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六震惊了!
这一刻她不知道是应该看朱七七,还是应该看王怜花。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去看王怜花。
然后……
所有人都在看王怜花。
虽然安姑娘长相有别于中原女子,眉宇间还真与王怜花有三分相似。
欧阳喜痴痴看着安小六:“原来姑娘姓王……”
安小六面露惊悚:我不是,我没有!
你们不要觉得我无父无母就编排我的身世!
朱七七俨然一副“我已经看透一切真相”的模样,恨恨道:
“我那天见的人是你,你扮成中年妇人,与王怜花联手骗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骗了这里所有人,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只有红着眼睛的朱七七厉声质问着安小六。
已经调整好状态的王怜花,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沈浪已经听不下去了:“七七,不要胡闹。”
熊猫儿也忍不住道:“朱姑娘这就不对了,小兄……安姑娘不通武艺,她连轻功都不会。”
“她撒谎!”
朱七七嘶声大叫。
在少女心中,安小六这张脸已逐渐和王怜花重合。
下午的噩梦再次浮现,所有人都相信王怜花那个恶棍,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
“我没有胡闹,你们都被她骗了,”朱七七咬着牙,“王怜花不是好人,这个女人也不是,就算你不是那个女人,也与王怜花有莫大的关系!”
此时,安小六已经听出来了,朱七七应该是见过一个长得与自己很像的女人,而那个女人极有可能是王怜花的母亲。
难怪王怜花如此俊美了,原来都是我(这张脸)的功劳。
安小六叹息:“朱姑娘,你确实见过我——”
朱七七冷笑:“我当然见过你,你当着我面折磨那些可怜的女人,你还将我关起来,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我又怎会被王怜花那恶贼轻薄欺辱!
朱七七说不下去了,她只觉得满腹委屈无从发泄。
她被沈浪误会,被所有人误会……
明明被欺辱的是她,被轻薄的是她,可所有人都在维护这些恶贼。
少女倔强地咬着下唇,任由眼泪滑落也绝不低头。
楚留香叹气。
他当然知道安小六与王怜花素昧平生。
可看到两人相似的容貌,他还真不敢保证两人全无关系。
安小六知道不能任由谣言继续发散下去。
要是楚留香也误会,自己可真是有嘴没处说了。
她定定望着朱七七:
“朱姑娘,你说了这么多,也可以让我说句话了吗?”
“好,你说,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
朱七七瞪着安小六,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晚饭前她已经哭过一场,此时连声音都是哑的。
安小六说:“朱姑娘或许真的见过我——”
朱七七怒极反笑:“那是当然,那天我看得清清楚楚!”
“但却不是在洛阳,”安小六截住了朱七七想要说的话,“朱姑娘可还记得去年你曾在凤阳喝过一碗粥吗,我想那碗粥应该是好喝的。”
“姑奶奶喝过的粥多了——”
朱七七话未说完,忽然怔住了。
不对,她确实是喝过一碗粥,煮粥的人,煮粥的人是……
“你、你——”
她指着安小六,半晌说不出话。
因为她已经猜出安小六的身份。
可这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你一定在骗我,你一定是从哪里听来的……”
朱七七嘴上这般说,心里已经动摇了。
安小六通透明亮的眼睛温和地望着朱七七:“当日多亏朱姑娘和小公子解围,至于我的事,还请朱姑娘保密。”
她实在不喜欢自己每去一个地方,一群人向疯子一样到处乱窜,嘴里疯疯张张嚷嚷“瘟姬来了,瘟姬来了”。
“真的是你,难怪、难怪你对我这样好,”朱七七喃喃道,“难怪我家那小鬼总说长大要娶你,我若是个男人一定也想娶你……”
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安小六、不,应该是凤阳瘟姬与王怜花并无干系,可偏偏像极了王怜花的母亲。
先前她对自己的种种特殊之处,只因为她是朱七七,是火孩儿的姐姐,并非是另有所图。
她没有骗自己,她是真心想要帮助自己,又是真心相信自己……
朱七七惭愧极了,扑上来哭喊道:
“是我误会了你,你骂我吧,你打我吧,你狠狠打我!
“你帮了我,帮了我弟弟,我却那么误会你……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才是笨猪,我是大笨猪!”
她抓住安小六的手想要捶打自己。
安小六叹气,也只能叹气。
“朱姑娘,你冷静,”安小六把自己的手从朱七七手里抽出来,“我已经不怪你了。”
刚才她确实被朱七七“恩将仇报”弄得有些烦躁,但见对方真心道歉,安小六火也消了。
和傻子一般见识做什么呢?
朱七七这个当姐姐的看起来还没火孩儿机灵呢。
朱七七怔怔望着对面的女孩。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她吸吸鼻子,抱住安小六,将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无声抽泣:
“你怎么这么好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几乎同时。
楚留香看向对面的王怜花,微笑:“看来姑娘们的矛盾已经结束了,刀剑无眼,王兄手里的东西还是收起来为好。”
他从王怜花手里抽出刀子,单手放在桌上。
“咣当——”
用来切水果的银刀,竟被楚留香捏成了两段。
王怜花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性极高,那些公认的武林高手,他从未放在眼中。
他这般骄傲,皆因自己文武双全、博古通今,不仅各门各派的武功信手拈来,就连旁门左道也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可在短短半日之内,他先是见到了沈浪,后又遇到了楚留香。
他本不该将这二人记在心上,可他偏偏没有办法不介意、不嫉妒、不钦佩。
王怜花怔怔望着桌上断了两截的刀片,漂亮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意兴阑珊。
“阁下好本事……”
他知道自己不是此人对手,只能被迫坐下闷闷喝酒。
酒筵散去。
无论多么热闹的宴会,结束后都会有曲终人散的感觉。
水亭,月色凄迷。
安小六很难得没有在吃东西。
她现在肚子很胀很撑,朱七七想要对一个人好,恨不得将金山银山搬到那个人面前。
安小六从未感受到“性情中人”的热情,她和狗哥都是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一时间竟难以招架这样热情似火的好。
她想让楚留香帮自己解围,但他却只在一旁微笑看自己的笑话。
男人,呵呵。
却在此时——
【“一个武功高强心肠善良劫富济贫的带头大哥。”】
安小六一怔,头顶响起略显戏谑的声音:
“你居然没有在吃东西。”
伴着一阵浓郁的酒香,从水亭的瓦片上翻下来一个人。
却是熊猫儿。
他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安小六,明明没有说话却像有千言万语。
安小六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熊猫儿跳上水亭的栏杆上,手里捧着他那个沉甸甸的酒葫芦。
这葫芦名叫“乾坤一袋装”,是东海磁石所铸,专破天下暗器。
安小六为了省钱,身上大部分暗器都为铁铸,熊猫儿手上的葫芦几乎是她身上大部分暗器的克星。
“对不起,”安小六说,“我骗了你。”
熊猫儿是真心将她看做兄弟的。
可她却连自己是男是女都没有告诉他,朱七七说她骗了大家,其实也没有错。
“咳咳——”
熊猫儿差点被酒呛到,神情也有几分不自在。
他呐呐道:“我现在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个姑娘……”
想到自己不仅让这样一个姑娘替自己挠痒,还用拳头捶人家的胸口,强迫人家与自己勾肩搭背。
原本很普通的记忆,因为安小六身份的转变竟显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旖旎。
“难怪你总躲我,我还以为是世家公子的矜持——”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总觉得越说越显得自己像个笨蛋。
安小六是女儿身这件事并不算天衣无缝。
那日他捶她胸口分明察觉到异样,却当她是肉包子吃多了,脸小身子胖。
安小六看着熊猫儿,深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熊猫儿可以看到她长而蜜的睫毛和右眼角下的小小的泪痣。
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泪痣。
“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不想通过富贵儿知道朋友的想法,但要是熊猫儿再这样吞吞吐吐,她也只能作弊了。
“你和楚兄……你们、你们是不是夫妻?”
“不是。”
熊猫儿眼睛一亮,随后又问:“你喜欢他吗?”
“算是吧。”
熊猫儿眉头不由得皱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不坦诚。”
安小六笑了:“那就是喜欢,我喜欢他。”
无论是小兄弟还是安姑娘,这双眼睛永远是平和的,有着最波澜不惊的光。
虽然不似朱七七那般浓烈炙热,却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熊猫儿没有说话。
仿佛过了好久,他才说:
“你是不是要走了?”
安小六怔了怔,却也没有隐瞒:
“是,二位姑娘已经恢复了容貌,朱姑娘有你、有沈大侠真心相护,我要去找江左司徒,救出被他抓住的其他姑娘。”
“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熊猫儿忽然道,“只要你吩咐我就去做。”
他的眼神真挚,不掺一点点虚情假意。
安小六却摇摇头:“谢谢,你做的已经足够了,剩下的——”
【“一个带头大哥的习武小弟。”】
富贵儿冰冷的声音响起。
安小六听到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
远处,负责在荒祠中看守江左司徒的吴老四急匆匆跑来。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大哥,江左司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