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亮。
欧阳情梦里置身一处很荒凉的地方,远处仿佛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她想找到那个有水的地方,可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心急如焚欧阳情在烦躁和憋闷中睁开了眼睛。
昏黄的房间,惨淡的烛光。
她看到了安小六,正在洗头发的安小六。
那“哗啦啦”的水声,与自己梦里的声音一般无二。
欧阳情登时坐起来,不可思议地瞪着不远处弯腰洗头发的安小六:
“我还在睡觉,你居然在洗头。”
安小六抬头,长长的头发将她整颗头包着,宛如一个惨死的水鬼。
在幽暗烛火中格外的阴森恐怖。
欧阳情:……
“你是想吓死谁。”
安小六平静地说:“陆小凤送你过来的那天晚上,我本是想洗头的,没洗成,昨天我又想洗,又没洗成……再不洗头我的头发就要馊了。
“我还想泡澡,可惜李燕北在这里……”
欧阳情望着地上昏迷不醒,只在关键部位搭了条毯子、连胸毛都没有遮利索的李燕北,顿感无语。
——哦,差点忘记他了。
“你想泡澡?”
“是啊,我想找个地方泡一泡,我对京城不是很熟,没有找到女人泡澡的地方。”
此时安小六半个脑袋浸在水盆里,声音也被水声覆盖。
“你想像男人一样出入澡堂,”欧阳情用一种“你在异想天开”的眼神望着她,“京城没有这样的地方,不过——”
欧阳情突然笑了。
安小六将遮脸的湿发撩开,疑惑地望着不知因何发笑的欧阳情,她刚刚才发现欧阳情的这样的冷美人笑起来居然有酒窝,甜甜的,就像一块饴糖。
“我知道哪里有女人泡澡的地方。”
“哪里?”
欧阳情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嘲讽像是挑衅:“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非法组织成员。
安小六在心里默默地说。
欧阳情用一种近乎恶毒的语气说:“我是怡情院的女人。”
“然后呢?”
安小六将脑袋扎进水盆里又开始“呼啦啦”地撩水。
“怡情院是妓-院,我是怡情院的妓-女,妓-女!!”
“然后呢?”
欧阳情忽然有些泄气,她觉得安小六像个傻子:“你除了‘然后呢’还会说别的吗?”
“水凉了,”安小六慢慢说,她脑袋上还有木槿叶揉搓出的泡沫,本该清澈的水此刻绿油油的,上面还漂浮着叶子软烂的碎末,“你既然不睡觉,那就下楼去后厨提壶热水,这个时间应该没人要害你,你很安全……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不去!”
“不去就杀了你。”安小六淡淡的信口胡扯。
她的毒那么贵,才不舍得用在欧阳情身上。
但是呢……欧阳情并不知道呀。
嘻嘻。
欧阳情崩溃道:“你这个女人究竟讲不讲道理!”
——我当然不用讲道理,我就是道理。
看在欧阳情起身穿鞋的份上,安小六将这句话默默咽了回去。
.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
全福客栈已重新热闹起来。
安小六点了三笼包子、四根油条、两碗豆汁、两碟小菜。
狗哥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包子,用牙签熟练地夹着碟子里的小菜:
“姊姊,今天上午咱们去哪儿?”
“待会我要和欧阳情出门,大概要半个多时辰才能回来,刚刚我给了店伙计一块碎银子,让他烧了三壶热水,你到我房里泡个澡,顺带看着点……”
安小六说着,在桌子上泼了点茶水,写了个“李”字。
小少年本来茫然“李”是谁,几息的功夫才想起来,是那个胸口被戳了一个血窟窿的伯伯:
“那个伯伯还没醒来吗?”
“没有,他一身伤,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
李燕北一路被陆小凤用真气护着心脉,当天中午又服了一颗安小六的解毒丸,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就算伤口痊愈了,身体也会大不如前。
好好调理着能活个十多年,要是再像过去一样不知节制,大概也就这么两三年的事。
狗哥啃着包子,嘴里含糊道:
“我知道了,待会我去姊姊的房间。
“唔,对了,要不要和薛姑娘说一下呢,我怕我洗澡时她忽然闯进来。”
薛姑娘看起来不像是进屋会敲门的人呢。
“让欧阳情对她说,苏二侠那边你也去知会一声。”
“还向他们要钱吗?”
姊姊的那些药很贵呢,平时连药渣都要攒下来泡澡洗脚。
安小六犹豫了一下,听从本心,她当然想要钱,但狗哥跟着玄素庄二位庄主也学了一些剑法。
要是峨眉弟子肯指点一二,那不要诊金也没什么。
“算了,钱的事再说吧。”
安小六无比心痛地做出了让步。
.
天空一片碧蓝。
从怡情院沐浴更衣后的安小六,第一次觉得脂粉香是那么的难以忍受。
欧阳情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就在刚刚她离开了怡情院,真真正正的离开。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欧阳情笑吟吟道:“跟着你如何?”
“不如何,我不同意。”
欧阳情一愣:“我以为你很同情我。”
“我比较同情那些想走却走不了的,”安小六很诚实地说,“你年轻漂亮还会武功,想走随时可以走,我同情你做什么?”
欧阳情沉默片刻:“你是对的。”
顿了顿,她又说:“我会往南走,去哪里暂时还没想好,但肯定不会去金陵。”
这个时间阳光已经很足了,茶摊、饭馆,酒肆……到处都是高谈阔论的江湖人。
安小六、欧阳情路过时,那些人的声音比先前更高更响,简直在扯着嗓子喉。
欧阳情目不斜视,安小六却好奇地看了过去。
因为……
【“一个轻功卓绝的武林高手。”】
没有任何证据,安小六就是觉得富贵儿是在说楚留香。
她四下张望,那些江湖人中有些肥头大耳、有些瘦骨嶙峋,当然相貌堂堂的也不少,却都不是楚留香。
【“他易容了。”】
富贵儿细声细气道。
安小六戳了戳小系统:“哪个是他呢?”
【“你猜啊!”】
富贵儿贱兮兮的说道。
安小六无语:“不猜,我好奇心没那么重。”
【“哼!”】
却在这时,前方传来兵器相碰的“砰哐”声。
人头攒动处,安小六见到了几个上蹿下跳江湖人,以及,周旋在几个江湖人之间的……
【“一个麻烦缠身的陆小凤。”】
【“五个自视甚高的蹩脚武夫。”】
“你在看什么?”
欧阳情明知故问道。
“我看到了陆小凤,他好像遇到了麻烦。”
如今江湖皆知陆小凤身上有六条通向皇宫的缎带,尽管他身上的缎带现在只剩五条,依然是这些绿林好汉围追堵截的对象。
“和我有什么关系?”
欧阳情冷冷道。
“没说和你有关,不过我想帮帮他——”
财神爷有难,若是坐视不理岂不是不讲道义?
想着,安小六以极快地速度藏在墙角后缩起来,袖子里飞射出一片粉末。
“快走快走!”
做了坏事的安小六拉着欧阳情拔腿就跑。
与此同时,她们身后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
“哈哈哈哈——”
“嘎嘎嘎嘎——”
欧阳情忍不住回头,先前那些威风八面的江湖人此刻宛如失心疯一样撒泼大笑,每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至于陆小凤,陆小凤早在看到安小六的那一刻已经有所提防,他施展轻功,一掠四五丈,如今已将这些江湖人甩得无影无踪。
“你做了什么?!”
欧阳情震惊地望着身边的女人。
“让大家开心开心。”
——是让你开心开心吧!
欧阳情在心里大叫。
她没有把话说出来,因为她确实很开心,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愉悦、放松。
当两个姑娘气喘吁吁回到全福客栈。
欧阳情捋了捋头发,忽然说:“我叫欧阳情。”
不等安小六回答,这个姑娘已提起自己的小小包袱,挺直腰板向客栈走去。
.
待安小六回到房间,狗哥已经焕然一新。
他穿着质地极好的新衣,看起来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姐弟俩身上都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
安小六把从陆小凤那里得来的缎带塞到小少年手中:
“到了皇宫尽量跟着陆大侠,少说话多观察。”
狗哥拿着缎带傻乎乎望着安小六:“姊姊,你不去?”
“要是有两条缎带,我一定去,但我们只有一条,姊姊不会剑,去了只是看个热闹,所以你去。”
“可我去也是看热闹啊。”
“外行看热闹,内行学本事,”安小六瞪着弟弟,“前天在春华楼,你不是见了一次‘天外飞仙’吗,再看一次兴许就学会了。”
狗哥的武学天赋非常人可比,好多招式他一看就能比划着来,否则安小六早把缎带卖给隔壁唐天纵了。
“要是没学会呢?”
“没学会就没学会呗,”安小六不怎么在乎道,“你看那叶孤城,他都这么厉害了撒个花瓣还得雇人帮忙,等你成了大侠,姊姊给你做个专门喷花瓣的东西,省着你雇人还要花钱。”
狗哥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直到离开房间,小少年才隐约意识到,他们不是在聊去皇宫吗,怎么变成撒花瓣了?
黄昏安详。
姐弟俩买了两只片好的烤鸭,又买了炒肝儿、爆肚儿在大堂里吃晚饭。
说来奇怪,一贯人声鼎沸的全福客栈眼下忽然空了下来,中午还在大堂聚众吹牛的江湖豪杰们,此时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安小六好奇心一贯不重,她给小少年卷了个鸭肉饼子:“多吃点,说不定他们要打一晚上呢。”
虽然高手过招只在瞬息,但安小六觉得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都不是瞬息能干掉的。
依这二人的实力,兴许打到最后剑都断了,也不见得能分出高下。
若这两人好胜心重一心想要比个高低,直接肉搏也说不定。
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连神剑山庄的谢晓峰都去挑粪了,西门吹雪忽然觉醒了“拳剑”之术,也不是不可能。
安小六想着西门吹雪光着膀子站在皇帝老儿上朝的屋顶,和同样光着膀子的叶孤城一同滚下来,双双砸坏太和殿的的石板……
【“嘻嘻。”】
“姊姊,你也吃!”
小少年卷了一个塞满了鸭肉的饼子递给暗自偷笑的安小六。
“嗯!”
却在这时,富贵儿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个武功高强的唐门高手。”】
三息后,一个人身穿华服、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坐在安小六的对面,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对面美艳到近乎妖异的女人。
唐天纵,唐门新一代里最年轻武功最高强的一个。
因为天赋奇高无比,被唐家人寄予厚望。
不过安小六觉得他脑壳有点问题,就像现在,唐天纵居然说:
“你到底给我大哥二哥灌了什么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