “多谢二姐。”陈司悬接过。

    陈司时却拦住了他:“不行。阿靖能去,你不能去。”

    “为什么?”陈司悬一听大哥拦他立刻急了。

    “对啊,为什么!”陈司靖也帮着小弟说话。

    陈司时一挥袖子:“探子来报陇州地动尚未结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你们此刻前去和送死也无甚区别。阿靖便罢了,他经验丰富自然有办法保全自己,你这些年如此闲散,去什么去。你要是出了事,娘第一个就饶不了我。”

    说来说去,就是说陈司悬不如陈司靖厉害。

    陈司悬一时语塞。此番回了家,爹娘也陪了,兄弟也见了,朋友也聚了。要他继续留在这里守着一些繁琐的规矩,甚至还要相看这位大人那位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倒不如一刀结果了他。他愿意去陇州赈灾,做一些于民生有益的事。

    陈司靖拍了拍小弟的肩膀:“阿悬,大哥说得也有道理。要不你就下次吧,或者你等地动结束再来也一样。”说话时他却朝陈司悬使了个眼色。

    陈司悬低头:“这样啊,那好吧。”

    “就算要去,合该先问过父亲母亲的意思,从长计议后再出发。”陈司时皱着眉头,他凡事都喜欢思虑周全,列多种计划,然后选出来最佳的一种。

    可陈司靖和陈司悬就不一样了,他俩性格中都有一股冲动劲,认为时机不可算失,而算无遗漏是不可能的,倒不如见招拆招。

    陈司澜已经坐到一旁看戏,用手指点头盘算着这场赈灾大致要花掉多少银子。而这些银子又该从什么地方挣回来补缺。

    兄妹几个一时都没了话。

    陈司时看到两个弟弟都往后退了一步,他忽然心里一个不妙,还没等喊出声来,就发现他们俩已经一个赛一个地跑得快,飞身出去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公子,可要属下去追?”陈贺的声音在周边响起。

    “给我把陈司悬追回来。”陈司时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有什么追的,让他们去。天灾当头,他们既然是我陈瑛的儿子,就该担起这份责。”伴随着几声咳嗽,陈国公站在屋檐下看着远走的两个身影。薛乔也在他身旁陪伴着。

    “父亲,母亲。”两兄妹一块走了出去。

    “你爹旧疾犯了,要不然他都想自己去一趟了。他们俩去了也好。阿时,你再多派一队人手给他们,切记不能让他们后顾无援。”薛乔发话,这自然是丈夫的意思。

    “是。”陈司时只得听命。

    陈家的队伍一个时辰后便整装完毕出发了。镜州此刻还是雪天,陈司靖和陈司悬两人并头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身后车骑过百。

    “阿悬,我之前去母亲那的时候,瞧见她桌上有一盒牛肉干,我吃着味道不错。我本来想找母亲要些,但她说让我找你,她懒得做这个中间人。”中途修整时,陈司靖说起这事。

    陈司悬听到“牛肉干”三个字,心里顿时软了一分:“等我回了宝陵县,我给你寄些就是了。”

    陈司靖不由吃惊:“宝陵县,那地界如此偏远,你还回去作甚?”

    “偏远吗?我不觉得。那里既通陆路又通水路,往南还有商船去海州,很是便利的。”陈司悬提到宝陵县,现在都不容许有人说它不好了。

    “噢。那我看母亲房里还有一面宝镜,比我们平日见过的任何铜镜都清楚明晰,我看着好像水晶做的,又不太像。母亲说那也是你送的。”陈司靖又问。

    这镜子自然是宋墨玉从随身空间里取出来的。本来是一面塑料外壳的圆镜,她把那镜面取了下来另外找了银酱师傅用银块打制了镜身重新镶嵌上去,便做成了一柄外观华美典雅,而且还明晰至极的镜子。

    这镜子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块一模一样的东西来,是真正的独一无二。宋墨玉用这银镜还有一些自己做的吃食送给薛乔,就当是还那份生辰礼的情了。

    陈司靖见陈司悬久久没说话,调侃道:“我看不像是你送的,倒像是位姑娘送母亲的。你是不是为了这位姑娘才打算日后回宝陵?”

    陈司悬和陈司靖最聊得来,见他猜到也不瞒了,笑着点头承认:“她说那镜子是她在河中偶然打捞到的神石,磨了许久才有这样的光亮,让我送给母亲。那些牛肉干一类的吃食自然都是她做的。她总是这样能做出许多出人意料的东西来。而且总是想着如何对待别人,很少想自己。”

    说到宋墨玉,陈司悬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柔和。

    “难得见你如此上心,没想到我们阿悬倒是比我要先成家了。”陈司靖也笑了笑,“可惜宝陵太远,不然等陇州的事忙完,我还能跟你一块去见见弟妹。”

    “到时候我不回镜州,只怕爹和大哥不会愿意。”陈司悬皱眉。一家人中唯有娘还有眼前的三哥是支持自己的。二姐几乎谁也不想管。而爹和大哥则一直希望他失味症病好后可以回家独当一面。

    “他们自然不会愿意。二姐远嫁,我常年在军中,家里本来就只有大哥一个,你也常年在外,他们光担心都要担心死。”陈司靖道。

    一个家中,家人们难免都会偏疼最小的那个。陈司悬今年已经十七,但他在家人眼里还和十二三岁的小孩没什么分别。

    陈司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就算母亲开明没有什么意见,但父亲是不会同意你娶小门小户的女儿为妻的。世家不与庶民通婚,这是惯例。你俩的路会很难走,自然是离家越远越好,他们想管也鞭长莫及。最要紧的是,你要想好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你身上的一切都是陈家给你的,如果你没有这个姓氏,你要放下一切才能跟你那位宝陵的姑娘在一起,你该如何容身。”

    陈司靖知道自己说的话,陈司悬是真的可能会这么做。

    陈家的人几乎个个都是犟种,只是各有各的犟法。

    “你说得对。”陈司悬望着松树上积压的雪,认真地思索起以后的事来。无论以后如何,他的明天永远都会有宋墨玉。

    当宋墨玉再收到陈司悬的信时,心都快跳出来了。

    “妹妹,出什么事了?”宋雪名正好进来给宋墨玉送烤地瓜,他捡起地上飘落的信,“他去陇州救灾了?”

    陇州离镜州九百里,离宝陵县所在之处却只有五百里,是以宝陵县这边前几天还感受到些许震动,只是没有那么严重罢了。

    匡大人下令各家各户注意防范,尤其是住在山脚附近的住户。

    “他不是你的二掌柜吗?为何救灾他也要去?这么舍己为人?!好!这种天地可鉴的无私,真不愧是我雪名大侠的妹夫!”宋雪名一拍脑袋自问自答。

    宋墨玉把那封信接过来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拍在桌子上:“他不在家好好过年出去瞎跑什么!”

    今天已经是除夕夜了,而按照这封信上的时间计算,只怕这会陈司悬已经到了陇州。

    陇州地动尚未完全结束,比起地动更可怕的是带来的次生灾害。泥石流、山体滑坡、湖泊倾倒、水源污染,还有尸体腐烂后发生的瘟疫。

    宋墨玉不敢想象陈司悬去了会遇到什么,而那里的百姓又会遇到什么。

    “妹妹你别担心,我看妹夫身手矫健,头脑灵活,而且他信上不是写了吗,出正月前一定会回来。”宋雪名安慰道。

    宋墨玉“嗯”了一声,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宋雪名暗自叹了口气,把烤地瓜放到她手边,小声道:“宜年刚在下饺子,等会你记得过来吃。”

    他出门时顺手拦住了蹦蹦跳跳想去找宋墨玉的宋之衡。

    “干嘛不让我去找二姐!”宋之衡不怕宋雪名,晃着胳膊反抗到底。

    “她说你要是进去吵她,她就让你把整本书罚抄一遍。”宋雪名瞎编。

    “那算了那算了。”宋之衡捂住自己的手,抄一整本还不把手抄废了。

    “师父现在心情不好吗?”唐惠惠提着一篮子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雪名见是她后立马说了套说辞:“要是看到你心情说不准就好了,你进去找你师父吧,她之前还问起你呢。”

    唐惠惠眯眼笑了笑,放轻脚步朝着宋墨玉的房间走去。

    宋之衡瞪大眼睛抗议:“不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惠惠姐就可以进去。这不重徒轻弟吗?”

    “知道就好了,过来,帮忙捞饺子。”宋雪名拎走弟弟。

    “师父,宋大哥说你心情不好,吃些我做的梅花糕吧,是今晨用新摘的梅花做的。”唐惠惠小心翼翼地把篮子里的糕点拿出来。

    “我没事惠惠。你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宋墨玉上下打量着惠惠,又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起码惠惠身上没有任何一处有伤。

    说到家里,唐惠惠的语气冷了起来:“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好。我爹在云州欠了人二百两银子的赌债,把他在云州偷偷置办的宅子卖了仍旧不够,就想着回来打我和我家宅子的主意。而且那女人胎像不稳,两人没有银子请人照料,便想着回家让我奶奶照顾她。

    好在按照师父您说的,我同他们说为了治奶奶的病我们祖孙俩欠下几百两银子,家里的宅子早就抵押给你了,有字据为凭。而且我一个月工钱只有三钱银子,但全都要还给您抵债,我除了包吃住一分钱都拿不到。最好笑的便是他勃然大怒说我目无尊长,被人带坏了,他要把我卖给人家做妾。

    还想用孝道来压我,我奶奶也没有惯着他,直接拿着扫把把他们三个都赶了出去。说这是你让我们借住的房子,他们根本没有权力住。还说他要是敢踏进家门一步,她就舍了她的老脸,到处去说他为了外室偷取妻子嫁妆。他们这会在哪是死是活,也不关我们的事。”

    据之前宋雪名他们打听到的消息,那柔娘本是贱籍,因为年纪已大哪怕在青楼里也招揽不到什么生意,于是便看上了来寻花问柳的唐康。柔娘人如其名柔情似骨,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

    两人一拍即合,臭味相投,就这么混到一块。

    唐康早在妻子缠绵病榻时就偷了妻子大半的嫁妆,加上他多年做工自己攒下的那些,也够他为柔娘赎身,两人在遥远的云州逍遥快活。

    坏就坏在他染上了赌瘾,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地带着外室还有儿子回来,投奔老母亲和亲女儿。

    “只怕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心。”宋墨玉有些不放心。人要脸树要皮,但怕就怕有的人底线低到没有底线。

    “没事师父,咱们镇上巡逻的那几个差役他们以前常来饭馆吃饭,和我混了脸熟。他们若是真敢强来,自有他们的果子吃。”唐惠惠在听说唐康那些事,又亲耳听到唐康要为了那个女人卖掉自己时,她便当做没有这个爹了。她只有奶奶和师父。

    “好。你既然有主意,师父就放心了。”了结了这桩心事,宋墨玉心里的这块石头也算落了地,她握住唐惠惠的手,“那你等会去叫奶奶过来,我们一家人晚上一块吃饭。阿衡还买了不少炮仗,他说想和你一块放呢。”

    “嗯嗯。”唐惠惠笑着答应,然后把梅花糕递过去,“师父快尝尝。”

    宋墨玉把手里的信握紧,另一只手拿起梅花糕。

    糕点本来应该是甜的,可她吃起来却无滋无味。

    第123章 年夜饭

    ◎去陇州啦◎

    从下午开始, 宋家厨房里飘出的香气便一阵接着一阵。

    宋墨玉、解宜年还有霍德福、惠惠四个人揽下这项差事。冷菜、热菜、汤菜、面点一共十六道菜,加上宋墨玉用牛乳熬煮的奶茶和酒曲兑出的甜酒,还有用铜炉滚好的火锅, 这一桌菜实在丰富得厉害。

    “姐, 外头的桌子拼好了。”宋之衡跑进厨房里喊。

    因为这顿年夜饭吃饭的人多,中堂里坐不下那么多人。宋飞鸿便把桌子搬到院子里, 把两张桌子拼在一块,四周放上长凳,每张凳子上都能坐上三个人。

    “你来得正好, 先把这道梅菜扣肉还有蒸蛋卷端出去。”宋墨玉把蒸笼打开, 端出里头的菜来扣在盘子里。

    蒸菜冒着热气, 散发出浓烈的香气。宋墨玉在梅菜扣肉上浇上些许辣椒油,又撒了一把明绿的葱花,香得人恨不得马上上手吃一块。

    “先盖着保温。”宋墨玉往盘子上扣了个碗,好让热气保持在里头。

    “阿衡,这些炸丸子你先拿出去给大家吃。”惠惠笑着说。今天的丸子她炸了肉的也炸了素的, 金黄酥脆满满一大盆且每个都炸得恰到好处, 没有一个炸糊。

    “好!”宋之衡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看得眼花缭乱。

    院子里放着一个四方的炭盆, 桌子上放着瓜子花生、各色干果还有绿豆糕、椰子糕一类的糕点。

    纪嫣正陪着邵奶奶说话,说起宋飞鸿幼年的前尘往事,老人家不由开怀大笑。小灯和宋雪名则在屋檐下悬挂红红火火的灯笼,又把家里的每一户木窗上都贴上各式各样的窗花。

    “我们回来了!”宋飞鸿和张叔两人上午赶着去养猪场看了看情况,又给在那里值守的伙计送了吃食。

    “爹,张叔, 你们尝尝炸丸子!”宋之衡取了些丸子放到盘子里, 端过来献宝。

    “烤鱼好了。”解宜年把一大盆洒满了辣椒面、葱花、香菜的烤鱼端出来。

    霍德福主要准备的则是两种火锅。一个铜炉里放清淡的椰子鸡, 一个铜炉里则是香辣锅底用于涮牛肉。

    宋飞鸿洗净了手本来想去厨房帮忙,结果厨房人太多,他块头又大硬生生被大家伙推了出去。宋飞鸿只得作罢,坐到炭盆边陪着一块说话。

    他剥开一粒花生米,犹豫一下还是开口说:“我今天出去碰到我表弟了。”

    纪嫣愣了愣,好久才想起来宋飞鸿的表弟是何许人也:“不是去的养猪场吗?怎么碰到表弟他们了。”

    “在官道上遇到的,他们从县城买东西回来,没搭到车,我就捎了他们一程。表弟说我舅舅其实常念叨我们,隔三差五还问问我们的消息,私下里还说过当年不该那么责怪你。只是当年两家人话说得太绝,舅舅又是个爱面子的人。既然如今雪名回来了,要不我过几天带点东西去拜个年?”宋飞鸿道。

    舅舅一家说起来也是宋飞鸿这边唯一的亲戚了。当年因为宋雪名走丢,舅舅家上门兴师问罪责骂纪嫣,言及纪嫣不擅打理家务,身体也不康健,本就不适宜为人妻,如今连孩子都看丢了,更是极大罪过。纪嫣因此积郁成疾,宋飞鸿一气之下就和舅舅断了亲。

    这一断,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当年还闹得人尽皆知的,只是如今鲜有人知了。

    “我们是小辈,要低头也是我们先低头。刚好大年初一是舅舅的寿辰,等明天一早我点点东西,你带上雪名一块去给舅舅拜个年过寿。我就不去了。”纪嫣想了想道,“其实当年舅舅说得都对,我确实不是一个适宜的妻子。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妇人一般为你洗衣做饭。”

    她出身于官宦之后,做饭洗衣洒扫的活从未沾手。哪怕家道中落,出嫁以后也嫁给了宋飞鸿这样粗中有细疼人的人,她根本无需被这些俗务缠绕。但这在旁人的眼中,却是宋飞鸿的不幸了。

    “你别这么说。我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你做我的媳妇本来就不需要做那些。”宋飞鸿把剥好的一碗瓜子仁递了过去,“而且谁说你没为我做什么的,我这些年杀猪卖猪肉的帐可不都是你做的。只是这些事他们都看不见罢了。”

    邵奶奶眯眼笑了起来,她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小夫妻,可眼前这对是让她最满意的。夫妻双方懂得体谅体贴对方,这样才能长久。

    “干娘,您怎么说?”宋飞鸿又朝着邵奶奶喊道。

    自从邵奶奶把唐康赶出去后,宋飞鸿索性认了邵奶奶做干娘,说以后他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还说本来早就想认这个干娘。邵奶奶当时听了就老泪纵横。

    邵奶奶点点头:“好。你其实跟你舅舅很像,都是冲动的性子。你们俩当年都在气头上,较上劲,就跟两头牛对着角。既然大雪回来了,你们一块去看看也好。”

    “好。”宋飞鸿高兴地一拍大腿。

    因为准备的菜太多,年夜饭等到天擦黑时才开席,好在庭院里多挂了几盏灯笼。

    大家围坐在一块,男子们都直接用碗喝酒,女子们则要么喝甜酒要么喝奶茶,大家一块举杯欢庆旧年过去,新年将至。

    桌上的菜肴琳琅满目,两个火锅、一盆烤鱼自不必说,还有梅菜扣肉、红烧肉、烤鸭、卤牛肉、黄豆炖猪蹄、四喜丸子、辣炒血鸭、松仁玉米、海带豆腐汤、玉米排骨汤……

    每一个人吃这桌菜肴的人,都在心里祝愿,希望年年如今日岁岁如今朝,日子越过越红火。

    酒过三巡。

    宋飞鸿拉着张叔还有霍师傅划酒拳,宋雪名喝醉了非要教解宜年耍剑。宋之衡、唐惠惠还有小灯则相约着出门放炮仗去了。来福被四处的炸响声吓到,难得从院门外进来,看了半天最后缩到了回廊的最里头。

    宋墨玉正坐在这个黑黝黝的角落里。

    “来福,你怎么过来陪我了?今天骨头吃饱了吗?”宋墨玉伸手摸了摸狗头。

    来福没说话,微微昂头任由她摸。

    宋墨玉把手边的酒壶举起来,仰头喝了个精光。按照她的酒量,她早该醉了,可是她现在却觉得自己清醒得很。

    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阿玉,你来得正好,这是娘今年给你的压岁钱。刚惠惠、小灯他们几个我都给了,这是你的。”纪嫣拿着红包递过来。

    纪嫣的红包也与旁人不同些,旁人红包上最多写个名姓,可她却还要洋洋洒洒地写几句祝福希冀的话语,看着就叫人暖心。

    “娘,我有件事想跟大家说。”宋墨玉坚定地说。

    “你要去陇州?!”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

    大家都知道陇州在地动,甚至连云鹤镇这边都有些异样的感觉。听说陇州死了不少人,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几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留了一条命外出奔逃投奔亲戚去了。

    宋墨玉现在却说她要去陇州。

    宋飞鸿被女儿这话吓得酒劲都吓没了:“阿玉你在说什么?你爹我是不是酒喝太多,耳花了?”

    “您没听错,我明天最迟中午就出发去陇州。车队我已经联系好了。我出了高价,他们会一路护送我直到我平安从陇州回来。”宋墨玉语气平和地说道。仿佛她这回去的不是地动山摇的陇州,只是离这里百里地的县城而已。

    白天的时候她便出了趟门,用谢玉树的人脉还有自己的财力找了关系,托唯安镖局的人接了这个生意。此行出发除了带她这个大活人外,还有一些米面粮油、衣服被褥和简单的药材等。当然绝大多数的物资,宋墨玉都藏在了自己的随身空间。

    镖局开价五百两银子,她连一个子都没有往下还。

    “妹妹,高义啊!”第一个赞成的人是宋雪名,“我也去!”他本来就立志做游侠,这样的事哪里能少得了他。

    “你凑什么热闹!”宋飞鸿转头就踢了儿子一脚。女儿这他还不知道怎么劝呢,儿子也要跟着凑热闹。

    解宜年是第二个赞成的:“注意安全。你赶不回来,酒楼有我在也会按时开业。”酒楼的菜单是他和宋墨玉一块拟定的,以他的厨艺,酒楼尚能支撑不少时日。

    唐惠惠本来想劝宋墨玉不要去,可话到了嘴边她也和解宜年说了一样的话,说自己会打理好饭馆,不会让宋墨玉担心。

    小灯则即刻就跑到了宋墨玉身边:“东家,你带我一起去吧!”

    因为宋墨玉的话,大家乱做了一团。

    一直到了深夜,还是一半的人赞成,一半的人反对。宋墨玉显然只是告知大家,也再三保证自己会注意安全,然后她便回房休息去了。

    屋里头,宋飞鸿的酒意早已全无。他自然是反对的人,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纪嫣比他更疼爱女儿,纪嫣居然会选择赞成。

    “媳妇,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可是地动啊,地动山摇,人在那里头就跟个蚂蚁一样说死就死了。我们怎么能让阿玉去送死呢?”宋飞鸿急得在床前走来走去。

    “你别走了,走得我头晕。”纪嫣倚在床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急。”宋飞鸿说是这么说,还是走得慢了下来,最后一屁股坐到纪嫣旁边,“你说她想去救灾,这是好事,但是也不用她本人去吧。她现在有钱了,捐些东西银钱都是可以的。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去!”

    “因为救灾是其一,司悬是其二。”纪嫣说道。

    “小陈?这跟小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去镜州买珍珠米了吗?什么时候跑陇州了。”宋飞鸿满头雾水。

    纪嫣拉住宋飞鸿的手:“小陈就是你,阿玉就是我。现在你在那里,所以我一定会去那里。”

    要不说两人做了几十年夫妻,这个比喻宋飞鸿一下便懂了。

    宋飞鸿觉得自己头疼得很:“什么时候把我们阿玉拐跑的?”

    宋墨玉躺在床上,小灯则躺在她身侧。小灯想跟宋墨玉一块去的提议被拒绝了,她还是不死心,最后一次为自己争取:“东家,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带上我吧。我力气大,我可以搬东西,我可以照顾您。我也可以去帮助那些流民。只要您愿意带上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你听我的话。我会很快回来的。你现在是酒楼最出色的接引,过几日你和解宜年他们一块回县城去。”宋墨玉道。

    她有空间,带着人不方便行事。而且她自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但要是带上小灯,小灯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就难办了。

    小灯终于放弃了,依偎在宋墨玉身边。她忽然翻身下床把衣服藏着的一个平安结拿了出来:“东家,这是我用我的工钱买了丝线自己编织的。用了五种颜色的丝线,代表五福临门,最重要的是您要平安,一定要平安。”

    宋墨玉愣了片刻,伸手接过平安结:“好,我答应你。”

    大年初一天更冷了。

    云鹤镇上下起了雪,宋墨玉不忍心看到大家和她分别,她早在天微微亮的时候就收拾好东西出了门。她一身都做了男子的装束,连脸部都用锅底抹得黑了些。只要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她是个女子。

    “嘘。”宋墨玉在惊醒的来福面前放下一块带肉的骨头,“好来福,好好看家。”

    她在飘零的雪花中跑了起来。

    第124章 赶路

    ◎老天爷分明不是眷顾她,是想要她死◎

    微微亮起的天色中, 唯安镖局的镖旗迎风招展,此行的七个人已经等在了镇口。

    大年初一就开始干活,还要与家人分别, 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但一来唯安镖局治下严格, 二来宋墨玉出手阔绰,三来此行多少有些义举。唯安镖局的人在见到宋墨玉过来时也没有一个人怠慢。

    “宋郎君。”此行的镖头姓韩名达, 他与谢玉树有远亲,两人关系甚笃。他也是此行唯一知道宋墨玉真实身份的人,自会帮忙打点掩饰。

    现在宋墨玉化名为宋墨, 她颔首行了个男子之礼, 然后把手里提着的篮子递了出去:

    “诸位久等了。新年伊始就要劳烦诸位, 这些都是刚煮好的卤蛋和蒸好的馒头,趁着热乎大伙先尝尝吧,都是自家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总共就七个人,就算一人吃上三个鸡蛋两个大馒头也花不了多少钱, 但是却可以最快拉进她和这群人的关系。

    宋墨玉递出去东西, 这些人却没有一个伸手接,都看着韩达。韩达点头后他们才敢上来拿。

    第一个拿到大馒头和卤蛋的人刚吃了一口就迫不及待朝着旁边的人喊:“好吃好吃!比我媳妇做的好吃。”

    “就是, 这蛋不知道怎么做的!味真香!”

    “这馒头真大个啊!”

    还有人举着吃食笑呵呵对宋墨玉道谢。篮子到了最后就剩下了韩达的那份。

    “宋郎君别见怪,走镖风险大,吃得亏多了兄弟们就养成了习惯。只要是我没说能进口的吃食,他们都是不会吃的。”韩达解释。

    “无妨。这一趟有劳你们了。我们最快几天能到陇州地界?”宋墨玉粗了粗嗓子低声问。

    “陇州那边离我们最近的地方是七溪镇,过了七溪镇不远就到地动的地方了,要是彻夜赶路的话两天总该能到, 就是恐怕你这一路上不会太舒服, 不知道你是否吃得消。”韩达指了指旁边拉货的马车。因为拉的货多, 这货车配了两匹马。

    他言下之意就是宋墨玉得和这些货物挤一挤了,到时候马跑快了难免颠簸。

    “不碍事,越快越好。”宋墨玉并不在意,自己背着包袱翻身就上了马车。

    这马车堆放着宋墨玉要带去陇州救灾的物资,本来应当是四面都没有遮挡的,想来是谢玉树交待过,特意在车后半截搭了个布棚,至少能为宋墨玉挡住往来的寒风。

    一行人很快吃完东西立即整装出发。

    宋墨玉和其中一个负责赶车的圆脸粗眉镖师同坐车上,韩达和其他五个镖师则一人一匹马呈前后左右的队列,有序地分散在货车周围。

    一切都以保护宋墨玉和货为先,一看就是一支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队伍。

    “谢叔介绍的人果然靠谱。”宋墨玉心里暗想,但即便这样她也不忘进空间提醒药药,让药药帮忙注意着自己周围的动静。

    药药以前说过它有义务保证宿主的安全,宋墨玉现在直接把它当成警报器用。

    药药懒洋洋地答应了,然后打了个哈欠:“现在就来了个。”

    “啊?”宋墨玉茫然地把意识抽离空间,发现车马果然都停了下来,“出何事了?”

    赶马车的镖师“嘘”了一声,叫宋墨玉在车上躲好,他拿起一旁的刀就跳下了车。

    为了赶路他们没走官道,走的是曲折难行的羊肠小道,起码能省掉几个时辰的路。

    这才刚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呢,前方飘扬的雪花中就杀出一个人影。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连出门拜年的人都很少,他们出发的时间又早,路上本来鬼影都没一个。本来唯安镖局的人还比较放松,现下个个警戒起来停在原地。

    他们唯恐这人只是个引子,后边还有大部队等着他们。现下还在宝陵县地界,这里一向太平,何时竟有路匪流窜过来了。

    好在两方对峙一会后,韩达迟迟没看到这人的援兵过来,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路匪不发一言瞅准时机后出手却很快,他从那把用布条包裹的剑鞘里抽出一把长剑,立即与唯安镖局的人缠斗起来。

    七个打一个,唯安镖局的人除了能打还经验丰富善于团体作战,轮番上阵没一会这路匪就败下阵去。他身上那件崭新的袄子都被刀剑割破,露出里头的棉花来。

    韩达手里的大刀正要劈下去,就听到宋墨玉沉声喊道:“住手!”

    宋墨玉的脸色此刻黑得根本都不需要锅底灰了。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被镖师团团围住的“路匪”身边:“大哥。”

    “大哥?!”周遭的镖师们愕然。

    “不好意思,给大伙添麻烦了。这是我大哥。”宋墨玉只得赔礼。

    宋雪名见已经被识破,也不再伪装,爽快地把脸上的面巾扯下来。大家一看好家伙,可不就是宋郎君的大哥吗?这兄弟俩也就是衣服穿得不一样,这眉目几乎是一模一样。

    宋墨玉默默往韩达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实在对不住,给兄弟们喝碗热茶。”

    有钱能使墨推鬼,这下本来稍有微词的人也没有任何意见了,等着这兄弟俩说完分别的话。

    宋墨玉把宋雪名带到一边。

    “大哥,你不在家待着跑到这干啥?”宋墨玉就说自己一出镇子口就眼皮跳个不停,敢情还有这么一尊大神在等着自己。

    “爹娘就知道你会早上不打招呼就走。他们不放心你,但你哥我支持你啊!我就和爹娘打了个赌,我装成坏人袭击你们车队,保护你的这些人要是能擒住我,我就放心让你去陇州。要是他们不成……”宋雪名顿了顿。

    “不成会如何?”宋墨玉问。

    “不成那还不简单,那就我也同你一块去。爹娘说多一个人保护妹妹总是好的。”宋雪名笑了笑。

    宋墨玉本来以为会听到“就把你拖回家”之类的回答,却没想到宋雪名会这样说。

    哥哥才回到爹娘身边,爹娘应当不愿哥哥有一刻离开他们的眼前,更何况是去危险的陇州。还有哥哥,肯定也更愿意承欢膝下、侍奉爹娘。

    宋墨玉默然良久,才掩饰住自己的情绪:“那你看到他们的功夫了,现在可以放心回去吧。大哥,我不在家,爹娘还有阿衡就托你照顾了……爹睡觉前你记得让他泡泡脚,我给他配了泡脚的药包的对他的身体好。还有娘,她喜欢喝的茶还有她爱看的话本我都买好了,都放在书房的箱子里。阿衡的功课不能落下,他其实也不是懒,就是喜欢有人督促他。你还要记得大年初二给院主、夫子他们拜年,年礼我已经备好了,在咱家的仓库里。饭馆和酒楼都是大年初五复工,你还要记得提醒惠惠、宜年准备给伙计们发开年红包,我已经点了数封好了,就在我房间床底下,酒楼是一个箱子,饭馆是一个箱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都没察觉话竟然这么多,要交待的事记挂的人也这么多。

    宋雪名却转过身露出背后的包裹:“哎,妹妹,你这些事还是等我们回来再说吧。我刚才逗你玩呢,我来都来了,我还走什么走。这包袱还是娘给我收拾的,带了两套衣服还有水囊和干粮。爹娘说了给我们十天时间,让我们找到司悬就赶快回家。”

    “你真要和我一块去?”宋墨玉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宋雪名。

    宋雪名怀里抱着剑挺胸抬头地看着她,竭力证明自己:“实话告诉你,刚才我是没下死手才会受制于人。但这群镖师可是存着弄死我的心啊。这些人只有那个韩镖头有些真功夫,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不过我得找个机会和他再比试比试,我看他的刀法精纯,想来也是个有门有派的人。”

    大俞朝的律法,百姓出行如果遇到匪徒行凶,还手后即便把人杀了也不用负责。宋墨玉想到这里都后怕,要不是刚才天光已亮她认出宋雪名的降雪剑,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看宋雪名毫不在意的模样,想来是真的留着余地。宋雪名这些年的马步没白扎,剑法也没白练。

    “自然是真的,好了,我们赶快上路吧。”宋雪名拍拍妹妹的肩膀。

    宋墨玉拉住他,低声嘱咐自己现在用的是男子身份名叫宋墨后,她才跟宋雪名一块回到人群。

    本来以为宋雪名加入的事会有些难度,没想到韩达只是说了一个让宋雪名加入的条件:“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我们只会优先保障你的安全。”

    这点宋墨玉和宋雪名都没有异议。

    折腾了这会后队伍终于又开始往前进了。

    车队亥时休息,卯时启程,以最快的速度不停赶路。一日半后已经接连过了宝慈、怀宁、新池几个县。眼下的地界是湖州与陇州交界地带的新泗县。等到过了新泗县,就到了陇州的七溪镇。

    早在到新池县时路上已经能看到几个零散的流民。车队进新泗县城修整时,从陇州地界过来的流民已经渐渐集结成群。

    许多人无处可去,就睡在临街铺面的屋檐下。

    陇州临近几个州的知州都得了皇命,要求这几个州抽派人手即刻赶往陇州,竭力协助陇州救灾。除此之外,若有流民到属地,一律不得驱赶,能广开粥棚的广开粥棚,能筹集善款的筹集善款。

    韩达常走这条线,对新泗县城很熟。他带着车队停到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前,对着宋墨玉说道:“宋郎君,我们在这修整两个时辰再走。有两匹马要换下马蹄铁,我们的干粮和水也要补充。兄弟们也累了,在这暂时休息休息。等过了这里去七溪镇,那里可能就买不到什么了。你若是想逛一逛,也别走太远,两个时辰后我们在这见面。”

    宋墨玉点头。

    一行人进了客栈,先点了几个菜吃。也许是因为陇州地动的影响,连新泗县的物价都高了起来。宋墨玉一行八个人,一个大桌吃饭点了九菜一汤,也没几个荤菜,没想到就花了三钱银子,比起以前几乎翻倍了。

    饭后宋墨玉还让店小二开了一间临时的大通铺,让暂时没事的镖师们可以进去休息会。

    她自己一点都不困,决定在新泗县城内走走。

    “走,我也去。”宋雪名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打了个饱嗝。

    他一边跟上宋墨玉一边说:“还好带了你做的酱,要不这手艺照你差远了。”

    宋墨玉连忙把他拉走:“你可少说两句吧,小心人家厨师听见揍你。”

    宋雪名捂住嘴。

    天是阴的并没有下雪,地上的积雪正在慢慢融化。但人人都知道,雪化的时候可比下雪的时候要冷。

    兄妹俩并排走在陌生的街上,目光难免被那些屋檐下的流民吸引。这些流民中多是一些青壮年,不少都受了伤,身体的剧烈疼痛让他们嘴里不自觉地发出痛呼声。

    本来应该是阖家团圆的新年,但这些人却都失去了家。

    这些人中只偶尔才能看到一些老弱妇孺。

    大多数的老弱妇孺在那样的天崩地陷里根本活不下来。

    即便活下来,她们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离开那个夺命的地方。

    好在新泗县的官员不敢不作为,不仅设了粥棚,还命全县的医馆大夫甚至学徒都上街来诊治流民。本县的老百姓们家里但凡富裕一点的,也都会拿出点东西来救济。

    宋墨玉站在路边听这里的原住民道,从陇州涌来的流民一天比一天多,本来粥棚是一天设三次的,现在也改成一天一次了。

    本来只是陇州的米价物价飞涨,现在新泗县这里也是一样了。听说其他地方物价涨得飞快,有的流民又冷又饿竟然集结起来直接上门哄抢。本来还有心救济他人的老百姓听后也闭门不出,守紧自家的余粮。

    而新泗县也没有多余的场地和空屋可以接纳这些流民,有不少人就在冬夜里悄无声息地开来了。

    谁也不知道这场灾,这场乱,什么时候能过去。

    苦寒会随着春天到来消失,可苦难是没有尽头的。

    “快排队去!”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顷刻间屋檐下倒着的人,能跑的就跑能走的就走,走不了的就爬。一个一个都朝着前面的粥棚赶去。

    宋墨玉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撞开她,看着每个拿到稀粥的人脸上的狂喜。还有的人自己吃得飞快,又很快盯上别人碗里的。为了一碗粥打得死去活来,连差役来了都分不开那两人。

    宋雪名眼疾手快,扶起一个摔倒在路上的老人家,想把人扶到路边。

    老人家瞅了眼宋雪名,见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把把他推开:“谁要你扶了!你别挡着我去抢粥!”

    “哎你……”宋雪名无言以对。

    宋墨玉走过来看着宋雪名的衣裳。之前宋雪名和镖局的人打斗在地上不知道滚了多少下,衣裳不仅弄脏了还被割破了,几乎不成样子,看着破破烂烂的。宋雪名想着反正也是赶路就懒得换,只在晚上睡觉时会在身上披一件新袍子,眼下袍子也放在客栈里。

    要不是他头发没脏乱,脸和手也是干净的,只怕也会被人认作流民。

    “我们走吧。”宋墨玉拉着宋雪名往客栈赶。

    宋雪名有些意外,他知道宋墨玉带的那车物资数量颇丰,他本来以为妹妹会拿些出来分给这里的人,没想到宋墨玉并没有这么做。

    宋墨玉似乎看出宋雪名的顾虑,她的声音和她的脚步一样沉重:“这里至少还有人施粥,还不是最需要那些东西的地方。大哥,我没经历过地动,但我知道发生地动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尤其是中心位置,所有房屋夷为平地,山上的石头全都滚下来要么把人砸死,要么把人埋在地下。哀嚎遍地,哭声遍天,就算把一双手挖到鲜血淋漓都挖不到自己的亲人,那里是阴间。”

    两个时辰后,车队离开新泗朝着七溪镇出发。

    队伍快马加鞭,这一路上的流民仍旧不见少。他们在将化未化的雪地里艰难前行,仿佛要一头栽倒但还是在努力往最近的镇子和县城走。

    他们很多人可能根本走不到目的地。

    路上倒下的人中有不少是已经饿死冻僵的尸体。

    宋墨玉拿起脚边的一袋红薯站了起来,她对着赶车的镖师黄信说道:“黄师傅,劳烦您等下快点。”

    黄信回头望了她一眼,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吹了个口哨示意在队伍末尾断后的韩达。韩达迟疑一会后点点头。黄信这才扬起鞭子,就等着宋墨玉动作。

    “喂——”宋墨玉站起身大喊。

    原本漠然走路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她,然后就见这位身形单薄的郎君把一个沉甸甸的口袋解开结,旋即推下了车。

    所有人都看向地面。是红薯!

    如果能活有谁会想死。

    生的希望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所有人都拿出自己最大最凶狠的力气来上前抢夺着。无论大的小的,无论脏还是不脏,直接捡起来就塞进嘴里。

    黄信还有队伍的其他人听得响动,立即加快速度,驱车驶离这里。

    地上的红薯很快就抢完了,不知道是谁带头朝着宋墨玉的马车磕了个头。

    七溪镇已经是地动地带,只是没有再往前的地方严重。这里的道路甚至比他们一开始赶路的羊肠小道还要难行。

    车队正前进时忽然传来一阵巨响,震得大家心头发麻。远处的山峦上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好似一条游龙飞速滚下。

    有个镖师策马去前头打探情况,等他回来后大喊:“镖头!刚才地动,前面的桥塌了过不去啊!”

    韩达与那镖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才策马转到宋墨玉身旁:“郎君,那桥一时半会是修不好了。我们要想过去只能绕远路走八井镇了!”

    要走八井镇便又要多费大半天的功夫。而八井镇离陇州震得最厉害的几个县又还需要一天时间。陈司悬在信中提到,他去的就是震得最厉害的璧山县。

    但是在这等着,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修不好了。毕竟修桥的工匠也许都已经不在了。

    “绕。”宋墨玉道。来的时候她就想过老天不会这么眷顾她,能让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眼下只是多花一两天的功夫,已经很幸运了。

    “别担心。那小子功夫比我还好,又福大命大,准保没事。”宋雪名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摸出一把松子递过去,“爹说你爱吃干果,临走的时候还给我抓了一把。你吃了就别再乱想了。”

    去八井镇要沿着七溪镇旁边的泗水河河岸。

    宋墨玉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看向旁边的河道。这条泗水河和新泗县的泗水是一条河,但这里算是泗水河的中上游地带。

    眼下河水不复青蓝,显得黑沉沉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宋墨玉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是不是要下雨了?”宋雪名是个健谈的人,这两天下来已经和这些镖师谈兄论弟。他拍了拍黄信的肩膀问道。

    黄信抬头望了眼天,面色一紧。韩达策马赶了上来:“可能要下大雨,我们得加快点。我知道前面五里地有个破庙,我们先去那里躲躲。”

    宋墨玉却还看着河岸。这里是上游地带,如果这时候下暴雨势必会引发山洪。

    老天爷分明不是眷顾她,是想要她死。

    作者有话说:

    涉及的地理知识可能不准,不要骂我qaq。昨天没更今天多更了一丢丢。

    第125章 破庙吃饭

    ◎他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刨出来埋到我们家祖坟里◎

    宋墨玉本想让韩达找个离河道远的地方, 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如墨一般的黑云顷刻间铺满了天,一阵狂风席卷,雨势逐渐由无变有, 由小转大。雨点打在人身上如同恶毒的银针, 劈头盖脸地把人砸得晕头转向。

    先赶去破庙是唯一的办法。

    宋墨玉也无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洪水只是可能, 不是必然。只要这场大雨很快过去,自然也就没事了。

    等宋墨玉一行人抵达破庙时,身上的衣物鞋袜已湿了大半。宋墨玉靠着车上的布棚才不至于浑身淋湿, 但狼狈的模样也没好到哪去。

    这破庙说是破, 但只是无人供奉香火, 年代久远了一些,而且在刚才的地动中也没受什么影响。在这破庙里等着雨势缓过去确实是眼前最好的选择。

    “先把粮食搬进去!”宋雪名喊道。

    衣服淋了雨还能烤干,但粮食要是变质就没法吃了。好在一群人齐心协力动作很快,一下就把车上的物资转移到了屋里。

    “事急从权,我佛慈悲, 佛祖莫怪, 菩萨莫怪,罗汉莫怪。”镖师们一边拆着破庙里的门窗用来当柴烧, 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他们这行在路上讨生活,难免遇到些灵异诡绝的事,还是有点忌讳的。

    韩达考虑到宋墨玉是女儿家,特地让镖师生了两个火堆。一个火堆他们几个镖师用,一个火堆隔开一扇门给宋墨玉和宋雪名用。

    黄信还把之前备好的铁罐子拿了出来,架在火堆上就着煮粥。

    外头雷雨阵阵, 狂风大作, 可这屋里却四处飘起浓郁的米香, 还能听到粥在罐子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说些家常的事,气氛便没有那么压抑了。

    宋雪名打着和韩达他们聊聊天增进下感情的由头,把火堆留给宋墨玉,好让她先把淋湿的衣服烤干。

    宋墨玉站在窗户前看了许久,发现雨声已经小了下来。或许是老天眷顾,原本的大雨变成了雨夹雪。她顿时松了口气。

    “哥,这有点东西你过来拿下。”宋墨玉朝门的方向喊了声。

    “什么东西?”宋雪名跨过门槛,还对着宋墨玉身后的佛像多看了几眼,“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佛,都只剩半个头了。”

    他把手里的陶碗递过来:“给你盛的粥,有点烫你吹吹再喝。”

    宋墨玉接过粥后也回头看了眼,默默说了句“阿弥陀佛”。或许是这破庙里这些不知姓名的神佛保佑着她们也说不准呢。

    她把粥放到一边,指着火堆里扒拉出来的一堆圆球说:“这个拿去给大家伙吃吧。”

    宋雪名瞪圆了眼睛:“这能吃?”

    “怎么不能吃?这叫烤土豆。”宋墨玉伸手拿起一个,烫得两只手来回倒腾温度才稍稍退下去。她拨开外头被火灰烤得焦黑的皮,露出里头的金黄焦香。

    “等会,我再撒点辣椒面,吃了可以去去寒气。”宋墨玉从包袱里掏出个小瓷瓶,在这个烤土豆上面撒了一些。

    瞬间原味烤土豆就变成了香辣小土豆,宋墨玉递给宋雪名:“你尝尝。”

    宋雪名对宋墨玉的厨艺从不怀疑,在他心里本来解宜年的厨艺是第一,现在解宜年都挤到第二去了。他只是觉得宋墨玉的包袱明明看着也不大个,没想到跟个百宝箱似的,连辣椒面都带上了!

    “好吃——就是啊啊啊烫嘴!”宋雪名吃进嘴里,太烫了又舍不得吐掉,只能呼气。

    宋墨玉连忙给他递水,宋雪名这才缓了过来。

    “这些烤土豆还有这瓶辣椒面你都拿过去吧,还有这些笋丁肉酱你也带过去,光吃米粥没什么味道,加些酱就香了。”宋墨玉想得很周到。

    这样的环境里她就算想做点好菜出来也无能为力。但有限的条件下最大程度地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还是做得到的。

    果不其然,宋雪名带过去的烤土豆、辣椒面还有肉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扬和疯抢。

    那罐子稀粥和肉酱混合后,米香带着肉香,一下让口感提升了好几个层次。恍惚间大家都觉得不是在这躲难,是来这郊游了。果然人只要吃饱喝足,心情就会变好,连看待自身处境都变得乐观起来。

    有人认出了肉酱坛身上的名字:“宋家秘酱。这就是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肉酱。我媳妇过个年光这酱就买了好几种回去,说每种都好吃,还说给走镖路上的时候带上。但是我看我儿子也爱吃,就没带出来。”

    “你们几个是过年前才回来的,自然不知道这酱了,卖得简直是疯狂。那香料那辣油就跟不要钱一样放啊,做出来的味道好得不得了。这宋家秘酱的酱料坊就在云鹤镇,听说主人是位小娘子。你瞧瞧人家这本事的。”

    “这么大一坛子怎么也得五十文吧。”有人道,“雪名兄弟,你这弟弟待我们是当真大方。嚯,你不知道有一回我们也是接了个护送人的单子,那人自己好酒好肉吃着,就是不管我们死活。吃碗面,要的都是素面,连卤子都没有。”

    “对对对我也记得。还是我们自己加钱要的卤。”

    宋雪名听得这些人夸宋墨玉,仿佛被夸的是他自己,心里头美滋滋的,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两处地方隔得并不远,这些人说话也并不小声,宋墨玉自然听到他们对这酱的夸赞和追捧。她站在窗户边抿唇笑了笑,手里握着一个已经不那么烫的烤土豆。

    从她这个位置望过去,只要踮踮脚就能看到远处的河面,还能看到河对岸灰蒙蒙的七溪镇。

    从七溪镇到陈司悬所在的壁山县只要一天时间,可是绕过七溪镇从八井镇去璧山,却要两天。

    两天时间会发生什么宋墨玉不知道。

    她不甘心。

    可大自然不会因为她的不甘心就停下脚步。

    这场雨夹雪逐渐转为纯雪,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天黑加上雪天,赶路绝对不现实。韩达和宋墨玉商量过后,决定今晚继续在这修整,等明天一早再出发。

    镖局七人加上宋雪名、宋墨玉一共九个人。韩达分配晚上轮流守夜的队伍时把宋墨玉隔开去,八个人刚好四个队。韩达和宋雪名一个队,宋雪名到时候会守在宋墨玉这边,韩达则负责盯着破庙外围。一旦有地动的可能,就要立即叫醒大家离开这里。

    宋墨玉对此没有意见,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需要保持充足的体力应对后面的事情。而且守卫她的安全本来就是镖局的职责,她出了钱,现在她哥还出了力。

    “老周、小五,你们俩去外头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柴火,别他娘的再拆窗户了,这风吹得全都得冻死。”韩达一个一个分配任务,“黄信、王越,你们俩找些能盖的东西来……”

    现在唯一不用操心的东西是水源。

    天黑了下来,起初另一边的火堆旁还能听到说话声,渐渐地转变成鼾声。宋墨玉也不觉得这鼾声嘈杂,只是心里一直记挂着陈司悬,心神不宁所以睡不着。她面朝着自己这边的墙壁,眼睛盯着这坑坑洼洼的墙面,忽然伸手拿起旁边的一根燃着的木条。木条在地上划拉几下后熄灭了,那焦黑的部分就变成了炭条。

    宋墨玉在斑驳的墙面上,用她那个世界的简笔字体把她和陈司悬的名字写了下来。

    宋墨玉,陈司悬,两个名字整整齐齐地排在一块。

    写完这个后宋墨玉忽然觉得安心了几分,终于睡了过去。

    到了三更天的时候,所有人都睡得很熟,宋墨玉却猛然惊醒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睡得离火堆太近了,明明是很冷的天气,她愣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尤其是额头上几乎全是汗。

    意识回笼的时候,宋墨玉逐渐回忆起她做的噩梦。

    在这个噩梦里,她所预想到的瘟疫果然发生了,传染率和致死率都高得吓人。

    所有名医都对这种瘟疫束手无策。地动死亡了五万人,可这场瘟疫带走的却是整整五十万人。尸横遍野中,好几座城池沦为荒城,从此一蹶不振。

    而陈司悬的尸体就在那一堆又一堆感染瘟疫的尸堆中。

    也许正是这种死亡的感觉太过强烈,宋墨玉才会从噩梦里吓醒。

    这个时辰值守的人是老周和小五。他俩一个四十有余,一个才二十来岁,正坐在火堆旁

    聊着家里的一些闲事,以此来防止彼此睡着。

    当他俩看到宋墨玉跨过门槛走过来时,都下意识互看了对方一眼。

    宋墨玉表情木然,脸色惨白,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脚步声却很轻。要不是她没披散头发,他俩都要觉得宋墨玉被鬼上身了。

    “宋郎君,你怎么了?”老周大着胆子拦在宋墨玉身前。

    宋墨玉停下脚步看向他,突然问:“你说我们坐船过去如何?”

    “啊?”老周愣了会神才弄懂宋墨玉的意思,“宋郎君你别开玩笑了。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河谁敢下啊?”

    因为地动的原因,河面席卷着不少树枝杂物,甚至还能看到谁家的鸡和死猪也浮在上头。时不时还从上游冲下来房屋的横梁、门板什么的,水势足以用波涛汹涌来形容。就算再有经验的船夫也不敢在这时候下水摆渡。

    “这河不宽。最多一刻我们就能到了。”宋墨玉语气笃定地说。只有药药知晓她此刻的慌乱。常人都说梦境是相反的,可是她怕万一。

    她把门边靠着的一把伞拿起来,撑伞走到了院子里。

    雪下得不大,但下的是砂雪不是棉雪,想来明天早上天亮前雪就会停了。

    “明天早上去附近的村子找找船夫,有愿意送我们过河的,二十两银子。要是二十两银子没人敢,就三十两,加到他们敢为止。”现在对于宋墨玉来说,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她随手就给了两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

    老周本来还想说什么,被小五拉住了。

    等宋墨玉走回她那边后,老周看着手里的银票直发愣:“你刚才干啥拦着我。小五,我看他不是鬼上身,他是直接疯了。你说那陈司悬到底是他什么人,犯得着这么不要命地去找?”

    “人家出钱我们办事。不过这事还是要等韩哥醒了以后再说。就算有人敢开船,宋墨敢坐,你敢坐吗?”小五道。

    老周皱眉想了会,想到了家里的老娘媳妇儿子儿媳妇还有快出世的孙辈,他说:“你别说,他要是给我钱,我还真敢坐。”下次再碰到这样的疯人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小五:“……”

    因为心里有事,宋墨玉没有再睡着。天亮的那刻,镖局的绝大多数人都醒了过来。老周立即上前跟韩达说了这事。

    韩达的眉头皱得如同沟壑,直接找上宋墨玉:“宋郎君……”

    宋墨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让他们去找船和船夫。找来以后我自己过河,你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从八井镇去璧山县。到时候我们在壁山县会合。”

    她的话其他人自然都听见了,只觉得稀奇无比。他们这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宋墨玉的安全,运送那些物资只是捎带手的事。但现在宋墨玉为了过河提前到壁山县,居然主动开口和他们兵分两路。他们和护送的“镖”不在一块,这万一要出了什么事,他们唯安镖局的名声可怎么办。

    韩达沉思片刻,问她:“你非要省这一天的时间不可?”

    “是,我非要省这一天的时间。”宋墨玉听出韩达松口的意思,又继续补充,“是我主动提出和你们分头走。就算我单独行动途中出了什么事,那五百银子的托镖费你们照拿。另外我还可以签一张声明,分开以后会合之前我出任何事都和你们的镖局毫无干系,一切都是我的个人意愿。”

    她这话说得流畅极了,一看就是在心里想过的话。

    宋雪名在旁边扒拉着柴火不发一言。来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不管妹妹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他都会跟着一块。宋家兄妹俩,来陇州一块来,回湖州也要一块回。

    其他人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宋墨玉这么拼。

    现下不说地动,就说天灾之下人心叵测,宋墨玉一旦和他们分开,死生就很难说了。他们受了宋墨玉所托,又吃了人家那么多美味吃食,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宋墨玉单独前去。

    “你们……”韩达虽然是镖头,但过河关系到大家的生命安全,他不可能替大家做主。

    黄信是第一个站出来的:“镖头,反正我们有七个人。要不你们运着货走八井,我保护宋郎君过河。我两个哥哥都在我爹娘身边,就算我出什么事也不要紧,总会有人照料他们的。”

    宋墨玉提出要过河的时候,只考虑了自己和哥哥,就没想过唯安镖局的人会一起,毕竟谁的命不是命啊。

    她没想到镖局里会有人愿意陪她冒这个险。

    “那我也去去吧。我又又还没成家的,也没没人惦记我。”说话的是张拿,他有点轻微的口吃,平时就不怎么说话,大家都叫他张胖子。

    ……

    一个又一个人地说要去。

    韩达对宋墨玉说:“唯安镖局的安字说到做到。”他转而又同镖师们说:“走,跟我出去找船夫。”

    人一下子出去了大半。只留了黄信还有张拿在庙里保护,同时看着那车物资。

    宋墨玉愣了愣,忽然笑了笑,起身准备先把大家的早饭准备了。她从来不会亏待为她做事的人,更不会亏待这些敢拿自己的命守信重诺的人。

    宋雪名在旁边帮忙倒水,龙凤胎之间总有些心灵感应,他隐隐约约知道宋墨玉在担心什么。

    他拍了拍宋墨玉的肩膀,低声道:“冷静点,你别怕。”

    “我不怕。他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刨出来埋到我们家祖坟里。我冷静吧。”宋墨玉一边敲碎蛋壳一边冷静地说。

    此时的璧山县,正在雨里帮忙搬东西的陈司悬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说:

    身体最近很差,更新就不太稳定了,明天晚上也要加班,所以明天的尽量更估计也会很晚很晚。

    第126章 瘟疫

    ◎陈平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被寒风吹凉了◎

    此时的陈司悬, 除了认识他的人外,无人看得出他是什么世家公子。

    他浑身几乎都被雨雪浸透,寒气一点点往身上钻, 身上的衣物也满是泥点, 另有几处不知在何时何地刮烂了。但他仍旧不知疲倦,一直在随着众人将东西搬到仓中。

    “小公子, 您进去避雨吧,您前天发烧今天才好,这些东西我们来搬。”

    大丰商号的伙计们陆陆续续把东西都搬得差不多, 此间的大掌柜过来同陈司悬道。

    陈司悬瞟了一眼, 见大半货物都已经搬进去, 他应声后跟着进屋。

    这里说是屋,倒不如说是个简陋的棚子。

    壁山县地处陇州地动的中心位置,塌得几乎看不见完好的房屋瓦舍,大丰商会的铺子自然也不例外。众人只得舍弃城中,带着一些抢救出来的粮食在城外的平地上搭建了这破烂的棚子, 勉强安身。

    此时, 依着这棚子所在放眼望去,还有上百个大小不一的棚子。都是城中还有附近村落的老百姓, 无处可去,搭了棚子在此处安身的。

    大丰商号在陇州的几个县都有分布的商铺还有钱庄。

    陈司悬和陈司靖一行人来了陇州后,兄弟俩便分头行动。陈司靖带了一批人直接杀向陇州知州王原纯的府邸,陈司悬则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大丰商号的人。

    凭着陈司澜的手令,陈司悬几乎调动了所有归属于大丰商铺的物资和人手。

    自打陈司悬他们到了这以后,接连两回的地动把进出壁山县的几条大路全都堵死, 东西进不来, 人也难出去。物价一路水涨船高。

    原本竭力维持原价的大丰米行, 也只得一夜之间涨价五成。只为让那些灾情尚未那么严重的县镇老百姓们不要过多囤积米面,好让米行存留的这些能带着受灾的老百姓们撑到道路清理,外面物资能运进来的那天。

    但最近的一次地动后,大丰米行也宣布正式关张,带着抢救出来的少部分粮食迁往城外。

    除开温饱的问题外,更令人头疼的是医治所需的药材短缺。

    地动除了摧毁良田屋舍外,更毁了城中不少医馆药铺,导致不少药材都深埋地底不见踪影。

    天塌地陷,从乱石堆中侥幸活下来的人不少都身受重伤。人三天三夜不吃饭,光靠喝水或许还能侥幸活下来。但身体受了重伤,三天三夜没有药物医治,却只有一个“死”字。

    不过短短两日,已经有上百名被商会众人从废墟中救出的百姓伤重不治。

    但主路被堵,只有一些极其艰险,甚至只能通一两个人的小路,根本没办法把大批物资运进来。

    这事一直是压在陈司悬心头的顽石。

    他进屋后坐在那用些湿透了枯枝木头燃起的火堆旁烤火,滚起的浓烟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连眼睛也熏得生疼,几乎要很克制才不至于被熏出泪来。

    陈司悬一边咳嗽,一边闭上眼睛。

    眼下的境况很是糟糕,糟糕指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县的老百姓。

    医食短缺,还有不知道何时会卷土重来的地动。巨石封路,要清理出来只怕得半个月的功夫,逃也无处可逃。还有些老百姓,眼见这会不地动了,以为暂时安全,折返回已成废墟的家,试图在那断壁残垣中寻摸出来一点吃食和一点家底,却又被突如其来的动荡吞没。还有的人不过五六岁大小,家中亲人俱亡,只知道不停地哭,没有人会再顾得上他……

    这些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如若官府早些示警于民,早早将人疏散,至少那些人的命或许是可以保住的。

    临行前,父亲将他的七言金令给了三哥。那金令是大俞朝当今圣上登基后亲手赠予父亲的,上头只有寥寥七个字。所以称作七言金令:见此令如朕亲临。

    这个亲临,便直接有了先斩后奏的权力。

    这枚金令这些年父亲从未离身,而今交给陈司靖,谁都知道是何用意。

    陈司悬知道三哥的脾性,当年陈司靖初去军营时便被授予军职,手下管着三百号人。纵是这只有三百号人,他们也并不服他,都道他是世家子弟,无非是来军营中混个一年半载后好回朝中混个武官当当。甚至有人设下赌局,赌陈司靖训练几日后就会称病不干。

    熟料陈司靖在军营的每一日,不仅军纪严明从不懈怠,更有雷霆手腕,凡有不服的人都可以挑战他。他的威望,是他在军营里靠自己一点一点拼杀出来的,后来更把这三百号人都练成了战场里最所向披靡的刀。

    但即便是如此,即便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三百精锐,说是有了兄弟之谊也不为过,但当年其中有一人肆意骑马践踏农田,屡教不改,陈司靖直接顶格处罚,亲手行刑处死。

    但凡涉及到百姓的事,陈司靖眼里容不得沙子。从来都是如此。这一点,陈家的子女,个个都是如此,个个都随了陈国公。

    陈司悬不用想象王原纯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只怕他的下场没有那么惨,才叫便宜了他。

    这些年陈司悬的杀心,也只动过两次,一次是对着于介,一次是这个素未谋面的狗官。

    心中这面对现状难求出路的悲怆,还有对这人的杀意,倒让陈司悬的咳嗽更加剧烈了。

    陈司悬只觉得喉头一阵猩甜,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口中,他忍了一忍,想将这股血腥味压下。

    但这并非是他想压就能压的,陈司悬哪怕已用极快的速度想封住自己的几处穴道,这口中的猩红还是吐在面前的火盆中,让那要燃不燃的湿柴上添了几分莫名的诡异。

    陈司悬怔愣地看着那柴上的血,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什么东西抽去,他下意识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

    擦完后他又想起来,这是之前宋墨玉送他的。他的阿玉说她不会绣什么帕子,于是在绣坊挑了又挑,挑了一块最好的素帕,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悬字。

    而他刚才擦去的血迹,正在那个悬字上,看得让人刺目。

    陈司悬侧耳听去,听到了陈平的脚步声,他把帕子收了起来。

    “公子,陈幕去组织人清理巨石了。我等已收到三公子回信。他们现下还与慈幼堂的人共在舒县支援,已经分出人手过来,届时两边一道清理路障,想来很快就有眉目。”

    陈平回道。

    慈幼堂是官民共办的一处善堂,专门收容一些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还有弃婴。这次他们也加入到了陇州的救援中。

    陈司悬点点头,睁眼看向陈平,却发觉他欲言又止:“还有何事?”

    “我刚才在外碰到璧山县令何启,他说这几日忽然多了许多相同病症的病人,极有可能是瘟疫。他们商议后打算把县城往南的地方设成疫区。”

    “嗯。这疫病有何特征?”陈司悬问。

    陈平的声音相当艰涩,有些说不出话来:“公子……”

    他亦是习武之人,洞察力不差,自然看到那柴上的血迹。

    “我知道了。”陈司悬默了半晌突然开口,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捂住了口鼻,“你先出去。”

    “公子!”陈平非但不退,反而还想上前扶他。

    “退下!”陈司悬难得声厉。

    自这日起,陈司悬开始闭门不出,一应吃食都只送至门外。而他的谋划和吩咐,都只由护在门外的陈平或者陈幕口述。

    起初,陈平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的咳嗽声,可慢慢的,连那咳嗽声都听不见了。送进去的那些吃食,也一日吃得比一日少。

    陈平走远几步问来与他换班的陈幕:“那边怎么样?路几时能通?”

    陈幕脸上也没有了以前的活泼,木然且僵硬:“至少……还要五六日。”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高烧不退是最初的症状,很像风寒,是以并不很引人注目,一般会维持个一两天然后自行退烧。到了第二阶段烧是不烧了,但人会开始剧烈的咳嗽加上呕血。第三阶段则是身体肿胀,意识不清以至于产生幻觉。

    到了第三阶段,离死便至多只有一两日功夫了。

    得了这个病的人,能活过七天的几乎没有。所以又被人称作七天死。谁也不知道这个病到底从何处开始,只知道现如今壁山县几乎一半的人都得了这个病,连官府的老爷们都有些不能幸免。

    陈平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被寒风吹凉了。

    他们兄弟俩这一刻心里的想法何其相似,如果得这场瘟疫的是他们便好了。

    “那些大夫还没有想出办法吗?!”陈平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吼出来,“就算这里的大夫都是庸医,那外头的呢?”

    陈幕神色复杂:“公子不让我们告诉三公子他染病的事,但壁山县有瘟疫的事早就传出去了。就算外头有名医,远水解不了近渴,也要得人家敢进来再说啊。”

    不进来如何找得出这疫病的药方来。

    兄弟俩互看几眼,心头悲痛欲绝。这些年他们和陈司悬一同长大,又长了陈司悬两岁,说是把他当主子,实则又把他当弟弟。如今陈司悬命悬一线,他们从没有过如此无望的时刻。

    但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总会突然生出绝处逢生的想法来。

    陈平擦了擦眼底的一滴泪,忽然低声道:“或许还有个人可以救公子。”

    是夜,璧山绝壁之上,陈平一人一马艰险越过,险些坠入万丈深渊中粉身碎骨。一过绝路,他一刻也不敢停,即刻朝着湖州宝陵县的方向赶去。

    而此时,宋墨玉要人找的船夫已经找到了。是个三四十岁的小个人,留着两撇胡须。住在泗水附近村落里的人,好些都是河里的渔夫,这人谙熟水性,胆子又大,这才跟着镖师们来了破庙。

    船夫见他们还有一车货物要载,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了五十两银子。

    宋墨玉没说话。

    船夫见她面色不善,以为自己要高了,毕竟这附近要钱不要命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他生怕这位金主跑了,连忙笑了笑:“价钱不是不能商量……”

    宋墨玉刚才却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只是心绪不宁而已,她语气也就好不到哪去,开口道:“多少?”

    船夫愣了愣:“那那就四十两吧……”他气势都矮了许多。

    宋墨玉点头,点了数叫人把银子给他,尚且不知道刚才自己走了一下神就省了十两银子出来。

    那船夫的船是个渔船,并不大。宋墨玉这又是人又是物资又是马车的,人马尚且都要分几趟过,那车却实在过不去。

    “您就把车留这,到时候我拉我家去替您保管着,您看成不。”船夫真诚无比地建议,心里如意算盘打得极好。这些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哪里危险往哪里跑,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到时候他们回不来,他就能白赚一辆车,太划算了!

    宋墨玉也懒得拆穿他:“就这样吧。大家把物资卸下来,等过了河后分一分,都绑在马身上。”

    原本镖局的六个人都是骑马的。黄信赶着两匹马拉的车。到时候黄信骑一匹,宋墨玉和宋雪名再共骑一匹就是了。

    水势的缘故,过河称不上顺利,但最后好歹是人马无损地过了河。

    七溪镇里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说:

    头疼欲裂睡不着,干脆起来更一章文吧。病来如山倒,希望读者们保重身体,健健康康。

    第127章 续命汤

    ◎用一碗不知哪弄来的汤药把将死之人救活◎

    船在七溪镇东面靠岸。

    七溪镇西面靠山, 南面的桥又塌了,唯独东面这里勉强还有路能行走。但几个往上的陡坡还是艰险异常,须得十万分小心才得去到平地上。

    一条河隔断了两边的生死。

    眼前的七溪镇上, 除开那些断壁残垣外便是被雨雪洗打过的冰冷尸体。

    废墟中偶尔还现几抹红色, 那应是这回过年时那些百姓贴在门上的福字和对联,已经很难看出本来面目了。

    还有的尸体并不在路边, 而是压在一些巨石还有倾倒的房屋下,甚至只剩下残肢和半截身体。

    韩达等人下意识上前察看,发现人早已死去多时, 连面目都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啃得辨认不清。旁边还有一些拖拽、啃咬的痕迹并一些血迹。

    “这尸体不太对劲。”宋雪名跟着养父学武多年, 会看一些简单的外伤, 眼前的尸体不像压死、饿死的,倒有点像是病死的。尸体表面又黑又紫还有不少肿块,看起来很是瘆人。

    他把宋墨玉往身后拉了拉,低声道:“你别靠太近。”

    宋墨玉点头,目光却在四周逡巡着, 探听着周遭的动静。

    那些野狗还有老鼠之类的动物一听到人的动静, 嘴里叼着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蹿远了。

    死后尚且不能安生,纵然是铁打心肠的人看到这些惨状后也难以不动容。

    一时间, 众人都沉寂无话。

    大家主动捡了几条破烂的草席,想盖在这些尸体身上,为他们维持住最后一点生而为人的体面。

    宋墨玉出声提醒:“靠近的时候注意捂住口鼻,不要碰到他们的身体。”

    镖局的人见多识广,知道宋墨玉在担心什么,谨慎地照做。

    “这些人应当是昨天午后死的, 而且是染了不知道什么病耽搁了, 所以才一直没离开这。”韩达站起身对着宋墨玉说。

    昨天到今天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天时间, 这些人的尸体一直没人来收捡。

    只能说明这个镇上几乎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宋墨玉他们昨天在路上见到的那批流民,应该算是最后撤出去的幸运儿。不然他们也会像眼前的这些人一样。

    “若这真是疫病,那这些尸体还是得烧掉。”王越犹豫着说道。

    宋墨玉知道现在的人都很忌讳火葬,觉得算死无全尸不得安生。但烧毁可能沾染疫病的尸体,确实是万全之策。

    她想了想说道:“先等会吧。看看这镇上还有没有别的人或者别的这种尸体。”

    她背过身去让大家把物资大致分配好。

    有的马比较高大,载重能力强的就多带些。每匹马都要载人赶路,能驮下的东西便没有那么多。

    最后还多出来两袋红薯。

    宋墨玉坐在宋雪名身后的马背上,让大家在镇上看看,如若还有幸存的人就把这些吃食给他们留下。

    如果没有,到时候就把这两袋红薯拖到镇口放下。然后再回来把镇上的尸体都烧毁。

    几人除了韩达和小五还在宋墨玉身旁保护外,都策马朝镇上的几个方向疾驰察看。

    “前面还有个人。”老周一边策马回来一边喊了声。

    他这声中气十足,除开韩达还有宋墨玉他们听到外,那前面的人也听见了,他回头后看了半晌,然后踉踉跄跄地的朝着这边来。脸上的表情几乎称得上狰狞。

    “妈呀!”小五忍不住喊道,还拉着马往后退了几步。

    韩达看了他一眼,也许是小五自己都觉得刚才的反应给镖局丢人,尴尬地笑了笑,勉强迫使自己瞪圆眼睛去看那朝他们连滚带爬匍匐过来的人。

    分明是极冷的天气,可这人好像不怕冻一般,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麻布衫,裸露在外的皮肤肿胀不堪,且呈现黑紫色的斑块,仿佛眨眼间就要崩出脓浆。

    他的左手和右脚上面都结着血痂,还呈现不同程度的扭曲状,想来是骨折了。这也就不难解释他奇怪的爬行姿势。

    丧尸?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刻,宋墨玉不免想起她看过的那些末世文还有末日电影。只是眼前的可怜人绝非丧尸。也许只是人之将死,身体自动麻痹了痛觉。

    “宋郎君小心!”人群中黄信喊了声,把宋墨玉和宋雪名同乘的那匹马围住,以免这人奔过来发狂伤到他们的雇主。

    韩达更是谨慎,直接从手里发出暗器掷到那人脚下,阻滞住他。

    那人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停在原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忽然剧烈呕吐起来,可肚子里没有东西,他只能是干呕。

    人明明还活着,身体却呈现着死气。他干呕一会后自己倒在了地上,看那没什么起伏的胸膛,想来马上就要去阎王爷那报道了。

    韩达见那人在原地不再有什么多的动作后,转头对着宋墨玉说:“这人身上的脓块黑斑和刚才那具尸体很像,怕是染了相同的疫病,我等还是不要太靠近得好。”

    宋墨玉却在愣神。

    “弟弟。”宋雪名跟着回头叫了宋墨玉一声。

    宋墨玉回过神来,眉头紧蹙。

    方才这人出现后她就在空间里让药药查了这人的病症,这果然是瘟疫无疑,而且正是由老鼠带来的。

    正是她那个世界臭名昭著的——鼠疫,又名黑死病。

    她使劲地回想着在她那个世界黑死病是如何消失的,从记忆里得出的结论却是,这病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效药。

    黑死病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人口大清洗中,活下来的人对这种病毒获得了相当程度的抵抗力,才让这种病毒的传染性和攻击性逐渐减小,直至不会产生大规模的传染。

    换而言之,现在得了这个病的人,只有把他们赶到隔离地带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才是唯一的出路。

    不然一旦黑死病爆发出去,整个大俞朝人口密集的区域都是死路一条。

    但宋墨玉是个有挂的人。

    现实世界没有特效药,可药药这种系统是超脱于现实的。

    宋墨玉问药药,能不能配出治愈黑死病的药膳。

    药药诡异地沉默了半晌,最后说:“宿主,能当然是能了。而且您的口碑进度条最近一个月内暴涨,已到达升级阙值已自动升级。也就是说您现在解锁的药膳,只需要五天就能全部治愈。”

    药膳系统共有一个显性进度,叫做兑换度,可以用于兑换药膳。

    还有一个只有药药能看到的隐藏进度,叫做口碑度,具体到底有哪些作用,宋墨玉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口碑可以用于解锁新药膳。

    没想到现在听药药的意思,还可以缩短药膳所需份数。

    “那你配吧。”宋墨玉就知道药药会有办法,但她听出了药药语气中的顾虑,“有什么问题?”

    “宿主。你应该不止打算救这么一个人吧。”药药问。

    “既然都是这种病,自然是有多少人救多少人了。”宋墨玉道。

    药药道:“光这个镇上得这种病的就有十二个人。”

    她知道药膳商城的兑换规则。一样的病症是可以在解锁后同时兑换多份的。十点兑换度换一份药膳,五十点兑换度换五份药膳,一天一份连吃五天就够救一个人。

    而之前她和陈司悬待在一块积攒的兑换度,只剩下一千三百点了。

    一千三百点救下这十二个人后,就只剩下七百点,只够十四个救人的名额。

    那到时候去找陈司悬的路上,宋雪名得了这个病怎么办?镖局的人得了怎么办?而且路上或许还会遇到更多得这种病的人。

    宋墨玉沉默了。她终于知道药药为什么这么问她,那是药药在劝她不要多管闲事。

    “你先兑换一份出来。”宋墨玉道。

    药药没想到宋墨玉还是执意如此,但它作为系统是必须遵从宿主的选择的。

    片刻后,名为续命汤的药膳出现在随身空间里。

    之前用来治疗包远胰腺癌的金丝蛇羹,所需的食材已经是刁钻,要用到五种不同的毒蛇蛇肉,还有金钱八瓣菊。

    眼前的续命汤要用到的食材就更是难找。

    斑蝥,蟾衣,灵芝,天麻,当归,红枣,还有木血竭。一共要这七种食材。

    斑蝥可以破血逐瘀,攻毒蚀疮,虽然只在夏秋两季出没,但药房里一定储备着晒干的斑蝥,并不难找。

    蟾衣却有点麻烦,是花背蟾蜍蜕下的角质衣膜,蟾蜍是边吃边脱的,几乎找不到完整的蟾衣。但好在药膳成分里也没要求是完整的。蟾蜍冬季多潜伏在水底淤泥里或烂草里,到时候抓出来饿它们一阵子后它们自然会蜕皮。

    灵芝,天麻,当归,红枣这四样都是药房中常见的药材,只有灵芝贵重些许,但只要有钱都能买到。

    唯独最后这个木血竭是最棘手的。

    以药膳系统的尿性,一道药膳中的食材还有药材中必然会有一样是难以得到的。木血竭正是如此。

    木血竭产自木血树的树干,而木血树不耐寒,一般都是长在海州那种常年温暖湿热的地界。

    陇州已经靠北,但据说陇州有一处山林中地势特殊,气候也是常年湿润,有人就见过木血树,宋墨玉打算去碰碰运气。

    “宿主,你要搜集食材自己做一遍吗?”某种程度上,药药觉得自己很了解宋墨玉。

    宋墨玉点点头,救这些人不止是救他们,也是救自己。黑死病传染性如此之大,谁能保证这个病不会传到其他州,传到宝陵和云鹤呢。

    等把食材集齐她做一遍后,她会把这个方子公之于众,让天下人人人都知晓。

    宋墨玉的意识抽离空间,她拍了拍宋雪名的肩膀,示意自己要下马。

    她站在众人中间,让他们学着自己的模样,扯下衣摆上的布条,一部分围挡在脸上做成口罩,一部分缠绕住手腕手掌这些裸露在外的皮肤。

    “我师父是个神医,她曾经教过我这种疫病的处理方法。这种病是靠身体接触还有唾沫传播的,所以我们要遮挡好,避免和这些病人有直接的接触。”宋墨玉的话掷地有声,很难不让人信服。

    大家果然一一照做,等他们捂好时,却发现宋墨玉已经朝着前头走去了。

    她去的正是那个倒地病人的方向,宋雪名则跟在宋墨玉身后提着剑保护她。

    宋墨玉从宽大的广袖中掏出一个小盅放到那病人的身边:“喝了它,你的病会好。”

    她几乎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透出一双温柔的眼睛,声音倒是不忘装得刻意低沉,好让自己像个郎君。

    倒在地上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他脸色黑紫,连脸上都长着脓疮。

    他意识模糊,已经听不懂宋墨玉的话了。

    宋墨玉见他实在没有力气,只得打手势示意他靠在旁边倒塌的树上。青年或许是求生的意志太强,还真的慢悠悠地爬起来靠着。宋墨玉便立即举起碗靠在青年嘴边让他慢慢喝下去。

    一碗续命汤下肚,原本过不多时就要死的人,身上好似又多出一股莫名的力气。

    他混乱的意识终于清晰了几分,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郎君”。青年浑浊的眼睛里滴下两颗带着淡淡血色的泪来,他下意识就想给宋墨玉磕头:“恩人……”

    不远处一直盯着这里,唯恐有变数的众人都惊呆了。

    “活了活了?这就活了?”小五叫。

    老周踹了他一脚:“人家本来就没死。”

    张胖子瞠目结舌,结巴起来:“没没没想到宋郎君还有有这一手,真他娘的看看不出来。”

    黄信也跟着喊:“神医啊这不就是?!我一开始还想这都开始流行瘟疫了,打算劝她返程呢……”毕竟来的时候可没说还会有瘟疫啊。这次的活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凶险些。

    王越对着韩达道:“老大,我过去看看。”镖局每次出行,难免磕磕碰碰受点小伤,王越便自学了点医术,跌打损伤什么的没问题。

    他见宋墨玉居然能用一碗不知哪弄来的汤药把将死之人救活,顿时来了兴趣,干脆带着药包打算帮那人把扭伤的筋骨正一正。

    宋墨玉的续命汤和风细雨,黄信的正骨术却疼得这青年目龇欲裂。好在他还真是条汉子,硬是忍着没叫出声。

    众人都围拢过来,等青年缓过来后,队伍里负责做饭的蔡勇还递了些干净的水食的过来。

    他们自然不会白救人,还有好些问题想问这青年。

    这青年先前精神恍惚,把宋墨玉他们认成了阎王小鬼,现在没想到还能捡回一条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七溪镇自地动以来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他叫赵莫非,原本是壁山县派驻在这镇上的差役。起初还在竭力帮忙救灾,劝能走的赶紧走。但天灾之下便是人祸,一日他累得栽倒在门前后发了高烧,过了两日烧退了又开始呕血,镇上和他有差不多症状的人还有好些。有的身体本就差,熬不住就死了。这人死了后,慢慢的,这样病症的人就越来越多。

    后来他接到县里头传下来的消息,说这是瘟疫肆虐。

    镇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赵莫非就把剩下的病人集结到镇子东面,大家靠着捡一些废墟里的东西干熬。

    本来还有四五十个病人,熬到现在加上他已经只剩下十二个人。

    宋墨玉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有个叫陈司悬的人?或者陈平?他们是不是在县城。”

    她的语气很急促,一改之前的平和。

    赵莫非很感激她,绞尽脑汁回想:“几天前我收到的文书,说有位姓陈的公子接管了大丰商会一直在竭力支援,但具体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恩人你要找的人。现在壁山县的各条主路都封了,几乎进不去。”

    他说出这么多话已经用了很多力气,说到最后又开始咳嗽。

    陈司悬当初给宋墨玉的书信上并没有提到什么商会,但她直觉这个陈公子就是陈司悬,至少有大半的可能是。既然得到这个消息,宋墨玉的心也算安了一点。

    她就快找到他了。

    宋墨玉也没有忘了剩下的那十多名病人。她叫人帮忙搭建了一个简陋的灶台出来,自己拿了个包袱还有一些陶碗进去,且叫宋雪名在外守着不让人进去。只说是师父交待过制药的过程不能外传。

    半个时辰后,十多碗一模一样的药盛了出来。

    宋墨玉和宋雪名端给他们后,走到了外头。里头空气不流通,就算有了遮挡也免不了有感染的可能。救人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一群苟延残喘的老弱妇孺缓缓喝下这救命的汤,当她们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烧起的火堆,看着赵莫非看着她们的笑脸。

    有老婆婆咳嗽几声对着他问:“小赵,我们是一块到地府了吗?”

    赵莫非已经把之前他意识不清时脱下的官服,穿回了身上,连身上的血污都用热水擦过了,和之前那副惨样判若两人。

    他看着死气渐消的大家,忍不住又流下眼泪,抬头指了指外头背对着他们的宋墨玉:“我们遇到菩萨了。”

    作者有话说:

    开挂了开挂了,挂王孙思邈,不是,挂王宋墨玉。

    第128章 地锅鸡

    ◎拿碗的拿筷子的,端水的,大家一块忙活◎

    除了留下那两袋红薯外, 宋墨玉又给了半袋子粳米和几条棉被。

    赵莫非感动得都快哭了,一边熬粥一边擦眼睛。

    镖局的人在附近帮着搭一些能临时挡风的棚子,偶尔往破屋里一瞟, 都有些看不过眼:“这小子真是差役吗?那眼泪都要掉锅里了。”

    宋雪名道:“确实没有哪个差役能做到他这份上了。”

    上头叫他留守七溪镇救灾, 他就真在这死守。

    守到最后自己的命都要丢了,而吃了药身体刚好一点后, 也是这个赵莫非帮着其他病人做饭,还一直鼓励大家。

    “我都想和他结拜了!可是宜年兄不在,我不能随便和他人结拜。”宋雪名一边扛木头一边遗憾。

    宋墨玉:“……”

    很快一锅粥就煮好了。

    红薯切块加了粳米煮成的粥, 又浓稠又香甜, 什么调料都不加都非常好吃。

    加上赵莫非在内的十二个病人里, 只有三个是正值壮年的年轻人,另外还有三个老人,四个娘子和两个孩子。

    除开一位老人和一个孩子是祖孙俩外,其他的人都没有血缘关系,在镇上只是打过照面并不熟识。

    他们有的是家人都死光了, 剩下自己孑然一身。有的是重病后要么主动让家人迁走丢下自己, 要么就是被家人舍弃的。

    若是没有宋墨玉这些人,他们最多再撑一两日, 届时这整个七溪镇都将是一座死镇。

    “有了菩萨的药还有粥,我们再撑一阵子,县城那边肯定会派人来救咱们的。”赵莫非按照宋墨玉教的什么消毒法,把陶碗用煮开两边的沸水烫煮过再给大家盛粥。

    有个七岁大的小姑娘接了粥后自己却不喝,全都递到她婆婆身边:“婆婆,你喝。喝了快快好起来。”

    “芸儿你喝, 这里还有好些呢。”赵莫非知道这里每个人的名字, 用勺子舀起锅里的粥劝道。

    老婆婆倚靠在墙上顺了口气, 摸了摸孙女的头:“芸儿和婆婆一起喝。”

    还有个娘子扒在门框边看着不远处的动静,发现宋墨玉她们一直在忙着都没一个人停下来吃饭。

    她主动说道:“赵差役,我端些粥去给他们喝吧。”

    赵莫非正有此意,刚要动手舀粥,就见宋墨玉过来递给他一张纸。

    能进官府当差的人,哪怕只是个差役也是识字的。

    “防疫十法?第一,划分疫区,隔离疫症病人。第二,按照病情不同阶段分类隔离,以免年老体弱者加重病情。第三,疫病主要靠身体接触和唾沫传播,在不确定对方是否为疫症病人的前提下,接触时必须用沸水烫煮晒干后的布条封住口鼻覆盖手部,尽量利用木棍等工具,避免正面接触。第四,出现过疫症病人的区域要及时用艾草熏净。第五,必须焚烧疫症病人遗体。第六,疫症病人康复后要及时焚烧所用器具、所着衣物,避免再次感染。第七,灭鼠……”赵莫非一条一条念着,破屋里的人都围拢过来认认真真地听着。

    她们之前看到宋墨玉坐在一块石墩子上不时蹙眉写着什么,原来是在给她们写活命的办法。

    这真是菩萨啊!

    宋墨玉自己写了一张后,又让镖局的人人手抄了一张带在身上。

    她正与他们交待事情,就见破屋的窗户处趴着一个个的人,原本都是悲戚愁苦的面容,可在发现她看过去的那刻,每张脸上都露出笑容来。

    宋墨玉不由也笑了笑。

    按照那防疫十法,原本都挤在破屋的十二个人分成了四处,有的迁到了韩达他们搭起来的棚子里。

    为了烧毁尸体,照顾这些病人,加上还要在镇上的塌陷的药铺里找药材,宋墨玉一行人又在这里耽误了半日的功夫,打算明早再出发。

    一把大火烧起,火光冲天,没一会火舌就把那些病重过世的人卷入浓浓的火光中。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有人默默闭上眼睛,期盼这一切赶快过去。

    七溪镇依山傍水,原本也是个富庶的镇子,是以镇上光药铺就有四家,另外还有几处员外的府邸。

    宋墨玉朝赵莫非问明药铺还有府邸的大概位置后,同韩达他们说了续命汤所需的几味药材,众人便开始分头去找。

    见识过续命汤的神奇后,众人现在都把宋墨玉当成神医看待,她说要找什么,他们都比从前更加尽心尽力去找。哪怕是要在废墟中刨东西,他们也不在话下。

    宋墨玉和宋雪名则负责抓蟾蜍,取蟾衣。

    宋墨玉以主街为界限,镇上黑死病的病人住在东面,东面范围大,他们到时候可以在东面找寻一些需要的东西。他们一行人的歇脚处则在西面。最大程度地避免感染风险。

    “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哥你看着这蟾蜍,我去做饭。”宋墨玉用热水洗干净手说道。

    “好。”宋雪名抱着剑,时不时掀开盆看看里头的几只蟾蜍,心里默念饿了吧饿了吧快蜕快蜕!

    他们歇脚的地方原来是一处酒楼,虽然塌得差不多了,但收拾出来后,厨房的灶和锅勉强还能用。当然这里不知道有没有黑死病的病菌,保险起见,宋墨玉用艾草熏了半天,又用沸水把要用到的器具都烫了烫。

    反正没人看到,宋墨玉打算做点好菜犒劳下大家。

    说是做好菜,也不能太夸张引起人怀疑。想了半晌,宋墨玉决定做一锅地锅鸡。之前在这落脚的时候,她看到厨房口还有未来得及清理的鸡毛,正好可以为她从空间里取出的冻鸡做掩护。

    “天啦!这有两只鸡!”宋墨玉夸张地喊道,又模仿了几声鸡叫。

    她的声音传到外头宋雪名的耳朵里,因为隔得远含含糊糊地听不大真切,宋雪名要守着蟾蜍寸步不离,只得朝着里头喊道:“要我来帮忙抓吗?!我给它一剑!”

    因为有门挡着,宋雪名当然也看不到那两只幸运又倒霉的“鸡”。

    “不用,我逮住了!你看好蟾蜍就行了。”宋墨玉喊道。

    地锅鸡菜如其名,无非就是在炉子上坐一口铁锅,以鸡肉为主料加上其他配菜煮上一锅菜,再贴满面饼,让面饼充分吸收鸡肉的汤汁,饼借菜味,菜借饼香,直接连饭都不用蒸了,面饼就能饱肚子。

    慢慢地,香味传到了外头。宋雪名频频回头看,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没想到这种境况还能吃到妹妹做的好菜,受的这点苦顿时都不算什么了。

    镖局一行人在路口撞见便一块回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鼓鼓囊囊的一大包东西。

    镇上四家药铺,有两家都塌得一点痕迹找不着,还有一家找是找到了,但是里头药材空了大半。好在最后那家药铺被一块巨石顶住了房梁,里头的药材都得以保存下来。

    但宋墨玉所需的药材里头,除了灵芝、红枣比较好认,其他的他们都不认得。干脆每样都拿了些拿过来让宋墨玉辨认。

    除了找药材,他们顺路把找到的一些能用的东西都找了过来。

    没想到一回来,就闻到这么浓烈的鸡肉香。闻着比他们上次在新泗县的悦来客栈吃的那顿饭菜,还要香!

    “难道宋郎君不止是个神医,还是个神厨?”黄信咽了咽口水。

    张胖子饭量大,这会早就饿了,豆大的眼睛睁大不少,一个劲往里头张望。

    宋墨玉听到动静知道他们回来了,喊道:“来得正好,来两个人端锅子。”

    没一会,几人就合力把炖得香香的地锅鸡抬到了屋中垒着的石头灶上。

    拿碗的拿筷子的,端水的,大家一块忙活。

    宋墨玉拿着其余捏好的玉米面饼子出来时,小五还给她端了个不太结实的小板凳来:“宋郎君坐!”

    其他人就没这么讲究了,横竖就是围着这锅鸡肉往地上一坐,手里拿着碗筷就等着宋墨玉坐下来好开饭了。

    宋墨玉笑了:“吃吧,先吃肉再吃饼,饼子还得在锅边贴一会,入了味最好吃。”

    吃饭的时候大家不免问起这两只鸡是哪来的,毕竟这镇上就跟个死地似的,除了野狗老鼠一类的,看不到什么活物。

    宋雪名这个证人当即就说他弟弟运气好,碰到两只杂毛鸡。至于玉米面还有一些简单的调料,宋墨玉本身就带了些,是以大家都只连连夸赞好吃好吃,并没有人怀疑这些东西的来处。

    吃了个畅快后,众人便在这里铺开包袱,把四处搜寻过来的药材拿给宋墨玉看。

    宋雪名则继续去守那蟾蜍。

    “你看看,这几样可符合条件?”宋墨玉意识分神进入空间直接问药药。

    药药在药膳商城的小黑盒子里跳来跳去,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埋汰!”

    “……”宋墨玉瞪着它:“洗洗不就能用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找遍药铺还有那些府邸,都没找到木血竭。

    韩达回想了下:“宋郎君说的有木血竭的那处地界,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遍布瘴气,多毒虫猛兽,就是最富经验的老猎人和采药人都不太敢去。此处若没有木血竭,还是等到了壁山县,在壁山县的药铺中找找吧。”

    “嗯。”宋墨玉点头。这些人是受雇于她,又不是把命卖给她。她确实不好再叫这些人再给她找木血竭。如今最重要的事还是先到壁山找陈司悬。

    宋墨玉离壁山县越近,心里的焦虑就更重一分。

    毕竟梦里会出现的瘟疫已经应验了……

    第二天一早,宋墨玉隔着门板留下了足够十二个人服用四天的续命汤,嘱咐他们要隔十二个时辰才能用一次。好在天寒地冻的,这些先兑换出来的汤药也不至于变质过期。

    宋墨玉想了想又叮嘱,这镇上若有其他人过来,切记勿忘防疫十法。尽量减少新的感染人数,以及防止反复感染。

    赵莫非等人听说宋墨玉他们要走,而且还是要往地动最中心的地方去,都不免担心。一个个隔着各自的门窗眼巴巴往外看着,叮嘱着,连连说道“以后一定要再来七溪镇,上他们家去吃饭。”

    一句以后,多少牵挂都在里头了。

    “走吧。”宋墨玉骑上马。

    一行人依旧用布条覆盖着口鼻和手,谁也不知道前头还有多少这样的病人。

    几匹好马很快就载着众人出了七溪镇。

    按照赵莫非说的,官路被堵,他们要想到达壁山县就必须走艰难险绝的小路。

    但小路哪里是那么好走的,很多地方本来有路现在也没了路,只能一直绕个不停。好在韩达经验丰富,一直朝着壁山县的地方靠近。

    “前面好像有人?”老周眼力是最好的。

    小五现在都快对这句话有阴影了,上回老周说前面有人,结果就碰到快死的赵莫非,这回前面有人,不会也是这样的情况吧?

    老周也觉得小五丢脸,一定要练练他的胆子,策马过来拉住他:“走,你跟我看看去。”

    “不是病人!”小五的声音传过来。

    宋墨玉他们这才策马过去。

    这人确实不是瘟疫病人,却比病人好不到哪去,他不知道是从哪滚摔下来,浑身都是血口子。身上最严重的一处,就是后背被尖锐石头划开的血肉,深得都能看到骨头了。

    或许就是因为失血过多,这人才斜歪着晕了过去。

    宋墨玉等他们把人从下头拉上来,看清楚了这人的脸,连男声都忘了装:“陈平?!”

    第129章 独行

    ◎“陈司悬——”宋墨玉跑得几乎脱力,声嘶力竭地喊◎

    陈平这个名字众人并不陌生。

    毕竟他们的雇主这一路行来, 不是打听陈司悬就是打听陈平。没想到这回在这种地方见到真人了。

    也就是老周眼神好,要是换个人未必能发现那乱石堆里还有个活人。

    当然更让大伙惊奇的,是宋墨玉刚才那声发问, 听着可不像小郎君, 倒像是小娘子。有了这个疑问他们再去观察宋墨玉,才发觉她总是用衣领裹住脖颈, 面部和耳朵上似乎也是刻意抹黑过的。到底是男儿郎还是女娇娘大家心中都有了定论,只是心照不宣地没有放到明面上说。

    这么多人看着,宋墨玉实在不好把治疗外伤的药膳拿出来。好在王越和宋雪名治跌打损伤都有一套, 当即给陈平清理了伤口, 又敷上止血的药粉。那些骇人的伤口看起来好了许多。

    “他这样要是带着赶路肯定会加重病情, 我们先找个地方安置吧。”韩达道。

    宋墨玉点头后,众人便寻了个地势开阔的地方扎营,这样就算再有地动也可以及时撤离。

    “他什么时候能醒?”宋墨玉坐在一旁死死地盯着陈平。

    她刚才在发现陈平的地方找了一圈,连杂草堆都没放过,但并没有看到陈司悬。

    这两人向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现在陈平是这副模样, 找不到陈司悬并不是什么好事。宋墨玉急需从陈平口中知道陈司悬的动向。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晌午过后一直昏迷的陈平睁开了眼睛。

    他一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公子……救公子……”

    “陈平, 陈平,是我。我在这。”宋墨玉喊道。

    陈平偏头看去,发现是宋墨玉后立即就想要起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急:“掌柜的,你救救公子快救救公子!”

    “你别急,先把这个吃了, 然后慢慢和我说。”宋墨玉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碗包子, 里头都是小笼包大小的灵芝包子。

    她以前用来治过司徒院主的摔伤骨裂, 这时候正好兑换出来给陈平吃。

    陈平哪里肯吃包子,好好一个人急得都快哭了:“掌柜的,公子得了瘟疫,两天前就一直吐血,我和陈幕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知道您有个神医师父,说不定可以救公子,就从壁山悬崖那边抄最近的路想去找您,没想到下雨过后那里实在太滑,连人带马都摔了下来。”

    宋墨玉没想到陈司悬果然如她梦中所想,而且按照陈平的描述,陈司悬的病情恶化得很快,既然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宋墨玉问清陈司悬所在的具体位置后,又问了陈平说的那条最近的路在哪,最后说道:“你在这休息,我会找人照顾你。”

    陈平已然明白宋墨玉的想法,他忍痛跳下床拦着宋墨玉:“掌柜的,您不能走那条路,您若是有药便交给我,我去送……”

    他知道宋墨玉对于公子的重要程度,不愿让宋墨玉去冒这个险。

    宋墨玉也没和他多话,按照陈司悬以前教她的办法,在陈平脖颈后来了一下。陈平如今身体虚弱,转眼间就被宋墨玉打晕了。

    外头众人分别守着三个方向,见宋墨玉出来后都一齐看向她。

    宋墨玉道:“韩镖头,这附近有几味药材,我要去找一找。”

    她在这些人眼中本就有了“神医”的名号,所以根本没人怀疑她。

    黄信和王越主动说道:“要找什么药材,要不要我们一块去?”

    “不用。”宋墨玉摇摇头,“你们帮我照顾好陈平就行。伤口切记不要碰水。等他醒了就给他弄些红薯粥喝。”

    “走。”宋雪名站起来。妹妹不要旁人陪,总不会不要他跟着吧。虽说冬天山里猛兽少,但要是迷路多危险啊。

    “哥,我自己就行了,反正也不远。”宋墨玉抬手指了指方向,“你把之前我让你收着的那些药材给我。有些品相不好,我去山里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替换一下。”

    宋墨玉指的方向确实不远,宋雪名也没怀疑,把用油纸包着的续命汤所需的药材给了她:“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啊。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韩达递过来一个信烟:“这个拉开就能用,宋郎君若遇到危险就立即拉开。我们这边有什么问题也会即刻放信烟。”

    “多谢。”宋墨玉把信烟放到身上,随后左手提篮子,右手提了根粗大的棍子探路,一路走出大家的视线。

    等确信没人看得到自己后,宋墨玉便把除了棍子以外的东西丢进随身空间。她当然不是去采什么药材,她是打定了主意今天就要赶去壁山县。

    按照陈平说的那条路,去壁山县的距离和时间都能大大缩短,人徒步前行翻越绝壁的话,应当只要五六个时辰就能过去了。

    五六个时辰而已,你以前大学还参加过马拉松呢,宋墨玉给自己鼓劲。

    而且空间里有能随时取用的水和食物,又多了一份保障。

    她一步步踩在泥泞难行的路上,当然很多地方都称不上路,不止杂草丛生还陡峭异常,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没一会宋墨玉的手上就沾满了泥和青苔,身上的袍子也没好到哪去。

    偶尔有两次她险些踩空,好在抓住了旁边的藤条。

    药药在空间里劝她:“宿主,咱回去吧。你这样到不了壁山县的。反正等一个晚上也不要紧,明天一早出发也是一样,说不定陈司悬不会死呢。你不能为了别人不要命啊。”

    “闭嘴。”宋墨玉不想理它。

    药药着急地在空间里跳脚,不死心地说:“你要是碰到什么毒虫猛兽或者摔死,我可不管你!”

    宋墨玉这回连口都懒得开了,只专心在眼前的路,维持着较为均匀的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弯弯绕绕地爬了多久,有些地方看着有路,其实因为地动已经崩裂成悬崖所以只能绕道。而且随着地势变高,穿梭过的地方不少都结出了冰棱。

    药药当然也不可能真的不管她,毕竟它有义务保护宿主安全,只能时不时提醒一下方向。

    它说的方向基本都是对的,宋墨玉避开了那些难以察觉的自然陷阱,但却依旧很难爬。

    天早就黑了。

    宋墨玉早有准备,反正四周没人,她直接从空间里拿了个强光手电:“还好以前酒楼前台放着几个大手电。”说完她还有点遗憾:“要是有那种戴在头顶的矿工灯帽就更好了。”

    药药:“……”

    宿主一个人的时候果然放飞自我。

    宋墨玉实在走不动了,浑身冒着热气,她倚靠着一棵歪倒的树坐下,往嘴里灌了几口冰凉的水。

    虽然剧烈运动后不应该喝冰水,但宋墨玉也顾不得这许多。冰水下肚后,身上的热气还有从喉咙里涌出的血腥味都驱散了几分。

    “今天是不是大年初四了。”

    药药:“是。你说你要是在家待着多好。待在家里也可以用药膳救人,为何非要来淌这趟浑水。”

    它是真怕宋墨玉出事,毕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么能干的宿主,半年时间就把两项进度条拉了这么多。到时候绩效考核它肯定是优秀,药药暗暗想到。

    宋墨玉自顾自说道:“那明天饭馆和酒楼都要复工了。”

    药药:“……”得,鸡同鸭讲。

    宋墨玉透过错落的树丛遥望着远处,她看到山脚下某处地方有人点燃了信烟。

    应该是哥哥他们见自己迟迟不回去,以为她迷路了所以燃放信烟给她报位置。但只要他们在陈平睡的地方找一找,应该就会看到她留下的字条。

    以陈平的功夫都能从这条路失足,宋墨玉不愿让他们跟着冒这个险。是以宋墨玉在信上还给他们画了另外一条,虽然慢但相对安全的路。

    “壁山县见。”远远的,宋墨玉朝着那个方向说了一句,然后又撑起那根棍子继续超前走。

    “宿主,往左……”药药话还没说完,宋墨玉忽然觉得一阵天摇地动。

    “不好!地动了!”药药大喊,连忙指挥着宋墨玉朝右边躲避。宋墨玉当机立断往右边滚去,熟料却随着地动山摇和旁边的树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墨玉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还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拖着她走。

    “好吵。”宋墨玉睁开眼睛,她感觉浑身都是土腥味,身体各处也止不住地疼。

    “你谁?”她看着眼前漂浮的小圆球。

    这圆球闪着白色的荧光,在漆黑的夜中格外瞩目,更令人惊奇的是它甚至还有圆圆胖胖的手和脚,有点像透明的水母,也有点像小精灵。

    “是我啊!”小圆球发出药药的声音,它气都要气死了,“要不是我拖你,你就摔死了。居然还不认得我。”

    “原来你还会变出实体啊。”宋墨玉笑了笑,却猛地咳嗽了几声。

    “你别说话了,你肋骨断了两根,我还在修复。”药药实在拖累了,见宋墨玉醒了以后,圆球状态消失,又变回空间里小盒子的模样。

    从药药的话里宋墨玉又提取到了关键词:“所以,你不止可以保护我,你还会主动给我治病?”甚至都不需要消耗她的兑换度和什么口碑值。

    药药很警惕:“宿主,你不要打坏主意!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要是我主动给你修复身体,会消耗你的气运,接下来一段时间你都会很倒霉。”

    “有多倒霉?”

    “走路被砸,喝水被呛,钱袋被偷……”药药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

    “打住。”宋墨玉是个钱串子,听不得一点散财的话,“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你知道就好。这里有瘴气,我在你身体外面罩了防护层,手电筒在你正前方两米的位置,你捡了以后就快点离开这里。”药药说道。

    “好。”宋墨玉被药药救了,难得不和它呛声。她摸到手电筒后慢慢地站起来。

    药药确实给力,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但身体还能行动自如,只是受了点轻伤,宋墨玉不由感叹:“主角光环也太爽了。”

    “别爽了快走。”药药催促,“这防护罩也是有时效的。等下瘴气中毒我就不管你了。”

    “等等,你说这有瘴气?”宋墨玉把强光手电开到最强档,一瞬间四周几乎亮如白昼。

    这里的植被和地貌果然和之前截然不同,气候都比刚才湿热了不少。难道这就是陇州那处生长着木血竭的地方?

    药药栽倒:“我都怀疑你是故意朝这下面摔了。”

    “来都来了。走,找找去。你也帮我找找,早点找到早点走。”宋墨玉道,“而且你刚才那小圆球的样子挺可爱的,你变回去做什么。”

    “你骗我。圆球才不可爱。”药药还是附着在小黑盒子上不肯变化,但语气分明是有些欣喜的。

    “我骗你做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最可爱了。我们家谁最可爱?!本来是宋之衡的!但现在变成你了!而且你还有那么好看的透明身体,跟水晶似的,简直是天上有地上无,我虽然就见过你一个系统,但我打包票别的系统都没有你可爱。”宋墨玉开始吹彩虹屁。

    没过一会药药还真的重新变化成小圆球,它漂浮在宋墨玉眼前还有几分羞涩:“既然你这么真诚地夸我,那我就帮你找找那木血树。”

    “真诚,我太真诚了。”宋墨玉眯眼笑了笑。果然不管男女老少还是系统,夸一夸总是不会错的。

    强光手电加上药药的指引,没走小半个时辰宋墨玉就找到了高大的木血树。

    续命汤中所需的木血竭其实就是木血竭的果实及树干中的树脂。

    宋墨玉从空间里拿了把菜刀出来在树干上又砍又刮,好一会后才采购足够份量的树脂。等找个地方把这树脂煎熬成糖浆状,再冷却凝固成块状就成了木血竭。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宋墨玉小心翼翼把树脂放到空间里,高兴地遮不住笑,“这下好了,所有药材都集齐了。剩下的兑换度可以兑换几百份续命汤。”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立即朝着壁山县城的方向跑去。

    壁山县。

    天光亮起时,大丰商会的大掌柜走了过来。他同屋外的陈幕互相行了个礼。

    大掌柜亲自端了吃食还有一碗参汤过来给陈司悬,却发现屋外昨天晚上放在那的吃食一口都没有动,就那么凉透冻成一坨一坨的疙瘩。

    “公子一口都没用下吗?”大掌柜不免悲从中来。

    他虽然是陈司澜的心腹,但陈司悬来得这些时日所说所做都让他很是敬佩。如今陈司悬命不久矣,大掌柜的脸上也是愁云惨淡。

    陈幕淡淡地“嗯”了声,好似一点都不担心的模样。

    大掌柜不由说:“今天这参汤务必请公子用些,还劳烦你转交。”

    陈幕却忽然开口:“我哥去找神医了,公子绝对不会有事的。”

    “但他已经去了有两日了,公子的病只怕是……”

    “公子绝对不会有事。”陈幕重复说道。

    “只盼你大哥快些把神医找来才好。”大掌柜叹了口气,把东西递给了陈幕,然后隔着门行了个礼。希望老天爷保佑。

    “还有何事?”陈幕看得出大掌柜满脸忧心,似乎欲言又止。

    大掌柜拉着陈幕走远几步,同他说起。

    如今整个县城所有得了“七天死”的病人,还有可能得了的病人都被转移到县城南面了。据最新传出的消息,跟着进去的两个大夫也染上了这种病。里头死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陈司悬还能留在这个棚子里头,已经很是不易。

    虽说陈司悬始终闭门不出,饮食起居都在那小小棚屋中解决,而且大丰商会的人还按照陈司悬的要求,用木条封住了他的门窗。

    但周遭住的老百姓们仍旧多有微词。

    他们怕那棚屋挡不住陈司悬的病气,传染给他们怎么办?!

    毕竟谁都怕死。

    最让大掌柜忧心的是,今早不知道受了谁的鼓动,居然有一伙老百姓去找县令大人请命,言及陈司悬就算对他们壁山县老百姓有功,也不能这么特别,凭什么别人染病后都去疫区,他就可以留在这里。

    必须一视同仁。

    县令大人废了好些口舌才把这事压了下去,但周遭老百姓却似乎还是不死心。如今陈司悬在他们眼里,已经不是那个带着人救灾免费发东西的大好人,而是洪水猛兽了。

    “他们怎么敢……”陈幕听到这些言论,拳头顿时握紧,“我去和他们理论!”

    “陈幕!”一个气息虚弱的声音拦住了陈幕的脚步,是从密不透风的棚屋中传来的,不是陈司悬又是谁呢。

    许久没听过公子说话的陈幕顿时喜不自胜,连忙和大掌柜一起跑到棚屋门外,那是能离陈司悬最近的距离。

    他道:“公子,您可好些了?大掌柜送了参汤还有饭菜来,您用些吧。”

    里头隐隐传来咳嗽声,听得人心里发慌:“我收拾一下,你们去同县衙说,我去。”

    陈司悬的话并没有说完。可陈幕和大掌柜的心都凉了半截,他们都知道陈司悬这个我去,说的是去哪。

    “公子!您不能去!”陈幕竭力阻止,甚至都快语无伦次了,“您凭什么去!早知道就不救那些人了!要去也是他们去,对,我这就把他们赶走。”

    “陈幕,这是命令。”陈司悬每说一个字,胸膛就会剧烈起伏,那些疼痛就如万千蚂蚁一般侵蚀着骨头。

    或许正是想到这点,陈幕终于放弃了再劝。他沉默着站在门外,赌气般地不肯去通传。大掌柜愣了半晌,终是长叹一声,带了两个人朝外走去。

    屋内点着的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的,又因为门窗都被钉死,几乎是漆黑一片。

    陈司悬却觉得漆黑一片也没什么不好,这样时间仿佛就过得慢些。

    在这屋里关着的这些天,他把有记忆起到现在的事都回想了一遍,想到他们兄姐弟四个人一齐去自家果园里偷桃子吃,结果大哥跑得太慢被逮住了。想到爹教他读书,娘带他放风筝,爹娘偶尔还会拌嘴,爹吵不过娘还得去哄。想到小舅舅最疼他,同他说那些商道见闻能说一天一夜。

    还有在乡野之地和师父待着的那些年,身体孱弱的他自己做些简单的杂活,心里居然格外平静和幸福,后来不知怎么就学会了轻功学会了武艺,甚至连陈平陈幕都不怎么是他的对手。那时候他才觉得人生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他想起来最多的,却是这半年的光景。原本觉得患上失味症是很痛苦的事,可如果遇不到他的阿玉,那尝遍人间百味似乎也没有什么意趣。

    路太难走了,陈平的马并没有那么快,应当还没有赶到宝陵县。所以阿玉此刻应该和师父师娘还有大哥一块,为明天酒楼开张做准备吧。不知道她又想出什么好吃的新花样,可惜自己应当尝不到了。

    他在信上说他几日就会回去,他要食言了。

    如果知道年前分别是最后一面,他应该亲一亲她的。

    甚至在知道陈平要去找宋墨玉的时候,陈司悬原本想写一封遗书让陈平带去,可是怕连遗书上都沾染自己的病气,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阿玉不能生病,不能变成他这个样。

    他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拖不到陈平带着宋墨玉回来了。

    陈司悬并没有什么要收拾的,贴身放着的是宋墨玉之前送他的钱袋还有手帕。身上穿着的,也是宋墨玉之前给他买的衣裳还有鞋。

    收拾妥当后,那扇关闭许久的门终于打开了。

    外头的人都隔了几丈远,远远地看着他。更远的地方还有些老百姓,对着此处指指点点,他们或许还说了些什么话,但陈司悬并不想费力用内力去听了。

    陈司悬身躯没什么力气,他用一件旧衣裳裹住自己,裹藏住那些紫黑色的斑块,还有浮肿长脓包的身体,缓缓朝着外头走去。

    “公子——”陈幕眼见着陈司悬走进瘟疫病人的区域,忍不住双膝跪地,痛哭起来。

    在那扇隔离所有病人的大门关闭前,陈幕终于做了决定,拿起自己的剑就往里头冲。就算可能会死,他也要陪公子最后一程。

    没想到有一个身影比他更快,一下就冲了过去。

    那好像……好像是个泥人?甚至有些男女莫辩。因为这一迟疑,陈幕也错过了进去的时机。

    “陈司悬——”宋墨玉跑得几乎脱力,声嘶力竭地喊完这声,不知不觉间感觉有两行眼泪从眼眶中滚落。

    而远处那瘦如青竹的身影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者有话说:

    这章6200,算不算加更了!挺胸,请夸我。

    小陈:幻觉,一定是幻觉!我果然要死了。

    小宋:我比死神快

    第130章 重逢

    ◎陈司悬笑了笑,低头亲了亲她◎

    起初陈司悬很是恍惚。

    他知道得了“七日死”的病人, 临死之前都会产生幻觉。据说有的人会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有的人会看到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他本就已经油尽灯枯,是以他以为这声梦寐以求的喊声是他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觉。

    可哪里有这么真实的幻觉呢。

    他们之间隔得并不远, 他不用回头甚至都能听到宋墨玉粗重的喘息声。他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她此时此刻是什么模样。

    当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时, 陈司悬却真的不能回头了。那扇大门早已经关闭,陈司悬终于打定主意, 他对宋墨玉的叫喊置若罔闻一般,反而还加快脚步朝着远处跑去。

    命运两个字对于宋墨玉来说实在是神奇。

    很久以前宋墨玉只把陈司悬当做一个涨兑换度的“NPC”,一个纯粹的工具人。兑换完药膳就想着好聚好散, 可因缘际会, 他留了下来。

    而现在当系统里停滞已久的兑换度又开始涨时, 宋墨玉欣喜若狂,因为这意味着她找到他了。

    但她不明白陈司悬为什么不回头,反而还逃也似地往前跑。难道是没有听到她在喊?

    “陈司悬!”宋墨玉又喊了一声。

    她这声几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哪怕耳背都不至于听不见。

    所以宋墨玉确信陈司悬是听到了的,就是不想见她。

    “宿主, 你终究是错付了!”药药在空间里头煽风点火, “你这不得上去狠狠给他一下子。”

    “你说得对。”宋墨玉难得赞同药药的提议。

    “对对对,跑起来, 撵上他!握紧你的木棍子让他知道你的厉害!”药药兴奋地说。自从宋墨玉不听它的非要来蹚浑水后,现在的药药很是叛逆。

    宋墨玉还当真跑了起来。

    隔离的疫区四处都是简陋的草屋,仿佛风一吹就会倒。草屋里探出许多头来看着宋墨玉。

    进这疫区的不是高烧吐血,就是神志不清马上要死的人,像宋墨玉这样还能跑能跳的实属是奇观。而且看她这模样,摆明了是没染上疫病, 真不知道她怎么会跑进来送死。

    “你们这就不懂了, 这叫咳咳……”有人一边咳嗽一边说话, 他是县城里的说书先生,讲了一辈子的话本故事,最喜与人攀谈。

    “老林,你就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去走黄泉路吧。”另一个人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老林捂住嘴,等剧烈的咳嗽过去后,他抹了抹血说:“让我不说话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我还没说完呢,这在话本里叫咳咳……叫做一朝双鸳鸯,别离隔生死,死者无还期,生者当同归。他们是生死相随。年轻郎君和小娘子都是这样的,你以为和我们这些老头子似的。”

    “哈哈……”苦中作乐般,这草屋中横七竖八歪着的几个病人都笑了起来,疼痛蚀骨,笑容惨淡,他们却不由羡慕起陈司悬来。

    这种时候能有一个人为自己不顾一切,生死相随,这辈子真是值了。

    当然也有人说这时候才觉得没成家也没什么不好,亲眼看着妻女死在自己面前那种痛苦,不是常人能承受的。早知道自己要生这种病,倒不如当初一家人都死在地动里,九泉之下还能一家人团聚作伴。

    说到这里,那人本来想哭,可还没等哭出来,喉咙里便一直不停地呕血。几乎要把一身的血都吐干净了。

    宋墨玉自然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都被周遭的病人看在眼里。

    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陈司悬,然后把续命汤狠狠地灌进他嘴里。让他跑,就让他喝饱这最苦最苦的汤药吧,苦死他!然后当着他的面吃甜甜的饴糖。

    宋墨玉感觉自己心肝脾脏腑都要跑出来了,陈司悬离她始终还有一段距离。宋墨玉脑子里什么阴暗的想法都蹦出来了,等她抓到陈司悬就拿最粗的麻绳绑着他,打个猪蹄扣,让他怎么都解不开,然后只能由她为所欲为。

    直到到了一个拐角处,陈司悬终于停了下来。他所剩不多的内力也在刚才用得差不多了。

    而这里是离大门口最远,也是疫区里头人最少的一处地方。

    “我家在镜州已经给我定了亲,现在开始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从这往东直走,看到一口井后往右拐,那里有个狗洞,你从那出去。” 陈司悬背对着宋墨玉,头一低再低,只想掩住自己的面容,却还是抬手指了个方向。

    这边还没划为疫区时,他偶然搬米发现了那个隐蔽的狗洞。

    一旦进了这疫区,那便是到死都没法再出去。

    他可以死在这里,宋墨玉不行。

    陈司悬甚至都不敢多看她一眼,怕看了后就硬不下心肠。

    宋墨玉不想听他说什么狗洞,屏气凝神直接扑了过去:“我看你还往哪跑。”就跟逮小猫似的。

    她能支撑自己跑到这里全凭着一口气,浑身上下已经没了一点力气,身上又是泥又是汗,看起来比陈司悬还要狼狈几分。

    是以虽然扑到陈司悬身上,也使不出几分力气,只不过是虚抱住。

    陈司悬显然也没想到宋墨玉会直接扑过来,他怕自己传染给她,下意识就想把人推开。

    无奈的是两个人现在都不是正常状态,一个连夜赶路累瘫,一个病入膏肓又强用内力,竟就这么抱着一块朝地上倒去。

    倒地的一瞬间,陈司悬伸出手垫住了宋墨玉的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他用于遮挡的布也掉落在一旁。

    他丑陋不堪宛如凶鬼的模样,就这样原原本本地暴露在宋墨玉面前。

    陈司悬反应极快,挣扎着半坐起来又想跑,宋墨玉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也跟着坐起。

    她死死地抱着陈司悬,连表情都不知道管理,一整个面目狰狞,看着比陈司悬还恐怖几分:“抱都抱了,你再跑还有屁用。”

    “阿玉……”陈司悬终于放弃了挣扎,语气也软了下来。

    见他确实没有再跑的迹象,宋墨玉松了手仰头就地一躺,她要累死了,先缓口气再说。

    此时的药药:“……”宿主真是个大骗子!说好的狠狠给他一下子呢!

    陈司悬这才发现宋墨玉身上如此狼狈,甚至连衣裳都破烂不堪,还有好几处都有凝干的血迹。

    他默默看着这些,忽然意识到他刚才在做什么。

    “阿玉。”陈司悬哽咽着喊她。

    这回主动权在宋墨玉手上了,宋墨玉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有样学样:“我家在云鹤镇已经给我定了亲,现在开始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悉数都是刚才陈司悬想赶她走时说的话。虽然宋墨玉知道那都是违心的话,可也不耽误她现在报复回来。她可是个小心眼的人。

    “我错了。”陈司悬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认错态度非常积极,认错方式非常诚恳。

    宋墨玉本来还想再晾他一会,却感受到他逐渐弱下去的呼吸。算账的事当然是以后再说,若人都没了她还找谁算账去。

    宋墨玉直接从空间里变出一碗汤药来,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张嘴,喝药。”

    陈司悬只是快死了,又不是瞎了,他眼中闪过惊愕,实在不知道宋墨玉是怎么把这汤药变出来的。最精彩的戏法师都没法在这么近的距离表演隔空取物吧。

    “你先喝了我再同你说。”宋墨玉一只手扶住他,另一只手托着碗送到他嘴边。

    虽然她的语气不太好,喂药的动作却很轻柔,生怕喂急了呛到他。

    陈司悬现在乖得像只刚足月的小狗,任由宋墨玉喂他,泛着湿气的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没过一会一碗续命汤就到了陈司悬的肚子里。汤药下肚,陈司悬顿时感觉五感都回归了,那些锥心的痛似乎在慢慢减弱,浑身都舒服不少。他又咳嗽了几声,但这回连咳嗽声都变得铿锵有力起来。

    “你怎么不叫苦?”宋墨玉把碗放到一边蹙眉看着他。

    陈司悬心领神会,立即龇牙咧嘴:“好苦啊,这药怎么这么苦。如果这时候有糖吃就好了。”

    宋墨玉满意地笑了笑,又变出一块饴糖来,一半塞进自己嘴里,另一半塞给陈司悬吃下。

    嘴里的甜味一点点变浓,两人互相看着笑了出来。

    分明还是天寒地冻的天气,可现在却觉得连刮在身上的风都是暖和的。

    “别看了,难看。”陈司悬在知道宋墨玉有能治瘟疫的药后,悬着的心放下去半颗,剩下悬着的半颗心就更加在意自己的形象了。

    “我还见过比这更难看的。”宋墨玉回忆了一下赵莫非,那时候赵莫非已经是回光返照的模样,身上的脓块好多都破了,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陈司悬立即被宋墨玉这些天的经历吸引住,连忙追着她问。

    宋墨玉挑了些重要的事说。

    “你放心吧,陈平和我大哥他们在一块。我也留了治瘟疫的药给他们。”宋墨玉道。

    至于她独自一人翻山越岭还遭遇地动的事,她只是极其粗略地提了提。

    即使只是粗略一提,也够陈司悬心惊肉跳了。陈司悬警惕地看着她:“你别糊弄我,说详细点。”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宋墨玉不想说,“反正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吗?你饿不饿,我这还有很多好吃的。不过你的病才好了一点点,还不能吃太油腻的。我这有鱼汤面,还有小馄饨,你想吃哪一样?要不都尝一点吧。”

    “你……”陈司悬眼看着宋墨玉再次变戏法,只是随手一挥,地上就真的出现了热气腾腾的鱼汤面、小馄饨、小笼包。

    “这俩你吃,我吃油皮酱肉小笼包蘸辣椒。”宋墨玉道。

    陈司悬接过面碗,惊奇地翻来覆去地看,又低头去看宋墨玉的袖口。

    药药早就监测过,四周除了他俩之外都没人。

    宋墨玉咽下最后一个小笼包,徐徐开口:“这可就有得说了,其实我是天上的仙女……”

    啪嗒——陈司悬筷子都掉地上了。

    宋墨玉瞪着他:“这你都不信?”

    “我信。”陈司悬捡了两回才把筷子捡起来,擦了又擦。

    “要消毒才能用,你用这个。”宋墨玉把他手里的筷子丢掉,又重新给了他一双。

    “好。”陈司悬眯眼笑了笑,虽然他不知道何为消毒,但是依然照做。

    宋墨玉继续编:“其实我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乡。那里没有皇帝没有世家,每个老百姓都是自由的。有一种东西叫做九年义务制教育,会让每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能读上书。

    那里的医馆叫做人民医院,有全国各地医术最顶尖的大夫,很多现在的绝症在我们那里都是小毛病,老百姓去看病买药还可以用一种叫做医保的东西,这样哪怕医药费很高自己也只需要出一部分。

    我们出行坐的车,和现在的马车也不同,有汽车有火车有高铁,最厉害的是一种叫做飞机的东西。就像天上的鸟一样能载着我们飞到任何地方去游玩。

    我们洗澡根本不用灶火烧热水,用的是太阳的光或者电。夏天热的时候想吃冰随时有,还有不用人摇动就有的冷风。冬天冷,还有地暖、电热毯、暖风机。

    还有,我们那还有电视,能把大家爱看的戏剧放在里头,让成千上万的人一起看。最厉害的是手机和电脑,比四大书院还有皇宫的藏书阁都厉害,广纳天下知识,上面都可以查阅。更神奇的是,两个人就算相隔千里万里,都能用它们见到面说上话……”

    宋墨玉描绘的不过是她那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可和这里比起来,那里确实像一个神仙居住的地方。

    大俞朝最至高无上的人莫过于皇帝,财富和名望最甚的莫过于世家,可他们何尝见过,甚至是听过宋墨玉描绘的这些东西。

    “你真是仙女?”陈司悬信了。

    宋墨玉心里都要乐开花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当然了,我家乡的神明见我聪慧又勤奋,传授我最精妙的医术还有厨艺,让我来到这里福泽世人,为了便宜我行事,还送了我一个百宝袋。这个百宝袋可以随时随地存放东西。所以现在陇州遭逢劫数,我肯定不能作势不管。”

    生死一刻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想瞒着陈司悬,她知道在这个世界,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陈司悬都是那个她想一起走到最后的人。

    但有些事情还是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宋墨玉选择说一半藏一半。

    陈司悬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迟疑许久才开口问:“那你还会走吗?”

    “啊?”宋墨玉愣了愣。如果是以前有人这么问她,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了。那里才是她长大的地方,熟悉的地方,最舒服的地方。可现在她却不知道怎么说。

    这里固然没有原来的世界好,但这里有爹娘、大哥,有陈司悬,有如霜、惠惠,有她亲手做大的饭馆酒楼,还有她新买的房子,还有她尚未实施的杂交水稻计划。

    这是一个她还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有些问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那便已经是给出答案了。陈司悬似乎知道这个道理,他没有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只是笑了笑扯开话题:“那仙女,我们要不要先去找个草屋住下?

    “好。”宋墨玉见他没再问,暗自松了口气。可是她也不忍看他失落,伸手拉住陈司悬:“我还有件事要做呢。”

    “什么?”陈司悬问。

    然后他便看到那张还脏乎乎的脸凑到他的眼前,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宋墨玉亲完就跑,转眼间已经跑远。

    她只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她都喜欢他。

    没过一会两人就找到了一间没人的草屋,只是这屋里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张门板加两条被褥搭成的床,另外还有床上放着的两个邦邦硬的窝窝头和门边一木桶的水。而且这草屋四面都漏风,冷得厉害。

    不知道有多少病人都住在这样的环境里,除了那些进疫区的时候自己带了被子干粮的人外,其他的没有先病死倒是先冻死饿死了。

    “我给你拿条被子出来。”宋墨玉说着就想从空间里取东西。

    陈司悬连忙拦住她,即使宋墨玉没交待他,他隐约也觉得宋墨玉的“仙女”身份不能暴露:“我看到旁边有些木板,我去取来烧个火堆就暖和了。”

    “好。”宋墨玉也只得答应。她空间里的被子都是新的,这时候要是在这种鬼地方能找到新被褥,谁信谁就是傻子。被人看到她就说不清了。

    两人就在这间草屋里头住了下来。

    宋墨玉把空间里所有的药材连带着续命汤的药方都拿了出来,又兑换了许多份续命汤摆在地上。这些东西几乎把整个屋子都堆满了。

    “陈司悬,这里大概有多少个病人啊?两百份够吗?”宋墨玉看着摆放整齐的汤药,“等我坐一会,我就去把这些汤药发给他们。”

    宋墨玉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她实在太累了,加上火堆烤得身上很暖和,她连话都没说完就直接靠着陈司悬就睡着了。

    这辈子就没睡得这么快过。

    当然她连睡觉都不忘记拉住陈司悬,嘴里偶尔念叨两句“别跑。”

    “不跑。”陈司悬笑了笑,低头亲了亲她,又用帕子浸了浸火堆上烧开的热水,轻柔地擦着她脸上还有手上的脏污。

    等做完这一切后,陈司悬把宋墨玉轻轻地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后他拿着两碗汤药朝着外头走去。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重逢二三事

    小陈:我老婆是仙女呜呜,从此改行去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