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从荷塘里升起。
啊,不对,阎府已经没有荷塘了。
那一池子的翠绿的荷叶随着安小六一声“留得枯荷听雨声”,全部被毒液浇成了黑色,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杆儿。
武林中除孔雀山庄秋家人,能拿出孔雀翎的少之又少。
剧毒,暗器,女人。
安姑娘的身份呼之欲出。
忽然,富贵儿发出一声尖叫——
【“宿主小心,上官飞燕要杀你!”】
安小六回头。
只见一个身穿黑鲨鱼-皮、癫狂大笑的女人一边挠屁股,一边提剑冲向自己:“去死吧!”
“安姑娘小心!”
苏少英抓着一把筷子与那个狂笑不止、抓耳挠腮的女人斗到了一起。
理所应当的,苏少英赢了。
女人喉咙里发出“哈哈哈”的声音,表情极度扭曲,可人却狂笑不止,左挠挠右抓抓,身体不断扭动。
——痒死了痒死了。
与此同时,上官飞燕脸上的粉已经融化,白一块黄一块,明明是个长相极为出色的女人,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滑稽感。
苏少英不敢用手直接触碰这个疯女人,生怕自己步了西门吹雪的后尘,只能用桌布将她绑起来。
“唔、唔唔——”
“你想杀我?”
安小六走到上官飞燕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喉咙里不断“咯咯咯”的上官飞燕小腿弯曲,左手在小腿上挠啊挠,右手还有一根握不住的毒针。
“……你,该,死。”
安小六笑了,这是一种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笑容,柔媚的、富有煽动力和蛊惑感。
上官飞燕恍惚了,迷茫了,安静了。
“好孩子,吃药——”
在数道“不要”声中,安小六将一整瓶不知名的丹药尽数倒进上官的嘴巴里。
“唔——唔——唔——”
“咔”,这是上官飞燕下巴被卸掉的声音,“咔”这是上官飞燕下巴装回去的声音。
一粒不剩,真的就一粒不剩。
上官飞燕全部咽下去了。
随之赶到的陆小凤傻了眼。
他一手挠胳膊,一手挠背,人还不受控制地发出“嘎嘎嘎”的笑声。
苏少英不动声色地拉着茫然的狗哥离陆小凤远了一点,又远了一点。
“你喂了她什么?”
天可怜见的,陆小凤都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果然是有侠义之风的江湖俊杰。
只想自保的苏少英深深愧疚了,刚琢磨着要不要上去帮忙时——
“噗!!!”
一声巨响。
上官飞燕放屁了。
这是一个震惊四座的屁。
它的声音之高,甚至盖过了西门吹雪拆房顶的声音!
离得较远的苏少英、安小六、狗哥还好。
离得近的陆小凤直接被这屁响崩蒙了。
随之赶到的花满楼也愣住了——
你有没有听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
有。
你有没有听过屁体冲击墙面又散开的声音?
……有。
这一刻,花七公子的灵魂在颤栗。
上官飞燕身体发抖。
这一刻的羞愤甚至盖过了身体的瘙痒和无法克制的大笑。
她想唤起陆小凤的怜爱之心。
“陆——”那声“公子”尚未说出口。
她开始犹如鞭炮一般“突突突”的放屁。
一个又一个,一个还一个。
接连不断,连绵不绝!
“狗哥,关门。”
安小六嫌弃地说道。
她表情太正常了,正常到苏少英甚至怀疑她没醉、她装的、她就是故意的!
“哦。”
小少年捏着鼻子,以当前最快速度“嘭”一声把水阁的门关了。
苏少英目瞪口呆地望着配合默契的姐弟。
——不,不是。
你姐姐都这样了,你这个当弟弟的就不想办法阻止一下吗?
却见小少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没有被上官飞燕玷污的花糕,递到神志不清的安小六面前:
“姊姊,你饿了吗,要不要吃花糕?”
“好。”
满脸酡红、眼神迷离的安小六竟真的开始很乖很乖的吃花糕。
任外面臭气熏天烟雾弥漫,她巍峨不动。
姐弟俩坐在地上吃糕糕。
你一块我一块。
那画面……苏少英觉得自己真是小题大做了,今晚的一切不过是小场面。
于是,他也坐回了位置上。
——喝酒吧,只要我醉了一切就过去了。
少年侠士麻木地想着。
这个夜晚。
花满楼失恋了。
那些甜蜜的,美好的,让年轻人怦然心动的记忆,伴随着上官飞燕接连不断的“突突突”,逐渐有了声音,逐渐有了气味。
逐渐……变了模样。
花满楼被熏得恍恍惚惚,内心深处不断质疑自己,我真的爱过上官飞燕吗?
我真的曾经有过爱情吗?
陆小凤也开始怀疑人生。
因为花满楼眼睛看不见,听觉嗅觉比常人更加敏感,在发现他们认识的丹凤公主其实是上官飞燕假扮,负责看守上官飞燕的任务就落到陆小凤的头上。
最开始,上官飞燕的屁虽然很响但不臭。
陆小凤觉得自己只是耳朵稍稍被折磨一下,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直到……
她变了,她的屁也变了。
声音变小了、威力加强了,且持续不断地加强。
威力到底有多强呢。
陆小凤本想请西门吹雪为其把脉,结果上官飞燕一屁三联,直接把西门吹雪熏跑了:
“她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好自为之!”
当狂笑和瘙痒的感觉渐渐消失,陆小凤盯着床上持续不断发射有毒气体的女人,眼神麻木而空洞。
我在哪里,我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第二天清晨。
在上官飞燕的臭屁中,珠光宝气阁所在的那条街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邻居们怀疑珠光宝气阁最近生意不景气,阎老板一怒之下炸了粪坑。
阎铁珊用棉花捂着鼻孔,捧着一盒银票来到安小六面前。
这是比原定金额还要多出数倍的一笔巨款。
阎铁珊短时间内能拿出的所有流动资金基本都在这里了。
【“宿主,他在害怕你。”】
富贵儿小声说。
安小六沉默,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看出来了。
“武林你瘟姐”用一种微妙地眼神望着面前的阎铁珊。
“阎老板……”
“不敢不敢。”
阎铁珊态度很卑微,要是瘟神娘娘觉得他还不够卑微,他其实也可以跪下。
毕竟他太监的身份已经被揭露,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水阁毁了可以重建,荷塘没了可以重栽,房子臭了可以重盖。
就……您走吧,别让老夫跪下来求你。
阎铁珊白白胖胖的肉肉因恐惧微微颤抖。
安小六叹气,她接过阎铁珊手里的银票盒,不徐不缓道:“阎老板,我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不敢不敢,不识好歹的是俺。”
阎铁珊哭丧着脸。
经过昨夜,在阎大老板心中,安小六的危险值已经超过了西门吹雪。
狂笑了一整晚、浑身都被挠破的阎铁珊精神萎靡。
他怕继续让瘟神娘娘保护下去,敌人没有先杀死自己,他先被瘟神娘娘折腾死了。
“阎老板,虽然银货两讫,临走前我还是有一句话想要提醒您。”
安小六郑重地说。
她的语气平静又冷淡,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阎铁珊不由得抬头。
安小六道:“小心您府上的霍总管。”
一个被富贵儿评为“武功高强吃里扒外”的家伙,多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更何况……
他与上官飞燕那个女骗子关系非比寻常,就算没有上官飞燕那一层,阎铁珊栽在霍天青手里也只是时间问题。
霍天青肉眼可见是一个野心勃勃、不甘居于人下的男人。
仅仅是“珠光宝气阁”的大总管,绝对无法满足他的胃口。
阎铁珊愣住了:“瘟神何出此言?”
霍天青是天禽老人七十多岁才有的老来子,武林泰斗商山二老是他的师兄。
阎铁珊对霍天青极为信任,珠光宝气阁许多生意都是交给霍天青来打理的,他不认为自己有哪里对不住霍天青。
安小六笑了笑:“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吧,阎大老板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们姐弟只打算在山西逗留几日,你们珠光宝气阁的事,我们这些外人是不会插手的。”
阎铁珊没有说话。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后悔,安小六走得太痛快了,反而让阎铁珊质疑自己“送神”的决定。
天灰蒙蒙的,仿佛有暴雨来临。
安小六和狗哥驱赶着骡车,来到太原城最好的酒楼。
——感恩阎大老板的慷慨解囊,让他们姐弟俩这几天在山西吃好喝好玩得很好。
大堂里南来北往的客人,各种口音混杂其中,安小六和狗哥在其中丝毫不显突兀。
只是……
“姊姊,好多人在看你。”狗哥小声说。
“习惯就好了,”安小六说,“我也在习惯。”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姐弟俩在太原城的最后一天。
离开珠光宝气阁后,有钱的安小六带着狗哥一边游玩,一边被一个叫青衣楼的杀手组织追杀。
谢烟客要求小少年每天至少习武一个时辰,安小六觉得这几天狗哥的练习量已经远远超过谢烟客的要求。
还……挺不错的。
热汤热菜热面条。
姐弟俩大快朵颐,吃得正欢。
忽然,狗哥停下了筷子,小声道:
“姊姊,我看见了陆大侠和花公子。”
安小六转身,只见两个很引人注目的年轻公子正向姐弟俩走来。
“安姑娘。”
陆小凤不请自来地坐在安小六旁边,花满楼坐在陆小凤对面。
这家酒楼生意很好,陌生的客人们拼桌也不奇怪。
店伙计露出一副“我很懂”的模样,只当是两个有钱俊俏的公子哥想要和美丽的姑娘搭讪。
山西的面食非常有名,花满楼和陆小凤各点了一碗汤面、两样小菜,又不约而同拒绝了店伙计向他们推销的酒水。
待店伙计离开后,安小六咽下嘴里的面条,热汤热面熏得她白皙的脸颊泛着很自然的红晕。
像极了那天晚上……她醉酒发射孔雀翎的样子。
安小六抬头奇怪地看着陆小凤、花满楼:“只有你们……那个假脸呢?”
她问的是上官飞燕。
她后来问富贵儿才知道,自己醉酒后不仅用孔雀翎无差别扫射屋子里所有人,还在人家跳进池塘后往阎府的池子里泼洒痒粉和笑粉……
要不是第二天阎铁珊给了安小六一盒银票,安小六本来准备用匕首撬阎府墙上的明珠补差价。
陆小凤、花满楼一怔。
前者苦笑道:“安姑娘怎么会想起来问她?”
“你们身上没有味道,这不正常,”安小六很诚实地说,“我给她喂了一整瓶……药,她未来至少半个月内都应该……应该在持续第一天晚上的事。”
因为还在吃饭,安小六没有把“放屁窜稀”说出来,但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
陆小凤笑容更加的苦涩:“看来安姑娘还不知道。”
“嗯?”
“她死了……”
“臭死的?”安小六脱口而出,表情说不出的震惊。
“这倒不是,”陆小凤想尽快结束这个有亿点恶心的话题,“有人用暗器杀了她。”
“什么暗器?”
虽然这样问,安小六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孔雀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