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时陷入凝滞。

    灶门炭治郎还在发愣,而他身边的千寿郎更是一头雾水,摸不清头脑。

    只有站在前方一动不动的继国缘一没什么反应。他看起来面无波动,只有一双眼睛眨了一眨,半晌,他蹲下身,把地上的严胜抱了起来。

    像抱什么最珍惜的宝物一样死死抱着。

    “……”

    炭治郎默默看着缘一。

    绝对是因为严胜大人的话在高兴。但是……

    难道缘一大人看不出来,严胜大人在说出那句夸赞的时候,表情并没有多么快乐和自豪么……

    继国缘一当然意识不到。

    他自幼就对人类的情感难以理解,即使深爱着自己的母亲和兄长,也对对方情绪的起伏感到无法把握。缘一一直非常感谢自己的哥哥对自己的照顾,能够让他这样愚笨的人也能够正确处理继承人的事务,最后顺利地继承继国家主的位置。

    但他一直觉得还是兄长大人,才最当得上这尊贵而身负重任的职责。

    此时,继国缘一对院里那个男人的激动也感到难以理解。他开心地抱紧自己的哥哥,歪了歪头,问对方:“你认识我?”

    那男人还指着他,手指颤抖。他似乎认出来继国严胜恶鬼的身份,通过通透的世界,缘一辨认出来,对方的身体和血液正在急速升温,随时准备着将兄长大人斩杀。

    却因为自己的存在而不敢上前来。

    缘一并未出手,只是轻轻将手指放在刀柄上。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兄长大人。

    即使是人类……即使是鬼杀队。

    也不可以伤害欺辱兄长大人分毫。

    那个男人似乎认清了他的态度。炼狱槙寿郎沉沉地看了严胜一眼,眼神全是忌惮。随后他将视线转回继国缘一身上,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天赋”、“才能”之类的话:

    “有才能的人,生来就不一样。而没有才能的人,就如同一颗草芥,轻易就会被命运碾碎。”

    灶门炭治郎握紧了拳头。他双眼怒睁,感到无比愤怒,几乎想从胸膛里大吼出声。

    就是这种理由?

    就因为这么扯的原因,这根本站不住脚的理念,就对炼狱阁下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看起来,这难道不是炼狱阁下的父亲吗!怎么会有父亲舍得如此侮辱自己的孩子,甚至在言语间,连身边的千寿郎都不放过,即使男孩害怕得躲到一边,也口出狂言,谩骂着千寿郎的天真?!

    不可原谅!!!

    灶门炭治郎立刻就想上去一个头槌,可就在他这么做之前,继国严胜有了动静。

    他笑了一下。

    “你是这么认为的?”继国严胜说:“有才能的人宛如天上的星辰,而没有才能的人,就只是地上的草芥?”

    炼狱槙寿郎沉默。他大概以为严胜要反驳他,因鬼此时冷冷的眸光。

    可他猜错了。

    “你说得很对。”

    继国严胜说:“很有道理。一点错都没有。日之呼吸就像天上的太阳,神灵般的星辰。那耀眼决绝让人不可直视的光芒,是凡人无可企及的存在,只有最被神眷顾的神之子一样的人,才能够自由使用的东西。”

    “而其他的呼吸,炎之呼吸,水之呼吸,雷之呼吸……”继国严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月之呼吸。”

    “都只是仿造的伪劣品罢了。”

    “兄长!”

    出乎意料,第一个反驳的人是平日里从不反对严胜的继国缘一。

    他死死抱着幼鬼,好像此时才意识到哥哥生气了一样,极不安地摩挲着哥哥的脸颊,“兄长大人,您为什么这么说?您创立的月之呼吸是这样的美丽,舞动时让人心旷神怡……这根本不是缘一的呼吸能够企及的!”

    “正是!”炼狱杏寿郎也加入进来,“虽然未有幸见到严胜大人出手,但各个呼吸都有自己的长处所在,即使相比日之呼吸略有不足,但是才能这种东西,想必一定是可以培养的!”

    继国严胜并没有说话。

    他看了一眼发愣的炼狱槙寿郎,沉沉地望进对方恍惚的眼睛,随后,他将自己埋进弟弟的怀里。

    “缘一,”他在缘一的胸膛间,发出闷闷的声音,“我累了。回去吧。”

    “……是,兄长大人。”

    继国缘一小心翼翼地将严胜送回箱子,关上门。等箱门完全关上,他抱着箱子,脸上浮现出一种浅淡而静默的哀伤。

    “炭治郎君,”继国缘一恳求地看着他,“请早日寻找到让鬼变回人类的方法吧。”

    -

    炭治郎和缘一曾经聊过这个问题。

    在无限列车事件中,炭治郎从自己救下的少年口里,得知了“精神核心”这个概念。

    当时缘一坐在炭治郎病床边,神色有些犹豫。炭治郎很惊讶,因为大多数时候,来寻找自己和祢豆子的都是严胜大人,而性情冷淡的缘一大人很少会主动拜访。

    但缘一大人下一句说出的话,就让炭治郎睁大了眼睛。

    “当时,在鬼制造出来的梦境中……”

    继国缘一说:“其实我是清醒的。”

    炭治郎惊呆了。

    他愣愣地看着继国缘一,难以置信地问:“那您——”

    您为什么不醒过来呢?!

    在梦中清醒,这并不奇怪,炭治郎自己就在梦中醒了过来,因为祢豆子的呼喊,意识到自己身在梦境之中。

    原本,只有他能醒,或者说只有炭治郎自己醒得最快,这本就让炭治郎疑惑了。他还以为是因为祢豆子的帮助,却没想到……

    “原来您也醒来了,”炭治郎困惑不解,“那您现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缘一沉默了一下。

    “我在梦里,看到了来寻找我的兄长大人。我看见他的表情,非常……非常……”

    “非常难过。”

    继国缘一说。

    而炭治郎愣愣地睁大眼睛。“您是做了什么梦呢?”炭治郎实在想不清楚:

    继国严胜此人,在炭治郎和他相处的过程中,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对方难过了,严胜大人简直就如同一块刀枪不入的钢铁,无论是谁,都不会让他痛苦和气馁吧。

    你看,就连那个鬼舞辻无惨,也不能让他堕落。

    但缘一大人的一个梦……

    “难道,您梦见您不要严胜大人了?”炭治郎小心翼翼地问。可这也不可能啊!缘一大人怎么可能会离开严胜大人?严胜大人离开他还差不多!

    果然,继国缘一摇摇头,像看什么口出狂言的洪水猛兽一样,看了炭治郎一眼:“自然没有。我只是在做关于小时候的梦。”

    小时候?炭治郎好奇地问:“什么样的梦呢?”

    关于继国兄弟幼年的经历,鬼杀队众人已经好奇很久了,按照缘一大人偶尔的透露,似乎是颇为和谐和睦的,虽然严胜大人似乎处境艰难,但两人都好好地长大了。

    或许就是因为有这样幸福的经历,才能让那个世界的继国兄弟,与炭治郎这个世界的不同,能够相互陪伴吧。

    而缘一也的确说:“我梦见,我不是继承人,兄长才是,我祝福兄长成为第一的武士,然后发誓永远追随他……”

    “这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炭治郎懵了。可缘一摇摇头。

    他那万年难得变化的,无感无情的脸,流露出一丝细微的哀伤。

    “我想,兄长大人内心里或许是恨我的,”他说:“所以才会那样难过。”

    “我不想兄长大人恨我……一想到兄长大人或许不爱我,我就觉得……”

    炭治郎想起,在护送列车幸存者时,那个侵入了缘一大人梦境的女孩一脸惊恐。她对炭治郎说:“那个人……那个男人,他的精神核心,”声音颤抖得说不出话:

    “他的核心……是一颗陷在淤泥里的太阳!”

    炭治郎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我就觉得很痛。”

    继国缘一说。

    炭治郎犹豫了一下,“那缘一大人,您准备怎么做呢?”

    “所以,我想帮助兄长大人变回人类……或许这样,兄长大人就能够看清我的心了。”

    “拜托你了。”继国缘一俯下身去,在炭治郎面前,低下了自己的头,“请帮帮我和兄长大人吧。”

    -

    灶门炭治郎当时答应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蹲下身来,看着抱着箱子、半跪在地上的继国缘一,表情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的双眼像两颗永不熄灭的火焰。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他说。

    之后拿到残破的手记,炭治郎一行人告别了炼狱一家。

    他们回到蝶屋,炭治郎便开始了被钢铁冢追杀、又被蝶屋的人员逼着修养,而后同善逸和伊之助修炼之类的时间。

    而继国兄弟也闲了下来。

    不同于要修炼提高自己的少年们,他们已经不需要修炼了,即使是保持状态,每日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问题,严胜还需要通过睡眠恢复体力,继国缘一就只剩下了定期去烧断猗窝座四肢的工作。

    日子慢慢变得平静。

    无论别人是什么想法,觉得无趣或者着急,继国缘一都没这样的感觉。

    自打出生起,他便喜欢这样无聊而平静的日子,比起练剑,更喜欢同兄长玩风筝和双六,比起杀鬼,冬日里和兄长分享同一块蜜薯会更让人高兴。

    如果鬼不肆虐的话,这样的日子还挺好的……

    但鬼显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即使上弦之三失踪,鬼舞辻无惨似乎也没有收敛的意思,在一日少年们修炼归来的傍晚,炭治郎首先听到的是尖叫的声音。

    “啊啊啊放开我,香奈乎!救救我,香奈乎!”

    当少年们回到蝶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女孩们拖拽着一个男人的诡异画面。

    “……”

    炭治郎瞬间拔刀上前,“离葵小姐她们远一点!!!”

    一番争斗之后,双方才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在宇髓天元答应将炭治郎三人作为替代带走后,继国缘一沉默地背着箱子,走到了蝶屋门口。

    “兄长大人与我和你们同去。”

    “……”炭治郎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到继国缘一就反射性的头疼,果然是因为这对兄弟太强又太离谱了吧……他硬着头皮说:“缘一大人,此行一趟,我们似乎要去吉原……”

    “?”缘一歪了歪头,似乎不解炭治郎说这话背后的意思。

    “吉原……就是花街。”

    炭治郎佩服敢在缘一大人面前说这种话的自己。

    继国缘一顿住。

    他眨眨眼,好像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才反应过来。“无妨,走吧。”

    白皙的面容没有一点波动,让在旁边紧紧盯着他的善逸和伊之助都不免感到失望。

    “呵,你们都是笨蛋,呵,居然不懂花街的意义,你们这群不解风情的蠢货!!!”

    善逸还发出愤愤不平的声音。

    只有在箱中的继国严胜,通过通透,看到自己弟弟泛起红色的后颈。

    花街吗……

    严胜若有所思,他支起短小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忽的笑了。

    如果炭治郎能看见,就一定会打个冷战,知道这位祖宗一定在想些什么坏主意的笑容。

    可惜炭治郎看不见。

    经过一段时间的奔袭,他们来到了吉原。

    在路上,宇髓天元已与他们交代过任务的详情,“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找到我失踪的三位妻子。”他神色凝重,并不管旁边善逸嫉妒愤怒到面色扭曲的脸,“为此,你们三人都需要化作女子,进入不同的店中。”

    少年们停下。

    然后抬头。

    “……啊?”

    露出一张张呆滞的脸。

    而继国缘一不为所动。

    他背着箱子,即使身处五光十色的吉原之中,也像是一簇格格不入的冰雪,行走间自与其他人存在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和结界。

    说老实话,宇髓天元看着还觉得有点不爽。

    虽然实力确实很强,但继国兄弟这嚣张的态度,果然还是太不华丽了!在给少年们化完妆,并发觉实在惨不忍睹之后,宇髓天元拿伪装的折扇敲了敲自己的手背,然后展开,挡住自己的嘴唇。

    “严胜阁下和灶门祢豆子不同吧?”

    “?”缘一和炭治郎同时困惑地抬起头。

    ……好丑。宇髓天元被炭治郎的妆弄得不忍直视。

    “这三个男的,伪装出来的效果实在太差,说不定一个都卖不出去。”宇髓天元开始口若悬河地瞎扯,“可无论是我,还是缘一大人,都太过壮硕、没有伪装成女子的能力。”

    “——如果严胜大人能够正常交流,保留意识,无需时时刻刻睡觉的话,那由严胜大人进行拟态,化为女子进入店中,岂不是更为高效和完美?非常华丽!”

    “……”

    善逸傻了。

    伊之助没反应。大概没听懂。

    而炭治郎的额角流下一滴冷汗。他惊恐地看着在那里口出狂言的宇髓天元,在心底里疯狂尖叫:

    音柱大人,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您知道您面对的男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他、缘一大人,可是一个彻彻底底、如假包换的——

    “……你说什么?”

    继国缘一微微垂着头。他面无表情,只一双眼睛稍抬起,火红的瞳孔看着宇髓天元,像无情的神明看着渎神的信徒:

    “你说让兄长大人……去做什么?”

    他是一个——超级无敌大兄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