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很快,转瞬就落在高台之上,而持剑的人动作非常轻巧,几乎只能让人看到一个残影,比起剑舞,这更像是一场月色下冰寒的落雪。

    炭治郎听见周围人在惊呼,他朝台上望去。

    看到继国严胜正站在上面。

    他穿着紫色的羽织,上面绣着金色的丝线,那张平日里多半表现出无聊或轻蔑的脸上,此刻正露出清淡的宛若霜雪般的神色。

    人群因他的出场而沸腾起来,而被欢呼的对象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朝熙攘的观众轻轻瞥了一眼……

    然后抬起那把剑。

    灶门炭治郎看见过很多次继国缘一拔剑的样子。

    对于被世界眷顾的神之子,继国缘一或受鬼杀队所托,或者是为了保护严胜,经常拔出他那把赤红色的日轮刀。青年用剑的姿态总是轻易而冷淡,像对世间万物都没有感情的神明,一把剑和一片落叶,对他来说都无甚区别。

    而继国严胜却不同。

    炭治郎怔怔望着台上。

    作为整日被缘一背在背上的鬼,严胜出手的机会很少,又因为没有合适的佩剑,通常只用血鬼术,炭治郎极少看到严胜拿着剑的样子。

    而直到今日,炭治郎才发现。

    原来严胜大人持剑的样子……

    是这样的优美。

    起身,落下,转身,每一道剑击上都仿佛升起一道无暇的月轮,难怪会有人喊他神女转世,炭治郎发着愣,看着台上宛若一片最清冷的月光的剑术,以及剑后那凛冽如冬雪的面颊,忽然感觉能闻到一股凄清的霜寒。

    严胜大人真的很喜爱剑术吧。在闻到那寒意时,炭治郎不合时宜地想:

    只有深深地爱着某样事物、并且甘愿将生命都奉献其上,即使堕落扭曲也不足为惜,将自己的全部人生,都寄托在这一把日轮刀上的人……

    才能散发出这样寂静又美丽的味道。

    炭治郎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在他们这个世界的严胜大人,会跟随无惨堕落成鬼了。

    忽然,炭治郎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眸。

    他一惊,继国严胜想必是看到自己了,但目光并没有停留,相反,他微微转移了视线,将目光——

    落到旁边的继国缘一身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挪走。只是握着剑,将剑尖对准台下的弟弟。周围的人们以为严胜是在看自己,纷纷发出兴奋的喊声,可严胜的眼中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并没有发出声音。

    在千百道灼热的目光下,继国严胜年纪尚小,却已可用端丽来形容的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

    对着在人群中,正死死望着自己,目光阴暗如野兽的缘一。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宛如春月下融化的霜雪。

    -

    继国严胜当然不是因为无聊,才答应了宇髓的请求。

    他是因为缘一答应的。

    出演三天,严胜日日都在台下看着缘一的身影。他那被严胜所拒绝、规定“这几日不许来找我”的弟弟,怔怔地抬着头。

    那双平日里只有流云和落月的眼睛,正一动不动,满满地装着严胜自己。

    继国严胜不想否认这给他带来的乐趣。

    他一直苦苦追寻着,所有人都觉得缘一更在乎他,他这位弟弟对自己有过度的保护的欲望,但只有严胜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是自己更需要缘一。

    他需要缘一的认可。崇拜。看着自己时亮起的眼神,那样把自己当作珍宝、全心全意去爱的眼神。

    每当这种时候,严胜就可以原谅这一切。他可以原谅缘一的天赋,原谅自己的嫉妒,原谅一直以来乃至永远——他都无法追逐上缘一的这个事实。

    继国严胜是因此,才能够抵抗鬼舞辻无惨曾经绑架他时,对他反反复复的蛊惑的。

    毕竟,全世界都不会有比缘一更完美、更值得去拥有的东西了。

    他为自己能够在缘一眼里占据一席之地而快乐。

    这种快乐,甚至可以同严胜赢下了某场对决,研究出新的剑型,或遇到了有趣的敌人来相比,他在台上表演,血液轻而易举地因弟弟的注视而燃烧,在体内沸腾,看着我吧,不可抑制地使用出月之呼吸的时候继国严胜在心里不受控地呼喊,缘一……

    看着我吧。

    神明宠爱的孩子,最强大的男人,我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最出色最与众不同的弟弟,继国缘一,从生来就与我不同,拥有着一切我得不到的东西的弟弟。

    看着我吧。

    ——让我变成,你唯一一件得不到的东西吧。

    继国严胜笑了。

    并在最后一天的演出,他第一次与台下的缘一对视。

    看见自己平日里什么都不在乎的、神佛一般的弟弟。

    他总是冰冷无情,此刻却扭曲而孤掷的表情。

    用你那双,从不会关注人类和蝼蚁的眼睛……

    看着我吧,缘一。

    -

    表演时间很短,剑舞这种东西本来就不会有多长时间,虽然说是卖到时任屋,但继国严胜并不真的打算去学游女的技艺。

    能出演剑舞,将自己最看重的剑术拿出来表演,已经是继国严胜最大的让步了。

    要不是为了缘一,他才不会这么做。

    他是今日最后的演出,算得上压轴,表演完,严胜回到帷幕之后,而人群却迟迟不散,大概还在因为方才的演出而震撼。

    继国严胜坐在镜前,有佣人过来帮他收拾,他懒懒坐着,随意伸手,准备将长剑递给身后的人后。

    严胜忽然停下了动作。

    “你们先出去吧。”他说。

    “?可是……”

    “出去。”

    佣人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出去了。

    房间很快恢复了寂静,严胜看了看镜子,将脸上被贴上去的金饰取了下来。那张漂亮的脸一点点恢复最原本的素净,继国严胜微微垂眸,将多余的饰品放在桌上——

    “你就是时任屋力捧的新人?”

    一道诡谲的女声在严胜背后响起。

    而继国严胜的手微微停下。

    下一秒,整个房间都被粉色的绸带包围起来!那长长的绸带在房间中间汇聚,继国严胜转过头:

    他看见一个极美的女子,从绸带中走了出来。

    “就是你抢了我的风头?”那女子比严胜高,一头黑色长发高高竖起,脸上有鬼化的花纹,昭示她的身份,而瞳孔中上弦的字样,让严胜多看了她一眼。

    六?

    继国严胜兴致缺缺地扭过头。

    而这态度似乎让潜入进来的堕姬很不高兴,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继国严胜,在看清他的脸之后,露出一个贪婪的表情:

    “倒是真有几分本钱。”

    她伸出手指,舔了一下尖锐的指尖,感到嘴里已经在分泌唾液:她最喜欢吃好看的人了。

    而眼前这个小孩……堕姬心想,大概算得上几十年难遇的珍馐。

    自听说了时任屋新来的美人抢走了自己原本的客人,就一直自顾自愤怒的堕姬,看着严胜,忽然扭曲地笑了:

    “既然这样,我就在这里把你吃了吧?算是我给你最大的恩典。”

    而面前的孩子却没有露出她预料中惊恐的表情。

    继国严胜只是微微抬起头。

    看着堕姬愣怔的脸色。

    他同样露出一个微笑。一个冷淡的,还夹杂着几分轻蔑的微笑。

    “就凭你么?”

    堕姬脸色一凝。

    然后她尖叫出声,整个房间的绸带疯狂暴起。刹那,继国严胜举起一旁的长剑,转瞬砍断了所有的绸带。

    他在空中轻巧地转身,落到外面的高台上,重新掩起的帷幕拦住他的身影,让继国严胜向后仰倒。

    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在层层纱幕里倒坠。他听见外面人群的哗然声,大概是以为这是严胜特别的谢幕演出,而严胜也没有让他们幻想破灭的意思,只看了人群一眼。他的长发和衣襟散开,与纱幕交叠,有一个瞬间,人群看他,仿佛在看美得惊心动魄的荼靡。

    在吉原的夜里,尽情绽开的月光。

    下一秒,惊鸿一瞥的孩子消失在层叠起伏的幕后。

    在堕姬惊恐的视线中,那张漂亮的脸上,浮现出六只金色的鬼瞳。这方才看上去一手就能掐碎的人类孩子,忽然变成了让人避之不及、看到就心生恐惧的恶鬼。

    她再次尖叫出声:“你——”

    然后恶鬼举起了剑。

    月光升起。

    “月之呼吸·壹之型暗月”

    继国严胜一刀斩断了堕姬的头颅。

    那颗头呆呆地滚了出去。

    甚至还在不停地尖叫。

    迷茫的视线中,堕姬还没能思考过来,自己是怎么、什么时候被人砍断了头,就听见那个恶鬼呼唤别人名字的声音:“炭治郎。”

    他的声音清澈而冰冷,像化雪后最洁净的一捧雨水。而这样动人的声音,讲的却是最凶残的语言:

    “这只鬼还没有死,”继国严胜对着匆匆赶来,正紧紧握着刀的灶门炭治郎说:“她体内还有一只鬼,你只需同时砍下他们的脖子,就能将她杀死。”

    他微微侧头霜白的脸上,是让人憎恨的平静和冷漠。

    “交给你了。”

    这种实力的鬼……

    堕姬在他眼里看到这样的神色:

    还不配让我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