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暴雨
沈木溪将针包卷好收回随身挎着的布包中:“不遵医嘱, 让你每次睡觉前把贴了药的绷带缠在关节处你怎么做的,答应的好好的照着做了几次?”她一脸不爽,“有种疼别来找我啊。”
贺景泠嘴唇有些发白,脸上神色还算轻松:“天儿太热, 缠着睡不着。”
“嫌热?”沈木溪道, “现在嫌热, 行啊,不缠就是,等天儿一冷疼死你算了。”
贺景泠说:“我疼死了你沈大神医的招牌不就砸了,冷姨可不会答应。”
沈木溪哼了一声懒得再说话,扔下瓶药说:“这东西别多吃,疼的受不了就叫我。”
贺景泠拿过瓶子笑道:“谢了。”
沈木溪说:“你真没必要自己去接老夫人,狄青和祝安他们去还不够吗?你干嘛折腾。”
贺景泠正要说话何升突然行色匆匆进来道:“景弟,府上来人了。”
贺景泠在祝安的搀扶下站起来:“是宫里人?”
何升点了点头, 贺景泠早有心里准备:“来人是谁何大哥可知道?”
何升:“年纪很轻, 但随身几个太监对他很是恭敬, 姓任, 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任元生。”
还真是他。
贺景泠淡淡颔首:“走吧, 去看看。”
厅堂之上任元生坐姿板正,身着蓝色瑞兽服,身材瘦弱, 举止中透露着故作老道的斯文。
是个比祝安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就是他, 如今跟在大哥身边。贺景泠在打量着任元生的同时任元生也打量着他,心中不屑, 一个男人长成这副样子,难怪外面流言蜚语不断, 他怎么就是师父的亲弟弟。
何升谦逊地拱手:“不知几位公公光临寒舍有何要事,还请明示。”
任元生放下手中的茶盏,拿手帕擦了擦嘴,慢悠悠掀开眼皮看着他们二人,问:“那个是贺景泠?”
他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谁是贺景泠,不过还是要专门问一问。
贺景泠恰到好处地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道:“草民正是。”
任元生姿态高高在上,带着施恩的语气说:“珍妃娘娘在宫中思念家人,陛下体桖娘娘,于明日召贺景泠在相聚片刻,以解娘娘思亲之情。你好好准备准备吧,明天这个时候宫里会派人来接你的。”
何升:“劳烦公公特意跑一趟。”他走到任元生面前,从怀里摸出一袋金子塞给他,“小小心意,请几位公公喝茶。”
任元生接过钱袋掂了惦,似笑非笑道:“何府果然财大气粗,只是咱家领的是皇命,办的是娘娘的差事,东西可不敢要。”他说完直接把钱袋丢回何升手中。笑意冷下来,“贺公子可要好好准备,我们走。”
不收财物,那就是不愿意行方便了。几人趾高气昂地离开何府,何升送走了人,回来看见贺景泠还站在厅中,他走到贺景泠身边,欲言又止道:“任元生年纪虽轻,但在宫里地位不低,为人拜高踩低无恶不作,他虽然没有直言,但想必是贺大人让他来的。”
“何大哥,你不用说了,”贺景泠平静道,“他在燕阳两个多月,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皇上把晋王派过去,如今又提前叫他回京,这是想把赈灾的功劳都算在晋江头上,齐王倒台,皇帝这是在给晋王铺路。”
贺元晟如今行事作风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样子,当年贺景泠和李珩衍有言在先,李珩衍答应过会暗中帮他照顾宫里的兄姐,可他还是太天真了,李珩衍怎么可能放过贺元晟这么好一颗棋子。
李珩衍利用他们,又离间他们,把他们当傻子一样耍的团团转。贺景泠看着门口的方向有些出神:“上位者随随便便一个决定是下面的人的生死,我们这些人在他们眼里不过都是蝼蚁,我是,我兄长也是,何大哥,如果我都不站在大哥那边,那他们这些年的苦,就白吃了。”
何升担忧地看向他:“明王和太子他们没有一个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你身在其中如果一着不慎便是两方得罪,他日如何全身而退。”
贺景泠:“何大哥目光长远,可现在我想不了那么多,左右他们现在还有一个共同的对手,晋王面软心狠,没有齐王那么好对付,何况还有齐帝对他寄予厚望,他们暂时还没有到针锋相对的那一步。”
“你这是与虎谋皮,纸是包不住火的,你以身涉险,一朝事发那两个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尤其是太子,他……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哪怕是至亲兄弟他下手也是毫不犹豫,何况……”
“何况我和他自始自终不过是相互利用,”贺景泠的表情平静从容,李长泽和大哥,他的选择从来都会坚定的,他和贺元晟是亲兄弟,任由外人再怎么挑拨,只要自己见到他,他相信,所有的误会都能接触。
谁让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阿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从高处跳到桌子上,碰到了方才任元生没有喝完的茶盏,上好的茶盏被挤到地上,”啪”的一声茶盏碎了一地。
狄青立刻出现在门口,紧紧盯着屋内。
“没事。”贺景泠对他道,他走过去想把猫抱开叫人来收拾。最近阿呆被沈木溪喂成了一个胖球,贺景泠抱它时双手总使不上力,几次差点脱手,他借着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何升的视线,抱起来的猫放在手肘上。
“以后还真不能让沈木溪在这么喂下去了,再喂就抱不动了。”他笑了下,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他皱了皱眉心中没由来变得沉闷,仿佛被什么压着透不过气来。
何升见他表情不对有些紧张:“怎么了?”
贺景泠缓了片刻,摇摇头道:“没事,这猫太重了,抱不动。”
何升接过他手中的猫,玩笑说:“那就饿它几顿就能抱了。”
贺景泠看了他一眼,抬手摸了摸猫:“何大哥什么时候也会开这种玩笑了。”
夏日变天总是那么突然,明明上午还烈日当空,下午混合着泥腥味的大风就在祈京城中肆虐开来,不过半个时辰,豆大的雨珠开始噼里啪啦砸在地面,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
大雨从下午下到了半晚,贺景泠一个人待在房中心中有些闷得透不过气来,他打开窗户,看着狂躁的雨迅速顺着狂风飞进屋来,轻而易举打湿了窗前的大片地方。
他看得出神,心中的不安在疾风骤雨中越发放大,连自己的手和大半截衣袖也在片刻间湿的彻底都没在意。
暴雨之中祝安骑着马跌跌撞撞从街角跑出来,来到熟悉的大门前从马背上下来,跑到门口费力拍打着何府的大门。
奈何雨势太大敲门的声音微乎其微根本没人听见,他抹了把脸上混着眼泪的雨水,咬咬牙翻过高墙,朝着贺景泠的院子飞奔而去。
什么声音夹杂在雨声中渐渐清晰,贺景泠渐渐思绪回笼下意识朝着门口看过去,祝安已经破门而入:
“公子,”祝安浑身湿透,整个人都在打着冷颤,进了太久的雨他的手脚早就没了知觉,他哽咽着,满脸泪痕,“老夫人死了!”
第052章 进宫
远方的天际吐露出一丝鱼肚白, 屋檐下嘀嗒嘀嗒的雨声在逐渐升起的晨光中渐渐停歇。贺景泠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雨,湿了的袖子早就干透,皱巴巴地贴着冰凉的皮肤,自从昨天祝安回来把李氏去世的消息告诉他后他他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一夜未眠, 一言不发。
何升进来看见他还是这副模样, 担忧地说:“景弟,你一夜没合眼了,老夫人的遗体祝安和沈姑娘他们会平安运回来的,你要节哀顺变。”
贺景泠听见他的声音缓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迟钝地点了点头,一夜没睡的脸色煞白如纸,他声音沙哑道:“何大哥,我没事, ”
贺景泠动了下僵硬的身体, 此刻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有些刺眼。他撑着桌沿踉跄起身, 推开何升伸过来搀扶的手, 想了一夜也没想通究竟是怎么回事:“自缢身亡, 怎么可能。”
何升跟在他身后:“冷大夫亲口说了,已经检查过老夫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而且芳华寺少有人至, 寺中那几个和尚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
贺景泠走到门口, 外面灼灼烈日高悬,昨夜的暴雨完全没了踪迹, 带着土腥的热风扑面而来,贺景泠只觉得眼眶都在发着烫, 干涩的唇角有些裂开,他抬手挡在刺眼的光: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那边的事我们的人都很少插手,她答应了要跟我回来,怎么可能突然自缢,何大哥这些天所有如果芳华寺的人都要查,寺中的人也不能漏下,一个也不能放过。”
他说的极慢,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完他捂着嘴不停地咳嗽起来,咳的眼睛都红了也止不住,他扶着柱子蹲下,握紧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泛起青筋。
何升从屋子里翻出药瓶来倒出一粒给贺景泠:“先吃药……”
“小公子,宫里来人了。”曹管家从远处赶过来,气喘吁吁道,“说是奉命接您入宫。”
何升说:“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以进宫去,实在不行让人……”
贺景泠紧紧抓住何升的手,费力咳嗽后的嗓子沙哑刺痛:“何大哥,不用了。”他抬头对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曹管家,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我自己去,曹叔,你让他们稍候片刻,我换身衣服。”
贺景泠闭上眼睛舒了口气,朝屋子里走了进去。
这次来的依旧是任元生他们几个太监,皇城之中宫阙无数,飞檐翘角,端庄宏伟,每一座无不透露皇家威严与奢华,
长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皆是持枪肃穆而立的侍卫,远处车轴压过地面的轱辘声传来,小太监边跑边喊太后娘娘驾到,给贺景泠带路的几个小太监扯着他让到一旁,跪伏在地。
贺景泠沉默地垂着眸,背上被炽阳烘烤着,汗珠从脸颊一侧滑落,滴在地上,眨不过眼间就消失不见。
车轴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些身着宫装的太监宫女从他们面前走过,车轮缓缓前进,直至消失不见。
任元生不耐烦地喂了几声,贺景泠才慢吞吞起身继续跟着他们走。前面的小太监看着远去的车架,嘻嘻笑道:“任公公,那萧家二小姐长得跟天仙似的,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最近又频频进宫,难不成太后娘娘要亲自给她指婚。”
任元生斜睨了他一眼:“贵人们的事你也敢打听,小心你脖子上的脑袋。”
小太监笑的奸猾:“公公就是奴才们的贵人,没有您平日里的提点,哪儿有小的们今天呢。”
任元生哼了一声,一语道破:“又是想拿了消息去文德门那边跟人赌局了吧。”
小太监嘿嘿道:“还是任公公体恤我们这些奴才们。”
任元生有些得意,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听宁寿宫那边的太监说太后有意把二小姐嫁给晋王,可那个二小姐不知怎的见太子好了一门儿心思要进东宫,这不,天天入宫来想求个太后懿旨。”
小太监道:“萧家不是还有个大小姐吗?大小姐嫁给晋王,二小姐嫁给太子,两全其美嘛。”
“你懂个屁,那大小姐是庶出,再说萧家女都嫁皇子,想干什么?”他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剜了小太监一眼,一脚踹到他屁股上,“狗东西,连我的话也套。”
小太监屁股被踹夸张地哎哟哎哟叫了两声,嘴里讨着饶,另外几个都闷头发笑,几乎都快要忘了还有贺景泠这么一个人。
长乐宫近在眼前,几个太监也都规矩了些,快要到宫门口了,任元生清了清嗓子,掐着声音斜了眼贺景泠:“你也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里面的主儿可不是你什么姊妹兄弟,进去了恭恭敬敬行礼问安,也别摆你那什么清高的架子了。进了这皇宫,你的命都不是你自己的了,更别说其他的东西。”
贺景泠低低咳嗽几声,低声道:“多谢公公提点。”
任元生没说话,走到朱漆大门前对门口的太监低语几句,然后太监躬身朝里面的宫殿跑去,过了小半刻,一个蓝装宫人打扮的姑姑跟着小太监身后走了出来。
“奴婢是长乐宫掌事姑姑苏云,贺公子随我进来吧。”
贺景泠看了她一眼,相貌普通,说话干脆利落,是宫中女官一贯的行事作风。他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长乐宫。
贺瑶华如今深受皇恩,偌大的长乐宫无一处不透露着奢华精致,来往宫人都是一副规矩小心地神色。
在这极其安静地宫殿中,一个孩子的笑声很是突兀地从正殿中传出来,贺景泠神色一顿,抬眼往里面看了眼。
前面带路的苏云道:“今日李才人带着九皇子来长乐宫给娘娘请安,这会儿还在里面。”
这个掌事姑姑果然心思玲珑,贺景泠感激道:“原来如此。”
九皇子李鸿今年三岁,是李牧四十大寿那年所得,据传他出生那天曾天降祥瑞,龙心大悦,大赦天下,赐九皇子名鸿,历来天下大赦按惯例也不过新皇登基,帝后大婚,选立太子此三样,足见李牧对九皇子的重视。李鸿生母李才人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宫女,但也凭借这个孩子在宫里站稳了脚跟。
苏云在门口恭声道:“娘娘,贺公子已经带到。”
殿中容貌清秀的李才人闻言起身对着珍妃俯了俯身:“嫔妾来到不是时候,就不打扰娘娘与家人团聚了。”
贺瑶华捏了捏怀里小皇子的脸,笑着把他递给李才人:“那今日本宫就不多留了,妹妹慢走。”
贺景泠在殿外静静等待着,从里面出来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子正看着他,瞧见贺景泠望过来,李才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礼节。
贺景泠朝她微微俯身,跟在苏云身后进入殿中。贺瑶华还是一如既往明艳张扬的打扮,额间的花钿衬得她更是娇媚动人,她靠在贵妃榻上,斜眼懒懒看着来人。
大殿之中寂然无声,贺景泠一身白色布衣文雅淡然,苍白的皮肤让他显得有些病态,这种病态自骨子里渗出来,他静静站在那儿,无端让人觉得陌生疏离。
他自进来后就一直低垂着头,规矩而又恭敬,明明是极其相似的容貌,同处一室却相差千里。
满屋子宫女太监目不斜视,贺景泠记着苏云的提醒,低头行礼问安:“草民贺煊,拜见珍妃娘娘。”
贺瑶华一言不发打量着贺景泠,上次见面是在夜里,来去匆匆,贺景泠又易过容,如今才算是看清他的真面目。面前的贺煊和记忆里的那个人相差太大。贺瑶华有那么一瞬间的怔然。
“起来吧。”她收回目光恢复了一贯的神情,不冷不热地开口,“陛下召你入宫,既然奉了圣命,就在长乐宫……”
“娘娘,祖母离世了。”贺景泠猝不及防地开口。
“你说什么?”贺瑶华微微皱眉,继而明白了贺景泠的意思,短短瞬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记忆中那个女人总是在笑,连笑都是规矩的。
她扯了扯嘴角:“她最疼的是你,一把年纪了生活都不能自理,死了对她来说也是解脱,你告诉我难道是还要本宫给她烧纸送行?”
她甚至都没问李氏是为何而死,或者说她根本不感兴趣。
贺景泠一夜没睡,天刚亮就被带进了宫,又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到达这里,此刻脸上几乎憔悴到没有一丝血色。
他听了贺瑶华的话似乎没感到意外,只是沉浸一夜的疲惫感忽而袭来,喉咙发痒,他捂着嘴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脚下也如同踩在棉花上。
他扶着木桌勉力支撑着身体,扯着沙哑的嗓子说:“娘娘多虑了,贺煊也只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仅此而已。”
旁边的小宫女为贺景泠倒了杯热茶,贺景泠手中握着那杯热茶低声道了句谢,撑着桌子慢慢坐下。
贺瑶华起身朝他走来:“我有什么好多虑的,无关紧要的事……”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推门而入,门口的苏云的声音传来:“贺大人。”
殿中的两人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
皇帝让他们一家团聚,自然是包括贺元晟,毕竟贺从连已死,他们三个当年也都是受了牵连,就算现在的贺承礼不认他们,没有京城贺家的头衔,他们三个也依旧是亲兄妹。
贺景泠还记得贺元晟一身战袍手持长枪的模样,他骑着高大的战马随着父亲走在军队的前列,少年将军英姿飒爽,凯旋归来的时候引得无数行人驻足观望。
年少时贺景泠无拘无束,在看似繁华的祈京城中活的风声水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向往随父兄去那边疆战场。
可现在,边疆安定不再需要将军,从前一心报国的赤忱少年卸下战甲,成了红墙绿瓦中的幸臣。
他眼睛有些酸涩,看着穿着赤红色麒麟服的人慢慢靠近,不由得站了起来,叫了一声:
“大哥。”
第053章 相见
浮云一别后, 流水十年间。
没想到当年祈京城下匆匆送别,竟然已经过去了,如今再见,已经是物是人非。
贺元晟面不改色径直越过贺景泠, 对着贺瑶华跪下, 缓声道:“奴才给娘娘请安。”
贺瑶华见他来了, 点了点头,声音终于缓和了些:“起来吧。”
贺元晟起身,他和贺景泠身量相差不大,头戴三山帽,身着麒麟服,俊美的五官上面无表情,冷戾阴骘,只叫人望而生畏。
贺元晟目光终于移到贺景泠身上, 贺景泠浑身都在微不可见的发着抖, 当年送贺元晟和贺从连他们出征时, 他也才不到十五岁。
那时的贺景泠性格桀骜顽劣, 心中所愿不在庙堂, 唯有父兄和战场是他的心之所向, 没有人知道当时他在牢狱之中听到朝廷对贺元晟的宣判时有多痛苦绝望。
他的大哥本该是平凉战场上最骁勇的将军,却因为下位者算计,上位者猜忌, 让他成为了臭不可闻的阴谋诡计中的牺牲品。
贺景泠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有多复杂, 他知道眼前的贺元晟早就不是昔日里温良恭俭的兄长,深宫磋磨数年, 他是当朝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宦臣之一。
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是双眼通红,此刻的他太子身边不再是运筹帷幄冷静从容的谋士, 也不在是明王背后拥有泼天财富的商贾,他只是一个与兄长久别重逢的普通人。
贺景泠缓缓伸颤抖的手,想要触摸一下贺元晟的冠帽,当年那种令人窒息的痛苦绝望再次席卷而来,将他紧紧包裹,密不透风。
“大哥,”他又唤了声,手停在半空中。贺元晟没有避开,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久别重逢眼中没有半分动容。他冷眼扫过殿中众人,语气淡淡:“都下去。”
宫人鱼贯而出,诺大的宫殿中瞬间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待殿中只剩他们三人之后贺元晟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弧度,他越过贺景泠走到桌边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茶,贺景泠转过身来后他把杯子递给他。
贺景泠有些怔然疑惑地接过。
“不喝吗?”
贺元晟问。
贺景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下意识就抬手一饮而尽。
贺元晟眼中的情绪平静却让人看不懂,他看着贺景泠,幽幽出声问:“你知道李氏是怎么死的吗?”
此话一出贺景泠顿时整个人如坠冰窟,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贺元晟话里的意思,不由自主收紧手中的杯子:“大哥,你什么意思?”
贺元晟道:“你要接她去何府,贺承礼不愿意,找到了我让我阻止你,他说他劝他不听你,但我的话你会听。”他走到一边凳子坐下,抬眼看向贺景泠,“我觉得麻烦,让人直接去了芳华寺,把你的一些具体情况和她细说一番,没想到后来就传出了她自杀的消息。”
“贺幸,”贺景泠才回神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般轻声问他,“你说的什么你可清楚。”
贺元晟笑道:“怎么,你不相信什么?李氏那样的人,听了你的风流韵事受不了刺激想不开要自杀再正常不过,毕竟你是她唯一的指望不是。”
贺景泠猛地走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领,拳头紧握,却迟迟没有落下。
贺元晟不耐烦地推开他:“在宫中没有几人有胆子敢对我挥拳头,念在我们也曾是已一家人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陛下宠爱瑶华,恩准你进宫来,可我们没人欢迎你,你又摆出这副模样来恶心谁呢。当年你为了脱罪不惜诬陷母亲,后来又为了富贵委身商贾,贺景泠,贺煊,你才是贺家最有出息的人,怎么如今敢做不敢当了呢?”
贺景泠一个踉跄撞到身后的桌子,五指不受控制地收紧,他这些年和李珩衍虚以委蛇,李珩衍也说过会帮他照顾宫中的贺元晟他们,可贺元晟并不知道贺景泠和何升真正的关系。
他不由失笑,他原以为就算他们三人之间有些误会,可从前的情谊依旧不会变,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世人指点,满身污名,他们也会相信自己。
可现在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就摆在他面前,他贺景泠至始至终就是一个跳梁小丑,多年经营变成了一场空谈,所谓的亲人恨他入骨,只有他还活在过去的情谊里,愚弄自己。
“贺元晟,珍妃娘娘,你们口中的李氏曾熬夜点灯为你缝制过战甲,为你编过头发。”他捂嘴咳嗽了几声,自欺欺人的面纱被人彻底拿下来,心中怒气翻涌却无处可以发泄,此刻他反而冷静下来。
贺元晟:“三郎,我们几个里面还是你最聪明,回来不到半年,董伯远死了,高慎死了,齐王彻底废了,你这么能干,怎么会想不到多派些人守着芳华寺,给了别人可趁之机呢。”
殿中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贺景泠胸闷气短,知道这些事的人只有他身边几个,贺元晟是怎么知道的?李珩衍只知道他不过是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他告诉贺元晟的。
贺景泠只觉得如鲠在喉,他忍不住低笑出声:“我相信你们,我以为你们也相信我,”李氏的死,贺元晟和贺瑶华的冷漠决绝,这些年的坚持成了他自我感动的笑话,贺景泠不知是该是笑自己自以为是还是笑自己愚不可及。
贺瑶华抚了抚鬓边的釵环,自始自终优雅又平静,红唇轻启:“你要我们信你,可当年你为了自保做出来的事,这些年满天下关于你的风流传言,你作何解释?我们确实是变了,难道你就还是从前的那个你?”
贺元晟:“贺景泠,你想要活命,我们也想要活命,你想要好好活着,我们也想,你自命清高,如今却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我们不过去立场不同的同路人。”
殿中气氛僵持,窗户外面的夏蝉不知疲倦地鸣叫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嘹亮,贺景泠只觉得身心俱疲:“你说得对……”
贺景泠账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再说,抬眼看着他们,那一瞬间嘴角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他站起身来,“你们说得很对,我没什么可辩驳的,可一码归一码,总有一日,我要你们亲自去祖母的坟前忏悔。”
任元生在门外小心敲门提醒道:“娘娘,时辰差不多了,贺公子该出宫了。”
贺元晟直视着他:“时辰已到,你走吧,我知道宫里有你的人,想必何升也是极看中你,只是以后若是我们身边再出现些可疑人,我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贺景泠已经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他大步走到门口,抬手不碰到门的那一刻又回过头来,最后看了眼屋里看上去光鲜亮丽的两人:“大哥,数月前的城西纵火案,是王爷授意你做的吧,他是想要悄无声息挑拨齐王和晋王的关系,对吧。”
有些事,不愿意相信的时候即便真相就在眼前也不会相信,当固守的成规变成一盘散沙,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心目中的少年将军终究还是在这吃人的深宫中变了模样。
他早该知道,却一直在自欺欺人。
回去的路还是任元生送他出去,漫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他来去匆匆,被明晃晃的烈日灼嗮的头脑昏沉,迈出去的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任元生速度很快,时而回头,溜圆的眼睛看人时都透着精明。终于到了文德门前,他停下脚步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贺景泠走过来:“奴才就送公子到这里了。”
这会儿的他倒是比来时要安静许多,贺景泠不由看了他两眼。任元生跟守门的侍卫打好招呼,回头对贺景泠道。
贺元晟回头看了眼巍峨庞大错落有致的宫殿,太阳高悬上空,站在高低错落的宫城间的人渺小如斯,他平静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来喜怒,他对着任元生点了点头,转身一步步离开。
“贺公子,”任元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出声喊住了他,贺景泠回头,任元生一副阴沉模样讥笑道,”好自为之。”
贺景泠笑了一下,出了宫门,他停下来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思考者下一步该怎么做,哦,该回去了,何升应该就在附近。
鼻子里什么东西在流动,他低头伸手一摸,大滴大滴的鼻血从鼻子里面流出来,从贺景泠的手中流到地上,在地面炸开一朵又一朵血色的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的穿着官服的徐仲先的声音好像隔了一层纱,什么动静都听不清……
第054章 怨愤
贺景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由于起的太急,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扶着床柱歇了许久才慢慢缓过来,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他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入眼的屋子简单大气, 却不是他平日里的房间, 他顿了顿,想起来了。
他出宫时何升在宫外等他,上了马车后自己就睡过去了,然后醒来就是在这里。
外面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贺景泠想喝水,目光移到桌子上摆放的茶具上面,不远, 但他不想动, 也懒得张嘴喊人, 靠着柱子静静发呆。
很快屋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被人推开, 李长泽端着碗粥, 透过竹帘往里面看了眼:“醒了。”
贺景泠漆黑的眼珠动了动,目光还是没有从茶壶上面移开。没有得到回答,李长泽似乎早就料到, 他表情很是轻松,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愉悦,走进里间时察觉贺景泠的视线, 放下手中的东西好心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贺景泠的眼睛便落在了他手中的杯子上,他没有接, 李长泽便直接把水送到他嘴边,平静地说:“我早就提醒过你,你偏不听。”
贺景泠就着他的手喝水,余光扫到床头一个小瓷瓶上,他顿了下,李长泽道:“何府有些远,我刚好碰到就把你送这儿来了,那是你随身带的药吧,我喂你吃了颗。”
水是温热的,他喝的急,一整天没吃东西的胃里没由来泛起一阵恶心,他咳了一声,努力想要压下挥之不去的反胃的冲动,抓着李长泽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刚刚喝酒去的水尽数吐了出来。
他趴在床头,面色煞白,浑身止不住的冒冷汗。
李长泽脸色轻松的神色被被微不可见地慌乱取代,他起身冲着外面喊:“纪风。”
纪风立刻推门而入:“去何府把沈木溪带过来。”
贺景泠抓着他的手,勉力摇了摇头,躺回床上指着放在桌上的小瓷瓶:“药。”
李长泽立刻把药拿来给贺景泠喂下一颗,等贺景泠慢慢缓过来重新坐回去,他才发现自己握着瓶子的手心全是汗,就在方才他还在为了心中一丝不为人知的快意而得意,转瞬间又因为贺景泠的反应被吓得心惊胆颤。
贺景泠靠着软枕缓缓闭上眼睛,有气无力说:“多谢殿下。”
李长泽的手微微蜷曲,片刻后又松开替贺景泠往上提了提被子:“还能吃点东西吗?”
屋子里窗户微敞,夜风从外面吹进来,一室清凉。沈木溪的药确实有用,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身体暖融融的,不过还是毫无食欲,他摇了摇头,眼睛在屋子里逡巡一圈,撑着精神说:“殿下还有钱在京中置办这么大一处宅子,看来家私不少。”
“我哪儿有钱,这是从禁军副统领蔡申的一处私产。”李长泽坐在床边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目光盯着贺景泠的脸。
贺景泠:“你中饱私囊。”
李长泽看着他说:“中饱私囊的人多了去了,谁让我见钱眼开。”
贺景泠问:“你怎么打发徐仲先的?”
“让人给他安排了点事做。”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屋子里烛火太暗,他总觉得看不清人,又去点了两盏灯。点完后再次回到床边坐下,声音带着不自觉的低柔:“你少睡会儿,白天睡了那么久,我陪你说说话。”
贺景泠过了一会儿才点了下头:“好。”少顷又抬头问,“我祖母……”
李长泽给他把手收回被子里:“今日你进了宫,贺承礼听了李氏身亡的消息,派人去接她的棺椁回贺府,他们的人和你的人在朱雀大街刚好撞上,你那小侍卫性急,吵不过人家,差点跟人对簿公堂了。我让他们把李氏的棺椁交给贺承礼他们了。”
贺景泠听完,似乎早就料到,他的眸子越过李长泽平静地望着虚空处:“贺承礼是个把纲常伦理刻进骨子里的人,一生讲究君臣父子,将礼治法度奉为圭臬,只要祖母一天还是贺家人,他就不可能让贺家因为她蒙羞,此事怪我,都是因为我……”
李长泽心中没由来生出一股怒意来,他低声道:“贺煊,为什么一遇到和贺家人有关的事你都要把事情都往你自己身上揽,李氏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贺景泠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话,他突然抓住李长泽的手抬眼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李宴,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若不是那天李长泽带他去芳华寺,他不会一时冲动生出带李氏回去的念头,也不会有这后面许多事,祖母就还好好活着。
李长泽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反手握住贺景泠的手,恨声说:“贺煊,你可真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
贺景泠这话一出也知道不对,他想要缩回手:“我……抱歉,是我过度揣测了。”
李长泽没有放开他:“什么过度揣测,恐怕在你心中,我连你身边的那个小侍卫都比不上,你何曾信过我一时。”
贺景泠抽不开手,干脆放弃,扭头望向里侧不再看他:“殿下,说这些为免可笑了些。”
“可笑什么,贺煊,你也怕我问吗?”
贺景泠紧抿着唇没有接话,李长泽却不愿罢休,高大的身体极具压迫感地靠拢:“贺煊,被信任的人遗弃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那些所谓的亲人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拼命的,他们会背叛你,抛弃你,但是我不会,永远不会,我还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
贺景泠勾了勾唇角,未置可否,手腕因为用力挣扎而泛红,头发散乱,衣冠不整,只有眸中自始至终也毫无动容。
良久,他才沉默地抽回手。
“我困了,殿下自便。”贺景泠背对着李长泽躺下,他这一天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眼下只觉得疲惫不堪,没有心力也没有心情应付李长泽的无理取闹。
李长泽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若无其事地给他掖好被角:
“那就睡吧,好好睡一觉。”
*
几日后。
李氏只是贺府的妾室,她的葬礼简单到了极致,只在偏房挂了灵幡,一副薄棺,已经是她最大的体面。
老管家真的已经很老了,如今贺家人丁凋零,这个老宅里面也只剩几个年老体弱的老仆了。
贺景泠身着缟素手中扶着一柱香,旁若无人地冲灵堂正中央摆放的牌位拜了三拜。
一个老妇人接过他手上的香:“小公子,我来吧。”
贺景泠把香给她:“谢谢兰姨。”
灵堂外面喧哗声渐渐响起,贺承礼匆匆赶来,连头发都来不及打理,身后跟着的贺敏之仍旧风度翩翩,举止却比上次规矩了许多。
“谁让他来的,谁放他进来的?”
贺承礼的声音在灵堂中回荡,他怒视着老管家,气得脸色涨红,显然是听了消息特意来赶人的。
贺敏之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三哥哥,你怎么回来啦,离开贺府这么久,还是觉得这里好对吧,毕竟自己的家变成别人的住不惯也正常。”
贺承礼一把推开他,对着旁边的管家和妇人喝道:“谁让他进府的,谁?”
“在灵堂上大声咆哮,在你眼里,逝者就这么不值得尊重?”贺景泠打断了他反问。
贺承礼别开脸冷哼一声:“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这是贺府,不是你一个外人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开,否则……”
“否则怎样?报官吗?”
贺敏之:“好啊,我去报。”
老管家一听有些着急:“老爷是我给煊公子开门的,要怪就怪我吧,二老夫人才离世,不好把事情闹大啊。”
贺承礼瞪了贺敏之一眼,看着一脸平静的贺景泠。在自己府上,他到底没了在外时的那样底气十足,语气生硬地道:“念你还有点良心,既然拜过就快些离开,我贺府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三哥哥,你听见没,还不快走,别在这里碍眼了,贺府不欢迎你。”
灵堂并不大,他们几个人站在这里已经显得有些拥挤。贺景泠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前面白色的烛火灵幡被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拂动,贺景泠面前有个蒲团,他跪下拿过一旁的纸钱烧了起来。
火盆里的火势有些猛,里面的飞灰被吹起来又落下,灰烬很快就被新的纸钱覆盖,层层叠叠直至燃烧殆尽。
贺承礼看着他笔挺的背影,混浊的目光微微动了动,见贺景泠迟迟不肯动,他道:“你们都先下去。”
老管家和兰姨依言退下,贺敏之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要他们下去了,喊了一声:“老太爷。”
“下去。”他是两朝元老,即便现在幽居在家,可在朝多年身上身居高位的凛然气势依旧让人难以忽略。
贺敏之也离开后,灵堂之中彻底陷入安静,火盆里的火越烧越旺,烤得皮肤都在发烫。
身后的贺承礼重重叹了口气,方才的威风赫赫不复存在,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强装镇定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贺景泠仍旧背对着他,垂眸专心往火盆中一张张地送纸。
贺承礼从他背后走到前面,对着他又问了一遍:“贺煊,你到底想干什么?”
贺景泠手中拿纸的动作一顿,他抬眼看着自己面前一脸焦灼的老人,问:“这不是老太傅您想要的结果吗?”他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太傅您是清流世家,不屑与我等污名满身的人来往,可我偏不识趣,你既怕我来,何故惹我。”
“李氏是上了我贺家族谱的,就是死也要死在贺家,你……难道还要带她去你那……府上住,不伦不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滑天下之大稽的是您吧,大齐百年间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两朝元老,看似满腹经纶清高自傲,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假仁假义虚伪至极,她不过你一个妾室,这么多年你何曾正眼看过我们,为什么偏要和我们过不去?”
贺承礼被贺景泠气得脸上都在颤抖:“你……你当初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回来几次三番在祈京中传出丑闻,贺家满门清誉受你所累,你还回来干什么?”
贺景泠忍不住大笑出声:“当年父亲出事是您将我们从族谱除名的啊,您大义灭亲举世称颂,我贺景泠如今行事和你贺府有什么关系,难道贺家的名声是从我这里才败的?”贺景泠声音不由自主拔高,“那您还记得为什么我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吗?”
“她是你母亲,”贺承礼显然也越说越激动,眼中泛起激动的泪花,反复强调,“那人是你母亲,母债子偿,你心中既如此怨愤,当初何必应我?”
第055章 情愿
贺承礼说完这番话再也站立不住, 踉跄着扶着一旁的桌角,哪怕就是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也不愿退让。许多年前他也曾被父母族亲寄予厚望,自小恪守礼节万事循规蹈矩,从不敢出一点差错, 为了贺氏一族的荣誉他殚精竭虑一生蹉跎。
所以哪怕明知不对, 哪怕他亲手打破了他恪守终身的“规矩”二字, 他也回不了头了。
手中最后一点纸钱烧完,贺景泠跪在原地看着火盆里的火猛地窜大,在他们的注视下火光大盛,然后不过片刻便低了下去,稍纵即逝。
他淡然起身,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怨愤?我怎么敢,自我回京之后总共就与太傅见过一面,太傅视我入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我知道您做的所有都是为了您贺家的脸面, 可您明明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 却还能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来, 您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他缓缓走到贺承礼面前, “太傅大人, 祖父,您不愧是贺家家主,冷心薄情, 假仁假义, 为了您贺家的名声,把自己的子孙都赔进去, 你可安然?”
贺承礼双眼陡然睁大,怒目而视:“贺煊, 贺家是对不起你,可你自己又何曾自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前便行事乖张,在京中恶名昭彰,如今倒还在乎起名声来了,你做出那些苟且之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后果?”
“我如何行事我想您是没有资格来评判的,在外面我尚且不与计较,现在还般惺惺作态给谁看?难道是给棺椁中的祖母看?”
“你……”贺承礼怒不可遏扬手一巴掌打在贺景泠脸上,贺景泠被打的头偏向一边,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清晰的掌印,嘴角有丝丝血迹渗出。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贺承礼总能轻易被贺景泠激起怒火。
看到贺景泠这副模样,贺承礼心中有几分后悔,不过那点悔意比起贺景泠刚刚说出来的话又如此的微不足道:“竖子狂妄,谁教你如此说话的,从前你如此行事还有借口说是年纪尚小,如今早已过了弱冠,这般口无遮拦,当心哪天祸从口出。”
贺景泠轻嗤一声,抬手抹掉唇角的血迹:“不牢您费心管教,今日是祖母的祭日,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你要祖母进贺家祖坟,我也不拦着,只是同在祈京,以后劳烦太傅见了我最好还是不要出现的好,若次次都像现在这么疾言厉色,我怕我受不住,哪一天把一切都说了出去……”
“你敢!”
“为何不敢?有贺氏全族陪葬,纵死我也不冤。”贺景泠满眼含笑,说出来的话却气得贺承礼浑身发抖。
“疯子,冥顽不灵,你就是个疯子。”
“我早就疯了啊,祖父,早在你把我抛出去的时候我就疯了,在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入宫的时候,在你不顾祖母死活的时候。”
“你……你……”贺承礼气得眼睛都红了,面部抽搐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贺景泠看了眼灵堂中的牌匾,温笑道:“祖父,别生气,气大伤身。”
说完没再看贺承礼头也不回地离开离开了灵堂,
出了贺府的大门,外面三三两两的过路人探头探脑地往他这里张望。
“他怎么来了?”
“他来贺府老太傅竟然没把他赶出来?”
“谁知道呢,听说贺府刚死了个老夫人,好像是他祖母。”
“难怪,也算他还有点良心,还知道来祭拜。”
“贺府的人就这么让他进去了?”
“谁知道呢。”
“咦,快看他那脸怎么了?”
贺景泠对那些声音置若罔闻,径直上了马车。候在马车旁边的狄青冷冷横了那些人一眼,浑身杀意浓重,那些人顿时纷纷闭嘴。
马车缓缓前近,贺府渐渐落在他们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从窗口飘进来,又被一阵风吹散去了别处,车轮的影子在烈阳下不停滚动,在地面留下一串串马车经行而过的印迹。
最后一抹夕阳从远方的山头上消失不见,从城外吹来的夜风拂去了白日喧嚣的热气,满院的花迎着长风摇曳绽放。
夜色下沈木溪他们也只看得见一个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背影。她趴着门框问:“他没事儿吧?”
趴在她下面的祝安摇摇头:“不知道?”
他们身后的何升低声说:“让他一个人呆会儿吧。”
“也不知道他去宫里见着他那个传说中的大哥没有,何大哥你说那天他那样不会是没见到人给气的吧?”没人回答她,沈木溪又道,“还是说是被他们贺家那个老头儿气的?”
祝安接收到何升的眼神,说:“沈姐姐你别好奇了,你一好奇就要闯祸。”
沈木溪瞪他一眼:“小孩子胡说什么呢,我是在关心他,”她把一瓶药塞到祝安手中,“来,拿去给你景泠哥哥。”
祝安塞给何升:“还是何大哥去。”
“……”
廊下早就挂上了夜灯,烛火的影子在风中轻轻摇摆,阿呆敏捷地窜出花丛,飞快跑到贺景泠脚边,猫爪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叫了一声。
贺景泠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他放下书把猫儿抱起来,轻轻抚摸着它,低头看了看,轻笑道:“都胖成球了,以后要是我嫌丑了就把你丢出去,换一只抱得动的回来。”
阿呆“喵”了一声,似乎是在抗议,贺景泠没理它的叫唤,有些心不在焉地给它摘掉身上沾上的花瓣,他近来总爱一个人发呆,一个人一本书,一坐就是一天。
“阿呆,你再这么吃下去,我真的把你丢了,”他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猫说话,过了一会儿自己却伸手拿过碟子里的枣花酥掰开喂给它,“算了,你这笨猫,我不养谁还敢要你,这么能吃。”
何升远远看见贺景泠似乎在对猫说话,她犹豫了半晌,刚迈出一步就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那人旁边,他脚下一顿,低声对沈木溪他们说“我先走了”,然后转身离开。
“夜里风大,你怎么坐在这里?”
贺景泠的思绪被这突兀出现的声音打断,偏头就看见了李长泽,那张熟悉的脸上是半真半假关切。
“逗猫。”他回过头,波澜不惊地回答他,对他突然的造访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意外。
“脸怎么了?”李长泽没在意他话中的冷意,眼尖地发现了贺景泠脸上隐约可见的掌印。
他凑近了些仔细端详:“贺承礼打的?”
贺景泠没有动,任由他温热的手抚上自己的脸。不有像平日里牙尖嘴利的回怼,只低低“嗯”了一声。”为什么不擦药?”
李长泽的指尖带着薄茧,让他觉得有些痒,不过他没躲开,不甚在意说:“没什么感觉,明天就好了。”
李长泽皱了皱眉,拎着猫脖子把它丢到一边的石桌上,不由分说拉着人往屋里走:“我看那老头有劲得很,不擦药明天指定要肿,你这么懒身边的人就不管管吗?”
阿呆尖叫一声以此来发泄它心中的不满,呲溜着跑得没影儿。
“他们怎么管。””贺景泠无奈地被人拉进屋来按在圈椅上,看着李长泽熟门熟路地翻箱倒柜,拿了一堆瓶瓶罐罐过来,一个一个打开闻了闻,然后丢开,又闻,然后又丢开,再闻……
贺景泠忍无可忍,指着其中一个蓝色的瓶子说:“这个。”
李长泽从善如流拿起贺景泠指的那个瓷瓶再次闻了闻:“嗯,就是这个。”
贺景泠:“……我自己来吧。”他伸手想要拿回瓶子。
李长泽躲开他的手:“你抹不开。”
连借口都找的这么随心所欲,他又不是脑子有问题,抹个膏药而已他还能抹不开?
贺景泠心想算了,李长泽愿意搭手就让他来吧,懒得和他费口舌。
反正他和李长泽早就扯不清楚了,他们熟悉彼此,了解彼此的人。
贺景泠有时候脑海中一晃而过的想法,若是他早些年和李长泽相交,那会是什么样。
只是这些想法没有根据,他们也回不到从前,以前贺景泠被贺承礼厌弃,他心高气傲,同样对他这个祖父也好不到哪去。连带着这个太傅亲自教导出来的被贺承礼称为得意门生的太子李长泽也没什么好感。几乎到了听到这个名字都要皱眉,远远碰见都要掉头的程度。
膏体揉化在李长泽手里,涂在贺景泠脸上一片清凉,药香在空气中弥漫,他们挨得很近,贺景泠无意间扫了眼,看见李长泽小心翼翼的模样。
那双眼睛专注又认真,他愣了一瞬,被盯着的眼睛发现了他的注视,随即上挑,一脸笑意问:“看我做甚?”
“殿下今日来,是要问我什么吗?”
他和李长泽最初的结盟便是为了贺元晟他们。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最终也没思考出一个结果来。
面前的人突然凑近猝不及防蜻蜓点水般啄了下贺景泠的唇。
“好香。”李长泽一脸坦然。
贺景泠:“……你干什么?”故意胡搅蛮缠。
李长泽执起贺景泠的手,摩挲道:“阿煊,上了我的船,可没有中途回头的道理,那天我便说过了,我要你陪着我一直走下去。”
他早就知道贺家人是什么德性,偏偏贺景泠不信,要自己撞的头破血流,才知道疼。
很久以前李长泽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贺元晟贺瑶华能从罪臣之子一步步在深宫之中爬到那个位置,又怎么可能是多么良善之人。
他利用贺景泠这份执着,也乐意成全他。可天长日久,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却是他自己变了初心。
不过好在为时尚早,他想要的,终有一天都会是他的,皇位是,人也是,他都志在必得,一个也不会放过。
贺景泠抬眸:“殿下,我要想走,谁也拦不住,我若愿意留,旁人也赶不走。”
“那你是想走,还是想留?”
“殿下觉得,贺煊是轻易退缩的人吗?”他苦心孤诣这么多年,即便是一厢情愿,现在也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李珩衍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总有一日,他要悉数奉还。
李长泽抬手拂来贺景泠额前的碎发,那里没有了抹额的遮挡,一切罪恶都被纳入眼底:“你已恢复平常身,为何不愿意去了这字?”
“我不在乎。”
“我在乎,贺煊,你不是只有贺家人,不是只为了他们而活。我要你把它去掉,心无挂碍地和我站在一起。”
贺景泠微哂:“殿下如此自信,还没有这点耐心?”
“那就拭目以待吧,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的。”
第056章 锋芒
圣德二十六年秋, 朝廷发生了三件大事,一是禁军裁军,齐帝借此把禁军改制的诏令也颁布了下去;二是怜妃晋封为怜贵妃,统辖六宫, 晋王同太子一起处理政务;三是太后寿宴, 普天同庆, 各国来使齐聚大齐国都。
“启奏陛下,西楚和南越使臣今日就要抵达京城,北晋使臣不日也将来齐,共贺太后娘娘圣寿之喜,迎接使臣的使馆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角落里一个身着绿衣的官员手持笏板高声回道。
阁老张译如面露忧思:“陛下,老臣觉得北晋使臣来齐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贺寿这么简单,北晋嫡公主嫁到大齐不到半年就意外身亡,北晋怕是要来讨一个说法的啊。”
李牧眉头皱起:“阁老所想也是朕所想, 虽然公主是意外亡故, 可毕竟才来大齐不过半年, 若北晋人拿此事不放, 诸位爱卿可有对策?”
下面的大臣不是眼观鼻鼻观心就是和左右同僚小声探讨, 却始终没人拿出一个可行之法来。
李牧看向一旁的晋王, 近来晋王办的几桩事都很妥帖,在朝堂上众臣提起也无不是交口称赞,回头在看看“老实巴交”的太子, 不免心中有些落差, 渐渐的一些风声也就传开了。
“晋王,你可有何对策?”
李叔同的母亲如今是管辖六宫的贵妃娘娘, 没了高氏的争锋相对,后宫简直一片祥和, 怜妃身在后宫多年不争不抢素有贤名,又育有皇子成年,如今也是众望所归,管理起后宫来也是众妃也都是心悦诚服。
晋王的身份水涨船高,从前他出身越不过齐王,地位越不过太子,可现在大臣们才发现,晋江行事温和处变不惊,和其他几个皇子站在一起高低立现。
李叔同微微躬身,从容不迫答道:“回父皇,儿臣认为北晋为赫舒公主的母国,想要为公主讨个说法也是人之常理,虽然公主殿下是意外身亡,但毕竟是两国邦交的见证,我们只需要多加安抚,坦然待之即可。”
大臣们纷纷附和,不愧是晋王,思虑周全,既给足了北晋面子,也不失大齐体面。
其实他们未必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是最近皇帝频频提拔晋王,众臣只要稍微揣测一下也能想到皇帝的心思,皇帝有意提拔晋王,有些时候他们就该
“北晋而今不过去大齐的属国,三十年前朝阳长公主也是不远万里远嫁北晋,却被嫁给了一个已有正妻的将军,未足三月便不明不白在将军府暴毙,事后我国使臣想要一个说法倒被反诬是我大齐故意送去身染恶疾的公主,如今风水轮流转,怎么我们还要忍气吞声安抚他们呢,难道这些年将士打的仗就是为了这个?”
一番话说的在场之人皆是振聋发聩,慷慨激昂,可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说这话的人是——
是太子!!!
谁不知道太子是个什么德性,看见路边的乞丐都要上去给两吊钱的主,今天竟然会义愤填膺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偌大的大殿上诡异的安静了几秒,还是李牧率先开口:“太子最近似乎颇有长进。”
大臣们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最近太子行事确实和以往有些不同,以前事事求全却往往不尽人意,现在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指点似的,跟以往作风大不相同。
李长泽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么多年的虚以委蛇,现在没了高家,他总要有点进步,一味地固步自封,日后只会步步难行,他总要给别人一个适应接受的时间。
毕竟又不是谁都有贺景泠那样好的心理素质。
再者现在齐王倒台,他这个位置便往风口浪尖更进一步,一味示弱反而不如主动出击让人忌惮。
李叔同惭愧地说:“皇兄思虑周全,臣弟自愧不如。”
李长泽拱手回李牧道:“儿臣身为太子时刻不敢懈怠,最近多读了些书,受益匪浅。”
大臣们心想论书读得多少恐怕恐怕在场没几个比得过您吧,毕竟他以前的太子太傅是谁,贺鸿清贺承礼,试问天下谁会自讨没趣没他的学生比书读得多少。
要受益怎么以前没受益,现在受益了。说个谎也不会说,定是太子最近看晋王圣眷正浓,不知去哪儿寻了个厉害的幕僚在背后提点。
李牧面色有些不虞:“北晋使臣眼下也还没到,此事容后再议吧,西楚和南越的使臣今天就要到了。”
今天提到李叔同,李叔同立刻道:“父皇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儿臣会亲自迎接使臣们。”
下朝后李长泽在前面走着,他和张译如他们前不久共同主办了会试和殿试,张译如以前只觉得太子太过优柔寡断,仁善有余威严不足。这次一起共事接触下来才发现太子做事条理分明御下有道,也并非他们平日里看到的那版。他不经对太子有所改观,也多了份认同。
两人随意交谈着,见储君谦逊有礼,到底是那个人教出来的学生。张译如心中感叹。
身后突然有人喊道:“皇兄。”
李叔同迎面大步走来,走到两人面前又拱手道:“阁老。”
张译如:“晋王殿下,”他回礼道,“既然两位殿下还有要事相商,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七弟叫孤是有什么事吗?若是为了方才朝堂……”张译如走后李长泽和晋王并行在长长的御道上。
“皇兄说什么呢,你我兄弟,政见不同争论一二也是常事,身为弟弟我怎么可能放在心上,是之前我从燕阳回来途经宝地得了一方上好的徽墨,一直想送给皇兄,皇兄若不嫌弃,回去我就让下人送过来。”
李叔同突然示好,还送的是他自己的喜爱之物,李长泽笑道:“七弟的书道在祈京是出了名的,那样好的墨孤怎好意思夺人所爱,七弟还是留着自用吧。”
“那是我特意给皇兄带回来的,四哥现在被幽禁,九弟还小,宫中我也只能和皇兄能多说说话,皇兄不要嫌弃才好。”
李叔同态度真诚。话也说到这份上,李长泽没再拒绝,笑道:“如此,那就谢过七弟了。”
*
明王府。
“母亲,舅舅好久没来看我了呀,舅舅最近在干什么?”奢华精巧的房间中。小郡主闷闷不乐地缩在宋景如怀里问。
宋景如微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小晋宁想舅舅了?”
“想,他好久没来王府了。”
宋景如笑道:“舅舅这些天有点忙,你外祖母想给我们小晋宁找个舅母。”
“舅母就是可以给舅舅生像晋宁这么大的小孩的人吗?”
宋景如没想到小女儿语出惊人,哑然失笑:“晋宁愿不愿意多个人来疼你啊,有了舅母她也会和外祖母还有母亲一样疼晋宁哦。”
“真的吗?”小晋宁高兴地拍打双手,“那晋宁的舅母长什么样啊?”
“什么舅母?”李珩衍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宋景如也已经习惯了,道了声:“王爷。”
“爹爹,我要有舅母啦。”小晋宁开心地说。
“舅母?”
“大哥年纪也不小了,母亲想让他收收心,最近在给大哥相看京中适年龄的女子。”宋景如反应过来恭敬地解释说。
“母亲,可是舅舅有了舅母会不会就不喜欢晋宁了啊?舅母跟舅舅住一个屋子,晋宁没有。”小郡主苦着一张脸一脸担心。
李珩衍冷冷开口:“他也愿意?”
宋景如正要安慰女儿,听到李珩衍这么说一脸欣慰道:“之前母亲给哥哥说了多次他都不愿意,父亲都拿他没办法,这次却是他自己主动提的,哥哥说自己年纪不小了,不能让父亲母亲操心。该成家了。”
宋景章的风流名声在祈京城是出了名的,如今愿意收心,也是了了宋家长辈一桩心愿。
李珩衍眼神微暗,拉过女儿的小手:“晋宁想舅舅吗?”
“想!”
“那爹爹带你去找他。”
“萧国公府上的大小姐到了适婚的年龄,最近萧国公正在为他挑选夫婿。”
他像是知道宋景如心中疑惑,出言解释了一句,再多的却没有了。
宋景如随口道:“王爷整日公事缠身,怎么突然对这些琐事上心了。”
李珩衍抱起晋宁说:“走吧,跟爹爹去找舅舅。”
没有得到回应宋景如脸上也没有丝毫尴尬,似乎是早就习以为常。她飞快转身吩咐管家去备好马车,追上他们父女二人。
宋府的家丁远远看见明王府的马车出现在街头就极有眼力见的打开大门,一个下人匆匆跑进去通报。
宋进桓带着宋夫人和宋景章匆忙赶来迎接。
“下官不知道王爷王妃今日回府,有失远迎,还望王爷王妃恕罪。”
“外祖,外祖母。”晋宁跑到宋氏身边一把抱住她,“晋宁和爹爹母亲来看你们了。”
“乖囡囡。”宋母欢喜地摸了摸她的头。
“一家人不必拘礼,岳父起来吧。”
几人又寒暄几句才一同往府里走,晋宁跑到宋景章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舅舅好久都没来看我了。”
宋景章将她抱起来:“舅舅最近有点忙。”
“好吧,所以我来看舅舅,舅舅是忙着给晋宁找舅母吗?”
宋母听了她的话:“你这小小人儿消息还灵通啊,你舅舅是在忙着给你找舅母呢。”
第057章 摊牌
几人纷纷笑开, 到了大厅,他们依次坐下,下人们鱼贯而入,给每人旁边的小几上上了一些茶和点心。
“听说府上最近在给兄长说亲事, 岳母相看合适了吗?”李珩衍随口问道。
提到自己儿子的婚事, 宋夫人也是颇为头疼:“正为这事头疼呢, 我说他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也不要求对方姑娘家什么门第高低了,只要是个好姑娘就行,这小子死活不干,非说什么一定要门当户对,以前怎么没见你在意这些,这是自己要娶正妻知道上心了?”
她虽然嘴上说着埋怨,但还是一脸笑意, 一场婚事办下来累人, 可也是心甘情愿。
“娘你说什么呢。”宋景章低声不耐烦推了推宋夫人, 这些日子他鲜少出门, 整日闷在府里人都瘦了一圈。宋景章留在府中最高兴地莫过于宋夫人, 见自己儿子不在出去花天酒地, 她只当宋景章是痛改前非了,整日心情愉悦,为他张罗起亲事来干劲十足。
“章儿, 你也不小了, 娘给你挑了那么多姑娘你都不满意,你给娘说说, 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儿了?”
宋进桓皱着眉头道:“你少说几句,王爷还在呢, 什么时候了也不注意点。”
“人家王爷又没说什么,再说了这都是家事,有什么说不得的。”宋夫人回道。
李珩衍淡淡道:“无事,”他的目光越过几人落到站在宋氏身后的宋景章身上,一双眸子平静无波,“我也是听景如说起此事,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和兄长倒是相配。”
宋夫人来了精神:“不知王爷说的是那家小姐?”
“萧国公府大小姐虽是庶出,但饱读诗书,堪为良配。”
宋景章不知道李珩衍这又是什么意思,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握紧,偏偏又无法发作,他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转身离开了大厅。
“这孩子。”宋夫人无奈道,“没大没小的,王爷在这儿也不打声招呼就跑了。”
“无碍。”
宋夫人回头继续说:“那个萧大小姐我知道,……”
宋进桓打断她道:“好了,你和如儿许久未见去房里叙叙话吧,我和王爷要去书房了。”
宋夫人暗自瞪了眼宋进桓,讪讪闭嘴。
等人都散了,宋夫人拉着宋景如回了宋景如从前的房间说私房话,连小晋宁都没有带进来。
“如儿,上回娘给你的药方你有按时用吗?那老道士说了百试百灵的,你要是按时用了肚子怎么还没消息?”
“母亲……”宋景如无奈唤了一声,就知道每次回来都绕不开这个话题。
宋夫人道:“哎呀如儿,虽然王爷疼爱你,可你毕竟是王妃,就算王爷现在对你好可谁能保证他一辈子就你一个女人,咱们女人一定要有个儿子傍身啊,你不听娘的,以后明王府不可能连一个继承人都不要吧,就算王爷没那个想法,可外面的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她抓住宋景如的手:“女儿啊,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我有晋宁就够了。”
“胡说,晋宁早晚都要嫁出去的,你不可能跟她过一辈子呀,我和你父亲也是要走在你前面的,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你跟娘说实话,王爷对你怎么样?府上到底有没有通房?”
“没有,王爷对我很好。”宋景如应付道。
“你别骗我,你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府上没有通房,你们成亲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生了晋宁以后肚子就没有动静了呢?会不会是上次生孩子亏了身子?”
宋景如抓住胡乱猜想的宋夫人:“母亲,你不要瞎猜了,不是早就看过大夫了吗,我身体很好,子嗣都是命中注定的,强求不得。”
宋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还能松口气。她身体往前挪了挪靠近宋景如,压低声音求证:”王爷他是不是……”
宋景如立刻明白她母亲在想什么,即便再怎么也淡定不了,脸上有些发热:“没有,”她转过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宋母打消继续问下去的念头,硬着头皮说,“自从生了晋宁之后我与他这几年……几乎……几乎没怎么。”
宋夫人大惊:“你……你以前怎么不说?”她恨铁不成钢地锤打了一下宋景如,“你呀你,为娘替你操了那么多心,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宋景如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的母亲,每次回门都要被宋母抓着这件事不放,她实在是累了,以前也想过李珩衍是不是对她这个王妃不满意,于是她做主给他纳了几房小妾,结果李珩衍一声不吭都叫云坤处理了,吓得宋景如再也没提过此事。
她猜不透李珩衍的心思,就这样将就这过也挺好,反正她的人生已经就这样了。
宋夫人说了这么多,见自己的女儿还是这么不上心,气道:“你对王爷这么不上心,莫非还想着那个贺元晟?”
宋景如愣了片刻,才明白她母亲话的意思,她闭了闭眼,疲惫地说:“母亲,你说什么呢,晋宁都快七岁了。”
宋夫人眼尖地扯过宋景如袖子里的一个荷包,里面赫然是一块上好的玉佩:“晋宁七岁了你还随身带着这个玉佩干什么?这玉佩是他当年从边关带回来的,说是找高人求来的,可以驱灾辟邪,是送给你的生辰礼,虽然你一直没说,但别以为我不知道……”
“母亲!”宋景如有些愠怒,她一把夺过那枚荷包,“母亲,这是我的东西,里面的东西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是我的。”
她向来恭顺,极少用这种口吻和人说话,何况还是自己的母亲。
宋夫人见宋景如生气,拿她没办法:“傻女儿,就算你和那个贺元晟从小一起长大,可现在他就是个太监,你是明王妃,你的心该在王府……”
“母亲你能不能不说了,我有晋宁,我什么都清楚,可是王爷如何行事我左右不了,我能做的,就是安份守己,好好照顾晋宁长大。”
“你是女人,”是明王府的王妃,现在王爷身边没有其他女人你都不抓点紧,以后有了其他人更没有机会了。”
宋景如把头扭向一边,没再说话。
另一边书房里宋进桓亲自给李珩衍倒了杯茶:“王爷,用茶。”
“最近燕阳那边的动静你多注意一点,不要让人插手,务必保证他们入京后的安全。”
宋进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王爷放心,等他们一入京我一定把声势闹大。”
“你只要负责这件事在晋王反应过来把他捅到朝廷上即可,其他的事不用管。”
“是。”
李珩衍目光幽深,他布了这么久的局,就是不知道这次李琮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逃过一劫。
这天下历来都是能者居之,都是李氏子孙,李牧不过是比他早出生了些,他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偏偏爱猜忌人心,整天不是怀疑这个就是打压那个。装模做样这些年,他也很累,既然皇帝这么喜欢怀疑,那干脆自己就如他所愿。
李珩衍喝了口茶,面无表情说:“三国来使来京为太后贺寿,使臣在谁的地方出了事谁的责任最大。”
宋进桓有些犹疑:“别国使臣要是在我们这里出事,会不会……”
“一个使臣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连北晋都败在大齐军队之下,目前还没有那个国家有独自对抗大齐的本事,宋大人。你在担心什么?”
“是老臣多虑了,陛下为了息事宁人,一定会如我们所愿的。”
“这不仅仅是我们想要的,也是他想要的。”
宋进桓点头道:“是是是,一切都按王爷的说的办。”
李珩衍站起来负手走到一副字前,道:“这副字倒是不错。”
宋进桓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是小儿涂鸦之作,让王爷见笑了。”
宋景章对自己的文采莫名自信,得意洋洋挂在老爹书房大言不惭让他观摩,他也就由着宋景章胡闹了,哪成想会被外人看的。尤其还是李珩衍。
李珩衍盯着那副字:“宋大人心中可有与大公子合适的婚配对象?”
“这……都是景如母亲在操心,老臣都是……”
“本王觉得,大公子还年轻,婚姻之事不必着急。”
他这话如同平地惊雷,要不是宋进桓是久经官场的老臣,几乎都要招架不住,他再次擦了擦额头:“王王爷,小儿今年二十六了,实在不小……”
“本王说了不着急,宋大人是听不明白?”李珩衍重复了遍。
宋进桓咽了咽口水,背后已经满是冷汗,实在不知道李珩衍肚子里卖的什么药,他那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胸无点墨风流成性,怎么就入了这明王的眼。
若李珩衍只是明王倒也罢了,可他是自己的女婿,这……这这……
纵他心中如何难以接受,李珩衍既然明说了,他就不可能在装聋作哑,一边是他的前途,一边是自己的儿女。
宋进桓咬咬牙,低声说:“王爷说的是,景章那孩子有福气,以后还都要仰仗王爷提拔。”
“大公子你怎么在这儿?诶公子你去哪儿?”
外面下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过了会儿又敲了敲门道:“王爷,老爷,夫人说可以开席了,清王爷和老爷过去。”
房中的宋进桓听见外面的动静立刻下意识看向李珩衍,对方不咸不淡看了眼外面:
“宋大人先去吧。”
“是是是。”
第058章 上路
宋景章闷头不知道往那边走, 只知道他一刻也不想呆在那个地方,他宁可自己方才没听见那些话。
所以在他父亲的眼中,景如算什么?他又算什么?攀附权贵的工具?他这辈子都没想到这种荒唐的事有一天会发生在他身上,李珩衍是谁?他妹夫, 自己的妹夫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明目张胆地说出他看上了他的内兄。
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因为走得太快一个不稳踩到了一块石头, 他骂骂咧咧捡起石头来狠狠朝远处扔去,石头“咚”的一声落进池塘里,瞬间激起大片大片的涟漪。
他还气不过,越想越气,抬脚恶狠狠地踹了脚另一块大石头:“狗东西,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他一连踹了数脚,越说心里越气, 眼中都浸满了泪, 见周围无人, 他哀嚎一声, 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呸, 仗势欺人, 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妹妹,老子要你的命。”
“要谁的命?”
猝不及防地一道声音差点没吓掉他半条命, 宋景章放开自己的脚猛地从地上弹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回头就看见李珩衍正站在左上方的一个亭子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他眼中怒火更甚, 呸了一声:“不要脸。”
李珩衍:“你过来。”
“你当你是皇帝呢,叫我过去就过去, 老子是你大哥。”宋景章破罐子破摔,自从之前在画舫上那次和李珩衍闹掰之后他就没想过以后给他好脸,他虽然胆子小,但不至于为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权势做出对不起自己妹妹的事。
宋景章砖头就要从另外一条小路离开,他走了两步,前面一堵人形盾牌站在他面前。云坤恭敬道:“宋公子,我们王爷请您上去。”
宋景章梗着脖子说:“我不上去你能把我怎样?”
云坤抱拳道:“属下得罪了。”说罢也不等宋景章反应,抓着他的肩膀用力一提,宋景章眨眼间落到了凉亭中。
他反应过来,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拽过自己的衣服:“好啊,得罪了我,你可要小心点。”
云坤:“是。”
宋景章斜了眼李珩衍,把头扭向一边,抿着唇不再说话。
云坤识趣地退了下去。李珩衍上前一步,宋景章立刻后退。
“怕我?”
宋景章:“除了人……都……都不怕。”
“骂我不是人,”李珩衍又进一步,看着宋景章退无可退,语气平静冰冷若寒霜,“谁给你的胆子?”
宋景章受不了他那散着寒意的眼神,从李珩衍旁边绕开跑到了另一边,苦着一张脸说:“李珩衍,几年前那事我也道歉了,你当时不是都说了不追究了吗?这些年我也没做过什么事让你误会吧,你娶了我妹妹我是你大哥,就算你男女不忌也要考虑考虑人选吧,你是王爷,你想要谁我们也不敢看着,可我们是亲戚,你是我妹夫。”
宋景章如今悔的肠子都青了,怪他当年有次在仙客来喝大了把来听曲的李珩衍认成了脾气大的小倌调戏了几句,那时候宋景章和李珩衍还没成婚,他都李珩衍压根不熟悉,喝醉了没认出来也正常。
事后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也道歉了赔礼了,当时李珩衍明明都没计较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反而翻起旧账来了。
除了这件事宋景章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得罪过李珩衍。
听他说了那么多,李珩衍的表情始终无动于衷:”宋景章,本王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上次我就警告过你安份守己,你为什么不听话?”
上次画舫他的确说过这话,宋景章发现自己的猜想竟然是真的,浑浑噩噩这些天,又气又恼,没把他李珩衍就地埋了已经是仁至义尽,当然虽然他也不敢。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王爷您看要不您选个法子好好解解气,”宋景章扑通跪下就差哭天抹泪,“我任打任骂,只要您别再说这种话您想怎么样都行。”
李珩衍蹲在他面前,捏起他的下巴轻嗤道:“宋景章,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觉得除了你这副身体,本王还看得上你什么?”
宋景章骇然瞪大双眼:“……你你你你……””他气得嘴唇发抖,“无耻,下流,不要脸,”
李珩衍冷笑:“你招惹了我,还整日往明王府跑,你是想干什么?”
宋景章:“……我是……去看我妹妹。”
“你觉得我会信,谁家的兄长没事整日往妹夫家里跑。”
“……”
李珩衍冷笑说:”你若老老实实把嘴闭上,你妹妹就不会知道这件事,以后我还能给你们宋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宋景章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是第一天认识李珩衍,以前那个高冷淡漠的明王和他面前这个阴骘狂妄的李珩衍好像不是一个人……
*
李叔同推开已经褪了色的门,抬手挥了挥散在空中的灰尘。
一个茶杯从里面飞了出来,直直砸到李叔同的脚边,杯子瞬间四分五裂,茶水洒了一地,里面传来一道醉醺醺的怒吼声。
“滚。”
李叔同神情自若地避开碎了的茶盏,往里面走:“四哥,是我。”
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走到屋里,李怀安披头散发醉醺醺地斜卧在地上,一点儿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光。
见是李叔同,他连眼睛都懒得抬,扭头饮下一口酒,道:“滚出去。”
“四哥还是这么大的脾气,弟弟我好心来探望,一句话还没说就要被你赶出去,国公府以前便是这么教导四哥的吗?哦,现在也不是国公府了,高国公年事已高,流放路上没挺过去,两个月前就没了。”
“李叔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叫嚣,一个走了狗屎运才活下来的贱婢之子,小人得志也只能来我面前炫耀。”
李叔同把食盒放在李怀安面前,打开盖子从中拿出几道点心和一壶酒,对李怀安的不屑置若罔闻:“四哥这几个月憋坏了吧,如今齐王府人走茶凉,如果不是父皇还念在你是皇族,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恐怕四哥以后连酒都喝不上。”
“带着你的东西给我滚,本王一刻也不想看见你这副让人恶心的嘴脸。”
“四哥想什么呢,这不是给四哥带的,这是给高统领和贵妃娘娘准备的,祭拜酒。”他一脸诚恳,“我去燕阳替父皇办事,没能送上贵妃娘娘和统领大人最后一程,心中十分愧疚,四哥身为高家人,这些日子被困王府,想必也没机会祭拜他们,今日不妨一起。”
李怀安猛地翻身压在李叔同身上,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双目猩红:
“你说什么?”
李叔同费力地说:”怎么?四哥连自己母妃过世的消息都不知道?高贵妃被禁足之后整日精神恍惚,失足跌进了井里,被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泡臭了。”
李怀安一拳狠狠砸在李叔同脸上:“贱人,贱人,是不是安如意那个贱人??是不是你?”他死死掐着李叔同的脖子。
李叔同抬腿用力踹了他一脚,从李怀安手下挣扎出来,他爬起来理了理衣衫,转身回头,低低笑道:“贱人?杂种?李怀安,这些年过去了,你最狠的还是只有你这张嘴,你出生优渥,天之骄子,可那又怎样,如今还不是被我这个贱婢之子踩在脚下,永无翻身之日。
“实话告诉你,你知道高氏是怎么死的吗?高慎出事以后贵妃娘娘寝食难安,可竟然还不忘寻欢作乐,和她宫里的假太监韩轩苟合,你说父皇还能容得下她?没把那个□□千刀万剐你就该千恩万谢了,还想着有朝一日高氏能重获圣宠救你出去,痴心妄想。”
李怀安扑上去:“你敢骂我母妃,你凭什么骂我母妃。”
李叔同受了他好几拳,此刻的李怀安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他也不在手软直接还击,李怀安这几个月整个人都变了个样,长期的酗酒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又怎么可能是李叔同的对手。
偌大的房间中杯碗茶盏碎了一地,李叔同一拳一拳打下去毫不手软,直到打的李怀安再也反抗不了,他才喘着气停了下来。抬手在没了动静的李怀安脸上拍了拍:”好四哥,你应该知道父皇的脾气,高氏做出这等有辱皇家清名的丑事,哪怕父皇满得在严实外面还是传出了一些风声,你说你现在是尊贵的当朝四皇子呢还是……不知从哪儿来的野杂种啊?父皇说。你自己选。”
李叔同轻声安抚似的道:“别这么看着我,就是我散布出去的啊,被你瞧不起了这么多年,总要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四哥,你现在感觉如何?”
李怀安满脸血污,凌乱的头发和着血沾了他一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叔同冷冷瞧了眼瞪着眼睛半死不活的李怀安。把酒壶放到他的手边,轻声道:“弟弟我就不送了。”
他起身就往外走,身后李怀安似乎终于惊醒,哈哈大笑着说:“李叔同,你以为你赢了吗?他这么对我,难道不是在敲打你?别得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哈哈哈哈哈哈……”
李叔同走出门后看了眼外面阴沉的天,接过下属递过来的帕子擦掉手术的血污,擦完把东西丢掉,盯着前方自言自语道:
“可我没你那么蠢。”
第059章 事发
秋风渐起, 入夜以后街上人迹渐稀,
李长泽双手撑着窗户往外探看,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儿,于是又回头看了眼端坐在原处的贺景泠, 见他反应淡定, 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转过身来双手环抱靠在窗边,问:“茶好喝吗?”
贺景泠今日穿了件墨绿色长衫,墨黑的长发间一根同色布条若隐若现,他执起面前的琥珀杯低头啜饮了一口茶:“茶香四溢,堪为上品。”
李长泽笑了下,懒声道:“看来今日三公子还是看得上我的茶。”
贺景泠侧目看了眼李长泽,抬手给他斟上一杯,冲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李长泽走过来大马金刀坐到他的对面, 拿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他装模作样地仔细回味了一下, 然后又伸手把贺景泠面前未喝尽的茶端过来一气喝完, 抬眼对上贺景泠欲言又止的眼睛, 厚颜笑道:“还真不错。”
贺景泠没有理他:“齐王已经彻底废了, 殿下离风口浪尖又进一步,接下来,该那个人出场了。”
李长泽道:“明王信王一母同胞, 打断骨头连着筋, 动了李乐伯,你可就再也不能在他面前装傻了。”
“迟早的事, 说起来殿下不是同信王爷交好吗?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知道是你让他一败涂地,会作何感想。”
“这条路本就是你死我亡争斗不休, 他们既然要搅进来,就该有这个觉悟。”李长泽说的云淡风轻。
“也是,”贺景泠继续道,“楚寄远在兵部多年不声不响无党无派,所以尽管才华过人也是熬了这么些年才出头,他虽出身贫寒但一心匡扶社稷,是个刚正不阿之人,只要把证据摆到他面前,他不会瞻前顾后。”
李长泽赞同的点点头:“三郎洞若观火,李宴自叹不如。”
贺景泠哂笑道:“殿下何必自谦,从前有人曾说殿下是狼顾之相,当时我还不相信,如今想来,他才是慧眼识人。”
“哦,”李长泽莞尔,”谁?”
“是谁不重要,如今朝中局势复杂,皇上想要改革兵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军队冗兵冗费多年未得解决,禁军势力盘根错节,国库也是入不敷出,如今皇上想要彻底革除兵制弊端,拿禁军来开刀,也是我们的机会。”
李长泽道:“兵制改动牵扯出来的各方势力,皇帝吃力不讨好,以后还有得闹。”
为时尚早,仙客来楼下还能听见宾客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声音。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贺景泠忽地道,“我最近听锦娘说宋景章已经许久没去扶风楼了。”
李长泽:“有什么问题吗?”
“何大哥说前阵子户部尚书府的夫人在给他满京城物色适龄的大家闺秀,这几天突然又没了动静。”
李长泽夺过贺景泠手中的茶:“大晚上喝这么多茶干什么。”
贺景泠顿了下,也没说什么,讪讪收手说:“我在和你说正事。”
“好好好,三郎继续。”李长泽含笑说完,前面的窗外又吹进来一阵细风,烛火在风声中摇摆不定,灯光晃动照的房间忽明忽暗。
李长泽心思不在那些琐事上,凌厉的目光在盯着贺景泠的眉眼时不自觉柔和了许多,他坐姿散漫,脱口道:“轩阴冉冉移斜日,寒韵泠泠入晚风。”
正准备继续方才的话题的贺景泠:“……”
“三郎说吧,我听着呢。”
贺景泠被他打乱了思绪,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瞪了眼李长泽:“殿下身为储君,素日里对着满朝文武可也是这般轻浮?”
李长泽说:“没呢,我在那帮胡子拉碴的老头儿面前吟风弄月干什么,三郎别是觉得你我总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上一面,平日里见不着不放心我,我给你示范一下我见到他们是怎么做的,说罢他迅速起身,放着贺景泠的面整理了冠发,然后双手拢在一处昨礼,“贺公子,小生这厢有礼了。”他说着还对贺景泠规规矩矩拜了一拜,那正经模样似乎下一秒就要入科考场。
贺景泠:“殿下可真是……”
“是什么?”
“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承你吉言。”
贺景泠控制不住抽了抽嘴角,坐的太久有些脚麻,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外面行人寥寥,仙客来地处祈京最富庶繁华的朱雀大街,乃是祈京最大的酒楼,从这里往外看,街头巷尾万家灯火都能被纳入眼底。
空气中似乎带了湿气,也许是要下雨了,贺景泠的手腕脚踝关节处隐隐作痛,他定了定心神伸手扶在窗边,继续方才的话道:“我最近听说过扶风楼的一桩往事,说的是明王李珩衍在扶风楼被人当众调戏,虽然是许多年前的了,可我也是前几天才听何大哥说起这桩事。”
李长泽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站在他身后:“这事倒是稀奇,我这位皇叔素来清高孤傲,怎么会允许这些传闻流出来,查这些三郎费了不少功夫吧。”
贺景泠回头看他:“知道就好。”
李长泽温热的掌心伸过去握住他的手,宽阔的胸膛抵着他的后背,将人彻底纳入怀中:“我都记着呢,总觉得结草衔环唯恐不能报你之恩,三郎说我以身相许如何?”
贺景泠被握住的地方有些热,隔着衣物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之人强劲有力的心跳,抬眸看着远方道:“殿下是在自荐枕席吗?”
“不明显吗?”
他们靠得太近,贺景泠几乎能感受到李长泽灼热的呼吸,打在他身上,贴着皮肤在发烫。
他被人搂住腰,转头话还未出口李长泽的吻就落了下来。
*
外面的雨有些凉,元极殿内烛火通明。帝王的咳嗽声频频传出,贺元晟重新给李牧换了盏热茶,小声叮嘱:“陛下,秋后天气也冷下来了,您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李牧摆摆手:“无碍,这几年大齐战事少了,但是天灾不断,今年燕阳受灾最重,国库里的银子入不敷出,去年你去燕阳查的账今年全部又用到了它身上,你说,这天下何时才能海晏河清?还是说朕做的还是不够?”
“陛下励精图治,大齐此后四海宁谧,兆民阜成,陛下创下的是百世基业,天下万民都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李牧又咳了几声,问:“贺卿,你入宫多少年了?”
贺元晟:“回陛下,奴才进宫八年了。”
李牧有些感慨:“八年,过的太快了,瑶华入宫也有八年了,”他合上手中的折子,又重新翻开另一本,“禁军改制是大事,禁军如今要裁减一半以上的人员,这些被裁掉的人如何安置也还是个难题,朝廷一时间朕也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担任统领的职位。”
贺元晟垂眸道:“雷信大将军帐下能人众多,陛下慢慢挑选就是,不必急于一时。”
“朕是有心让林野来担任。”李牧抬头,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喃喃道,“把羽林卫并入禁军,禁军更名为禁卫军。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陛下。”门口任元生低声唤道,“张阁老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李牧止住了方才的话,放下手中的御笔后坐正身体沉声道:“叫阁老进来吧。”
张译如走进来道:“老臣拜见陛下。”
李牧起身走过去想要将他扶起来:“阁老这个时候来进宫,是有什么要事?”
张译如稍微避开些许,神情恭肃:“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见他如此,李牧收回手背在身后:“阁老有什么事便说罢。”
张译如看了眼李牧身旁的贺元晟,沉声道:“请陛下下旨,严惩提督太监贺元晟。”
贺元晟猛地抬头,极其惊讶地看着他,质问道:“阁老此言何意?””年初因为燕阳受灾严重,陛下派提督太监贺元晟前去赈灾,朝廷鼎力支持,常盈仓开仓放粮,举国上下一心,各种物资送往燕阳。可就在今天,祈京城朱雀大街上出现两个几乎衣不蔽体的难民,声称来自燕阳,状告燕阳州官沈济舟康福寿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以次充好贪墨灾银导致燕阳无数百姓被活活饿死。”
李牧看了眼贺元晟,贺元晟立刻跪下伏地:“陛下,奴才冤枉,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背皇命啊。”
张译如继续道:“陛下,老臣还没有说完,燕阳一带饿殍遍地,因为死伤太多太多而且官府每次都是草草处理,已致十室九空尸堆如山,燕阳如今已经有瘟疫横行民不聊生,燕阳州官沈济舟一手遮天,如果不是朝中有人为他撑腰,他又如何能瞒天过海以至于现在才从两个幸存的难民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想起今日见到的两个老人的惨状,张译如激动的双目通红,
“陛下,老臣初闻只觉心惊胆寒,燕阳尽管地处偏远可也是我大齐国土,陛下身边小人作祟,百姓所求无法上达天听,实乃国之不幸啊陛下。”他颤巍巍从怀里拿出一张状纸,“这是燕阳百姓亲笔所写万民书,老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御览。”
贺元晟厉声呵斥:”张阁老既然明知那两个百姓是从有瘟疫蔓延的地方来的,还敢将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面呈陛下,是何居心?”
李牧往前走了两步,贺元晟膝行几步挡在李牧面前:“陛下,不可。”
李牧道面无表情道:“阁老是朕身边的股肱之臣,你若执意找死,朕可以成全。”
贺元晟低头伏地张了张嘴,但没在多言,李牧拿过张译如手中厚厚一沓纸一目十行看了起来。张译如道:“老臣来前已经让人仔细检查过那两个老人,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他们绝对不会危害到陛下的龙体康健。”
贺元晟道:“奴才一心替陛下分忧,绝不敢做出有违大齐伤天害理之事,阁老所言燕阳一事就算证据确凿,可朝廷中能人无数,阁老何至于就认为是奴才背主,这样十恶不赦之事,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做不出,请陛下明察。””可燕阳一事一直是你贺元晟在主理。”张译如道。
“奴才是奉圣旨办事,有何图谋,去过燕阳的不止奴才一个,阁老难道也是看人说话?”
张译如被堵的哑口无言,面部抖了又抖:“阉人狡诈,陛下身边有贺元晟这等诡诈之辈老臣实难心安,”他不再看贺元晟,痛心疾首道,“贺元晟方才之言意有所指,老臣一生追随先帝和陛下,从无二心,贺公公方才的言论实属诛心,晋王殿下乃天子血脉,老臣纵死不敢随意攀咬,然自古以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保证晋王殿下清白,还请陛下下令彻查。”
这时,一个小太监躬身进来跪在地上,哀声说:”陛下节哀,刚刚祁王府传来消息,齐王殿下薨了……”
第060章 瘟疫
李牧捂着嘴咳嗽不停, 满脸都露出疲色,精神也大不如前。昨夜突闻齐王薨逝的消息,他一夜未能合眼,李牧正值壮年, 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 殚精竭虑, 奈何膝下子嗣稀薄。李怀安虽素日里性格跋扈,但也是受他宠爱多年,尽管高氏行为不检,他也没想过要齐王的命。
不过短短一夜,李牧整个人如同苍老了十岁,他看着下面争论不休的臣子,忽然觉得疲惫不堪。
“贺元晟一个提督太监,做出这种事来若说背后没有人指示臣绝不相信, 臣请求将他押入邺狱交由羽林卫亲审。”吏部尚书徐安道。
张译如说:“眼下至关重要的是燕阳瘟疫横行, 地方官员沆瀣一气欺瞒朝廷, 知州沈济舟欺上瞒下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请陛下下旨罢免沈济舟, 康福寿等人职务, 将他二人押解入京交由大理寺卿,详查案情,给燕阳百姓一个交代, 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区区一个贺元晟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背后之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请陛下下旨彻查。”
一群人跪下纷纷言道:“请陛下下旨彻查。”
李牧目光沉沉地看向一旁脸色不佳的李叔同:“晋王, 你有什么话要说?”
“父皇,儿臣身为人子为君分忧, 怎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与儿臣随行的还有巡按御史赵危。燕阳一行皆有赵大人在侧,儿臣若是有过纰漏错处,巡按御史授天子令,我李叔同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在他们中做手脚,今日之事疑点重重,现在就盖棺定论未免为时过早。”李叔同笔直地跪在地上。
“琮儿,赵大人今日被人发现突发心疾死在家中,你这番话要如何取证。”李珩衍突然道。
李叔同一愣:“皇叔此言何意?”
李珩衍道:“查明真相才能还你清白,皇叔是为了你好。”
李叔同显然不吃他这一套:“皇叔是怀疑我杀人灭口,然后故意在这里为自己开脱?”
明王在朝会上素来沉默寡言,今日这般,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众臣眼观鼻鼻观心,都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李珩衍道:“贺元晟不过一个提督太监,燕阳一事除了他陛下也只交于你手上过,皇叔不是怀疑你,而是现在你需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李珩衍一句话,把李叔同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他只要矢口否认便是做贼心虚,不仅不能否认,还要极力支持。可李叔同又没有那么傻,今日这事,分明是冲他来的,若任由朝廷这么查下去,他就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到最后也会被有心之人坐实这个罪名。
“好了,”见他们争论不休,李牧冷声打断,“贺元晟已经被关押了,等沈济舟和康福寿押解入京,这件事自然会有分晓,明王想要真相也不必急于一时。”
李珩衍微微躬身:“陛下说的是,出事的是燕阳百姓,想要真相的是天下臣民,但天下陛下的天下,大齐的天下,臣弟食君之禄,所以不免要问上一问。”
李牧接过刘盛宁递过来的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半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李珩衍,莫了,沉声道:“阁老说得对,当务之急还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去燕阳赈灾,瘟疫蔓延尚在可控范围内,不可掉以轻心,诸卿有谁愿意前往?”
朝堂之中一时间鸦雀无声,自古以来任何地方一旦出现瘟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所有感染者集中起来,死者烧掉,活着的隔离开等死了烧掉,能挨到研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的是少之又少。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父皇,儿臣愿意前往。”
一道声音突然传来,所有人都朝前方站着的一人看去,竟是太子。
众人齐齐一愣。
太子?
李长泽出列道:“儿臣身为大齐太子,理应为父皇分忧,燕阳瘟疫已然成势,若朝廷迟迟无法决断,恐怕后面更加难以遏制,儿臣身为太子大难当头义不容辞,愿意前往。”
“不可!”张译如激动道,“太子关乎国本,怎可置身险境,陛下,老臣虽然年过六十,可身为人臣,只要朝廷有用得上老臣的地方,老臣都义不容辞,老臣愿意亲赴燕阳。”
有人忍不住道:“阁老年事已高,何必如此。”
李长泽倒是有些意外这个中极殿大学士,张译如与他素来交情一般,多年以前张译如在内阁之中名望并没有现在这么高,他的老师的两朝帝师贺承礼,张译如更多的是给国子监里的皇子公主和世家子弟们授课,说起来,贺景泠也算是他的学生。
李长泽请命去燕阳是有自己的私心,也没想让人替他出头,倒是没想到张译如会拦着。
他一脸坚定道:“阁老所言有理,可孤的命与天下百姓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越是这个时候孤越应该身先士卒,阁老不必多言。”
张译如还想说什么,晋王率先出声道:“皇兄所言极是,燕阳受此大难臣弟有疏忽之责,若不是臣弟而今不便前往,臣弟也愿意将功折罪。”
吏部郎中冯小芸道:“殿下乃国之储君,燕阳眼下瘟疫横行,实在不是殿下该去的地方。”
楚寄远道:“臣附议,请殿下三思。”
徐安看了眼晋王,出列道:“可燕阳接连遭受大灾,朝廷若不派去一个身份地位足够贵重的人,恐怕难以安抚民心啊,历来大灾之后最容易生出民乱,眼下朝中也唯有太子殿下身份足够贵重,殿下也不必事必躬亲,身边有随行的太医院太医,也不必杞人忧天。”
礼部紧随其后,赵无端道:“徐尚书所言有理,不是臣等不愿去,只是今年燕阳各种灾情不断,当地百姓必定是惶惶不安,唯有太子殿下前去才能显示出朝廷的重视。”
楚寄远对赵无端厚颜无耻的嘴角嗤之以鼻,冷哼道:“几位大人这么说晋王殿下前去也不是不行,正好将功折罪。”
李牧冷冷道:“晋王还未洗脱嫌疑,从今日起禁足晋王府,真相一日不明不得外出。”
皇帝一言九鼎,话里话外的意思晋王是不会去燕阳的,留在京中也不是为了受罚,而是等着查明真相。
皇帝之意在明显不过,朝中族人在出列反驳。
李长泽似乎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燕阳再次出事的风声他还是今日才听说,可见背后之人瞒得严实,李怀安已经没了,他留在祈京接下来只会称为众矢之的,倒不如抽身离开,坐山观虎斗。而且燕阳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去那里事成之后他便是民心所向,地位和今日也不可同日而语。
李长泽对着李牧道:“父皇,就让儿臣去吧。”
李牧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道:“既如此,那便太子去吧,太医院中从御医以上的人中挑出半随行,务必护好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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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大人虽然被暂时收监,但他是明王身边的得力之人,想必明王会有办法救他,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何大哥,你觉得,他是无辜的吗?”贺景泠站在廊下,秋雨丝丝缕缕地斜飞进来,祝安给他拿了件披风,看出来了他心情不好,披风给他迅速披上就跑了。
“这……”何升欲言又止。
这明显是一场局,只是不知道针对的是太子还是晋王,或者说,是皇上。至于贺元晟在四中扮演什么角色,不明真相的时候,谁也没办法轻易下定论。
“朝廷中有人和燕阳州官沆瀣一气才导致了燕阳如今的惨剧,他们把消息瞒得那么严实,极风楼连半点风声都没探到,以至于现在我们如此被动。”
何升有些愧疚道:“这件事是我的疏忽……”
“李珩衍心机如此之深,手段狠辣更是常人难及,他如此冒头是有备而来,听闻宫中传闻陛下身体日渐虚弱,怕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贺景泠只感觉浑身一阵冰凉,他可以接受贺元晟与他分道扬镳,也可以接受他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可他无法想象,但却是摆在他面前的事实——贺元晟是李珩衍的人,而燕阳一事又直指晋王,那便只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都是明王李珩衍,为了扳倒晋王和太子,不惜赔上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这和他从前认识的贺元晟完完全全割裂开来,他觉得不可置信,胆战心惊,震惊错愕,最后只剩遍体生寒。
从前的贺元晟心系家国,是个爱民如子的将军,现在的贺元晟,不是他大哥,他彻底从这场自欺欺人的游戏中清醒过来,再也骗不了自己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将军贺元晟已经彻底消失了。
何升知道贺景泠在想什么,但他没办法全劝说什么,这个过程贺景泠必须经历,痛苦也好绝望也好,事实摆在眼前,谁也没办法质疑和改变。
他道:“朝中一时没有合适的人派遣,太子殿下自清前往燕阳,那地方现在瘟疫肆虐,此行怕是凶险。”
“他一定会去,”凉风吹起他鬓边的长发,漆黑的眼珠看着隔着雨幕泛起的大雾,“他不去,他便是那些人的眼中钉,眼下他在朝中尚无多少可用之人,身为储君却不得民心,但是只要他能控制住燕阳这次的瘟疫,天下百姓便会对他这个太子心悦诚服,等他从燕阳回来,一切都会不一样,抽身离开,于他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