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戏耍了一通人类后,阿米利亚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现在还不是很饿,所以不打算直接把尤鸿刚刚冒芽的那些情绪吃掉。况且照这个情况来看,某些时候也能派上用场,比如拿来逗着玩一下。
恶劣的小魅魔摇了摇尾巴,心安理得忽略了隔壁房间人类鼓噪的情绪波动。
大概是这份好心情延续的缘故,第二天阿米利亚进入实战演练教室时,也没觉得传闻中那些强得可怕的失常者对他有多大敌意。
在低年级教室上理论课的时候,那些得知他要继续和高年级上课的同学里,一部分同情他,一部分嘲讽他,一部分看好戏,剩下的则聚在他身边,告诉他要警惕哪些人,小心哪些人。
看他们这副热心的态度以及一旁神情严肃的同学甲乙,阿米利亚就知道,估计是昨天回去后,同学甲乙把他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通,才导致了如今的场面。这些容易为一时意气而动怒的少年人,总是愿意维护他们认定的正义的。
反正左右都是被围着,被围着告白与被围着告诫也差不多,阿米利亚也就随他们去了。
但真正见到据说令人不敢直视的年级第一的场面,远比想象中要平静。
年级第一是个眉眼凌厉的单马尾女孩,栗色头发,穿着白衬衣灰短裙长筒靴,面容精致白皙,举止利落,声音也清脆干净,周身略带疏离感,看上去像是一株清丽的兰花。
她叫邵凝。
按理来说,阿米利亚从未见过她,也不曾与她相识,但看见她的某一时刻,他还是觉得她身上有种熟悉感。
没等他将这份熟悉感的来源理清楚,教室内骤然一静,所有人都默契地看向了入口的方向。
这种安静只可能是一个人来了——虞仞。
面色严肃的北境元帅站在讲台,扫视了一圈学生们,毫无波动的视线在路过某个黑发学生时,似乎细微地停顿了片刻,很快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一些敏锐的失常者察觉到了这个小细节,便忍不住回想起论坛上看见的只言片语——有人说,元帅好像有意要收那个叫做米亚的低年级入自己的帷幕。
如果是真的,这算得上不小的消息。至少在另一层面上证明,今年的低年级走了大运,不需要再经历一年的磨砺,就能和高年级站上同一个赛道。
学生心思浮动不止,作为老师的虞仞却已经决定好了这次课堂的主题。
——车轮战。
规则很简单,场地内设置三个擂台,每个擂台都有一个守擂者,任何人都可以上去挑战守擂者。挑战成功,则代替失败的守擂者成为新的守擂者。挑战失败,则只能前往其他擂台进行挑战。
坚守到最后的守擂者,则为这一测试中的胜利者。
失败的情况有三,一是一方认输,二是掉下擂台,三是无法行动。针对第三个条件,虞仞强调不许伤人性命,也不许让人落下残疾,否则一应当成违反规则扰乱课堂者处理。
“也就是说要关到禁闭室里吧。”同学甲忍不住抖了抖,“我可不想去哪种地方。”
同学乙连连点头,“不过元帅还没有说,到底选谁当守擂者呢。这堂课上要从头到尾守擂的人很亏啊,消耗的体力与脑力都不是一般的挑战者能比的。”
“肯定是最强的那几个人来当啦,一看这种测试就是专门为那些强到离谱的家伙准备的,总归不会选中我们的……”
话音未落,虞仞的声音便遥遥传了过来。
“米亚,你是第一擂台的守擂者。”
前面的高年级们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向第一个被选中的幸运儿。
上方的灯光过于明亮,让他们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看不出好坏,只觉得这些目光如果有重量,都能压得人动弹不得了。
一同被这些目光扫视到的两个低年级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尴尬得脚指头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
“怎么这样啊?这一点也不公平。”
同学甲忍不住低声抱怨,目光来回在元帅和阿米利亚身上巡视,像是要看出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但很快他就想起了昨天的事,小声问准备起身的人,“作为守擂者很吃亏的,你没问题吗?米亚。”
“嗯。”阿米利亚没有回头,直直迎着前方众多的视线往擂台上走。
他没有看向其他人,视线焦点是那位不苟言笑的元帅。
正如之前他们约定的那样,虞仞会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而他如果不能把握这些机会,就会前功尽弃。
阿米利亚又扫过另外两个擂台,心下有些怀疑。
但虞仞偏偏设置了三个擂台,这是个很微妙的数字。
之前虞仞答应会给他三次机会,却没有确切表示这三次机会到底是三次课程中的机会,还是一次课程中的三次机会。
如果把每一个擂台看作一次机会,那么三个擂台就等同于三次机会。再加上虞仞让他来做守擂者,即使第一次守擂失败,也可以去其他擂台挑战,直至成为最终的获胜者……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三个擂台中,至少有一个他得坚守到最后,才能获得认可?
这是最坏的可能性,而且是极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阿米利亚不寄希望于虞仞能够网开一面。传言中镇守北境多年的元帅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也不是个会给人优待的人。
所以这一次的擂台,无论如何,他必须占据一个到最后。
他站定在擂台上,目光与虞仞短暂相接。
元帅大人平静地移开目光,向其他人宣布接下来的两个擂台主,这两个正如同学甲猜测的那样,一个是失常者的年纪第一,邵凝。另一个是失序者的第一名,安平。
作为守擂者来说,另外两个擂台上都是威名远扬的强者,只有阿米利亚的这一个,站着一个入学还没有半年的纤弱少年。
孰强孰弱,一眼就分明。
柿子要挑软的捏,选择谁作为对手最简单,似乎也在这一眼中分明了。
很快阿米利亚的擂台下就排起了长队。
这其中不乏有见证过此前他和齐芦一战的人,也不乏听说了齐芦如今现状的人。
但人总是健忘的,也总是容易低估失败者的力量。
“那小子能够打败齐芦,不过是仗着一时好运罢了。”
有人如此说,“说到底,齐芦在我们之中也不算特别强吧,不过是占了能力的好处,又有个高层舅舅,才总是以强者自居。”
有人附和,“他都能输给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实力到底有多少水分可不好说。”
“哈,也是这小子不走运,上回在课上打伤了人也不认错,才惹得元帅大人要给他个下马威,让他来当这个守擂者。”说话的人摩拳擦掌,似乎都忍不住要上去教教后辈了。
另一些人则抱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
他们认可这个叫米亚的低年级或许是有些实力,但他们不认为这份实力能经得起这么多人的连番消耗。
“经验不足可是致命的。”有人老神在在,站到了队伍尾部,“即使是最强的那几人,一连和许多人打也会累,也会受伤,何况这么个看上去就没什么肌肉的小年轻,唉,可惜了。”
“年轻气盛啊,总要吃点苦的。”旁边的人跟着应和,“我们这也是好心解放他,等他输了,不就可以找别的擂台试试手了吗?”
“对啊。”那人笑道,“至于到了别的擂台有没有力气再继续打,那也是看个人了嘛。”
“不过那位低年级长得还真不错,如果他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会手下留情,让他输得体面点。”
“我就不一样了,要是他求我,我恐怕一不小心就会下重手了,瞧瞧那张脸,哭起来肯定很带感。”
嬉笑欢闹间,将鄙夷与轻蔑展现得淋漓尽致。
整个教室里,几乎没人相信阿米利亚能从始至终站到最后,也没人相信他能守住一个擂台,成为最后的赢家。
就连同学甲和同学乙都忍不住向他投来了担忧的眼神,并且私下商量了如果阿米利亚输了该怎么安慰。
魅魔的听力很不错,这些或窃窃私语,或大声宣扬,或低声交谈的话,他听了个大致。
阿米利亚对目前的局面并不惊讶。
他只觉得这些人类的心思还蛮复杂的,区区一个擂台挑战就能想出这么多种花样来。
不过比起这些,先专注眼下的情况或许比较合理。
第一个站到他对面的挑战者是个失序者。
对方身高马大,眼神凶狠,粗噶着嗓子,瞪着他,“我来报齐芦的仇了!这回,我要让你当那个躺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的人!”
这人之前的自我介绍好像说,是齐芦的好兄弟好朋友来着,名字叫什么没注意。
齐芦的运气真不错啊,即使受伤了,也还有帮忙报仇的人。
阿米利亚有些走神地想着,听见宣布开始的滴声,才抬眼看向对手。
刹那间,那人上衣爆开,肩膀和背部肌肉隆起,形成连绵的三角状,探出根根尖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剑背龙。
“受死!”
剑背龙同学俯下身子,挥拳向他砸来。
速度不快,但破风声凌厉,让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很沉很重的一拳。
砸到身上便能砸西瓜一样,给人破瓢。
这几乎是抱着杀意的一拳。
第62章
剑背龙同学名叫荀功。
与外表的莽撞不同,实际上,他吸取过齐芦的教训。
他清楚阿米利亚能够打败齐芦,完全是靠出人意料的招数。
毕竟齐芦的能力一目了然,纯粹的身体素质方向上的强化,最容易增长人的自信心。
这一点让齐芦低估了这个低年级,才没能料想到对方的暗算。
但这次不一样。
荀功自认已经弄清楚了这个耍阴招的小子的伎俩。
不过是速度较快的灵活尾巴罢了,没有防御能力,细长又易断。
他的能力是在身体任何部位催生出尖锐的骨板,最快只需要一秒,就能够用骨板将胸腹全数包裹,完全无懈可击。
一旦这个叫做米亚的低年级尾巴甩过来,他就会第一时间建立起密集的骨板,将那细长的尾巴紧紧夹住,不让其挣脱。
等这家伙大惊失色,慌张想抽身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会利用身体旋转的力道,把那令人厌烦的尾巴拽断!
到时候铺满擂台的血红,也算是为齐芦报仇了!
荀功在脑中不断模拟着战斗的细节,自觉万无一失,便故意在战斗中卖了个破绽。
荀功挥拳的力道很沉,速度却不够快,这一点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在战斗中,速度与力量往往缺一不可,没有速度的加持,力量再强,也会被对手抢占先机,率先攻击。
某些时候,这几乎是致命的失误。
但他刚刚显露了背部的骨板,速度过慢就可以说成是使用能力时的一种副作用。
台下绝大多数人不会发现这是他故意显露的破绽,只会以为是他不得已的失误。
而对面那个以速度见长的低年级,肯定不会放过这一点。
荀功眼底泛起冰冷又嗜血的光,他紧紧盯着还未动手的黑发少年,心中的恶意逐渐膨大。
只要这小子出手,就会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抓住他,拧断他,凌虐他!
正如此思量,下一秒,荀功悚然一惊。
仿佛只是一眨眼,名为米亚的低年级避开了他的攻势,拉近了距离。
对方站在不到半米的地方,眼神若有所思,“你……好像在期待什么?”
荀功冷汗涔涔,紧闭着嘴,攻击也顾不上,快速后退。
太危险了!
这么短的距离,在米亚用尾巴抽向他之前,他不能催生出完整的骨板。
这等于是将弱点送到对方手下,找死一样的行为。
所幸这个低年级完全没有发现他刚刚错过了什么,仍然站在原地。
荀功刚要松口气,就听对方忽然来了一句。
“虽然和你打得久一点可以拖延时间,但这与我的目标并不相符,而且排队的人太多了。”
“什么?”荀功皱眉,听不懂这家伙想表达什么。
黑发少年歪歪头,“你知道,杀鸡儆猴吗?”
荀功脸色一瞬铁青,只觉得这低年级生的嘴脸无比可恶。
“呵,你也就只有现在能够大言不惭了。”
他双手一并,手臂外侧露出成排的尖锐骨板,赫然成了一面无从下手的刺盾。
如果对方不主动攻击,那他就逼着对方将尾巴亮出来!
等拧断那细长无用的尾巴,他倒要看看,这个狂妄的低年级还能不能保持这么一副轻松狂妄的脸色!
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荀功足下用力,冲米亚撞了过去。
然而那道冲刺的身影还未到达目的地,就猛然一顿。
并非荀功主动停下了脚步,而是一个人挡下了其攻击的势头。
或者说,是一只手,一只白皙、漂亮、骨节分明的手。
那手不过抓在骨板上,就止住了对手前冲的劲头。
“你!”
荀功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铁钳抓住,脸都憋红了也挣不开。
阿米利亚瞥了一眼,没多在荀功惊愕的面色上停留。
他抓着尖锐坚硬的骨板,打量两眼。
随后五指猛地一握。
噼里啪啦,大大小小的碎块从指尖落下。
“那是……”
“荀功的骨板碎了!”
擂台下方有人先一步呼出了答案,排队的人群目瞪口呆。原先还在高谈阔论的人马上闭嘴了。
另外两个擂台上的人也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看清状况时也不免惊讶。
无力顾忌其他人的想法,荀功的脸色青青白白,呼吸都乱了。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人,米亚他居然根本没有用尾巴,光靠自己的力量就把他引以为傲的骨板捏碎了!
这不可能!
“唔……”这件事打击太大,以至于荀功没有回神。
下一秒,他就被一拳砸碎腰腹的骨板,直击内里,痛到跪趴在地。
一条细长的黑尾巴终于出现,轻巧地缠绕上了他的脖颈。
荀功额头冷汗直冒,顿时不敢再动。
他毫不怀疑这条尾巴能否绞断他的脖子,齐芦早已亲身给出了答案。
“你……你要做什么?”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强撑着开口了,“元帅说过,你不能伤人性命,你难道想要违背命令吗?”
“怎么会?”
回应他的那个家伙一脸无辜,似乎为了方便对话,半蹲下来看着他。
尾巴依旧没有撤离,冰冷的触感仿佛死神的亲吻,若有若无徘徊。
“正如我之前所说,只是为了节省功夫,”黑发少年缓缓朝他伸出手,黑润的眼眸垂下时,透出不近人情的冷淡,“想要杀鸡儆猴罢了。”
“啊——!”
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教室内,让人难以想象这是往日里脾气又硬又臭的荀功发出的。
可眼前的事实说明了一切。
荀功瘫倒在地,腰腹与脊背的骨板被人一根根尽数拔下,像是只被强行褪光了鳞片的鱼,星星点点的血迹从伤口里流淌出来。
那并不是多严重的伤势,与当初的齐芦完全不能比,即使去医务室看,也顶多会得到个修养修养就可以的答复。
但任何人看到荀功溃散而失焦的眼神时,便会明白,他在刚刚短短的几分钟内受到了怎样可怕的冲击。
——那是无法抵抗,无法逃脱,任人鱼肉的惊惧与绝望。
“我、认输……我认输……”神志恍惚的荀功还在不断念叨着。
而在台上实行了如此暴行的当事人,却轻巧地站起,拍拍手,像是刚刚处理掉了一件琐碎小事,目光平静地扫了眼台下。
“下一个是谁?”他问。
所有被注视的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更有甚者,已经两股战战,不敢再与之对视。
他们都是这场“暴行”的见证者,也终于因此被唤醒了深藏基因里的畏惧。
——对于某种似乎在食物链上层生物的,本能般的畏惧。
阿米利亚看着骤然少了一半的队伍人数,对目前的情况还算得上满意。
看来尤鸿说得对,针对警觉性不够的人,还是有必要采取更为切实有效的手段,来让他们认清自己的地位。
至于另一个目的。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擂台不远处的座位上不动如山的元帅大人。
对方恰好收回望向他的目光,而其周身情绪微微涌动还未完全平复。
他想多少也算是达到了——引起兴趣的这一点。只要虞仞的兴趣一直存在,他就能有更多时间能够慢慢探索对方身上的秘密。
而接下来要做的很简单,赢下去就好了。
阿米利亚看向下一个擂台挑战者,微微眯起眼。
这次的挑战者是一位失常者。
失常者的能量波动与失序者并无太大区别,真正能够分辨两者身份的,一般是对方出手的方式。
失序者往往会为了最大限度发挥自身的优势,采取近战。失常者却会为了防止自身被攻击,选择远战。
这位失常者在比试开始后,立刻拉开了距离,看样子很是防备阿米利亚的攻击。
与此同时,他的精神力从脚下蔓延出去,快速流淌过来,宛如一层薄薄的水幕。
阿米利亚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精神力。
此前他见过的失常者不多。江怀风自认为他的兄长,不会攻击他。郁衡不喜欢在他面前使用能力,又神出鬼没。其他人的话,似乎也只有在红灯区的那次,他曾经被一堵失常者造就的精神力墙拦住去路。
不知道这些精神力有什么用处,第一眼看去软趴趴的,不像是江怀风那种极具杀伤力的利刃,也不像是郁衡那种网状的探知。
秉持着警惕心,阿米利亚想避开精神力蔓延的范围。
随后他发现做不到,因为对方明显是要将这一个不大的擂台尽数用精神力铺满,如果他想避开,要么主动下台认输,要么越过擂台的距离,直接将人踢下台。
阿米利亚既不想碰到那些精神力,也不想输。
他目测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觉得似乎差不多,便助跑了一小段,压低身子,小腿用力,猛地越了起来。
对面的失常者一看他直直朝着自己扑过来,大惊失色,“喂,你想干什么?!”
小魅魔懒得解释,悄悄用魔法多保持了两秒的滞空,身后的尾巴高高扬起,转身一甩。
直接甩到了那个失常者的脸上!
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被狠狠甩了一尾巴后,口齿流血不说,当即头晕目眩,脚下一歪,一个不察就从擂台边缘栽了下去。
“咕咚”一声响后。
台上只剩下了黑发少年一脸平静地站立着。
所有人都有点发愣。
一般来说,失常者对上失序者总是有优势的。就像是游戏里远程克制近战,不会那么容易被干掉。
可偏偏到了这个叫做米亚的少年手里,无论失常者还是失序者,似乎都没能给他造成什么麻烦。
进行了两次对战,还是一身轻松的模样。
想到这里,已经有人暗暗打起了退堂鼓,目光转向了剩下的两个擂台。
偏偏这时候虞仞发话了:“补充规定,在没有进行一次擂台战之前,不允许随意更换挑战的擂台。”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许他们临阵脱逃了,必须与这个低年级打完才能被放过。
这下不少人心头都起了悔意。
本想挑个软柿子捏捏,没想到好像选中了个硬石头,一口下去牙都快崩掉了。
而造成这一切心态变化的罪魁祸首又将目光移向他们。
那一声催促似魔鬼低语,让人脊背发凉。
“下一个。”
第63章
有虞仞的补充规定在前,那些之前就排队在擂台下的人无法立刻更改挑战的对象。
也就是说,阿米利亚还是要和这些人打一次。
不过大概是之前的战斗震慑到了其他人,挑战他的队伍没有变得更长。相对于其它两个擂台来说,他这边增加的挑战者并不多。
这对于需要迎战多轮对手的守擂者来说,算得上好消息。
即使如此,阿米利亚对待这场漫长的车轮战的态度,也从谨小慎微,逐渐过渡到了烦躁不耐。
一个两个不是问题,三四个也轻松,五六个能应对,七八个打得过,战斗次数超过超过十次后,乏味与疲惫开始指数级上升。
更别说算起增加的人数,一共可能需要打三四十次。连续打三四十场擂台战,仅仅是继续保持高度专注力,就需要莫大的毅力。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阿米利亚才彻底搞清楚了虞仞的意图。
原来如此,比起一时爆发的战斗力,虞仞更想在这次擂台战中看看他的毅力以及信念。
北境常年飘雪,遍地冰霜,寸草难生,条件艰苦。
在虞仞的军队没有进驻之前,能在那里生活的多数北境人都拥有常人没有的坚韧精神,和与外敌舍命一搏的气魄。
现在想想,虞仞欣赏强大的人,这份强大或许不是指力量,也不是指天赋,而更倾向于意志与精神。
因此他给出了机会,让阿米利亚能够在这场漫长又煎熬的战斗中证明自己。
从这个角度来说,输赢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即使他在这里输掉,没能守卫擂台到最后,却表现出了战士应有的坚韧与无惧,说不定虞仞会接受。
不过这也是种猜测,阿米利亚不会将全部的希望放在未经证实的可能中。
他还是想照着原来的猜测,一路赢下去。
但是……但是!
哪有不得不靠武力折服对手的魅魔?
这种事要是传回老家,一定会被隔壁的魔族嘲笑一年的。
阿米利亚擦了擦额角滴落的汗水,怨念的眼神吓得刚刚上台的对手一个激灵,手脚都僵硬了两分。
黑发少年话都不想说,用最快速度冲到对方面前,直接一尾巴将人甩下台就结束了战斗。
然后在失败对手呆愣的视线中,仿佛连个眼神都欠奉,他蹙眉回到原先的位置,静静等待下一个挑战者上来。
这般异常干脆利落,甚至透出一种无端的冷酷的举动,着实引起了一波新的讨论。
原先就对其抱有好感的暂且不论,那些不能理解这个低年级有什么地方值得被人追捧的人,现在也多多少少明白了点。
当然,这些人坚决不承认这一点,嘴上只说这个低年级确实有点战力,还算能看。
时间缓慢流逝,挑战者来来回回,不断在三个擂台之间穿梭,像是一群围拢在食物旁的蚂蚁,等待着强大的捕食者露出足以致命的破绽。
可惜擂台之上的守擂者自始至终都是最初的那三人。
尽管他们脸上都不约而同带上了倦色,发动攻击的力度也远不如最开始那样强劲,但相比站上台来的挑战者,他们仍是更有优势的那一方。
阿米利亚已经不想算脚下躺着的挑战者是他击败的第几个了。
在他将累到不能动弹的战败者堆在擂台下,堆出了一座小山时,虞仞终于宣布了结束。
能力者学院的课程规划较为自由,尤其是实战课程,连续上一天一夜的情况也有发生,全看任课老师的安排。
这次的擂台车轮战从下午一直打到了晚上,经历六个小时。
这一堂课下来,不说本就侧重身体力量的失序者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就是使用精神力的失常者也脸色苍白、体力不支,一副过度使用能力的样子。
虞仞环视了一圈满面狼狈的学生们,在呼吸还算平稳的三个守擂者身上稍微停了下,微微点头:“你们做的不错。”
随后便冷着脸开始讲起在这场战斗中,失常者与失序者战斗中表现出的通病,比如失常者过分在于与对手的距离,反而限制了自己的手脚,而失序者过分依赖自己的力量,没有时刻观察整体战局的意识等等。
阿米利亚垂眸听着,瞧着神色平静得很。要不是他身上残留的一点汗珠,估计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他不是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而只是出去逛了一圈回来。
“米亚,你的体力真不错啊。”同学甲趴在桌子上,身上皮肤红通通一片,显然是硬化皮肤多次作战的结果。
另一边的同学乙头发半炸起,正费力地将其恢复原状,没顾上说话。
“嗯。”
“不过你有没有闻到一点点香气?”同学甲耸耸鼻子,在空气中探寻了一圈,“这一群人都出汗了,不知道是不是有谁喷了点香水去去味道,别说,还挺好闻。”
阿米利亚不着痕迹离得远了些,“没闻到,是你的错觉。”
“哦……”同学甲莫名有些失落。
等战后总结完毕,虞仞宣布下课,学生们才三三两两搀扶着离开,远远地还能隐约听见一些抱怨与吐槽。
阿米利亚婉拒了同学甲乙再次发出的晚餐邀请。
比起能量不算纯粹的人类食物,他有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比如和虞仞聊聊。
身为低年级,阿米利亚一行坐的位置在整个教室的最后面,他想到讲台那边去,势必要经过高年级聚集的前方。
经过这一遭,同学甲乙看见他往那个方向走,也没有多少担心了。
今天这里三分之二的失序者都被阿米利亚打过,还有人三番两次挑战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成为那座人山的一部分。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高年级要是再来挑衅,恐怕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阿米利亚向来会忽视除了目标以外的人,也没有将失败者记住的习惯。
但没想到,他仅仅靠近那些高年级生,他们就反应极大地站起身,挤在一起,像是一群报团取暖的长尾猴,齐齐瞪着外来的敌人,努力压抑心底的惧色。
“米、米亚,你想做什么?”
“元帅还没走,你要是想对我们出手,可得想仔细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对!别以为我们怕你,今天不过是让你罢了。”
不断附和的声音倒是与扯开嗓子叫嚷的鸡鸭无异了。
阿米利亚目不斜视,从他们身旁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如同走过一片无人的空气。
只留一个冷漠的后脑勺给那些呆住的高年级失序者看。
“哈哈。”倒是引得另一边也还没走的失常者们笑出了声,“这么害怕,一开始就不要那样挑衅人家啊。”他们看过论坛,对这边的事情也略有耳闻。
“谁说我们怕了!不过是,不过是……”有人支吾着想解释。
失常者那边一人直接打断他,“那你们当面跟他说去,喏,人还在呢。”
这话一出,那些死要面子的高年级失序者就僵住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推搡,想要把对方当做炮灰扔出去吸引boss米亚的注意力,挽回部分颜面。
奈何彼此都是残血状态,实力不分伯仲,商量了半晌,愣是没能推出去一个替死鬼。
“哈哈哈你们要不要这么搞笑!”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失常者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这么害怕居然还敢说那种话,你们真的是勇气可嘉了,该让元帅给你们颁发一个勇气十足奖项才对。”
其他没有参与这场纷争的人也笑了起来。
教室中顿时充斥了欢快的笑声,盖过了原本热血的氛围。
那些高年级失序者脸色爆红。一些人当即拿衣服挡着脸,快速逃离这尴尬得恨不得找个缝钻下去的地方,另一些人则打得太惨烈,苦于没有力气,只能埋着头,捂住耳朵,假装没有这事发生。
离开教室的阿米利亚听见那些笑声,回望了一眼。
旁边的虞仞似乎察觉到什么,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一路无言。
阿米利亚是打架打累了,不想浪费心神揣测身旁这人什么想法了。
至于虞仞是陷入思索,还是习惯如此,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进了办公室,沉默许久的元帅才开口。
“你需要在三年内毕业。”
阿米利亚一听,微微一挑眉,“元帅大人这是同意我之前的提议了?”
如果不是答应将他收入麾下,虞仞不需要关心他的学业,更不用在意他什么时候毕业。
另外他没记错的话,学院的荣誉校长是三年一换。三年后虞仞将回到北境,按照往年的惯例,他很可能会带一批毕业生回北境,成为他军队中的一份子。
看来这场架没白打,至少目的达成了。
虞仞微微颔首,纠正他的称呼,“在学院内,你应该称呼我为老师。”
得到正面的承诺,阿米利亚神情放松下来,坐姿和语调都随意了两分,“其他同学明明也叫你元帅,为什么你不纠正?”
虞仞察觉到面前的学生态度的差异,也不惊讶,语气依旧平稳:“你会成为我真正的学生。”
阿米利亚一顿,转头细细打量面前元帅的神情,“为什么?”
这可是他计划外的发展了。虞仞明明是个失常者,怎么要收个失序者作为弟子?
即使是学院内,如果要收某个人作为真正的学生,也通常是失常者教导失常者,失序者教导失序者。
虞仞能够凭借过往的经验成为实战课老师,却不代表他能够教导失序者学生,这之中的差异,是常识课与专业课的区别。
面对新收的学生脸上的惊诧,虞仞神色稍微变了一下,眼底多了几分思虑,没有立刻开口回答。
倒是阿米利亚,被对方那目光看得感觉不对劲。
他曾经见过这种眼神,可一时半会说不出在哪里见过,只有身体里危险的雷达在不停作响,提醒他,接下来可能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令人不安的沉默后,北境的元帅大人缓缓开口了:“你不是纯粹的失序者。”
第一句就足以让阿米利亚连尾巴都炸起来。
接下来的两句更是炸/弹一样,炸得小魅魔脑子里轰隆隆作响,一时都忘了做出合理的反应。
“你能够使用精神力。”
什么?!
阿米利亚一瞬从警惕到茫然,还沉浸在精神力怎么和他联系到一起这件事里。
下一秒,气都不喘一下,虞仞甩出了积蓄的最后火力,“你……是神之容器。”
啊?
黑发少年直愣愣和稳如泰山的元帅对视,试图找出一点自己能够理解的东西。
这一瞬间,阿米利亚福至心灵,想起来那样相似的眼神在哪里看见过了。
他离开废弃区之前,江怀风看着他的神色中,就带着微不可查这样的情绪。
试探、怀念,还有……提防。
第64章
试探和提防很容易理解,大概率是在没有更直接有效的证据前,半信半疑他的身份,故意这么说。
但阿米利亚不懂的是,为什么会怀念?
明明看着他,却有些怀念。阿米利亚能够确定自己此前从未见过虞仞,所以这怀念应该与他无关。
难不成是看错了?
可不擅长分辨细微感情的阿米利亚,唯独这一情绪的色彩不会认错。
怀念,那是旧书页似的泛起微微焦黄的白色。
在过去,他曾经无数次在母亲身上看见这样的色彩。母亲总是在怀念他无法触及的事物。
所以虞仞在怀念什么事?怀念什么人?亦或者单纯从收学生这件事产生了别的联想?
千回百转的思绪中,阿米利亚抓住了自己最希望的那一线可能——或许虞仞真的是神之容器,他看着阿米利亚,在怀念过去的自己,又或许,虞仞曾经见过某一位神之容器。
他快速冷静下来,目无惧色,直视虞仞,“您为什么这么认为?”他得先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虞仞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今天的擂台战,你使用了两次无形的力量,周身散发出了波动。那不是失序者的力量,与你的尾巴无关。”
阿米利亚略一回忆,马上将这个次数与自己使用魔法的次数联系了起来。
是了,他一共在擂台上使用过两次魔法,一次是为了多滞空一会,一次是快结束时他提升了力量。
没想到那么细微的能量波动都能被察觉……不对,在此之前,江怀风也曾经察觉到他的魔法波动,可那是在彼此之间距离很近的情况下。
虞仞明明站在另一侧,与他当时所处的擂台相隔甚远,怎么会察觉到?
还需要更多信息。
阿米利亚皱起眉,做出无辜的表情,嘴上说着,“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那或许是台下的失常者情绪波动之下忘记收敛自身的力量,如您所见,我只是个普通的失序者,即使您拿专业的测试道具来检测,我也仅仅是个失序者。”
精神力检测道具适用于失常者,自然不可能对他有效果,这话他说得坦然,没有半点心虚。
虞仞没有因这番话动摇,他看过来的目光中甚至透出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了然与安抚。
他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你学过通识课,理应知道,常理来说,成为失序者就不可能成为失常者,反之亦然。唯有一种存在例外,其名为神之容器,传闻中兼具失序者与失常者能力的最高阶能力者。神之容器的能力强大而不安定,因此会招致许多麻烦,为了避开这些麻烦,神之容器极有可能会隐瞒另一种能力,亦或者绝不使用另一种能力。无论哪一种都是自保的手段。”
虞仞顿了顿,语气郑重了起来,“也许我们之间还未能建立起能让你敞开心扉的关系,但我愿意以北境元帅之名向你承诺,我不会轻易泄露你的身份,也不会不顾你的意愿做出你厌恶的事。”
如果是真正的神之容器在场,说不定还真会为这通说辞感动,一五一十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
可惜听见这番话的是压根不是能力者的小魅魔。
阿米利亚故意露出些许警惕的神色,“您还是没有告诉我,身处擂台下方,距离遥远的您,到底是凭什么说我周身有奇怪的能量波动的。”
“那不过是一种以防万一的手段。”
元帅大人似乎认为这是获取信任的一环,未作犹豫就回答了,“作为任课老师,我的精神力笼罩在整间教室内,任何一处可能会招致伤残的动静,都不会逃过我的感知。”
看似平淡的口吻却让阿米利亚心下一凛。
他从未察觉到教室里笼罩着那样庞大的精神力,虽然偶尔觉得教室内的空气稍显沉闷,但也仅仅当做人太多导致空气不流畅。
没想到那竟然是虞仞的精神力造成的结果。
最可怕的在于,几乎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这只能说明,虞仞的精神力伪装得太过成功,完全融入了教室中,以至于身处其中的人明明有些微的异样感,理智还是将这份怀疑排除掉了。
就像是人不会对自己正在呼吸一事感到异常,学生们也没有对笼罩着整个教室的精神力感到异常。
与虞仞光明正大的元帅身份不同,这样的能力适合的反而是暗杀之类的行动。
如果虞仞有那个心思,任何一个坐在教室里的学生,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杀死。
这实在让人脊背发凉。
也让阿米利亚理解了对面这不动声色的人类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打退堂鼓。
起码还得得到更有效的情报再说。
黑发少年垂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好一会功夫才抬起头,眉宇间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期盼,“您对最强的能力者——所谓的神之容器那么了解,但您也是公认最强的能力者……那么您难不成就是……”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听者就已经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虞仞认为这是新找到的神之容器,在试图为自己寻找同伴。
他斟酌着开口:“很遗憾。”
这三个字一出,阿米利亚就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这一次倒也不算伪装,有三分都是真心。
虞仞大抵动了恻隐之心,为他解释得更详细了些,“我并非神之容器,但如果你渴望同伴,我能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别的神之容器,只是都被人严密保护起来了,不容易见到。”
他顺便抛出了橄榄枝,“但如果你成为我的学生,想要见到他们也并非不可能。我曾经与其中的一位有过几面之缘。”话虽如此,却没有透露太多确切的情报。
不过从这些话里,阿米利亚也能够确定之前那份怀念的根源了,极有可能是虞仞对那位神之容器的怀念。
但这还不够,他需要的信息不能到此为止。
虞仞既然与那位神之容器有所接触,必然知道得更多。
黑发少年耷拉着眉眼,在外人看来有些顽固地反问:“您说您不是神之容器,可您还说神之容器会为自保隐瞒身份,我怎么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您真的不是神之容器的话,至少要告诉我谁是吧。”
元帅大人这会倒是看出这位学生身上的孩子气了,如果是一般人这会或许会回答这可怜巴巴的少年,但虞仞是统领一方的元帅,即便相信自己没有找错人,但直到现在他仍有警惕心,不肯直接将情报吐露出来。
但虞仞也知道,这事或许是米亚的心结,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元帅大人抬手开启了屏蔽器,禁止任何向外界的通讯,又展开精神力笼罩住房间,一切防备周全。
他才从桌下摸出一张纸,向阿米利亚示意:“只有你成为我的学生,我才能告诉你这些事。”
那张纸上附着了某种精神力,或许是用作契约。
阿米利亚很快分辨出这一点,考虑不到三分钟,他就利落地签上了此刻的名字——米亚。
反正答应下来的人是米亚,关他阿米利亚什么事。
虞仞有些意外这么顺利,他蹙眉上下打量了阿米利亚一阵,以老师的口吻训诫了一句,“轻易相信别人不是个好习惯。”
阿米利亚点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便又用催促的目光看着虞仞。
面对新收的学生,元帅大人总算不再吊人胃口,“皇室的第三皇子,司寇鹤轩,是我已知的神之容器。”
司寇鹤轩……
皇室?他们不是早已经淡出视野了吗?
居然还藏着一个这样的杀手锏。
可虞仞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米利亚暗暗记下这个名字,便听虞仞又说,“除此之外,废弃区那边最近传言说神之容器出现过。但这没有根据,情报来源也不明,神之容器的样貌也很模糊,多半是哪方势力想借此引起争端。如果你此后听见类似的情报,也不必在意。”
小魅魔刚刚悬起的心又落下了。
看来江怀风的情报工作处理得不错,至少没有留下人证。要是这个时候暴露身份,他以后恐怕都不能以真面目出现了。
这样想着,阿米利亚乖巧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说起来,您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位神之容器的?”
虞仞停顿了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好似陷入了不怎么好的回忆中。
随后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对阿米利亚下了逐客令,“已经到该休息的时间了。一次性知道太多事情对你没有好处,很多事不知道的人会比较轻松。明天我会正式提交申请,让你成为我的学生,并为你添加相应课程。今天就到这里吧。”
阿米利亚看得出虞仞不想提及的态度,起码以目前他们刚刚达成的师生关系来说,虞仞还不想将自己的事都说出来。
虞仞的精神力笼罩这个办公室,他不敢利用魔法,只能试试别的方法。
他试图继续利用虞仞的同情心,引诱对方再说些关键信息出来,可惜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反而让这位元帅大人认为阿米利亚有些软弱了,觉得他需要更多坚固内心的学习,又给他多加了好几个自我控制课程。
阿米利亚:……随便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在如今的虞仞看来,阿米利亚似乎是个努力压抑自己才能保持清醒状态,实则时刻处于清醒爆发边缘的危险人物。
为此,临走前他还让阿米利亚带上了一只青绿色的手环。
据说是一种能检测情绪波动,能短暂唤醒失控的能力者的手环。
要知道能力者一旦失控,所造成的最直接的伤亡并不是周边,而是其本身。一旦失控,想要恢复理智就难了。而在没有理智的时间里,其他人怎么对待失控者都是被允许的。学院之内,失控者或许会被关起来,但学院之外,从杀死到送入实验室,花样就多得可怕了。
因此这个手环对于任何能力者而言,都可以等于一根救命稻草。
从中足以看出虞仞对他的担忧,嗯,或许也能说成是关心?
作为新出炉的弟子,阿米利亚自然一脸乖巧地接下了这件礼物,并感谢了老师。
等离开了办公室,确定走出了虞仞的视野,小魅魔却心不在焉地摘下了这件救命手环,玩具似的抛上抛下。
不愧是科技发达的北境,居然拥有这样堪称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东西。
可惜对他毫无用处。
哦不对,里面的定位器或许是有用的吧。
阿米利亚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无奈地叹了口气。
虞仞也不是他要找的人。
既然如此,学院也没什么好待下去的了。
现在,该怎么退场,才能避开那位元帅的耳目呢?
第65章
作为北境元帅,虞仞的拥趸绝对不少。
学院内有各方势力的耳目更是个众所周知的话题。毕竟任何势力都不会允许其他一方在学院里肆意妄为,所以某些时刻这些大隐隐于市的耳目就会派上用场。
阿米利亚有理由相信,无论是否知晓内情,在和虞仞缔结师生关系后,这些隐藏的耳目们一定会将注意力投注到他身上。
所以一开始他就排除了光明正大离开的可能。
不然说不定前脚刚离开学院,后脚他就被人抓到虞仞面前兴师问罪。
那暗中的离开该从哪个方面下手?
最彻底的办法是假死,假死之后身份会被销毁,也没人会对死人产生兴趣,更难以调查。
但选谁来做杀死自己的人,以及要怎么合理地被杀死是一个问题。
学院里的学生可不敢真的对同学下死手,至少有理智的人都知道这是在自断前程。老师就更不可能,他们之所以能成为老师,自然是因为拥有比学生更强的控制能力,不会轻易下狠手。
学院内似乎没有合适的人选。
——除非,他们在幻觉中看见了什么足以发狂的事物,“不小心”杀死了被波及的米亚同学。
然后……杀死他的人会被断定为失控者,紧接着被赶出学院,从此再无前程与梦想。
阿米利亚脚步顿了顿。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思考这个与他无关的未来。杀死他的人如何,和那时已经离开的他毫无瓜葛才对。
魅魔从不回头,从不停留,也从不在意枯萎的灵魂,即使那灵魂是因他而枯萎。
……或许是今天太累了,他才会产生如此奇怪的想法。
等明天再去谋划该怎么做,等明天再去挑选合适的人选。
小魅魔闭眼又睁开,像是要把那些怪异的情绪抛诸脑后,他快步往自己的宿舍走。
等开门见到客厅里臭着脸的尤鸿,阿米利亚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陷入单方面好感的人类,是会在意喜欢的人的一举一动的。何况今天的事闹得挺大,按照匿名论坛上的信息传播速度,这个时候关注这件事的人应该都知道了。
“你今天又和高年级的一起上实战课了?”果不其然,尤鸿一开口就是这件事。
“嗯。”阿米利亚径自关上门,应了一声就想往房间内走。
尤鸿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一时来气,伸手又把人抓住了。
阿米利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瞥了眼尤鸿,对方的反应和之前一样,被他盯了还理直气壮,甚至抓得更紧了。
或许是青春期男孩特有的体质,或许是尤鸿此刻的情绪过分蔓延,又或许是阿米利亚的体温不高,两人皮肤相贴的地方总是烫得人下意识想要抽出手来。
“有什么事吗?”但阿米利亚没动,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就是这种态度,才让尤鸿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愤。
金绿异瞳的银灰发男人直直盯着阿米利亚,即使背对着灯光,眼底微微闪烁的光芒也清晰可见,他低沉着声音,略含怒意,“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阿米利亚反而露出困惑的表情,“我要说些什么?”
对那些手下败将,他不认为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要是说起一部分人身上仰慕与嫉妒混杂的情绪,他倒是有说一说的兴趣,可惜这不是能对人类说的话题。
尤鸿显然不认为没什么好说的,他眉头紧蹙,却打量到米亚稍显疲态的面容时,又耐着性子放缓了声音,“你今天打了一场擂台战,而且是作为守擂者,不是吗?”
“嗯。”既然知道,为什么要问?
尤鸿见他就此没了下文,脸色更不好看了,咬着牙根继续问,“上次那些家伙还来找你麻烦了?看来我教训得还不够。”
这么说来,阿米利亚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跟在齐芦身边的那几个人,这次擂台战确实没有来他的台子上。
他原以为是因为齐芦这个老大不在,这些人长了记性不敢来挑衅他,没想到是尤鸿偷偷摸摸出手,打得那些人看见他就躲了。
说起来,上次尤鸿的确说过要帮他教育那些人的话,原来是真的啊。
阿米利亚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他们没有来。”
这话还是不能让这位任性的皇帝满意。
他张口又闭上,视线不断打量着阿米利亚,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还有什么事吗?”阿米利亚却不想继续耗下去了。
“你没什么别的想说了吗?”
“嗯。”
“……你真的没什么想告诉我吗?”
这话听着有些怪,尤鸿的性格不像是会反复询问,对同一个问题追根究底的人。
阿米利亚的回答还是没变,“嗯。”
尤鸿盯着他,眼底的微光沉淀下来,变作一种平静的审视。
“你总是这样。”他冷不丁甩出一句。
“什么?”阿米利亚更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说实话,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有时候他都会觉得青春期男性的思绪可能是人类之中的复杂的佼佼者。
“这段时间,无论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都没有和我说过。”
尤鸿刚刚出口,便又自顾自否定,“不,我知道的,你谁都没有说过。喜悦、挫败、失望、痛苦、期待……你不向任何人分享你的想法,不参与任何人的生活,也不和任何人有同学以外的关系。”
阿米利亚的唇角拉平了些。
他敛下眉眼,如隔云端的冷漠就倾泻出来,“这与你无关。”
“是啊,与我无关。”尤鸿反而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眼神却流露出截然相反的哀伤,“你不反驳我,只说与我无关。你明白为什么吗?你肯定明白的吧。”
“——并不是我希望与你无关,而是你拒绝了所有想与你有关的人。”
阿米利亚静静看着他。
即使不听这些,尤鸿身上的情绪波动也已经表达出了他最深的想法——焦躁、失望、不安,大概是这一类的混合体。
“你为什么会失望?”阿米利亚歪歪头,“你曾经期望过什么?”他仅对此略感兴趣。
“失望?”尤鸿愣了一下,仿佛被点出了不曾知晓的心情,他沉默了一会,才又自言自语道,“哈,我居然真的期望过。”
他缓缓松开了紧握着阿米利亚的手,漂亮的异色瞳孔似乎黯淡了两分。
阿米利亚有些惊讶,看向这位向来自我的皇帝。
尤鸿注视着阿米利亚,目光一寸未移,半晌后,像是自嘲般笑了笑。
“米亚,我承认我曾对你抱有期待。不是什么过分的期待,也不是多么远大的期待,只是我曾经期待过,你……”
他仰起头,将额前散落的头发往后捋,又向下维持在挡住眼睛的状态,似乎不想让人从中看出别的什么,“你能认真对待我。”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尤鸿装作心血来潮,询问身边一个有女朋友的同班同学的时候,对方吓了一大跳,差点以为尤鸿中了什么人的精神力攻击,脑子烧坏了。
好在经过尤鸿的一番“友好”交流,对方总算理解了尤鸿确实不是在开玩笑。
因此本着助人为乐的心态,对方老老实实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大致状态说了出来。
会关注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会忍不住将所有大事小事分享给他,分开会思念,见面会心软……许许多多的心绪,宛如粉红色的泡泡,堆了尤鸿一身。
他颇有几分嫌弃,拍拍身上不存在的泡沫碎屑,“行了行了,快滚远点。”
被嫌弃的人面对喜怒无常的皇帝敢怒不敢言,利索地换了个地方。
然而刚刚还嫌弃非常的人,独自一人却忍不住回想那些听来的话。
他确实会忍不住关注米亚的行为,但那不过是正常的舍友关心,毕竟那家伙要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回头说不定还需要他来收拾烂摊子。嗯,这一点没有参考性。
理所当然将室友的麻烦视作自己的麻烦,尤鸿继续往下思考。
分享的话,他看见些稀罕玩意,遇见些傻子同学,这些随口的事情说一说也没什么不对,他们住在一起,他跟米亚多说两句话才正常。嗯,也没有参考性。
至于分开的思念,他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不过是这里的人都没有米亚有意思,他偶尔想想罢了。
一条条一件件筛查过去,尤鸿越发坚信自己压根没有喜欢上米亚,不过是一些单身久了才觉得那家伙眉清目秀罢了。
本来想到这一环,这件事也算有了结论。
结果之前告诉他喜欢的状态的那家伙,在下课后,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我说了那么多,但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对你也有这些症状,才能算两情相悦,不然的话……”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就在尤鸿骤然不悦的神色中一溜烟跑了。
啧,都说了不是喜欢。尤鸿面色难看,在这次的实战课上下手尤其不留情。
可这些话不听还好,一听尤鸿就又开始忍不住思考。
而这一思考,尤鸿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米亚……似乎没有表现出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不对,明明之前那家伙还想过亲他之类的,怎么可能不在意?明明最在意这件事的人就该是他了。
可尤鸿仔细翻找回忆,即使有回忆的滤镜加成,他也不得不承认,米亚往日里回到宿舍,极少和他有交流,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行动。即使偶尔碰见,米亚也不过礼节性微微颔首,从不问他今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反倒是尤鸿在米亚回来的时候,单方面嘴巴不停地喋喋不休。
可这说明不了什么。
或许米亚不过是个话少的人,不过是不喜欢过分过问其他人的生活,不过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尤鸿努力说服自己,很快又想起了下一条。
米亚会将大事小事都分享给他吗?
答案是不用思考的否定。实际上,就连上次米亚被高年级的人挑衅的事,尤鸿都是从论坛上看来,而不是经过这个亲历者说出的。
米亚连续在实战演练课程上蝉联三次第一,会与高年级共同上课的事,也是他从论坛上看来的。
他总是从别的地方才能听到米亚的消息,明明他们俩是仅仅隔了一墙之隔的室友。距离米亚生活最近的人,理应是尤鸿。
偏偏尤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后知后觉,甚至不如那些与米亚一个教室的人的信息来得及时。
为什么会这样?
尤鸿在盥洗室洗了把脸,看见水珠一点点从眉宇间坠落,砸出细小的水光,砸出轻微的回音。
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也没人比他更理解自己的行动。
尤鸿是使用能够操控人行为的精神力的能力者,因此他对人类的所有行动都有一套解读方式。
他没有询问米亚,是因为米亚回来得太晚,他觉得没有机会吗?
不,当然不是。按照他的性格,即使室友回来得再晚,他也有耐心等,更有兴致去问。
那么是因为论坛获得消息的效率更高吗?
不,不仅如此。即使论坛更新情报的速度很快,但更多细节自然是当事人更清楚,他为什么从来不问米亚这些事的细节?
接连排除了两个答案,剩下最后一个,也是尤鸿最不想见到的那一个。
——因为他潜意识里已经明白了,米亚不会告诉他。
他并非不通人心的笨蛋,相反,在大多数时候,尤鸿都算得上敏锐。不过遇上了好似天敌的米亚,他的这份敏锐才忽然失了效。
就算如此,深藏于心的本能也为他做出了合适的选择。
米亚的一举一动,细微的小动作,不明显的情绪,礼节性笑容下的想法,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他只是不想这么想,只是不愿意这么想。
直到此刻,他不得不将这让人讨厌的事实从心底晦暗处拉扯出来——米亚没那么在意他,也不想亲近他。
换句话说,对米亚而言,住在一起的尤鸿,与路上碰到的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半分不同的存在。
这个回答出现的刹那,从胸腔涌上的酸涩差点要淹没到头顶了。
尤鸿一瞬感觉有些呼吸不畅,宛如被挤压在脑中那些纷乱的思绪,那些嘈杂的答案,那些不安的回响,压得直不起身子来。
这实在有些过于异常。
难道平时被他用精神力控制了行为的人,也是一样的感受吗?
好似短短一个呼吸间,身体不属于自己,心脏不属于自己,情绪不属于自己,全被一个本该陌生的遥远的人牵扯住了。
可是即使他如此痛苦,那个人能够明白这一切吗?能够做出一点……他想要的回应吗?
答案在今天,在那个黑发少年漠然的眼底揭晓。
尤鸿第一次意识到了,面前站着的不仅仅是夺走他心神思绪的操作者,也是吝啬于施舍一星半点儿感情的空荡山谷。
无论你对着山谷呼唤多少次,祈求多少次,能够传递回来的,也只是你自己的声音,自己的愿望。
山谷从未做出任何回应,山谷从不做出任何回应。
多可悲啊。
他喜欢上了一座永远不会传来真正回音的山谷,却期待着能够听见除自己以外的细微声响。
阿米利亚静静看着尤鸿。
失落、绝望、悲伤、痛苦、焦躁、不安……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从他身上涌现。
只有一些尚未被淹没的期盼与喜悦,浮在思绪底部。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了尤鸿的眼睛。
被触碰到的人一愣,身上的情绪骤然停滞。
阿米利亚轻声低语:“或许……我早该这么做的。”
他吃掉了尤鸿对米亚的爱、希望、期盼、思念,希冀。
于是,那些痛苦也烟消云散。
第66章
因爱生恨,这是人类才有的感情。
但以人类情感为食的魅魔,对这种现象算得上司空见惯。
当然,多数时候那情感不是纯粹的爱意,也不是纯粹的恨意,毕竟纯粹的感情往往非常难得,人类又是情感复杂的生物。
无论如何,有一点毋庸置疑。
——爱恨纠葛都源于在意。
倘若不在意,不在乎,不思考,便不会有那么浓烈的感情。
所以吃掉喜欢,吃掉爱,吃掉因,作为果的恨与痛苦,就会消散大半。
在老家的时候,曾有人问阿米利亚,吃掉那些或激烈或浓重的感情,他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时至今日,作为新生代魅魔中的佼佼者,来到异世界的阿米利亚的回答从未改变。
和吃掉任何人的感情都一样。
“无聊。”
这声低喃入耳的刹那,尤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此刻并非寒冬,正是即将入夏,阳光逐渐灼热的时节。他本不该感到寒冷,也不该有这样反常的身体感觉。
可那一刻,他竟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围绕在他周身,让心底充实又沉甸甸的东西,被那一声低不可闻的声音带走了。
仿佛鸟雀折翼,他从辽阔的空中坠落,无止境朝着空虚的深渊而下。
他为什么和米亚争吵?
他为什么之前会那么激动?
似乎没有任何值得他动怒的必要,也没有任何值得他这么做的原因。
他真的喜欢米亚吗?他真的为此痛苦吗?为什么这些感觉如同梦醒后的恍惚,没有一丝真实感,就连心跳都平稳如常。
此前的一切像是他无意中吃了兴奋剂,过分高昂的情绪造成了无法控制的行动。
但此刻,情绪的大坝已经关上,汹涌的河流回归平静。
尤鸿略感茫然,他放下遮挡眼睛的手,看向面前的黑发少年,想起自己之前的举动,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之前,到底为什么会为了这个人难过?
不,那肯定不是难过,只是有些……烦躁,对,烦躁。
尤鸿用力揉了揉脸颊,拧着眉,别过脸,呼出口气,“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时,心底的空虚更深了。
“嗯。”
米亚似乎并不惊讶,转身就回了房间,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仿佛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同寻常的事。
尤鸿盯着对方消失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按上了心脏的位置。
可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为什么……他看见米亚离开时,会想要让对方回来呢。
明明他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阿米利亚不意外尤鸿的反应,就像他也不意外江怀风情绪被吃掉后会变得冷淡。
魅魔的生存方式如此。
人类会爱他们,但人类不会永远爱他们。
所以爱是最不被相信的感情,一旦被消耗掉,一旦被吞噬掉,曾经再多的欢欣与美好,也会一瞬化为乌有。
没有魅魔会相信永恒的爱,也没有魅魔会追求不变的感情。
今日的喜爱仅限于今日,明日的你我形同陌路,不过是魅魔生活的常态。
大概是因为魅魔的这种特性,在老家的时候,不少自诩风流多情的人类热衷于与魅魔恋爱,主动送上门给魅魔们当储备粮。
凭借无所不能的魅惑魔法,那时阿米利亚不缺食物,他从未与人类深入交流,也从未与人类长时间相处,更别提混在人类之中像人类一样生活了。
阿米利亚是魅魔一族新生代的佼佼者,他从不为任何人停留,也不需要任何人停留。
为什么吃掉尤鸿的情绪?
这种问题根本没有思考的必要。
这本就是他们之间应有的关系,食物与捕食者,就算捕食者一时犹豫,终究还是会赶在食物腐败之前,将其清理干净的。
“明天……该去哪里呢?”
小魅魔倒在柔软的床上,闭上眼,感知魔力的变动,也感知到隔壁房间不再张扬的情绪。
他呼吸慢慢放缓。
寂静又宽阔的房间内,便似乎只有他一个存在。
就像是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孑然一身。
……果然,这个世界真的讨厌啊。
—————
第二天早起,和尤鸿照面的时候,双方的态度都很坦然。
阿米利亚是一种习惯性的坦然,对这位室友从头到尾都没有别的情绪,不多在意,也不多关注。
尤鸿则是脱离了之前的情绪,不再别扭后的坦然。他终于能够直视阿米利亚的脸,并且心平气和了。
两人神色如常,互相打完招呼便各自离开,往自己的教室去了。
和普通室友之间的相处一样。
平淡如水,疏离有度。
这才是正常的,尤鸿告诫自己,这才是他。
昨天那个满腔苦恼纠结的人,或许是不小心失控了。今天他或许该去自我控制课程的检测点看看。
反复劝说着自己的同时,尤鸿尽力让自己忽视心底那一丝异样的沉闷心情。
与之相反,阿米利亚没有想那么多。
他今日的目标很简单,找到能接近皇室成员司寇鹤轩的办法,以及顺利离开学院的机会。
皇室与普通民众不同,他们的成员很难接近。
史书记载,自从百年前大权旁落,皇室便不再是整个国家的政权掌控者,甚至被从天之城上赶了下来,重新回到了东都地面居住。
在几方势力的共同协定下,皇室虽然留有血脉,但限制颇多,比如不能插手其他势力方的事务,也不能拥有超过千人的武装力量。
除此之外的规定还有许多,这些规定实行到今天,皇室也变作了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至少表面上,没有哪一方的势力会视皇室为敌,就连民众谈起皇室,也不再有敬畏之心,反而会在论坛上像是说起什么有趣的事一样谈起。
如果不是身为北境元帅的虞仞忽然提到皇室,阿米利亚或许会忽视这个并不显眼的存在。
神之容器是足以改变各方局势的超规模力量。
如果皇室之中真的有一位神之容器,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皇室怎么会甘心沉寂下去?是他们不想夺回自己曾经失去的权柄,还是真的毫无野心?
而且为什么虞仞提起那位神之容器的态度如此平静,仿佛半点不觉得对方是个威胁?
这些疑点仿佛在告诉阿米利亚,皇室的这位神之容器大有问题。
以防万一,阿米利亚先进行了一番调查。
可惜无论是学院载入的资料库,还是向其他人打听,阿米利亚都没有得到更多这位神之容器的资料。
所有人都知道司寇鹤轩是第三皇子,也知道对方大致的容貌特征以及年龄,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这是很反常的现象,虞仞那样远在北境的人,相关的基础资料都有好几页,包括喜好与过往经历等。偏偏放在大众眼皮子底下的皇室成员一个比一个神秘,除了他们的姓名年龄性别长相,就没有再多情报。
不知道是大众对皇室没有好奇心,还是……被刻意遮掩了。
阿米利亚将找到的那一点资料摊在眼前,视线集中在其中一个词上。
“歌颂日”。
这是这个国家的节日之一,据说是为了歌颂共同缔造国家的伟大先贤而设立的节日。
每年到这个日子,全国会放假一天,同时各地会举行游行活动,一般是皇室成员与势力方合作举办,曾经是为了显示统治者的宽厚,让皇室接受民众的崇敬。如今皇室成员就是个添头,转变为各方势力展示自身强大、威慑他人的游行。
但对阿米利亚来说,随行的皇室成员才是他需要关注的目标。
如果那位神之容器,皇室的三皇子司寇鹤轩会参加这次游行,那么或许有机会能够直接接近对方。
如果司寇鹤轩没有参加,那么其他皇室成员也可以成为潜入皇室的踏板,为他创造机会。
算上今天,二十七天后就是歌颂日。
阿米利亚将收集的几页资料烧掉,以防被人察觉到他的目标。
火光映入漆黑的眼底,便有了几分原来的色彩。
他垂下眼帘,任由思绪纷飞。
在此之前,需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看来暂时还不能从学院离开,至少对于皇室成员的情况,虞仞远比其他人了解得要多。
得做一段时间的乖巧学生了。
也得准备好金蝉脱壳的办法。
不然掏空了虞仞的情报的他,要是被人知道还活着就麻烦了。
阿米利亚开启了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
在外人看来,他与以往表现没有太大区别。除了最近去图书馆的次数变多了点,以及课后会去虞仞办公室打杂,就没有更多变化了。
这两件事对普通学生来说也很正常,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相较之下,那次擂台赛后,一众挑衅过米亚的高年级失序者开始绕着他走这件事,更值得其他人津津乐道。
阿米利亚甚至因为这件事得了个新外号——“百分百阴影”。
意思是没有一个挑衅他的人能够毫发无损地下台,要么骨折躺床上十天半个月,要么心灵受创见人就躲,要么从此之后弃武从文,总要留下点心理阴影。
阿米利亚对这个外号毫不在意,就像对待之前那些一样。
倒是他的两个同级倒是高兴得很,在低年级的班上大肆宣扬了一番当时的战况,低年级也不知为何对此非常兴奋,一传十十传百,硬生生提高了这个外号的知名度。
也因此,引来了许多或好奇或不怀好意的人。
他们之中有一些是为了验证对决后一定会留下心理阴影的外号的真实性,也有一些是为了踩下阿米利亚这块踏脚石,获取名声,还有一些更奇怪,只是慕名而来,专程要求被他打一顿的。
无论是谁想要来打,阿米利亚都平等拒绝了,并且表示他出场费很贵,如果真想打一架,要先给钱。
这是他从论坛上学来的应对策略之一。
不仅能有效拒绝大多数挑战者,也能为他提供一份旅费。毕竟之后离开学院,说不定就需要人类食物来补充魔力了。
他不想再饿着肚子了。
今天被人拦住,看清面前这个自称是高年级失常者的人时,阿米利亚以为对方大概也是慕名而来的挑战者其中之一。
但对方仅仅两句话就改变了他的想法。
“你好,我是姬永。”
栗色头发的俊朗男人对着阿米利亚弯了弯浅棕色的眼睛,笑得一派舒朗温和。
“我对你一见钟情了。请问能够和我交往吗?”
第67章
一见钟情啊……
阿米利亚打量着面前的人,微微一挑眉。
来到这所学院之后,自称一见钟情来表白,被他拒绝的人不说一千,也有几百了。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会被他吃掉萌发的情感,然后再度回到平静的日常中去。
但这个叫做姬永的人不太一样。
“你什么时候见到我的?”他歪歪头。
姬永顿了下,似乎有些羞涩,浅棕色眼眸微闪,回忆了一阵才笑道:“在你……打擂台的那天。”
“那天我似乎没有见到你。”如果当时有这么一个人,他理应会注意到的。
“嗯。”姬永点头,“那天我在别的教室上课,只是路过看见了你的表现。”
阿米利亚眨眼:“所以你是喜欢我在擂台上的表现,所以才喜欢我?”
“不……我想不止是那样。但现在说这话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
姬永看向阿米利亚,视线专注,近乎深情,“如果可以,我想向你证明,我喜欢每一个你,即使你不在台上。”
阿米利亚读出他的言下之意,顺着往下发问,“你想要怎么证明?”
“我希望你能和我交往试试。”姬永笑得依旧柔和,纤长的眼睫垂下,显出几分微弱的可怜,“这样我才能向你证明,我没有骗你。”
阿米利亚没说话,又看了他两眼,像是在思考什么。
这是很罕见的现象。正常来说,所有到了阿米利亚面前的告白者,无论用怎样的语调,无论说怎样的话,都无法撑过三分钟。因为三分钟后他们都会抱着自己破碎的爱恋之心离开,并很快忘记曾经对这个人的喜欢。
可姬永也清楚,即使挺过了三分钟,也不代表什么。毕竟面前的少年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不为他人所动。
“好哦。”
就当姬永以为大概这场告白会失败的时候,被表白的人却如此说道。
“……”姬永盯着神色平静的黑发少年,表情微讶,“你……答应了?”
阿米利亚瞥他一眼,点头:“只是试试看,不是吗?”
试一试和正式答应之间的差距,大概就是从假到真之间的距离。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咫尺天涯。
姬永明白过来,倒也没有露出遗憾或失落的表情,反而长长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那真是我的荣幸。”
“我答应时你好像很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以为我不会是那个幸运儿。”说着,姬永又笑了起来,“但这次看来,我依旧是被选中的那个。”
阿米利亚不置可否,“你想怎么证明?”
“嗯……这大概会是个有些漫长的过程。”
一米八多的栗发男人微微俯下身,浅棕色的眼眸里倒映出少年清秀的面容,他伸出手,轻轻地似乎又保留了几分分寸感地,握住了阿米利亚的指尖,温和笑道,
“让我们慢慢来吧?”
阿米利亚看了眼被握住的手,又对上男人的目光,表情依旧平静,“那我期待着。”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他的课程,在约定了下课后的见面地点后,阿米利亚便与姬永分开,继续往自己的教室走。
但最近明里暗里关注他的人似乎有点太多了。
几乎在他刚刚到达教室的瞬间,同学甲乙就一起飞扑了过来。
“米亚,你和人交往了?!”两人异口同声,连颤动的尾调都一致。
阿米利亚瞥了眼他们手上还未关掉的论坛页面,马上就猜到这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了。
多半是哪个好事者听见了他和姬永的对话,又发上了论坛,被这些人看见,才引起了骚动。
“没有。”
阿米利亚没兴趣当他们八卦的谈资,表现得很是冷淡,连多解释一句的意思都没有,只用了两个字回答。
但正是这样的态度,才更容易让人相信他没有说谎。
于是在这个词落下的一刹,教室里各处似乎同时传来了松口气的轻呼声。
同学甲乙也一脸庆幸。
那副劫后余生的样子看得阿米利亚都有些好奇。
“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这种事?”说到底,他和谁交往,与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额……”这么一问,他们就噎住了。
同学甲戳戳同学乙,支支吾吾,“因为……那个嘛,对吧。”
“嗯嗯对,就是因为那个。”同学乙头点得捣蒜似的,也没把“那个”是什么说清楚。
两人加密通话一样的话进行了两分钟,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总之,总之,米亚你要小心点就是了。”最后,同学甲果断换了话题,“千万不能被一些看上去还不错的高年级给骗了!”
“对,就算是什么年级第二,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同学乙跟着义正言辞。
阿米利亚眨眨眼:“年级第二?”
“对啊,就是叫做姬永的那个高年级。”同学甲点开平板的页面,“他是失常者那边的年纪第二来着,上次擂台的实战演练他被另一个老师叫去帮忙了,所以没有和我们一起上。”
阿米利亚扫过页面上呈现的图文,心想人类的归纳整理能力比魔族强多了。
短短几段文字与附图,就勾勒出了一个品学兼优、容貌端正、人品良好的高年级学生形象。换作魔族学者的话,无用的长篇大论大概是少不了的,几乎不可能这么精简直白。
同学乙指着那张照片摇头,“不过你别看他外表是这样,其实什么样谁也不清楚。据说他的精神力有点诡异的,和他对战过的人都会有点奇怪的恍惚。精神力的使用方式往往就是失常者的性格,这话虽说是民间流言,但也不无道理,米亚,你要小心啊。”
他们话一出,其他原本不敢出声的人也跟着附和,甚至列举出了姬永干过的坏事一二三,极力抹黑这个根本没见过也根本没有想处过多久的人。
此时此刻,这些人的心声达成了高度一致——绝不能让这个小白脸骗走我们的高岭之花!
阿米利亚听不见这些心声,他只觉得这些同学积极起来的方向有点意思。
一会说虽然没见过姬永,但从面相上看对方不是什么好人,一会又说从八大姑七大姨那里听说了姬永的劣迹斑斑,所以这不是个好人,诸如此类,各种说辞。
作壁上观了好一会,阿米利亚才回答了同学甲的一个问题。
同学甲:“那你为什么要搭理他呀?米亚。平时你不是都很冷……额,我是说,不怎么和这样的人交流吗?”
黑发少年一手撑着脸,目光落于窗外,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勾起唇角,慢悠悠回答,“因为那个人……看上去很有趣。”
同学甲乙脸色骤然一白,两人眼神交流间都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相同的警惕。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秒,视死如归般扑过来,大声嚷嚷:“不行啊,米亚,感兴趣是很危险的!!!”话说得仿佛下一秒阿米利亚就要掉到深坑里再也救不了似的。
阿米利亚灵巧避开两人的熊扑,懒得解释他所谓的有趣和这些人想象的不一样,抬脚就走。
等今天的课程全部结束,他一出教室门,就不太意外地看见了一个早上才见过的栗发男人。
“米亚。”姬永面容带笑,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很快大步走到他身边来。
阿米利亚睇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赶他走,“去哪?”
“今天不用去元帅那里吗?”姬永似乎对他的日常行程了如指掌,一张口就问了这件事。
不过这件事的确很多人都知道,阿米利亚也不打算遮遮掩掩,用虞仞的话说,这种事越是隐瞒才越会引起别人没有必要的好奇心,反倒是他们这样光明正大的来往,才不会引起注意。
“不用。”
阿米利亚和虞仞的私下联系是两三天一次。毕竟虞仞作为元帅,也作为荣誉校长和老师,要忙的事情很多,不可能每天都和阿米利亚见面。虽然每次见面后,他都为阿米利亚留下了足够的训练内容,完全不打算让自己新收的学生偷懒,但能够亲自督促的次数还是不多。
姬永笑了笑,好像也不是很意外这个答案,他轻轻拉了下阿米利亚的衣角,就极其自然地带着人转了个方向,“我也是第一次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今天我们先到处转转,可以吗?”
阿米利亚没有反对,目光在姬永身上一掠而过。
两人就这样在这座城市里闲逛起来,像是一对与其他人别无二致的朋友,从暮色苍苍到华灯初上,同行的影子慢慢拉长。
他们最终在一家餐馆前停下。
阿米利亚看得出来,姬永为这次约会做了不少准备。
无论是路线上经过的那些新奇景色,还是稀少的特色吃食,以及如今面前布置的精致晚餐,想必都花费了一番功夫。
姬永此刻还在为他介绍这间餐厅的主推菜品,温声细语,态度礼貌不失亲近,举止从容稳重,容貌俊秀温和,看上去很容易让人交付信赖。
正因如此,阿米利亚才越发感到好奇。
“你真的想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吗?”他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姬永没有表现出不悦,反而有些惊喜似的,身体前倾,做出认真聆听状,“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的话。”
对一般人来说,姬永一定是个很温柔体贴的对象。
可惜了,能看不能吃。
阿米利亚漫不经心把玩着旁边装饰用的鲜花,撑着下巴,悠悠叹气,“其实我感兴趣的东西,知道的人太少了,即使我告诉你,你也不一定能帮到我。”
姬永微笑着看向他,完全没被这话里的意思挑衅到,“这种事,总要试试才知道。”
“那么……”阿米利亚撇过头,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你听说过神之容器吗?”
姬永一顿,又笑了笑,“那是什么?”
无论怎么伪装,身体的下意识反应都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比如说谎时眼睛会往右边瞥,又比如……在意时一瞬紧缩的瞳孔。
刚刚那一瞬间,姬永的眼神就告诉了他答案。
果然如此,倒也不让人意外。
毕竟这可是个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嘴上告白,情绪冷漠的家伙来着。身上的能量波动也很奇怪。
没有几句真话也是应该的。
阿米利亚表情未变,把听来的神之容器的解释拿出来说了两句,随后才抛出了关键性问题,“我想要找到这种人,不过,你肯定没有听说过吧。”
姬永沉默了一会,片刻后低声道歉,“抱歉。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对这种传说中的人感兴趣吗?”
看上去还有戏。
阿米利亚思考了一番怎样的说辞才能钓出大鱼。
好一会后,他才摇摇头,做出一番怎样也不愿意开口的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这些对你来说也没用。”
姬永抿了抿唇,微微蹙眉,“我只是不希望你在做危险的事,听上去这种人很容易招致祸患。”
“可你连帮我都做不到。”阿米利亚故意叹气,“即使知道又有什么用?”
说完他不等姬永反应,径自起身,往外走,“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等……”
“话太多的男人可不受欢迎。”
阿米利亚没有回头看姬永什么反应,随口一句堵住对方的话头,摆摆手就离开了。
他不急,如果姬永是个聪明人,大概要不了多久,便会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但显然,姬永的耐心比他想象中要强不少。
接下来一连五天,对方都坚持来找他。
虽然每次都换了一套约会流程,也换了一遍约会路线以及游玩过程,对一般人来说用心至极的方法,对阿米利亚却不起作用,相反的,他的耐心在一点点减少。
他可不是天天都有空陪人浪费时间的。
而且不知道对方在学院里散步了什么留言,他们俩天天出去约会的事都传到虞仞耳朵里了。
为此例行的见面里,虞仞教导过后,难得询问了阿米利□□感状况,似乎也有点担心新收的学生被什么不知来历的家伙给骗走了。
更别说班上那群现在天天用眼泪汪汪的目光看着他的同学们了。
阿米利亚的耐心值进一步下降之前,姬永终于带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这天,阿米利亚先一步提出拒绝之前,对方说出了这样的话,“或许和你第一次说过的那个存在,有一些关系。”
阿米利亚将拒绝的话吞下,抬眼瞥他,“是吗?希望是我期待的那样。”
如果不是,就只能把这讨厌人类当做杀死米亚同学的凶手了。
姬永笑而不语。
第68章
这次的约会路线果然和之前完全不同。
阿米利亚跟着姬永走,很快就发现这次他们走的方向不再是越走人越多的大道,反而朝着越来越狭窄的人烟稀少地带走。
而且这一次,姬永不再像是个贴心的情人,会将一路的所见所闻用风趣幽默的方式讲解出来,也不再时不时抛出新话题,试图让阿米利亚多说些话,增加彼此的交流。
栗色头发的男人显得很安静,默不作声引路。
而当这人安静下来后,此前那种仿佛浮在面上的温和就尽数收敛了。那双浅棕色的眼眸里在光线下显出冷淡而漠然的底色。
意外的是,这副神色与姬永很相配。
至少比此前见过的那种固化的温和要适合多了。
阿米利亚思忖着,一边记下路线,一边开了口:“你打算带我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姬永没有直接回答,对他笑笑,“约会总要保持一点神秘感,才能虏获芳心,对吧?”
阿米利亚知道这人不会轻易给出答案,沉默了一阵。
直到两人绕过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开始往地下走,他才再度发问,“你要去地下的某个地方?”
进入昏暗的地下后,姬永似乎才有了说话的兴趣,声音略带笑意,“是。你不认为这里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吗?这座属于能力者的城市修建得很华美,所有人第一眼见到的也一定是这座城市外表的绚丽,大概很少有人会思考,这种城市的地下是个什么模样,里面又会不会藏着什么。”
“你要带我见见这里隐藏的地方?”阿米利亚观察周围,确定这里大概定期有人来清理,尽管是地下也不显得过分破败,更没有到处都是灰尘,墙上也安装了用来照明的灯光。
只是这种地下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唤醒了一点记忆里的东西。
姬永似乎猜到他在思考什么,瞥了他一眼,弯了弯眉眼,“虽然这里是我意外发现的,但之前听你说了那些有关神之容器的事后,我能够确定,这里的确与神之容器有关。”
看这人领路的熟悉样,阿米利亚完全不信对方是意外发现的这里。
他面上装出恰到好处的怀疑与好奇,继续问,“可你没有证据吧,你见过真正的神之容器吗?”
这回一路步伐稳健的姬永停顿了下。他背对着阿米利亚,无法看清脸上的表情,开口说话的声音倒没什么变化,“……自然是,见过的。”
“什么样?”阿米利亚追问。
或许是此刻闲聊的范围,又或许是心情不错,姬永没有卖关子,很直白地将自己印象里的存在说出了口,“没什么感情,也没有灵魂,除了强大一无是处的空壳罢了。”
阿米利亚微微一惊。
这印象与他所知的完全不同。起码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会如此评价神之容器,更多人只会说个大概的感觉。
但姬永却表述得准确,就像是他真的见过一样。
不,或许不是真的见过,但是也听过类似的东西。这话一出,阿米利亚倒是稍微信了他三分。
“你在哪里见到的?”
“就在我们要去的地方。”
阿米利亚没指望姬永老实回答,没想到对方给出了这么个答案。
过分的坦诚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对方一看就是心思深沉、城府不低的人物。
这种人通常只会在一种情况下随意将自己知道的事透露出去,不在意是不是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在确认猎物已经尽在掌握的情况下。
这份自信来得突然,阿米利亚确定他没有察觉到足以威胁到生命的危险潜伏在周围,也没有找到除了他们俩之外的人。
姬永没听见他说话,反倒回头看过来一眼。
这一眼中,阿米利亚敏锐地发现,对方的神色确实有变化。具体变化在哪,一时难以形容,但任何一个警惕性高的人,现在大概已经想逃走了。
仿佛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神情,姬永转过头去,说起了新话题,“我听说,米亚刚刚来高年级班上的时候,被人针对了?”
“嗯。”阿米利亚本来都不在意这件事了,这会被提起,不太明白这人打算说什么。
安慰?有什么必要吗?
帮忙?事情已经过去了,更何况他毫发无伤,需要帮助的或许是那些挑衅他的人。
“其实我有件事没有告诉你。”姬永一边走一边说,“或许这件事不说出来比较好,可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说出来也不错。”
“你想说什么?”
“在说之前,米亚可以和我保证,绝对不会因此生气吗?”姬永朝他看了过来,“说起来,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我不知道米亚你是这样的人,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那样做了。”
阿米利亚不想和他兜圈子,“如果是那么难说的话题,可以不说。”他也不是很感兴趣。
“可我想说。”这会姬永倒是没有那体贴的样子了。
栗发男人侧过脸,微勾唇角,眼睛弯弯,看向他,“最开始挑衅你的那个人,叫做什么来着,对了,齐芦,其实是我告诉他,你抢走了他喜欢的人的。”
阿米利亚脚步一顿,抬眼,与姬永视线相接,语气波澜不惊,“原来是你啊。”
想想之前从同学甲那里看过的资料,姬永在高年级之中人气似乎不低,齐芦和这样的人有交情并且听信对方的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其他高年级就更不用说了,大抵是类似的路数,而且小团体之所以能成立,大抵和共同的想法也脱不了关系。
“你似乎不太惊讶。”姬永盯着他,确定没有看出任何激动或错愕,才失望地转头,“我以为你会多难过一会的。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座地下建筑面前。
高穹顶,尖塔,彩色玻璃窗……这是一座肃穆而完整的教堂。
看到这座教堂的一刹那,阿米利亚心头隐隐约约的猜测终于得到了验证。
相似的地下构造、熟悉的路线、教堂、神之容器……联想词汇有了一个共同的交集。
——狂教徒。
阿米利亚心下微微叹息,面上还是镇定的,顺着之前的话题说,“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姬永大跨步来到教堂面前,推开了厚重的大门,让昏暗的灯光从窗外透入,照亮内里倾颓落败的模样。
碎裂的神像样貌模糊不清,蜘蛛网勾连天花板,变成新的帷幕,灰尘漂浮起细小的反光,这里像是从未有人踏足过。
“因为……这是一种宽恕。”
背对着他的栗色头发男人,双手展开,却用轻浅的语气感慨,“神之宽恕,将予世人新生!”
那语气实在有些熟悉了,在离开废弃区之前,阿米利亚听过类似的话,在一个自称为仁慈大主教的家伙嘴里。
到了这个程度,阿米利亚觉得也没有必要追问了,他直接戳破了对方的身份,“你是教团的人。”
姬永转过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本书,悬浮在身前。
“你还是一脸平静的样子啊,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本书环绕的能量不小,与当初仁慈主教的光团给人的感觉很像。
一看就是威力很大的武器。
“这件事不重要吧。”
阿米利亚抬头看向教堂后方,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比起这个,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他可不信真的是姬永一时心血来潮,要带自己喜欢的人来参观。
“我答应过你的,要让你看看与神之容器有关的东西。”姬永指了指教堂内部,“我们的那位神之容器曾经是在这里出生的。”
阿米利亚没想到对方倒是好好履行了之前的约定,但他还是不太理解,“就算如此,你似乎也没必要真的带我来这里。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我吧?”
“这件事请容许我反驳。”姬永彬彬有礼道,“我确实对你‘一见钟情’了,在我听说你的身份的那一刻。我亲爱的神之容器。”
阿米利亚:“……”怎么又是这个破身份,这些人类真的有眼睛吗?他哪里像神之容器了。
阿米利亚:“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自然是从虞仞那里,确实要感谢他帮教团找到了重要的关键人物呢。”
姬永感慨了一句,又对他微微俯身,“抱歉,我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姬永,教团的四大主教之一,宽恕主教。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阿米利亚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该叹气的,但他确实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看来教团的势力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可怕。
要知道虞仞对神之容器的消息的保密程度,理应是最高级别,这也就意味着,除了虞仞身边最亲近信赖的人,几乎不会有其他人能知道这个消息。
可偏偏阿米利亚和虞仞结成师徒关系没几天,姬永就找上门来了。
这说明,教团很快就拿到了消息,并且层层递进,传给了姬永。
能够做到这一点,教团要么派人成功窃取了情报,要么是有间谍埋伏在虞仞身边。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证明教团的势力远不止人们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不过另一方面来说,学院对教团的人太没有防备心了点。不然姬永这么大一个宽恕主教,大摇大摆在学院里生活,埋下各种钉子,怎么根本没有人察觉。而且说不定教团私下还偷偷在学校里发展了不少新的狂教徒,壮大势力。
学院已经不够安全。
“如果我说我不是神之容器,你会听吗?”阿米利亚试图最后挣扎一下。
“当然。”姬永非常痛快地点了点头,摩挲了两下书页。
咔一声,地面上忽然冒出了两只镣铐,牢牢地卡住了阿米利亚的双脚,将他固定在原地。
阿米利亚一顿,感觉全身的魔力都在逐渐冻结。
这是……?
来到教堂面前后,他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宽恕主教看着他的表情,慢吞吞说完了后半句话,“等我们回到教团,什么话我们都可以聊一聊的,米亚。”
第69章
聊一聊?
阿米利亚现在确实有想要聊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指了指禁锢自己的镣铐。
这很奇怪。
这里的能量体系与魔法完全不同,不该出现能够限制他的道具。
就连刚到废弃区那段时间,他曾经被人绑架,戴上一点用处都没有的限制能力者的手环,身上的魔力也没有半分异动。
可如今,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镣铐,却真的限制住了他体内的魔力涌动,让他一瞬间有种浑身僵硬的错觉。
虽然并不是老家那边巫师使用的禁魔魔法,但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这个镣铐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禁魔道具了。
这里这么会有这种东西?
不,应该说,教团里怎么会出现这种针对魔力的东西?
难道这里真的有异界神?但这个猜想早就被他否定了,不可能。
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米利亚一时无法理出合理的逻辑,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针对神之容器特质的镣铐。”
姬永倒是大方回答了,语气柔和,“抱歉,大概需要你难受一阵子了,等到了教团……嗯,大概会换上新的镣铐吧。”
看样子教团那边对神之容器势在必得,完全不打算给他逃脱的机会了。
姬永能回答得这么随意,想必对这副镣铐也是信心满满。
可阿米利亚不是神之容器。
相反他需要找神之容器。
这回恰好如果能进入教团,似乎有机会见到那位教团的神之容器,可教团的危险性太高,阿米利亚不想以身试险。
而且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带点有用的消息回去就太亏了。
“教团为什么要找神之容器?”
阿米利亚微微抬腿,测试了一下挣脱镣铐需要的力道,虽然魔力被缓慢冻结的感觉不太好受,但不影响他本身的力气。
毕竟这副镣铐设计的原则是针对人类,而非身强力壮的魔族。
但想要逃走的关键并不是这副镣铐,而是身边这位宽恕主教。
按照之前曾经见过的仁慈主教的能力来对标的话,姬永的实力不会太弱。如果他想要逃走,恐怕难度不低。
姬永看了看他的动作,似乎不觉得他能够逃走,动都没动,笑吟吟答了,“自然是为了等待吾神降临。”
神?
教团信仰的神是创造能力者的那位神,阿米利亚记得多数人觉得那只是神话传说。
在此之前阿米利亚也认为是人类过度美化的传说,但见到能禁锢魔力的道具后,他倒是开始怀疑这个常识了。
“那你打算带我去哪?我适应不了过于极端的气候。”阿米利亚半真半假道。
“当然不会是那么痛苦的地方。”姬永手指在那本悬浮的书页上滑动,“别担心,一定会是个你喜欢的地方。米亚同学,我劝你不要挣扎了,再挣扎也只是徒增痛苦,神会宽恕你的罪责,所以你该诚心接受。”
可那位神大概不会想宽恕一只魅魔的。
阿米利亚心想着,当真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静静看向姬永,“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栗发男人这会又好像好说话了起来。
黑发少年目光沉静,语气平淡,“你身上的能量感觉很怪。实际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既不是失常者,也不是失序者,而是一个普通人。”这才是他觉得对方有趣的地方。
能力者修习学院只招收能力者,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果有人想要骗过测试的机器,伪装成能力者,最多只能伪装成失序者,而不是使用精神力的失常者。
毕竟失常者的精神力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失序者的外表特征却可以通过别的手段伪装。
“你真的,是能力者吗?”阿米利亚问。
姬永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他再次露出了那副冷酷的神色,浅棕色的眼微黯,语气不明地低低开口了,“没想到,你居然看得出来啊,米亚。明明学院里那些家伙没有一个能分辨出来,难不成这就是神之容器的特殊之处?哦对,也怪我们那边的神之容器太不中用,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有做到。”
阿米利亚眉头微挑:“你不是能力者,你怎么做到的?”
可如果姬永是个普通人,他又是怎么变成能使用精神力的失常者的?
“哈,哈呵呵……”听见这个问题,姬永忽然笑出声,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张扬肆意,回荡在漆黑宽阔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有些疯癫。
最终他转身,目光崇敬而灼热地看向背后的教堂,仿佛透过其看见了更遥远的某些东西,低哑着声音,一字一顿,“这自然是……吾神的恩赐!”
光看那副激动到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倒是真有几分狂信徒的意思了。
但这话里透出的信息还是让阿米利亚有些心惊。
他知道教团拥有强力的武器以及寻常组织难以匹敌的信念,但他不知道,原来还有神的恩赐这种东西,能将一个普通人变成能力者。
无论在学院的书籍里,还是在虞仞的教导中,这都是从未提及的事。
这只能说明,要么这是隐藏极其深的秘闻,要么这是仅限教团能够实现的奇迹。
如果是前者,能力者学院这一存在似乎就不合理了,人人都能成为能力者的话,没有必要设置这样的门槛。
如果是后者,教团所隐藏的东西就更可怕了。
阿米利亚这会真的有些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拥有一位假神了。
问到这里,他更加坚定自己不能随意去教团的决心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冒然潜入其中,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的神明何时会降临?”阿米利亚随口抛出了一个问题。
姬永似乎还未从那份激荡的心情里回神,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回头。
机会!
阿米利亚当机立断,足下发力,当即挣断了镣铐,径直往来路冲去。
僵化的魔力瞬间运转,附着在了腿脚之上。
他的身影如同迅疾的鹰,眨眼间便穿过黑漆漆的地下长廊。
“你——!”
姬永回过神的时候,只能捕捉到一个矫健的身影。
他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两眼碎裂一地的镣铐,一面快速在书页上启动地下通道的机关阻拦阿米利亚,一面嘴里喃喃了两句,“该死,这不可能,为什么!他怎么做到的?!”
轰隆隆的机械运转声传遍了地下,阿米利亚在教团待过几天,清楚他们的行事风格,知道姬永这是想要强行将他堵死在地下了。
但姬永大概不知道他能跑多快,也不知道他能够打碎那些机关,毫无阻碍地前进。
这会阿米利亚已经决定将米亚的死栽赃到姬永头上了。
今天很多人都看见姬永约他出去的那一幕,所有人都知道米亚是跟着姬永离开的。
所以即使米亚失踪不见,其他人也只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姬永头上,绝不会认为这是阿米利亚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
这位宽恕主教在学院里的安生日子也该结束了!
“米——亚——!”
后方遥遥传来的呐喊让阿米利亚精神一震。
从声音的距离来判断,对方已经很近了,近得他有些惊讶。
教团可能有其他的通道,也有别的监控设备,才能这么快找到他的所在,甚至追了上来。又或者,这是另一个“神的恩赐”的效果?
不管哪一个,他必须得快一点了。
思考到这里的瞬间,周围的气味忽然发生了变化。
那种变化是细微的、缓慢的,普通人难以察觉,却是魔族一瞬间发现了的味道。
——阻碍魔力运行的味道。
可恶!
阿米利亚感觉自己的魔力又在躁动,他立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姬永以为他的能力是神之容器的能力,因此用对付神之容器的道具和药物来对付他,不幸的是,尽管他不是所谓的神之容器,这些道具和药物,还真的能对魔力产生一定作用。
此刻这个算得上封闭的地下空间内,淡而轻的气体只针对他一个人,那些坠落的机关墙面正在缩小空间,气体充盈的速度会更快,不用多久,他的魔力就会被遏制住。
而失去了魔力的魔族,无论哪方面的能力都会弱上许多。
等后方的姬永追上来,他真的就插翅难逃了!
面前再度降下一道坚固的机关墙面时,阿米利亚不再犹豫,张开翅膀,径直往上方砸去。
还未完全停滞的魔力增强了力道,磐石般的顶部出现了裂痕。
他一鼓作气又砸了好几下,终于砸出了一道宽阔的裂痕。
但——“米亚,找到你了!”
疯狂的笑声中,后方的攻击已至!
阿米利亚屏住呼吸,躲闪过了那些奇怪又粘稠的精神力攻击。直觉告诉他,最好不用触碰那些精神力,否则会有可怕的后果。
就像直觉告诉他,即使屏住呼吸,也无法完全组织那些气体渗入体内一样。那些气体的攻击目标是萦绕在他身体内的魔力,不呼吸仅仅是能稍微减轻其蔓延的速度罢了。
“哎呀。”站定的姬永面露惊讶,目光在阿米利亚的翅膀上打转,“原来你还有一对翅膀,真漂亮。黑发黑眼黑翅膀,米亚,你看上去像是一只堕天使。”
阿米利亚一个字都不想说,他快速发动了催眠与幻觉,让对方认为散落在旁边的那一块大石头是他。
他不确定魔法的效果能够维持多久,毕竟这次与上次不同。
上次仁慈主教手中没有克制魔法的东西,所以才能信以为真,将别人的尸体当做他。
这次宽恕主教手上不仅有禁锢魔力的镣铐,还有这种迟缓魔力运作的气体,要说他本人身上没有带一两件防御的东西就敢单枪匹马来追,阿米利亚不太敢信。
但无论能争取多少秒,所有时间都是有用的。
在姬永眼神飘忽茫然的一瞬,阿米利亚一脚踢碎了头顶的天花板,黯淡的光辉从遥远的天际投射过来,却照出了一条逃生的路途。
翅膀用力一扇,阿米利亚向外跃去。
——却骤然被脚下冰冷又沉重的东西拉了下去。
刚刚探出的手,还未能彻底触碰到外界,就不得不抓在了天花板边缘,死死卡在了一线生机之上。
阿米利亚又惊又怒地转头,果然看见了姬永目光清明地看着他,手中又拽了一根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牢牢地抓紧了他的双腿,让他像是一只被拴住了脖子的鸟雀,无法再飞向更高处的天空。
“别急着走呀,米亚。”姬永笑眯眯的,“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不是想见见神之容器吗?我会带你去见的,相对的,你要乖一点,要听话一点才行啊,不然的话,我也只能一路就这样将你捆起来,让你无法说话,也无法做出任何有意思的反应了,你应该不想见到那样的场景吧?”
阿米利亚抬脚就往他的方向踹去。
姬永扭身闪过,回以一簇黏糊糊的精神力。
阿米利亚双脚被抓住,一时躲不开,让那精神力落到了身上。
一瞬间,魔力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阿米利亚浑身都僵硬了,有种奇妙的窒息感从内而外。
“怎么样?”偏偏罪魁祸首还得意洋洋似的,“是不是很有用的精神力?我的精神力可是专门用来克制神之容器的。在学院里等了这么久,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这份恩赐的真正作用,实在是太浪费了。好在我终于等到了你,米亚。”
什么叫做专门克制神之容器的能力?
阿米利亚只觉得此时此刻,这完全就是不知道哪个讨厌的家伙设计出来的克制魔族的东西。
他难受极了,这还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第一次觉得可能真要翻车了。
现在该怎么办?
真的要去教团?
虞仞一时半会不会发现这件事,不可能会来帮忙。其他人也不会来的。
毕竟这是他的事。而且,如果其他人也觉得他是神之容器,他的下场估计也不会太好。
阿米利亚呼吸渐缓,死死抓住天花板边缘的手也渐渐松了。
说到底,落到教团手里,也同样是在人类手里,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吧。
没有……
“阿米利亚。”
一只灼热的手从上空探出,死死地,仿佛要抓住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一般用力地,抓住了他下滑的手。
阿米利亚猛然抬头。
撞进一双熟悉的灰绿色眼眸中。
眼眸的主人喘着气,声音低低的,“我找到你了。”
第70章
阿米利亚没有期待过会有什么人出现。
他也不觉得有人能出现。
偏偏在他都打算放弃挣扎的时候,真的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比起惊喜,阿米利亚更多是不可置信。
可看清对方面容后,他又忍不住想,自己大概是魔力真的被禁锢得太厉害,导致感知削弱,才会没有发现这个人。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毕竟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没人再有那样萦绕周身的浓烈而深重,扭曲到近似嘶吼的负面情绪了。
只有一个人总是如此。
“郁衡。”
阿米利亚声音低低地,缓缓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在消耗了不少体力的当下,他原本慵懒的语调都短促了不少,于是这一声呼唤便像是含了些委屈的倾诉。
至少郁衡听出了这个意思。
他不清楚手下紧握的这个人现在在想什么,会想什么。
他不能完全理解阿米利亚的想法,但他推测,或许阿米利亚此刻是困惑的。
在他们短暂相处的那些时日中,阿米利亚总是给人一种神秘过头、悲喜难测的感觉。
郁衡的目光停驻在那张略显陌生的面容上。
黑色短发、黑色眼睛,白皙的皮肤,纤细柔弱的身形,与他印象中宛如废墟蔷薇般的姝丽妍色截然不同的姿态,他抓住的更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少年。
如果将这个人放到任何一个见过阿米利亚的人面前,恐怕不会有人能联想到他们是同一个人。
可郁衡还是从那一瞬的惊诧表情中看出了熟悉的少年的身影。
那个忽然来到废弃区的红发少年眼中,从未真正映入什么事物,每一个人在他眼中都是薄薄的沙画,风一吹,水一泼,一切就会干干净净地从他脑海中褪色。
郁衡第一次见到阿米利亚,直觉就告诉自己,这是个危险人物,他不该去接近,也不该多投入心神,更不该放任对方在自己身边。
他知道的,阿米利亚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喜欢的人,那张娇艳明丽的面容下,有一颗冷漠得惊人的心。任何人若是想要从那冰冷中攫取些许虚假的温暖,最终都会落得被绝望与冰冷侵蚀而死的下场。
可人若是能够遵从理智的劝诫,不做任何一件昏聩事,大概也就称不上人类了。
所以余枝会成为那个阿米利亚的例外。
所以……他来了。
短暂的思绪翻飞后,郁衡给了下方的姬永一个眼神。
狠戾如狼,压抑着翻涌的怒火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撕咬敌人。
那是露骨的威胁。
“放开他。”
他没有质问姬永为什么拿着锁链,也没有询问对方的来意,只语气冰冷地命令,亦或者说逼迫道。
阿米利亚垂下眼,没有挣动,也没有坠落,他开始等待时机。
姬永对着那声命令,眉头一挑,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含义来。他单手一动,又缠绕了两圈链条,在叮叮咚咚的声响中,强行缩短了与阿米利亚的距离。
随后姬永才对上郁衡的视线,不紧不慢开口,“这位没有被邀请的客人,看上去不太礼貌啊。这是属于我和米亚同学的约会,随意打扰的话……”
话音未落,粘稠的精神力化为扬起的镰刀,迅速割向郁衡的脖颈!
“……可是会吃点苦头的哦。”姬永笑眯眯补完了后半句。
突然的攻击近前,郁衡的瞳孔紧缩,立刻判断出了形式。
双方的距离太近,他来不及躲避。
要么他用精神力抵御,硬生生吃下这一击,要么他松开抓住阿米利亚的手,撤出攻击范围。
这个不是个需要犹豫的选择。
想明白这点的一刹那,郁衡不退反进,在身前支起道道精神力屏障,主动迎上了那道锋利的镰刀!
镰刀状的精神力攻击异常强悍,切开纸张般流畅地切碎了三层屏障,转眼便到了咽喉处。
下一刻就将切开咽喉,尸首分离!
明明到了如此境地,郁衡的眼神却依旧沉静。他没有看向自己受到威胁的脖颈,贴在地面的手指绷得死紧,余光瞥向另一个方向。
还差一点,差一点……
镰刀的刃终于擦上脖颈,切开狭长鲜红的伤口,鲜血四溅。
郁衡却避都不避,灰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成功了!
两人一面倒似的交锋中,一道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
——“咔嚓”。
阿米利亚浑身一震。
他脚下的锁链碎开了!
下一秒,阿米利亚毫不犹豫振动翅膀,向上俯冲。
郁衡同时向后翻滚,捂着脖子躲开了必死的杀招。
“什么?!”
姬永完全没有想到,只是眨眼间,大好的局势居然就完全颠倒。
他从残留的精神力中意识到了问题。
该死!
那个黑发灰绿眼的男人,趁机斩断了他的锁链!
他沉着脸,手上攥着陡然垂落的锁链一端,狠狠摔在了地上,任凭前一刻那还被紧握的东西成了无用的垃圾。
现在没时间去想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姬永立刻翻动书页,朝即将飞远的黑发少年扔出了一大把东西。
阿米利亚感知到了攻击,转身要躲,没想到看清那东西的真身时还是忍不住惊讶。
与想象中可怕异常的武器不同,那是一大把书签。
形状各异的书签。
如飞刀,如长绳,如铁球。
书签们轻薄而迅捷,如同擅于追踪的警犬,不仅追上了振翅欲飞的小魅魔,还以极快的速度发挥了作用。
飞刀扎入翅膀,绳索束缚身躯,铁球捆住手脚。
不过是平日里一撕就碎的东西,附着上姬永的精神力后,就变作了这世上对阿米利亚最有用的囚笼。
魔力骤然停滞,四肢不受控制。
转瞬间,飞上天空的黑鸟就被强行逼落。
还被引导了方向,不偏不倚,重新掉入了刚刚逃出生天的洞穴之中。
姬永正要对着再度回归手中的神之容器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就见之前那个打扰他的黑发男人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把抱住了坠落的米亚,以身为垫,掉在了他面前。
“这是在上演什么生死离别的苦情剧?都快死的人了,还真有精神啊。”
姬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大片掀起的烟尘,“可惜,我这个人啊,最讨厌这种无聊重复繁琐的故事。既然是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就不要占用我珍贵的时间了吧?”
说话间,其涌动的精神力融为细密的针尖,饿虎扑食般冲了过去。
应对的精神力屏障再度竖起,挡住了蜂拥的针雨。
厚度与坚韧度却不如先前,消融的速度更快。
原因为何,战斗的双方都很清楚——精神力的操控者此刻不够稳定。
阿米利亚被人死死箍在怀里,劫后余生的心情并不美妙。
令人不爽的身高差,让他不用刻意抬头就能嗅到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那是从郁衡草草包扎的脖颈处流淌出来的。
很显然,郁衡以一种压根不在乎生死的态度救下了他。
可阿米利亚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嫌弃,“你凑得太近了。”
他不喜欢血腥气。
也不喜欢现在这个姿势。
郁衡贴得太近了,狭小的空间内翅膀不好张开,这样等他把那些讨厌的书签摘掉之后,也不能顺利飞起来。
而且近距离被那些负面情绪糊了一脸,很容易让小魅魔有种呼吸间会不小心咽下去脏东西的感觉。
郁衡没有答话,也没有放松怀抱。
他抿紧唇,目光专注,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在阿米利亚身上摸索,帮着将那些缠人的书签一一从对方身上摘走、撕碎。
大概是因为郁衡摘除时手上围着一层薄薄的精神力,被他拿走的那些书签好似真成了普通的纸片,没有预料中的反抗,异常顺利地就被清除了大半。
清理这些书签的举动像是在给鸟雀梳理羽毛,一层层由外而内,耐心平静得理所当然。
阿米利亚同样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对待。
早在要离开废弃区的那天,他就意识到了,郁衡似乎在他身上寄托了什么情感。
他猜测那或许是源于……余枝。
失去了妹妹后,孤身一人的哥哥大概是将他当做同类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他们会在想起余枝时,拥有一瞬共鸣的情感。
郁衡为此会愿意帮他。
但这样的帮助大概是有限度的。
密密麻麻的针尖敲击屏障,如同一场暴雨不断锤击地面的声响,每一声都是即将无处可逃的催促,昭示着他们危险的处境。
屏障外的姬永气定神闲,还有空假惺惺劝说两句,“米亚,原本我不想用这么粗暴的手段邀请你的,我们曾经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的夜晚,我很怀念那段时光。只是你太过心急又自持己见,才会让我们闹得这么不愉快。但神会宽恕你的罪孽,我也依旧愿意为你敞开怀抱。我不想真的伤害你,如果你现在自己过来,我们之间还可以回到开始的样子。”
那些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攻击,倒是半点没有这人话中可以转圜的余地。
阿米利亚半个字都不信。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别的东西他或许看不出来,姬永这个人恶劣的本性倒是窥见一二。
“我不想和你一起死在这里。”阿米利亚收回看向外侧的视线,直白道,“如果你死了,我会想尽办法离开。”
郁衡摘去书签的动作微微一顿。
刚刚他听见姬永说起和阿米利亚要好时,也有同样的动作。
阿米利亚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无感慨,继续说,“你赢不了他,你的屏障已经快撑不住了,这样下去没有意义……”
“你希望我怎么做?”没等他说完,郁衡就打断了他,似乎不想听那些兜圈子的话,又似乎已经觉得没时间听了。
怎么做?
如果面前的人是江怀风,阿米利亚一定会要求杀了姬永。
可面前的人是战力比不过姬永的,也比不上江怀风的郁衡。
甚至不是全盛时期,而是受伤半残状态。
让这样的人去和姬永战斗,毫无疑问是找死。
于是阿米利亚略一沉默,再度开口时,缓慢而冷静。
他说,“为我杀了他吧。”
这句话几乎等同于——为我去死吧。
纵使再迟钝的人,都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残酷含义,更何况是本就敏锐的郁衡。
郁衡摘掉了最后一片附着在阿米利亚脖颈上的书签。
手却没有离开,反而顺势往上,抚上了小魅魔柔软白皙的脸颊。
他垂下眼,发丝的阴影中,灰绿的眼眸宛如一对沉郁的松石。
“如果我为你杀了他,你就不会走了吗?”郁衡轻声开口。
阿米利亚有些惊讶,这话不像是他印象里那个郁衡能够问出来的。或者说,郁衡很少会问他这种问题,郁衡是清楚他的本性的,因此从来不会奢求这类答案。
他抬头,漆黑的眼瞳与之静静对视。
视线交错间,两人都读出了回答。
“好。”
郁衡松开手,移开视线,唇线拉直,闷闷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