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如果那名应当是长老女儿的女性是家主夫人的话。
藏在不起眼的阴影当中,白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这不是近亲结婚了吗?
毕竟无论是家主还是长老,都一定是出自加茂本家,两者之间血缘说不好压根根本没出三代。
哪怕动物界近亲繁殖不算是太过稀奇的现象,可是人类不是自诩拥有超越动物的道德与伦理,更何况御三家还总是用尊贵的血脉作为区别自己与普通咒术师的标志。
嘛,说不定他们就是因为自认血脉太尊贵了才不想被外姓污染吧?
在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远时,从人群当中,白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腐朽气味。
就像是在他还是咒胎时总是刻意避开的那样,也像是他在穿越之前,从披着夏油杰壳子的羂索身上闻到的那样。
这些人里面,会有羂索吗?
圆滚滚的鸽子原本一团傻气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从檐下振翅飞起,落在了高高上翘的檐角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气势汹汹的人群。
来者大多是中年以上的人类男性,身上有着长年浸泡在权力当中,不自觉的上位感,即使面对的是家主也没有几分尊敬,就像是面对一个像流水线上的人偶一样,只需要符合产品质检或者说是合他们心意的产品就已经足够。
在观察这些人的时候,白鸟恍惚间意识到了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加茂家主与禅院直毘人或是五条悟给人的感觉不同。
在御三家的三位家主当中,五条悟就像是从云端向下俯瞰的神明,虽然是个货真价实,难受的时候还会忍不住哭泣的小孩子,但只要被那双苍天之瞳所注视,无论是谁都会瞬间理解神子与人类之间存在的鸿沟一般的差距。
禅院家主禅院直毘人身上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即使是禅院甚尔,面对他的态度比面对禅院家的其他人也要谨慎许多,
而现在映照在白鸟的眼中的加茂家主却只是小心翼翼端坐在那里,就连发出一个表示拒绝的语气词都无法做到,只是低下头沉默着。
他仿佛是一个被强行穿上了名为家主的拘束衣的平凡人,不,甚至说懦弱都没什么问题。
看到名义上是家主的年轻人连反抗都不敢有的表现,为首的长老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皱纹丛生的脸上挤出一个无法被称为好看的笑容,完全没有在意身后女儿一副牙都快要咬碎了的表情。
“家入医生,今天的抽血还要拜托你了,老夫也不愿意让家主的身体承受如此巨大的负担,奈何【赤血操术】对术师的限制太大了,只能在平时多做准备。”
但医生却并不买帐,直接冷笑着拎起了出诊箱。
“加茂长老,对于没有好好执行医嘱的客户,我拥有拒绝为其进行医疗操作的权利。”
“大胆!”
一个从面相上就能看出脾气急躁的中年人忍不住呵斥到,“面对大长老时怎么可以如此不敬。”
“真有意思,”姓氏为家入的医生慢慢抚平了之前自己的白大褂袖子,在与加茂家主的拉扯中出现的褶皱,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讽刺。
“加茂家对恭敬的要求,竟然不是对着家主...倒是很有意思的习俗,令人印象深刻。”
就在家入医生用相当犀利的语言将加茂家默契的潜规则直接揭下时,站在高处的白鸟也确认过,院中的这些人,并没有出现脑门上有一道缝合线的存在。
所以那股腐败的味道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白胖的鸽子梳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继续冷眼旁观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你!”中年人涨红了脸,忍不住抬起手指向医生,在想要开口之前被大长老的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呵呵,家入医生误会了,”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却做出了长者的包容姿态,“只是因为医生和家主都是年轻人,想着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交流还是放松一些比较好,不必那么拘谨。”
“家主,您说是吗?”
加茂家主宽大的袖口遮住了他捏紧却仍在颤抖的拳头,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啊,是,是这样的,长老说的是。”
“我身体比较弱,没几个能说话的人,能和医生放松地聊几句也好。”
年轻的家主侧坐着,背对着长老们的方向,看向医生的眼中满是真切的恳求。
看到加茂家主的表现,医生轻轻转开目光,却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至于家主的身体,”大长老用拄着的拐杖敲了敲地面,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老夫听说家入家最近觉醒了一位反转术式,加茂家希望可以请反转术式的持有者来为家主进行治疗,价格方面一切好说。”
“请恕我拒绝,”家入医生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表情,一副不想再继续拉扯下去的样子,“小女还未到可以出诊的年纪,类似的要求请不必再提。”
说罢他没有要继续给加茂家的这些大人物面子的意思,径直向院外的方向走去。
家入...真是很熟悉的姓氏啊,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从檐角飞到中庭的树上落下,绿眼的鸽子歪着脑袋,在脑中迅速过滤自己曾经【记录】的资料。
反转术式...啊,有了。
在高专的历届学生名单里,白鸟找到了自己印象的来源——家入硝子,反转术式的持有者,家系咒术师入学,是五条悟与夏油杰的同期。
原来医生是家入硝子的父亲吗,历代传承的医疗咒术师家族,即使面对御三家时也同样不会做出谄媚的态度。
毕竟医疗术师一向是稀缺资源,反转术式就更稀少了,人类又不像咒灵一样只要有充足的咒力就可以再生。
医生与加茂家格格不入的清晰脚步声渐渐远去,在大长老阴沉下来的脸色下,整个小院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一个例外。
看到不姓加茂的医生离开,站在老者身后穿着层层叠叠和服的女性翻出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却也没说什么——鉴于自己身为大长老的父亲都在压抑火气。
而且她有更在意的事情。
“父亲,纳侧室的事情...”一直以来都将家主夫人的身份视为自己最大的荣耀,女性试探着开口,并不想被别人在背后嘲笑。
因为生不出孩子,所以必须看着其他人来分润自己的利益,女人完全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但是生不出来孩子这件事又怎么能怪自己呢,明明是因为家主身体虚弱,所以根本就没有太多同房的机会,就算自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只是草草了事...
越想越忍不住生气,女人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坐的年轻家主,等待着父亲的决定。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男人毫不留情的斥骂。
“纳侧室是已经订下的事情,不许再有质疑!”
因为家入家新出现的反转术式,大长老并不能现在与医生撕破脸皮——谁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日后有求于对方。
但是作为加茂家的实际掌权者,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被人这样下过脸面了。
一股无名火闷在心间,听到自己的女儿还在唧唧歪歪侧室的事情,大长老的怒火有了一个出口。
“加茂家祖传术式的延续是第一位的事情!五条家已经有了新的六眼,如果我们的【赤血操术】失去传承,加茂家在御三家内的话语权就会比禅院更低,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大长老大手一挥,做下了决定,“这几天就让分家把女儿都送过来,必须是身体健康,命格与家主相合的年轻女性!”
人群中有人连忙应是,大长老扭过头来盯着自己的女儿,看到对方脸上扭曲的表情,于是呵斥到:“你看你有没有一点家主夫人的样子!家主夫人是家主身后的影子,要照应家主房内的一应事务,不可以用自己的喜好轻率做事!”
“如果你的脑子还不清楚,”长老的声音低沉下来,话里的威胁意味变得更加浓重,“那就让你的妹妹去帮帮你。”
“...不用了,”女人低下头,掩饰自己眼中无法压抑的不甘,“我明白了,我会去做的。”
白鸟站在树上,看到女人背在身后的手中,保养得当的指甲生生刺入掌心的肉里。
而对于发生在自己所谓“妻子”身上的这一切,加茂家主只是低着头,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
只是嘴角勾起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嘲讽弧度。
真好啊,无论是纳侧室也好,还是要生孩子也好,都好像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自己这个家主,对于加茂家而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而树上冷静观察的白鸟并不在意年轻的男人在想什么,他只是发现,在家主夫人的感情波动变得更加剧烈时,那股腐败的气味就变得更加明显。
在女人穿着层层和服的颈后,一个奇怪的咒印若隐若现,而除了因为领域原因对咒力流动格外敏感的白鸟之外,似乎并没有人类发现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