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村头的那个哑巴 > 40-47
    第 41 章

    深冬的?大雪一下起来, 就没个停歇。

    一夜的?靡白,入眼?都是浓重的?霜雾,远处青茫的?天空飞过来两三只觅食的?小鸟, 落在堆满积雪的?树枝, 小鸟叽叽喳喳地?跳着叫着,唤醒了熟睡中的?清晨。

    谭溪月在梦中慢慢转醒,抱着她的?人凑身过来看, 谭溪月身体?深处拖着酸软,意识还陷在昏沉的?混乱里,她勉强睁开了眼?, 对上他沉沉的?黑眸,谭溪月以为自?己像往常一样又梦到他回来了,她搂上他的?腰, 往他胸膛深处扎过去, 迷迷糊糊地?咕哝道,“小狗又变成了陆峥。”

    陆峥心头?一震,他轻轻拨开落在她脸颊的?发丝,谭溪月被弄得有些?痒,她抬起下巴看向始作俑者,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陆峥拉着她的?手放到他的?脸上。

    谭溪月摸了摸他的?鼻子,捏了捏他的?耳朵,感受到切实的?温度,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回来了,她贴着他的?肩膀懒懒地?蹭了蹭脸, 又闭上了眼?睛,陆峥给她扯了扯滑落的?被子,抱紧她,低头?亲上她柔软的?太阳穴。

    清早的?时光温暖静谧,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也不觉得慌乱。

    谭溪月想到什么,从暖乎乎的?被窝里探出胳膊,往左边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又探出去另一只胳膊,往右边摸了摸,也什么都没摸到,她又睁开了眼?睛,陆峥用眼?神问她在找什么,谭溪月偏头?往床下看去。

    毛绒绒的?小狗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谭溪月拍他肩膀一下,胳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就算生气,也打不出什么力道,声音也绵软得不行,“你把小狗捡起来给我,你一回来就把小狗给挤了下床。”

    陆峥顺着她视线的?落点?看过去,眼?里扬出笑,他伸手将那小黑狗拿起来,递给她,谭溪月要接,陆峥没送松手。

    两人一人攥着小狗的?一只胳膊,无声对峙,小狗笑眯眯地?看着一个被窝下的?俩人。

    谭溪月先开口?,“你要干嘛?小狗是我的?。”

    陆峥看她,【小狗是你的?,猫猫是我的?】

    谭溪月心里微痒,她拿小狗的?毛蹭蹭他的?脸,“你说,小狗。”

    陆峥贴着她的?唇,慢慢开口?,“小猫。”

    谭溪月拉着他的?唇角往两边扯,“你上学的?时候肯定是个不听话的?学生。”

    陆峥攥着她的?掌心,覆到他的?喉结上,试着开口?,“生日快乐。”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慢,但每个字的?发音都咬得很准,他喉咙里的?震颤感通过掌心的?脉络传到她的?心脏。

    谭溪月眼?睛一热,她抱紧他,小声道,“亲亲我。”

    陆峥托起她的?脸,含上她的?唇,亲得极尽温柔。

    隆冬的?清晨,大概最适合用来接吻。

    下了一整夜的?雪得有一尺厚,谭溪月小跑着到墙角的?地?窖里拿了颗大白菜,又小跑着回到屋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手都冻得有些?僵,这天儿实在是太冷了,谭溪月进了屋,赶紧放下冰凉的?白菜,把手放到嘴边,轻轻地?哈着气。

    正在剁肉馅儿的?顾慧英扫一眼?她那冻红的?手,冷声道,“你出去倒是戴个手套。”

    谭溪月弯下眼?睛,“我给忘了。”

    顾慧英没再说话,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塞到了她手里。

    水杯里盛着温水,里面的?温热透过玻璃贴到她的?手心,很快暖和起来。

    沈雅萍放下和好的?面,对她挤眼?笑。

    谭溪月双手捧着水杯,低头?喝了一口?水,水流缓缓进到胃里,身上更暖和了。

    陆峥刚把她送回了这儿,又和她哥出去办事儿了,他来的?时候,老?太太没怎么搭理他,但他出院门的?时候,老?太太瞅了他好几眼?。

    其实他很容易就能招到别?人的?喜欢,现在想想,他们结婚的?时候,来了那么多?他的?朋友倒也不奇怪了,就连老?太太这么不好对付的?人,对他的?态度也是一次比一次回缓。

    最后没准儿真得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今天既是阳历年,又是谭溪月的?生日,谭家准备的?饭桌比以往更丰盛,谭溪月和沈雅萍包饺子,顾慧英擀面条,屋里的?煤灶上煲着鱼汤,院里的?灶火上炖着肉,香味都散出去了好远。

    相比之下,隔壁刘凤莲家就显得冷清好多?,儿子周时序工作忙,阳历年也不放假,她一个人在家,过节不过节的?也没多?大意思,但看着别?人家的?热闹,她就觉得心塞,看着隔壁家热闹,更觉得心气儿不顺。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热闹个什么劲儿,儿媳妇进门得有两年了吧,孩子都没生出来一个,现在不想着怎么生孩子,还折腾着开店卖衣服,都分不清什么是主次。

    闺女也是,好不容易嫁了城里人,还让人给离了婚,要是换成她,怎么着也得扒着那家不放,就是死也得死在那家里,离了婚的?女人能有什么出路,又不肯嫁给四五十岁的?老?头?儿给人去当后娘,就只能嫁给那哑巴,要她说,还不如?嫁给老?头?儿呢,老?头?儿老?是老?点?儿至少?会说话,那哑巴字都说不了一个,日子过起来能有什么意思。

    刘凤莲将嘴里的?瓜子皮呸到地?上,一家子没一个会算账的?,那点?儿脑子整天也就只知道琢磨吃点?好吃的?了,这种人一辈子就注定在土里刨食儿了,没什么大出息,哪儿像她儿子,过节也加班,将来挣够钱了,在城里置办上一套大房子,再娶一个城里的?媳妇儿,她也就该到城里去享福了,到时候想吃什么好吃的?吃不上。

    刘凤莲心里骂得热闹,胡同口的碾磨旁也说得热闹,天儿再冷,也耽误不了人们唠闲嗑儿。

    一胖乎乎的?圆脸女人,双手对插到棉袄的?袖子里,抻着鼻子使劲儿闻了两下,“慧英嫂子家肯定又炖肉了,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每次闻到慧英嫂子家的?这饭香味儿,我就是吃得再撑,肚子也得叫唤两声。”

    另一个人笑,“慧英嫂子手艺好,也会琢磨,在做饭这件事儿上,十里八乡怕是都能排得上名号,要我说呀,就冲能随时吃上慧英嫂子做的?饭,大川子媳妇儿和小月儿女婿都是有福气的?人。”

    圆脸女人压低了些声音,但音量也不小,“你们听说了吗,小月儿那哑巴女婿,这次出了趟远门,弄回来好多?辆车,还都是那种大货车,那得多?少?钱呀,还有镇上那么一大块儿泥洼地?,要是弄下来,也得不老?少?钱呢,我以前就听说那哑巴有钱,我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多?钱,也不怪慧英嫂子家天天炖肉吃,我们家要是不年不节的?,一个星期能吃上一顿就算不错了。”

    刘凤莲边嗑着瓜子边走过来,嘴里也不闲着,嗤圆脸女人一声,“你知道个什么,那都是别?人用过的?车,卖废铜烂铁也值不了多?少?钱,也就他当个宝贝似的全都拉回来,还不够占地?方呢,他一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哑巴,话说不了一句,书都没读几天,哪儿来的?钱。”

    圆脸女人暗自?撇撇嘴,就你知道得多?,一辆车就算卖了废铜烂铁也能把你们家那小破房子给买下来,在这儿充什么大头?蒜呢。圆脸女人和刘凤莲不对付,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转身刚要走,又停住脚。

    顾慧英出来扔烧完的?煤球,将刘凤莲的话听个了一字不露。

    刘凤莲对上顾慧英的?目光,眼?神有些?瑟缩,但又不想露了怯,她还装着跟没事儿人一样站在原地?嗑瓜子。

    顾慧英提着火钳沉着脸朝她走过去,旁边的?人虽然很乐意看刘凤莲吃瘪,但今天这大过节的?,能和和乐乐的?就尽量不吵架。

    几个人拦住顾慧英,小声道,“慧英嫂子,你消消气,她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大过节的?,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顾慧英拿火钳指着刘凤莲,“他怎么没娘养,他没娘是吃你们家的?饭长大的?啊,刘凤莲,你给我记住了,他以前有娘,现在有两个娘,我也是他娘,下次我要是再从你这儿听到一句这样的?话,你看我不撕烂你那张缺你八辈祖宗德的?臭嘴。”

    她前面还算心平气和,话说到最后,还是没能压住火气,就差拿火钳怼到刘凤莲身上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刘凤莲心里再怂,面上也不能怂,她冲顾慧英一梗脖子,“我是臭嘴?我有说错一句?他是不是没读几天书,他是不是个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巴?你这个半路子的?丈母娘给他当娘倒是当得起劲,他能开口?叫你一声娘啊?欸,他要是能叫你一声,今天大家伙儿都给我作证了,我就站这儿不动?,让你顾慧英来撕烂我这张嘴,我要是喊一个疼字,我就不叫刘凤莲。”

    其他人纷纷摇头?,就刘凤莲这张破嘴,今天要是挨了打,她还真别?喊一个冤字儿。

    顾慧英气得手都抖了,让拦着她的?人都起开,她今天非得撕碎了她这张嘴。

    刘凤莲自?以为抓住了顾慧英的?痛处,还在那儿不怕死地?叫嚣着挑衅,有真怕闹出事儿的?,又是拦又是劝顾慧英,有叫刘凤莲赶紧闭嘴回家去的?,一堆人围着碾磨乱成了一锅粥。

    “娘。”

    一个低沉的?男声盖过吵闹进到顾慧英的?耳朵里,也进到其他的?耳朵里,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停下动?作,吵闹声也止住。

    天地?之间都跟被冻住似的?,静得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刘凤莲已经彻底傻了,这是下雪下得她出癔症了吗,她怎么觉得她听到哑巴开口?说话了。

    顾慧英回头?看过来,陆峥走过去,扶住她,又叫一声,“娘。”

    这次叫得更清晰。

    顾慧英怔住,手里的?火钳都掉了下来,正好砸到飞奔过来拉架的?谭溪川,谭溪川更是懵,被火钳砸到脚都没有感觉到疼。

    听到吵闹声跑出来的?沈雅萍也呆住,谭溪月跑得有些?喘,光看情形,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刘凤莲说什么话了,跟那种人,生气都不值当的?。

    她走到顾慧英身边,扶住她另一只胳膊,轻声道,“回家了,娘,饺子该出锅了,咱回家吃饭了。”

    顾慧英看向谭溪月,谭溪月对她点?点?头?,顾慧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定了两秒的?神,她攥紧谭溪月的?手,又攥紧陆峥的?胳膊,“好,咱回家。”

    谭溪川终于醒过神来,痛感神经也反应过来,他单腿蹦跶着,高兴地?喊了起来,“我去,我妹夫哥能说话了!!”

    他这一嚎叫,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纷纷醒过味儿来,立刻都炸了锅。

    刘凤莲趁别?人不注意,想偷摸地?溜回家里去,圆脸女人冲她的?背影喊,“欸,凤莲嫂,你走那么快干啥,我们可都是证人,你刚说了什么我们可都听得真真儿的?,你可不能当那言而无信的?小人呐,那丢的?可是你家时序的?人。”

    刘凤莲哪儿还管得了什么其他,跑得更快了,她刚才被那哑巴扫了一眼?,那眼?神冷得吓都要把她吓死了。

    谭家饭桌上,做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不过还没一个人动?筷子。

    沈雅萍听谭溪月讲完来龙去脉,激动?地?一拍手,“哎呀,咱姑爷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谭溪川更激动?,他两眼?灼灼地?看陆峥,“妹夫哥,虽然我管你叫妹夫哥,但按辈分来说,你也得叫我哥,你现在能叫我一声哥不?”

    要是能让陆峥叫他一声哥,他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顾慧英剜他一眼?,“叫你个屁,你没听你妹说,他现在说不了太多?,得慢慢学,你着个什么劲儿的?急,吃你的?饭。”

    谭溪川挨了亲娘的?训,老?实下来,他凑到陆峥旁边,嘀嘀咕咕小声问,“妹夫哥,那你现在都会说什么?”

    沈雅萍也很好奇。

    顾慧英喝一口?水,也瞧向他。

    谭溪月有些?紧张,他现在会的?可都不是什么正经词儿,她使劲踢他一脚,让他别?乱说。

    陆峥拿腿别?住她的?脚,对着顾慧英慢慢开口?,“娘,小月儿……踢我。”

    顾慧英和谭溪川还有沈雅萍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一句话给转走了,三个人的?视线同时落到谭溪月身上,眼?神里都在问,你踢他干啥?

    谭溪月脸都烧起来了,她用另一只脚再使劲踢他一下。

    合着他能说话的?第一件正经事儿,就是跟他丈母娘告她的?状是吧。

    第 42 章

    大雪封山也挡不住有些事情?的散布速度。

    阳历年过完的转天, 谭溪月刚一进厂子,后面就有人推着自行车小跑着追上来?,边跑还边叫着“溪月姐”。

    积雪虽被扫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雪堆, 留出了?中间的路, 但早晨又下?了?一层霜,在地面结成了?薄薄的冰,走着脚底都有些打滑, 跑起来?更是危险,更何?况朱翠翠还推着辆自行车。

    谭溪月停在原地等?她,担心道, “你慢点儿,不要跑,这?地上滑着呢, 别摔倒。”

    朱翠翠一点儿都不害怕, 甚至还打了?个出溜滑,一下?子滑到了?谭溪月跟前,她本想来?个帅气的收尾,但事与愿违,她用力过猛,差点摔倒, 谭溪月一手扶住她的胳膊, 一手撑住她的自行车,才算是把她给稳住,不然她今天屁股得摔开?了?花,朱翠翠对谭溪月笑得不好意思。

    谭溪月轻嗔她, “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朱翠翠蹭着谭溪月的肩膀撒娇,“溪月姐才不是老人, 你是美人儿,永远都是美人儿。”

    谭溪月再嗔她一眼,看她这?个高兴的样?子,应该是彻底放下?了?那位方副厂长,从情?伤中走出来?了?。

    方成辉和陈婉茹那晚从谭溪月家里出来?,没?两天就正式确认了?恋爱关系,两个人不知道是怕自己?会后悔还是怕对方会后悔,把进度拉得特别快,结婚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今年年底就打算要办婚礼了?。

    自从知道这?件事,朱翠翠整个人消沉了?好一阵子,连话都少了?很多,她人生的第一次暗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怎么能不让人伤心。谭溪月和春玲轮番地哄她,她才慢慢想开?了?,男人多的是,她没?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阳历年放假前,她放出话来?,新的一年她一定要忘掉过往,重新开?始。

    谭溪月把朱翠翠掉到肩头的围巾重新给她围好,心里的担忧也放下?来?,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朱翠翠又回来?了?。

    朱翠翠终于想到了?正事儿,“溪月姐,我听他们说姐夫能说话了?!”

    谭溪月还没?来?得及说话。

    厂门口,春玲从冯远的摩托车后座下?来?,看到前面的谭溪月和朱翠翠,连挥手都来?不及和冯远挥,就跑着奔了?过来?,急刹车停到谭溪月面前,“溪月,冯远说他陆哥能说话了??是真的吗?”

    朱翠翠看到了?厂门口的冯远,有些奇怪,问春玲,“为什么冯远要送你过来??你俩关系啥时候这?么好了??”

    春玲避重就轻,“现在这?件事重要吗?”

    朱翠翠反应过来?,对哦,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她又兴奋地看向谭溪月,“溪月姐,姐夫是真的能说话了?吗?!”

    谭溪月眼睛扫过路边那辆黑色的车,又不露痕迹地收回视线,像毫无?察觉一样?,跟春玲和朱翠翠简单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三个人肩并?着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慢慢走远了?。

    黑色的车里,付明远转头看向后座的人,恭敬道,“大哥,真不要拦下?她?”

    程屹远仰靠到椅背,阖目闭上眼,摇摇头,脸上疲色尽显。

    他该说那小子的眼光不错吗?

    他第一次到这?个厂子来?那天,和她对上目光,他就看出了?她知道他是谁,很少有人敢那么直视他的眼睛,她的眼神里不见任何?怯懦和畏缩,很坦然,又淡定,这?么多天过去,她应该也知道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可她也没?有一点儿慌乱,似乎比他还要沉得住气。

    要是……芷兰还在,应该会很喜欢他们这?个儿媳妇。

    付明远最懂察言观色,他小心道,“小峥的眼光随了?您,他中意的人,肯定各方面都出挑。”

    程屹远想到什么,一贯冷漠的神色多出了?些温柔,过了?几秒,他又恢复到面无?表情?,“你说,她会想要出去吗?”

    付明远回,“我觉得会,她上学的时候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当初也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没?选择读高中考大学,直接上了?中专,她现在又在准备考大学,这?就说明她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肯定不甘心窝在这?种又穷又破的小地方,只要把她给说动了?,那小峥肯定也会跟着一块儿走的。”

    又穷又破的小地方……

    程屹远睁开?眼睛,偏头看向远处被雪覆盖的绵延山群,他倒觉得这?个地方很美,她应该也这?么觉得,不然以她那么爱美又讲究的性?子,也不会在这?里生活那么多年。

    付明远又斟酌道,“大哥,小峥今天应该就会去他那个汽修厂,您要是想见他……”

    程屹远沉眼看着车窗外,长久地没?说话,他当然想见他,那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和芷兰的儿子,以前他不懂什么是近乡情?怯,如今才知道当初造下?的孽,欠下?的债,总有一天会报应到自己?身上,他甚至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

    越进到深冬,天黑得越快,今天一整天又都是阴沉沉的,不见太阳,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谭溪月临下?班前被厂长叫到办公室问了些账目上的事情?,耽误了?会儿时间,比往常晚出来?了?十多分钟,她围好围巾,戴好帽子,背起包,边往楼下?走,边戴着手套。

    等?她出了?办公楼,才发?现厂区里已经乱了?套,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伙竟然打起了?雪仗,空中的雪球飞来?飞去,尖叫声和欢笑声混在一起,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谭溪月拿围巾挡住了?半张脸,一路小跑着朝厂门口奔去,避免被雪球误伤到,快要到厂门口时,身后有人高声喊她,“溪月姐!”

    谭溪月下?意识地扭身去看,朱翠翠和春玲,还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车间主任冯艳妮,三个人手里一人拿着一个圆滚滚的雪球,笑眯眯地看着她,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谭溪月四周空荡荡的,没?什么可以藏身的遮挡,关键是她手里连个雪球都没有。

    “喂,不行,你们三打一,不公平。”她说着话,快步地往后退着,想拖延些时间,等?她跑出了?厂子,她们就够不到了?她。

    但朱翠翠和春玲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也小瞧了?她俩手上的劲儿,她人已经到厂子外面了?,那两个雪球还是直冲冲地朝她飞了?过来?。

    谭溪月躲闪不及,只能背过身,想拿背挡住雪球。

    但是预料中的冰凉并?没?有砸过来?,她的胳膊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整个人靠到一个坚实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环住了?她。

    她回过头,接连的雪球砸到他的背上,成团的雪粒子在他身上炸开?,擦着他漆黑的眉眼,四散飘落而下?,像是又下?了?一场雪。

    谭溪月怔怔地看着他,她……好像想起之前在哪儿见过他了?。

    身后的尖叫和雪球的攻击还在继续,陆峥轻轻掸掉她帽子上的雪,递给她一个雪球,谭溪月回过神,看到雪球,起了?坏心思,她接过雪球,拿他的身体做躲避的遮挡,朝朱翠翠她们使劲扔过去。

    朱翠翠被砸了?个正着,她拍打着身上的雪,急着喊,“溪月姐,你不能找姐夫当外援,这?可是我们厂子的内部战斗!”

    谭溪月没?想到自己?准头这?么好,她躲在陆峥怀里,扬声回朱翠翠,“他不是外援,他又没?动。”

    朱翠翠没?法反驳,姐夫就背对着她们立在那儿,他又没?有拿雪球扔她们,可他偏偏跟座山一样?,将溪月姐挡了?个严严实实,她们想砸都砸不到。

    春玲道,“管他是不是外援,他们两个人,我们三个人,还怕打不过。”

    结果还真没?打过,谭溪月守着一个雪堆,蹲下?就能攥一个雪球出来?,她只管进攻就行,反正不管从哪儿飞过来?的雪球,他都能帮她挡住。

    打到最后,春玲和朱翠翠还有冯艳妮哪哪儿都是雪,谭溪月除了?有些热,衣服上都是清清爽爽的。

    春玲手撑着膝盖,累得话都说不连贯,“有男人了?不起啊,小溪月,有本事你让你男人明天也在,你看他现在护得了?你一时,明天能不能护得了?你一天。”

    谭溪月拽着陆峥的袖子,压着声音回,“你明天也可以叫那个谁过来?啊。”

    春玲立刻噤了?声,脸颊飞上红。

    谭溪月有点小得意地冲她扬了?扬眉,她还能治不了?她,早晨就让她逃过去了?。

    陆峥好笑地抹掉她鼻尖上的汗珠,她难得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朱翠翠嗅到了?什么不对,她转头看春玲,那个谁是谁,冯艳妮更是一脸八卦。

    谭溪月趁她们分神的功夫,拉上陆峥的手,大步跑回了?车上,她累得瘫软到座椅上不想动,但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陆峥给她摘掉手上已经有些湿的手套,将她冰凉的手攥到掌心,在她手背上问,【这?么开?心】

    谭溪月点点头,“我好久没?打过雪仗了?,上次打雪仗好像还是十多年前。”

    陆峥笑了?下?,没?接她的话,只攥着她的手,等?她手上有了?热乎气儿才松开?她,又给她系上安全带,手落回方向盘,准备踩油门。

    谭溪月按住他的手,认真看他,“你呢?”

    陆峥只作不懂,他什么。

    谭溪月不许他学她装傻的那套,她直接问,“你上次打雪仗是什么时候?”

    陆峥回道,“你猜。”

    谭溪月气得掐上他的手,“我发?现你好的不学,坏的一学就会。”

    昨晚她用小黑板给他上课,有好些词她都不用教,他学得可快了?,现在连“你猜”都会说了?。

    陆峥勾唇笑,捏着她气鼓鼓的脸颊揉了?下?,她不是说他是坏人一个,自然是专捡坏的学。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要不是在外面,她都想咬他了?。

    陆峥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后视镜,眸子里的笑敛住,脸上只剩冷厉。

    谭溪月也注意到了?那辆车,她本来?还想跟他说一下?,不过看他的神情?,该知道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她食指勾上他的拇指,轻声道,“我们回家了?。”

    陆峥对上她的眼睛,身上的寒气压下?去,他牵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然后发?动了?车。

    一路上都是安静的,连饭桌上都很安静,有些事压在他心底深处,应该没?有人可以触碰得到。

    大门最终被敲响,是谭溪月意料之内的事情?。

    陆峥看着大门的方向,讥诮地扯了?下?嘴角,他可真敢,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他竟有脸来?,当真是这?些年过得太舒坦了?。

    过了?几秒钟,敲门声又起。

    谭溪月走到他身边,试探着问,“我去让他们走?”

    陆峥一顿,看她。

    谭溪月如实回,“这?段时间,他和那个付明远去我们厂子里转过好多次了?,我看他的样?子,大概能猜到他是谁。”

    陆峥眼里戾气聚起,他攥紧她的手,慢慢开?口,“对不起。”

    谭溪月轻轻踢他一脚,“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和你可是一个战壕的,我们要一致对外,我最讲义气了?,不像你,关键时候把我给卖了?,哄你丈母娘开?心。”

    她可还正记着他告状的仇呢。

    陆峥被她逗笑,他胡乱地揉揉她的头发?,在她手上写,【我出去下?】

    谭溪月拽住他的手,“要我陪你么?”

    陆峥回,“不用。”

    灯光下?,他的眸底克制着寒戾。

    谭溪月有些担心,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她伸手给他弄着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先?回屋去穿个外套,我给你煎药,你早点回来?,药冷了?喝就不好了?。”

    陆峥俯下?身碰了?碰她的唇。

    两人对望,谭溪月对他弯下?眼睛,“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陆峥又亲她一下?,转身去了?趟卧室,然后出去了?。

    大门打开?又紧紧关上。

    谭溪月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她心里一有事情?压着,就想用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那位老中医还给他开?了?药,一天需要吃一副,煎药这?事儿对她来?说不难,她爹生病那阵儿,也吃过一段时间的中药。

    她在火炉旁支了?个小桌子,边看书学习,边看着砂锅里的药,眼睛时不时又飘向安静的院子里。

    药都煎好很长时间了?,大门那头还是没?有动静,谭溪月伸手摸了?摸碗的温度,刚要起身,大门响了?,她又坐回凳子上,从盘子里拿了?橘子,慢慢地剥着,来?掩饰心里的不安。

    他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谭溪月橘子都不知道吃了?几个,他才掀帘进了?厨房,周身的气压还是低的,眉眼里都渗着冷意。

    谭溪月知道他不想多谈,她也不问,她将最后一瓣橘子塞到嘴里,声音轻快,“你可回来?了?,药都快凉了?,快来?喝药。”

    陆峥看到她,眼里总算恢复了?些温度,他走过来?,想捏捏她的脸,但手都是冷的,就只轻轻刮了?下?。

    谭溪月把碗上的盖子掀开?,捧起碗递给他,“可能会有些苦,你憋着气喝会好些。”

    陆峥接过碗,一口气将碗直接干到了?底,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谭溪月看得有些呆,“你不觉得苦?”

    陆峥摇头。

    谭溪月由衷道,“你可真厉害,光闻这?个味儿我都觉得苦。”

    陆峥拿过桌子上的笔,在她的草稿纸上写,【小时候吃过很多比这?还苦的药丸已经习惯了?】

    谭溪月盯着这?句话,不知怎么的,眼睛就有些涩,他小时候应该经受过很多她想象不到的苦和难,她受了?委屈,可以找她爹和娘,还可以找她哥,他就算受了?委屈,肯定也不会和他娘说,只会自己?消化掉。

    谭溪月压下?眼里的异样?,看着他轻声开?口,“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陆峥心里的冷意在一点点散掉,她身上穿着软粉的毛衣,连脸颊都透着浅浅的粉,像一只粉色的小软猫儿,窝在小凳子上,仰头望着他,清澄的瞳仁儿里倒映着他的影子,神色里满是担忧,又不想让他发?现,脑子里肯定又把他想成了?什么小可怜,现在大概正想着怎么哄他开?心,她一向会哄人,更知道怎么哄他。

    陆峥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巴,他倒要看看她这?小脑袋瓜里又会冒出什么主意来?。

    谭溪月对他招手,“你弯腰。”

    陆峥唇角起了?些弧度,弯腰靠近她。

    谭溪月伸手圈上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这?次买的橘子很甜,我刚吃了?好几个。”

    陆峥挑眉,秘密就是这?个?

    谭溪月的唇又往他耳边贴了?贴,声音也变得更小,“我嘴里现在也好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第 43 章

    陆峥呼吸一沉, 掰过她的下巴欲欺进。

    谭溪月伸出食指摁在了他的唇上,他看她,谭溪月迎着?他的目光, 将他摁得更紧。

    陆峥眼底生笑?, 微凉的唇贴着?她温热的指腹慢慢张阖,他因?为发音的生疏,话说?得总是很慢, 咬字又重,嗓音里还压着?些懒洋洋的低哑,“不是要我尝?”

    谭溪月脸有?些红, 她拿指腹碾一下他的唇角,咕哝道?,“你得先跟我说?你上次打?雪仗是什时候?”

    陆峥按住她的手腕, 在她手背上写, 【我没打?过雪仗】

    谭溪月不信,“骗人。”

    陆峥笑?容加深,他箍着?她的腰,将她从小凳子上提起,放到?旁边的柜子上,两人视线平行, 他认真回她, 【我没骗过你】

    谭溪月说?得笃定,“你有?。”

    陆峥开口问,“什么时候?”

    谭溪月垂下眼,不说?话了, 只勾弄着?他衣服上的扣子玩儿。

    陆峥吹了吹她浓又密的长睫毛,谭溪月只颤了颤眼皮, 就是不看他,陆峥还吹。

    谭溪月被他撩拨烦了,抬起眼瞪他,眼波横动,似娇似嗔。

    陆峥眸光渐深,他屈指弹一下她紧抿的唇,“说?话。”

    谭溪月踢他一脚,她看他半晌,最终说?出来,“说?结婚的时候。”

    陆峥眼神稍一顿,谭溪月捕捉到?了他神色里的迟疑,她扯上他的耳朵,“还说?没骗过?”

    陆峥笑?,谭溪月扯得更用力,陆峥手指放到?她的手背,要写字。

    谭溪月使劲弹下他薄薄的唇,冷着?脸命令道?,“你也说?话,不要写。”

    她一会儿娇软,一会儿又冷傲,陆峥的心被她攥在手里,随她揉捏成她想要的样子,他倾身过去,轻抵上她的额头,哑声道?,“不算骗。”

    他的气息轻一下重一下地喷洒在她的唇角,谭溪月心里有?些软,声音又软下来,她拨弄着?他的唇,含含混混地问,“为什么不算?”

    陆峥只看着?她,他的眸子乌黑明亮,像是能直接看进人的心底,谭溪月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个?下雨天?,他将她的行李箱一路提到?了公交站,她和他道?谢,他沉默不语,看她一眼,转身进到?了雨里,连高大的背影都是沉默的,她有?些怔的站在原地愣神了很久,等她反应过来他的伞还在她手里,要去追他,他已经消失在了雨幕里。

    伞只能下次碰到?再还他了,她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她当时想,如果再见到?他,她一定能认出他。

    只是就算他们这个?小县城不大,一个?人偶然间碰到?另一个?人的几率也不高,伞晾干后就一直在她包里放着?,她每天?都被各种事情压得心力交瘁,也渐渐忘了那把伞,她不是没想过离婚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只是一切比她想的最差的境况还要难。

    林家无所不在的施压,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每隔一两天?就有?媒人找上门?来,就连亲戚也来凑热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女人这个?婚一离,下半辈子就算毁了,甭管对?方有?几个?孩子,还是比你大多少岁,条件好也好,差也好,只要肯娶你,你就算是烧高香了,赶紧嫁了得了,不然你这下半辈子毁得更彻底,你死了连个?埋你的地儿都没有?。

    她娘虽然不搭理她,但为了她的事儿,背地里不知道?和多少人撕破脸吵过架了,她哥和嫂子也是,在外面?和人吵了架,又不想让她知道?,每天?还强颜欢笑?地哄她。

    媒人被她娘和嫂子骂得不敢上门?了,就在半路堵她,她打?发掉媒人后,林清和又会冒出来,来来回回无非都是那几句,离了他,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她要是后悔了,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这一次,他们还可以复婚,她拿石头把他砸跑,他下次还会出现,就跟阴魂不散一样。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每天?只能从河东那条很少有?人过的小路绕道?回家,在最绝望的时候,她坐在河边给樊晓晓写信,要是有?一个?地方能让她暂时清净一年就好了。

    她那段时间下班回家前,很喜欢在河边坐一会儿,河边的草又高又密,能将她严严实实地挡住,她除了风声和水声,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她喜欢那种安静。

    但是那天?河边不只她一个?人,她给樊晓晓写信到?一半,不远处,一个?清晰的男声传到?她耳朵里,“你要是想弄下那块儿地,必须得是咱镇上的人,你这种户口在外地的肯定不行。”

    没一会儿,那人又说?,“要我说?你就赶紧结婚,找个镇上的姑娘入了人家的赘,你的户口不就迁过来了,而且你家那宅基地一直写在三叔公的名下也总不是个事儿,不然你当三叔公为什么老催你快结婚。”

    她无意听别人的私下谈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人跟唱独角戏一样,只一个?人在那儿自话自说?,她现在起身走也不好,就窝在那里继续写信。

    那人又嘿嘿两声,“你要是不想结婚的话,要不我给你出个?馊主意,你不行就找个?镇上的寡妇,你们协议结婚,你出钱,她出户口,真领证,做假夫妻,结婚证一领,你先把那块儿地拿下,过个?一年半载的,你们再把婚一离不就完事儿了,只要你钱给到?位,这事儿肯定有?人愿意配合你。”

    她的笔尖停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对?于?这个?荒谬的提议,她竟有些期待听到另一方的回答。

    只是后面就再没了说?话的动静,她以为他们走去别处说?话了,她想要回头看一眼,刚要转身,淡淡的烟味儿穿过草丛飘过来,她一惊,手里的信纸飞了出去,她伸手去抓,脚下没踩稳,扑通一声栽进了河里。

    她是被人捞上来的,跟个?落汤鸡一样,从头到?脚都是湿的。

    她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他是在这种情形下,她好像每一次见他都是狼狈的,不过这次他也没好到?哪去,他从头到?脚也都是湿的。

    他将她放到?地上,又脱下身上湿透了的外套扔到她身上,狠狠盯着?她,她都能感觉到?他明显的怒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她裹着?他的外套包在自己身上,冻得抖抖索索地解释,“我不是跳河,就是没站稳,掉了下去。”

    他不再看她,转身就走,过了几秒,又大步走回来,捡起她放在地上的包,又攥上她的手腕。

    他就这样拽着?她走,她都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可奇怪的是,她没有?觉得害怕,可能是她太冷了,已经忘了害怕,也有?可能是他见过了她最狼狈的一面?,又或者是刚才在水里,他牢牢地拉住了她,将她从生死的边缘救了回来,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他们穿过一条小路,停在一颗大柳树旁,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原来这儿就是他的家,她这几天?每次骑车经过这儿,眼睛都会不自觉地被这座房子吸引,青砖白墙,墙上长满了绿叶红花,很漂亮的一座房子,别说?在村里,在镇上都是少见,她想这家的主人一定是个?很懂生活的人。

    没想到?就是他,他也是清水村的人,可她好像从没见过她,其实她除了她家附近那几条胡同里的街坊邻居,对?村里的其他人也不怎么熟,没见过也不奇怪,更何况他家又是住在河东这边,她之前都没来过河东几次,河东这边也没几户人家。

    在等他开门?的间隙,她看着?门?前的那颗柳树,又转头看向他沉默的侧脸,她在那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就是那个?哑巴。

    大门?打?开,院子里更漂亮,红霞漫天?的夕阳下,青石板砌成的地面?,鹅卵石铺垫的蜿蜒小路,郁郁葱葱的柿子树,干净整洁的小菜园。

    他一直拉着?她进了屋,给她拿来吹风机和毛巾,又给她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他示意她待会儿把窗帘拉上,然后他走出了房间,又走出院子,给她虚掩上大门?,地上留下了他湿漉漉的脚印,他和她一样都湿透了,他的外套还在她身上,他就这样把她留在了他的家里。

    她简单擦了擦头发,又换上他的衣服,跑去大门?外想叫他进来,他却不在,等她吹干了头发,又把湿掉的衣服吹了个?半干,重新换上,他才回来,手里还拿着?她那张不知道?飘到?哪儿去的信。

    她跟他认真道?谢,把包里的伞拿出来还给他,又跟他说?,她刚穿过的衣服等她拿回去洗干净再来还他。

    他扣住了衣服,没让她拿,冷冷的眼神里送客的意味明显,她便没拿衣服,再次和他道?谢,又告别,拿起包走出了院门?口,她在柳树下站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又原路走回去,他也还在院子里,没有?回屋。

    她怕自己会退缩,抠着?手指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刚才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要不要和我结一年的婚?”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看她的目光,扫过来的眼锋里裹着?刀子,凶得吓人。

    第 44 章

    谭溪月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 凑到他耳边,“我那个时候说?要结婚,你真的好凶。”

    陆峥想到当初, 眸光微凝, 他一笔一划地回她,【不凶些,怎么能?让你知道我不是个好人】

    谭溪月捧起他的脸, 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小声嘀咕道,“你确实不是个好人。”

    那个时候, 谭溪月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再看到他那个透着寒气?的眼神,她的后悔又添了些。

    她觉得她可能?是掉进河里?, 脑子被水给泡了, 不然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想转身走,但他的目光将她定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他一步步走近她,她看着他, 指甲深陷到手心?里?, 却?感觉不到疼,他最终停在?她面前,她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两相对望,空气?都滞住。

    他捡起墙角的一根树枝, 伸到旁边的水缸里?沾了下水,在?地上?写, 【我不和谁玩过家家做假夫妻】

    清浅的水迹落到青石地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消失,她怔愣在?原地,僵住的大脑一时没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他冷眼看着她,又将树枝扔回墙角,再走近她一步,伸手叉住她的胳膊,像架一个什么物品一样,直接把她扔到了大门外。

    大门在?她面前紧紧关?上?,谭溪月才明白过来,他这大概就是拒绝的意思。

    也是,结婚这种大事,怎么可能?玩过家家,她自己已经离过一次婚了,如那些媒人们所说?,下半辈子已经毁了,所以她觉得结婚再离一次,也没什么所谓了,可对别?人来说?不是这样的,没人结婚是奔着离婚去的。

    刚才在?河里?她拼命挣扎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将她捞了起来,这好像给了她一种他是她救命稻草的错觉,事实上?,在?这个世?界,没有谁会是谁的救命稻草,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后面几?天,她没再从河东那头走,怕碰到他会尴尬,但一个星期后,她又开始走河东那条小路了,相比怕碰到他,她更怕碰到那些没完没了的媒人和纠缠不清的林清和,而且就算和他撞到也没什么,他连她叫什么,是哪儿的人都不知道,就看他那天盯着她的那冷冰冰的眼神,再碰到面,他大概也只会把她当陌生?人,不过他应该也不常在?家,她每次路过那座漂亮的房子,那个大门都是紧紧锁着的。

    那天下着雨,她以为林清和就是再闲到没事儿干,应该也不会来堵她了,她就没去绕那条远路,但她小瞧了林清和纠缠人的毅力,他那天喝了酒,力气?大得不行,直接截停了她的自行车,醉醺醺地就朝她扑了过来,那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又下着雨,她就算喊也喊不来人,情?急之下,她掏出包里?的保温杯朝他砸了过去,然后骑上?自行车就跑了,她知道她砸中了他,她不后悔砸了他,只是后悔不该拿自己的保温杯砸他。

    第二天,林章毅就拿着她那沾着血的保温杯和一份伤情?鉴定报告找上?了她,报告上?显示林清和头部受伤大量出血,有脑震荡和短暂的意识障碍。

    林章毅给她两条路,要么就一个月内随便找个人快点再结婚,彻底断了林清和的念想,要么就和林清和复婚,林家好吃好喝地养她一辈子,生?不了孩子就从亲戚家过继一个过来,她还省得再遭一趟罪,这样的日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林章毅说?到最后,根本掩不住那一副丑恶的嘴脸,你要是敬酒不吃,两条路都不选,那我们就只有追究到底了,故意伤害罪,这不是一个小罪名,你可以先?去尝尝蹲派出所的滋味儿,你要是不服,也可以上?法院起诉,你说?他骚扰你,你也得有证据才行,据我所知,他碰都没碰到你,你砸他的证据可是就摆在?这儿,就算最终判不了你什么,这中间来来回回的折腾,我们林家有钱也有人,别?说?是耗个一年半载,哪怕是耗个几?年都耗得起,但你亲娘那刚做了手术的心?脏耗不耗得起,能?不能?再经受住这个事情?,你自己去掂量。

    林章毅说?完就走,她坐在?那个安静的茶餐厅里?,绷直着背,无意识地看向窗外,不经意地和站在?路边抽烟的人对上?视线,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林章毅看到他,主动上?前去打招呼,他只掀眼皮扫了林章毅一眼,就转向了别?处,简直是在?把林章毅当空气?,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他,林章毅脸色彻底冷下来,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谭溪月喝一口已经冷掉的茶,又看向外面,原来他也和林章毅不对付,林章毅好像还很怕他,这个镇子上?还是有林章毅会怕的人的。

    他懒懒地吐一口白色的烟,视线又转回来和她交汇上?,谭溪月看着他,心?想,相比刚才他对林章毅的神情?,他对她的这种冷应该已经算是好的了。

    她将那杯茶喝完,撑着桌子慢慢起身,推开玻璃门,朝他走过去,快走到他跟前时,她脚步又有些迟疑,因为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他打招呼。

    身后有人小跑着追上?来,一把攥住她,把手里的单子拍到她身上。

    是那个茶餐厅的服务员,服务员很生?气?,“你还没有付钱呢,走什么走,想吃霸王餐啊。”

    谭溪月先?是一愣,随后满脸涨红,她被林章毅临时叫到这儿来,什么都没拿,她磕绊地解释,“对不起,我没带钱包,我能?不能?回去拿,马上就给您送过来,我就在?隔壁那条街的玩具厂上班,我是那里?的会计,我叫 ”

    服务员直接打断她的话,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个骗子,要拽着她回餐厅,“不行,你回餐厅打电话,让你同事给你送过来。”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嘴里?歪歪斜斜地叼着那支半燃的烟,直接从她手里?拿过单子,眯着眼一直扫到底部。

    服务员本来还气?势汹汹的,看到他,就自动蔫儿了下去,也不敢拽她了。他掏出钱包,拿钱递给了服务员,服务员悻悻地接过钱,还弯腰鞠躬对着他们说?了一声“欢迎下次光临”,转身又小跑着走了。

    谭溪月难为情?地就差跟他鞠躬道谢了,“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待会儿下了班,过你家的时候把钱还给你,你大概几?点到家?”

    他只闲闲凉凉地睨她一眼,将嘴里?叼着的烟掐灭扔到垃圾桶,迈步走了。

    一个满头金黄头发的小青年,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跑到他身边,压着声音道,“哥,我刚打听到的消息,林章毅那老东西也想弄那块儿地,咱得抓紧时间了,怎么也不能?让林家截了胡。”

    黄毛小青年的声音越来越远,谭溪月呆呆地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她下班路过他家,大门还是紧锁,她在?柳树下等了半个多小时,不见他回来,她就把自行车放到柳树后面,背起包慢慢往河边走去,她这次找了个结实的岸边,先?看了会儿书,精神集中不下来,干脆捡着小石子打起了水漂,石子飞过平静的水面,溅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她看着荡漾的水波发呆。

    不知不觉中,太阳都落到了山下,青白色的雾霭在?天边缭绕,星星在?山尖上?冒出了头,他应该也回来了吧,她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抹干净眼角的潮湿,想起身,又停下,半蹲在?河边,躬着身探出手去,想捧起水洗一把脸,她不想让谁看到她哭过。

    只是手刚伸出去一半,身后就传来动静,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直接拽着她的衣领将她从河边给抻了回来。

    她回头看到他又是一脸的凝重,她不知道他是恰巧刚来,还是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但他好像一直很担心?她会寻短见,这样冷漠的一个人,也会关?心?别?人的生?死,他的心?应该也没有他看起来的这么冷漠。

    她再次解释,“你真不用担心?,我很惜命,不会做什么傻事儿,永远都不会。”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

    谭溪月不自在?地偏开他的视线,欲盖弥彰地解释,“没有哭,就是坐时间长了,风迷了眼。”

    他好像也并不关?心?她哭没哭过,松开了她的衣领,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她也后退一步,两人面对面站在?河边。

    天色昏昏暗暗,初上?树梢的月亮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远处家家户户飘着袅袅炊烟,他们好像属于那万家灯火中的一点,好像又不属于。

    温柔的晚风拂面吹过,给她带来了些勇气?,她攥紧手,慢慢地开口,“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之前说?的那个事情?,我觉得你要是现?在?还没开始相亲的话,应该没有人可以跟你这么快领证,你也不想那块儿地落到林家手里?对吧,你和林家不对付,我也是。我不要你的钱,我们可以签协议。”

    这些话刚才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地组织了好多次,真正说?出来了,还是说?得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她又想起来,她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我叫谭溪月,也是清水村的人,住在?河西头,我爸叫谭青山,我结过一次婚,林章毅他儿子之前是我”

    他眉头一拧,没让她继续说?下去,直接拽起她的手,在?她掌心?上?写,【可以】

    谭溪月先?反应了会儿他写的是什么,反应过来又愣住,因为她不知道他写的可以是指什么。

    他又写,【纸笔给我】

    谭溪月怔怔地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递给他。

    他接过去,面无表情?地随便翻开本子的一页,拿笔一气?呵成地写下一段话,又把本子递回给她。

    【可以结一年的婚,一年后,你是想离婚走人还要继续,我都配合,只一点,我不和人做假夫妻,你好好想清楚,明早八点我在?柳树下等你,你要是觉得行,就带着户口本,我们一起去民政局,当然,你来不来都可以】

    她看着那页纸,失眠了前半夜,后半夜又裹着被子爬起来,坐到桌子前,写写改改,做了一份协议出来,又誊抄了一份,一式两份。

    她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拿着自己的户口本和那份协议出了门,但在?去往河东头的那座桥上?,她来来回回折返了不下二十次,等她终于骑到柳树下,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肯定过八点了,十点应该也有了,柳树下早就没了人。

    她站在?空空荡荡的柳树下,直到腿都麻了,才推起自行车要走。

    紧闭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他从门后走了出来。

    太阳从层层叠叠的云朵间泄了出来,明晃晃地泼洒了一地,斑驳出七彩琉璃的光。

    她回过身,对上?了他黑如深渊的眼睛。

    以前,很多时候,她看不懂也猜不透他这双黑沉沉的眸子里?都在?想着什么,现?在?她好像能?一点点读懂他了。

    谭溪月轻抚上?他的眼角,问?出压在?心?里?的问?题,“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户口已经解决了,不用和我结婚也可以。”

    陆峥挑一下眉,像是没想到她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谭溪月学他,斜睨着眼回,“你猜。”

    陆峥笑出来,谭溪月作势掐上?他的脖子逼供,“你是不是骗了我?”

    陆峥不认这个罪名,他拿过她桌子上?的纸和笔,写下给她看,【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孤零零地单独成一户,我想让你当我的户主】

    谭溪月想起他们两个人单独成一册的户口本,户主那一栏后面是她的名字,她点点他的鼻尖,“那你叫我户主大人。”

    陆峥低声道,“户主猫猫。”

    谭溪月不喜欢这个称呼,“户主猫猫好没气?势。”

    他哑声改口,“户主猫猫大人。”

    好吧,比户主猫猫要强点儿。

    谭溪月靠到他的肩上?,两人静静地依偎在?灯光下,过了好一会儿,她喃喃开口,“如果一年到期了,我还是要跟你提离婚,你要怎么办?”

    空气?里?有一瞬的凝滞,谭溪月想抬头看他,又没有动,只拿手摩挲着他紧绷的侧颈。

    他提笔在?本上?写下了什么,将本子送到她眼前。

    【你那份协议我都签字了,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也说?过你到时候是想离婚走人还是想继续,我都配合】

    然后,又另起一段。

    【只不过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真的连一个家人都没有了,又成了孤苦伶仃没人要的小可怜儿】

    哦。

    她就知道他惯会装可怜。

    陆峥掰起她的下巴,看她的眼睛,“你会提吗?”

    谭溪月想了想,如实回答,“你得好好表现?,我提不提取决你表现?得好不好。”

    陆峥写道,【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够好了】

    他还挺自信,谭溪月看他,“你怎么表现?得够好了?”

    陆峥没拿笔在?纸上?写,而是用手指在?她掌心?写。

    他一横一竖地在?她手心?的纹路上?划动着,谭溪月的脸一点点地烧起来,等他写完,她脸上?的红已经从耳根蹿到了脖颈深处。

    她按捺下脸上?的热气?,对他弯眼笑笑,手指似碰非碰地拨弄上?他的喉咙,轻声挑衅,“有本事你说?出来,你也就只会写。”

    陆峥顿住,他还真没说?过这么长的句子。

    谭溪月摁摁他抿直的唇角,又拍他的肩膀,让她放他下来,以后他再敢说?这种浑话,她就拿这招治他,反正依照他现?在?恢复的速度,她还能?拿捏他好一阵子。

    陆峥箍紧她的腰,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半晌,贴到她的耳边,薄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一夜七次还不够,你还想要一夜几?次?”

    第 45 章

    冬夜冷寒且漫长, 一夜好似长过一夜。

    她嫌他表现得不够好,那他就只能再卖力地表现得更好一些?,争取得到她的满意, 表现到最后, 逼得谭溪月拱在湿热的被窝里,眼泪模糊地写下了保证书,她作?为一家之主?的户主?, 她去哪儿就会把他带到哪儿,绝对不会让他成为没人要?的可怜小狗。

    他在装可怜这件事上应该无人能及,实际上, 她才是真正可怜的那一个,以前他只抵在她耳边那样喘,她就受不住, 现在, 他不只会喘,还会咬着她的耳朵叫“猫猫”,还有……别?的。

    他能说的话是还不多,但没有一个词儿是白学的,而且每一个字都能用在刀刃上,在关?键的时候能把她弄到死, 她感觉她就像那飘在湖面上的破碎叶子, 随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在她这儿,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打算做一个好人。

    不能说话的时候就是坏人一个,现在能说点儿话了, 更是坏透了,她都不知?道等?他完全都恢复了, 他得坏成什么样儿。

    谭溪月想到昨夜,脸上不自觉地升了温,把白菜帮子当成他,嚼得嘎吱嘎吱的。

    朱翠翠囫囵吞地咽下嘴里的馒头,看向谭溪月,“溪月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谭溪月拿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只含糊地解释,“有点儿热。”

    春玲狐疑地看她,他们厂子这个食堂现在就差四处漏风了,连暖和都算不上,又怎么会热,春玲摸上她的额头,“你?别?不是着凉发烧了吧?”

    谭溪月摇头,“我就是怕下来?吃饭会冷,穿得有些?多了。”

    春玲摸着她的头不像是发烧的,也就放下心来?。

    朱翠翠拿筷子拨弄着盘子里已经没了热乎气儿的菜,托着腮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咱们厂什么时候能有钱修修这破食堂,吃个饭都能冻死个人。”

    一群人乌拉拉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去,还夹着几声轻咳。

    吴明?谦边捂嘴咳嗽着,边瞪了朱翠翠一眼,又撑起笑脸,微躬着身迎着旁边的人往二楼走,食堂的二楼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吴明?谦轻易不会用上一次。

    等?那群人乌拉拉地全都上了二楼,朱翠翠屏着的一口气才算松下来?,她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她这次要?是坏了她那厂长大舅的好事儿,他一准要?把这段日子他给她压下来?的那些?事情全都一股脑地告状到她老?娘面前去,那她到过年肯定都没安生?日子。

    春玲问朱翠翠,“你?打听?出来?没,那人到底是谁啊?我看连那个付总都对他惟命是从的样子,来?头肯定不小。”

    朱翠翠小心地瞅了眼二楼,压着声音道,“从国外回来?的华侨,特别?特别?有钱的那种有钱人,我大舅想拉他投资咱们厂。”

    春玲好奇,“特别?特别?有钱是怎么有钱?”

    朱翠翠想了想,“这我哪儿能知?道,对于我这种所有存款加起来?都没五百块钱的平头小老?百姓,想象不到他们有钱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谭溪月安静地吃着饭,没参与到两人的对话里去,如果她预感得没错的话,他今天?应该会找她谈话,毕竟他已经在暗地里观察了她那么久,昨晚他在陆峥那儿碰了钉子,今天?势必会想着从她这儿找突破口。

    谭溪月被叫进会议室的时候,刚从午睡中醒来?,人还有些?迷糊,看到会议桌旁坐着两个的人后,立刻清醒了过来?。

    也没什么过多的废话和寒暄,付明?远开门见山又直截了当地做了自我介绍,还点名?了和陆峥的关?系,然后直接问她,语气还算温和客气,“据我所知?谭小姐在准备考大学的事情,谭小姐是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他们既然找上门来?,该调查的肯定都调查过了,谭溪月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点下头。

    付明?远笑着看程屹远一眼,又看回谭溪月,眼神笃定,刚要?开口说什么,谭溪月又道,“但我是要?靠我自己走出去,而不是靠别?人提供的一些?捷径。”

    付明?远的笑慢慢收起,一直沉默着的程屹远也抬头看过来?,他的目光很有压迫感,连声音也是,“为什么?”

    谭溪月坦然地回视他,“所谓的捷径,势必会拿一些?东西来?换,对我来?说,想走出去也好,想留在这里也好,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更怕我通过捷径走出去后,就再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只能别?人说什么我听?什么,永远受制于人。”

    程屹远盯着她看了半晌,又慢慢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考上大学后,是在本市读也好,还是到外地读也好,你?会遇到更多的人,见识和视野也会越来越广,你?在往前走,而他就窝在这个小地方,你?和他的差距只会一天比一天?大,你?们两个以后要?怎么办?现在感情再好,以后也只能落个分手的下场。”

    他话说到最后,严厉的声音里已有几分起伏的激动。

    谭溪月倒没有被吓到,她只是觉得他真的对陆峥这个人没有半分的了解,她认真道,“我在往前走,他难道就只会在原地踏步?以他的性子,他只会把步子迈得更大,我们都有各自想做的事情,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只能靠读书来?实现我的目标,而他,有他自己做事的方法和途径,我的见识也好,他的见识也好,我们都会一块儿分享,我们的差距不会越来?越大,我们是在并着肩往一块儿奔,所以,您实在是没有必要为我们两个的以后担心。”

    程屹远猛地怔住,想到什么,神色似在一瞬间苍老下来,如果……当初,他没有因为要?出国的事情,选择和芷兰分手,他们两个会不会不是现在这样阴阳两隔的结局。

    可是,这世上,并没有多少悔当初。

    谭溪月没有和陆峥说他们找过她的事情,那天?谈完之后,付明?远和那个人就没在厂子里出现过,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镇上了,不过厂子里上上下下都安上了暖气,包括食堂,连食堂的外墙都重新装修了一遍,再没有任何风能漏进去。

    镇上的人都在传,玩具厂不知?道从哪儿拉到了好大一笔投资,马上就要?逆天?改命了。

    连邻居见谭溪月回了娘家,都跑过来?打探,看是不是能把自家孩子塞进玩具厂里顶个空缺,厂子里最近确实是在招人,谭溪月就把她知?道的招人信息说了说,她们要?是真有意向,可以明?天?到厂子里去看看,邻居得到了具体的信儿,高高兴兴地走了,也不怪她高兴,她手里还拎着一兜慧英嫂子给她装的肉丸子,刚炸出锅的,今晚饭桌上又能多一个肉菜了。

    阳历年过完就进到年根儿底下了,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今天?已经是小年夜了。

    顾慧英在灶台前炸肉丸子,谭溪月在旁边烧火,溶溶的火光映照在母女两人的脸上,谭溪月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以哪句话挑开话头更好些?。

    邻居走后,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油锅里滋滋冒泡的声响。

    顾慧英拿筷子搅拌一下锅,问得不经意,“你?打算考大学?”

    谭溪月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她不知?道她娘是怎么知?道的。

    顾慧英不耐烦,“啊什么啊,我那天?给你?收拾你?那床底下,看到你?的资料了,你?娘还是认几个字的。”

    谭溪月见瞒不过去,只能承认,“嗯。”

    她不知?道老?太太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没准会骂她瞎折腾。

    顾慧英又问,“陆峥也知?道?”

    谭溪月回,“知?道。”

    顾慧英冷眼看她,“他同意?”

    谭溪月点点头。

    顾慧英一顿,又严肃道,“那你?们有说什么时候要?孩子了吗?你?要?是真考上了,几年之内肯定要?不了。”

    谭溪月呆了一秒,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跳到孩子这个问题上,她拿着烧火棍胡乱地划着地面,绞尽脑汁地扯出了个理由?,“就……他的嗓子还在恢复中,这两年都要?吃药,就算停了药,肯定也得缓一段时间,所以要?孩子的事儿还不着急。”

    顾慧英不说话了。

    谭溪月偷觑她两眼,又往灶台里添了把柴火,火苗腾一下地烧起来?,油锅也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顾慧英骂她,“你?烧这么大火干什么,全都要?糊了。”

    谭溪月又赶紧把柴火撤出来?些?,她被骂了反而更高兴了,抬头看顾慧英,“我记得也是有一年过小年,我和我哥比赛烧火,看谁烧得火大,一锅肉和一锅包子全都烧糊了。”

    顾慧英没好气地刮她一眼,“还有脸说,一个月就吃那么一顿肉,还全让你?俩给霍霍了。”

    谭溪月直接笑开。

    顾慧英看着她的笑脸,神色也没有以往那么冷了,就是声音里还夹杂些?冷硬,“上大学也好,要?孩子也好,你?们自己商量好就行,夫妻两个,最忌讳有什么事情相互瞒着,你?心里爱压着事情,遇到什么事儿也不跟谁说,他说话又还不利索,你?们再不能好好沟通,嫌隙就会越来?越大,嫌隙一有,就算天?天?睡一个炕上也会离心,你?懂不懂?”

    谭溪月微怔,随即又慢慢绽出笑,眼里闪着点点泪花,“知?道了,娘。”

    顾慧英再横她一眼。

    胡同里响起三轮车“蹬蹬蹬”的声响,顾慧英指使她,“去开门,你?嫂子他们回来?了。”

    “哎,好。”谭溪月跳起来?,小跑着奔向大门口,边跑边抹着眼泪。

    顾慧英低下头,掩下眼角的湿润,继续捞着丸子。

    谭家的大门重修过一次,往大的改了改,三轮车现在可以直接开进院子里,年根底下,沈雅萍都快忙翻天?了,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但是精神气儿特别?足,感觉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劲儿。

    谭溪月想上手帮着搬车上的东西,沈雅萍忙止住她,“月儿你?不要?上手,让你?哥搬就行,姑爷也回来?了,正在胡同里停车,你?去看看他。”

    谭溪月有点儿不太想去看他,她还记着他今天?早晨的仇呢,他明?明?保证他会很快结束,却一直结束不了,最后害她迟到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心里骂得再厉害,脚步还是不自觉地转了方向,但她只停在了院门口,没再往他的车那边走。

    陆峥关?好后备箱,又锁好车,两手提着满满的东西走过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眸子里扬出笑,谭溪月冷着脸,不想理他,只伸手接他提着的东西,陆峥没有给,俯下身来?仔细看她的眼睛。

    谭溪月避不开,踢他一下,“看什么?”

    陆峥问,“哭了?”

    谭溪月不承认,“没有,大过节的,我哭什么。”

    陆峥腾不出手来?,拿额头轻轻撞上她的脑门,低声道,“小骗子。”

    谭溪月生?了恼,压着声音回他,“你?才是大骗子,言而无信的大骗子。”

    陆峥看着她耳根的红,知?道她说的言而无信指的是什么,眼里的笑加深。

    谭溪月气恼地又踢他一脚,让他还笑,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他。

    她不再管他,转身就走,一扭头,又愣住,有些?不自在地展出些?笑,“时序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时序尽量自然地笑着回谭溪月的话。

    陆峥慢慢直起身,眉眼彻底冷下来?,有些?不识趣的人总是知?道怎么碍人眼。

    周时序他们放了春节假,他也是才刚刚到家不久,他来?登谭家的门,主?要?是替他娘来?道歉的。

    顾慧英倒也没给周时序什么不好的脸色,在顾慧英这儿,跟刘凤莲吵架,那是她们俩之间的事儿,跟这些?小辈儿们没关?系,他们之间该怎么来?往就还怎么来?往,街坊邻居的,也没必要?把路走得太绝。

    不过她是肯定不会再跟刘凤莲说半个字的话,那就是个不清不楚不懂半点儿礼数的混玩意儿,她懒得搭理她。

    沈雅萍急着算账,和周时序说了两句话就回了屋,今天?大小算个节,谭溪川忙了一天?,现在才有时间去老?丈人家送点儿过节礼,再晚去就到饭点了,不太好,他和周时序唠了几句,骑上摩托车急匆匆地走了。

    最后院子里只剩谭溪月在陪周时序说话,周时序把话题往学习上面引,谭溪月和他说话的时间不知?不觉地就拉长了。

    顾慧英一边拌着凉菜,抬眼看了看院子里那两个,再瞅瞅旁边那跟没事儿人一样切菜的人,心里不禁嘀咕,他倒是沉得住气。

    别?看顾慧英现在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心理活动不是一般的多,主?要?是她着急,又不知?道该跟谁去说她的着急。

    闺女想考大学,她不能说什么,以小月儿当初那成绩,肯定是能考上大学的,还得是一个好大学,是家里的事情耽误了她,现在她自己有这个能力了,想继续再往上读,她怎么着都不该拦她。

    她只是替陆峥担心,虽然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替他担心,但她就是担心。

    等?以后小月儿要?是考上大学了,大学里那优秀的男同学是一抓一大把,这个陆峥呢,话都说不了几句,跟小月儿的共同语言肯定也越来?越少,这夫妻两个说都说不到一起,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还不得只剩下离婚一条路了。

    难道我闺女这还是三婚的命,顾慧英一想到“三婚”这个词儿就觉得脑瓜仁儿疼,再看陆峥一眼,更觉得生?气,菜就放在那儿,有什么着急切的,那周时序安的什么心思?,她一个老?婆子都能看得出来?,她不信他看不出来?,他还不知?道着急,就知?道在那儿切切切。

    切菜的声音突然停下来?。

    陆峥放下刀,转头叫院子里的人,“小月儿……”

    他的声音不算太大,但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转过来?。

    谭溪月问,“怎么了?”

    陆峥抬起手给她看,“我切到手了。”

    谭溪月哪儿顾得上再和周时序说什么话,提步就往屋里走。

    顾慧英扫一眼他那手指,半天?也没看见伤口在哪儿,但是,不一会儿,鲜红的血从他拇指摁着的地方渗了出来?。

    等?谭溪月跑进屋的时候,那血已经漫了半个手指头。

    谭溪月有些?急,“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陆峥道,“没事儿,不疼。”

    谭溪月眼都红了,“都流这么多血了,怎么可能不疼。”

    顾慧英有心想说,那血不是刀切出来?的,是他自己挤出来?的。

    不过,有周时序在,她不能拆自家人的台。

    行吧,她白担心了,哪怕是他不能说话,就冲他这比蜂窝煤还要?多的心眼子,外面来?再多的野男人也争不过他。

    第 46 章

    陆峥手指受个伤, 别人先不说?,可把谭溪川给心疼坏了?,又是?给他妹夫哥盛饭, 又是?给他妹夫哥夹菜, 都?恨不得把那饺子?喂到他妹夫哥嘴里去。

    相反,谭溪月倒没再把他那受伤的手指给当回事儿了?,她一开始是?被他流的那么多?血给吓到了?, 刚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伤口并没有多?深,他肯定?又是?在装可怜。

    顾慧英冷着脸看一眼自?己?那咋咋呼呼的傻大?儿, 都?想上去拍他一巴掌,又看一眼安静吃饭的闺女,多?少还觉得有点儿欣慰, 你心眼子?再多?, 也抵不住有人不上你的当。

    回去是?谭溪月开的车,他说?他手疼,开不了?车,到家了?,安全带他也解不开,还是?因为手疼。

    谭溪月要笑不笑地看他, 他还真?是?演戏演上瘾了?。

    陆峥把受伤的手指递到她眼跟前, “真?疼。”

    谭溪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睫弯弯地勾出笑,她对?他张开手,声音柔柔软软的, “抱我过去,我这样解不方?便。”

    陆峥一顿, 又扬眉笑开,还记得演戏要演全套,他只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直接将她从?驾驶座给抱了?过来。

    车外漆黑一片,车内昏昏暗暗,她岔腿坐在他的膝盖上,两人面对?着面,呼吸离得很近。

    谭溪月拉过他受伤的那根手指,看一眼上面的伤口,又挑眼看向?他,轻声问,“很疼啊?”

    陆峥的眸光危险而克制。

    谭溪月又问,“我给你吹吹?”

    陆峥紧绷的喉结缓缓滚动。

    谭溪月的唇凑到他的伤口处,红唇微微张开,温热的气流轻抚而过,陆峥压着的呼吸不受控地一点点变沉。

    谭溪月像是?感觉不到空气里涌动的暗流,抬眼看他,“还疼吗?”

    陆峥箍着她的腰往下按,嗓音沉如暗沙,“手不疼了?。”

    说?完,贴到她耳边,又低声耳语一句。

    谭溪月耳根着了?火,面上犹竭力保持镇定?,她碾着他的伤口用力,“我只问你的手,谁管你别的地方?疼不疼。”

    陆峥抵着她的耳朵低低哑哑地笑起来,她再表现得再游刃有余,一被惹急了?,就?又炸起了?毛。

    两人挨在一起,就?隔着层衣服,他一笑,烧灼的相贴处挑起些粘连的震颤,谭溪月被烫得呼吸一紧,轻哼出声。

    空气里静了?一秒,陆峥拥紧她,倾身要压过来,谭溪月伸手抵住他的肩,幽幽地问,“你早晨哄我的时候说?过什么?”

    陆峥生生刹住动作,气息就?停在她唇的上方?。

    早晨他哄她的时候,不仅保证过他会很快结束,还保证今天晚上不会再动她,会让她睡一个好觉,第一个保证他就?没做到,现在他要是?再做不到第二个保证,就?坐实了?他是?个言而无信的骗子?,以后再想哄她什么估计就?难了?。

    谭溪月吹了?吹他长长密密的睫毛,“你现在只要动我一下,你看我以后还信不信你,我上你一次的当是?我傻,我肯定?不会再上你第二次当。”

    陆峥捏捏她的耳朵,低声道,“记仇的猫猫。”

    谭溪月横他一眼,“谁让你只会骗我,还特别会装可怜,我那会儿看到你手上流那么多?血都?快吓死了?。”

    陆峥又笑。

    谭溪月冷着脸摁上他的唇角,不许他再笑,她一看到他笑,她的心就?会变得软塌塌的,想生的气都?生不起来。

    陆峥看着她的眼睛,在她手背上慢慢地写,【不装可怜,你的注意力就?只会停在他身上,都?看不到我】

    谭溪月心头轻轻一动,她攀上他的肩膀,小?声问,“他是?谁呀?”

    陆峥眼神变沉。

    谭溪月故意逗他,“你不会说?他的名字吗,我教你?”

    陆峥掐着她的腰磨牙,“你胆儿肥了?。”

    谭溪月微微惊讶,“你现在能说?好多?话了?,连胆儿肥都?会说?了?。”

    陆峥冷笑,“再能说?也没他能说?。”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话说?得都?不挪脚了?,当他是?死的。

    谭溪月凑近他一些,闻了?闻,皱着鼻子?嫌弃道,“你今天晚上吃饺子?蘸醋蘸多?了?,连身上都?是?酸味儿。”

    陆峥一笔一划地回,【我这是?陈年老醋,肯定?酸】

    谭溪月一怔,又看他,“陈了?多?少年的老醋?”

    陆峥咬上她的唇,哑声回,“自?己?想。”

    他总是?这样,不经意地甩出一个钩子?来,就?不管她的死活了?,谭溪月站在雾气氤氲的洗澡间,拿头磕了?磕墙,她都?想了?一晚上了?,还是?想不起来什么,她不想掉进他挖的坑里,可架不住他把她的好奇心挑得太高?。

    她现在也只能想起好多年前的那个下雪天,她和他见过的那一面,也没周时序什么事儿吧,还陈年老醋……

    她看他爱吃醋是真的,明天早晨也别煮粥了?,直接让他喝醋得了?,反正他喜欢。

    睡觉前,床上又久违地铺上了?两床被子?。

    陆峥看她。

    谭溪月回看他,“我今天晚上要好好想事情,不想被打扰,你不许半夜钻我被窝。”

    陆峥慢慢勾起唇,“我肯定?不钻,你别钻我的就成。”

    谭溪月想理直气壮地回说?,我肯定?不会钻你的,但鉴于她有睡觉不老实的前科,她的嘴张了?张,又给闭上了?,她拿过床边的小黑狗,抱到自?己?怀里,一掀被子?,躺进了?被窝,翻身背对?他,有小?黑狗给她暖被窝,她肯定?不会再想着往他被窝里跑。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床微微塌下去,他也上了?床,灯关灭,房间里陷入到五指不见的黑暗里。

    没了?暖和坚实的怀抱做依偎,她有点儿睡不着,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她抱紧小?狗,一句一句地默背着英语文章,几篇文章背下来,眼皮渐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心里压着事情,一睡着就?进到了?梦里,又回到了?好多?年前的那个下雪天。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放学的铃声一响,从?教室出来,漫天漫地全都?是?银装素裹的白,积雪太厚,脚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很喜欢踩雪,她哥他们的老师爱拖堂,下课时间总会晚十多?分钟,她站在树下,边踩着雪玩儿边等她哥放学。

    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一个雪球砸到她脚边,她抬眼看过去,学校大?门那块儿已经混战成了?一团,雪球飞过来砸过去。

    有她班上的同学看到了?她,雪球也欢快地朝她这边砸了?过来,她不甘示弱地捡起地上的雪回砸了?过去,本来开始吵着闹着玩儿得还很开心,后来有几个高?年级的男同学加入进来,雪仗就?变了?性质。

    她认得那几个人,学校里出了?名的小?混混,她之前去厕所?的时候,还被他们半路围堵过几次,告诉老师也不管用,老师根本管不了?他们。

    飞过来的雪球一直朝着她胸前砸,一砸中她,那边就?哄堂大?笑,她涨得满脸通红,想骂他们,但她会的那几句骂人的话,就?算冲他们喊过去,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不痛不痒,他们大?概只会笑得更厉害,她攥紧手里的雪球,想直接砸到他们脸上去,最好把他们鼻子?砸出血,一群畜生玩意儿。

    这个想法刚起,就?见那几个哈哈大?笑的人脸上挨个砸上了?雪球,几个人一个都?没落下,全都?挨了?砸,应该砸得很疼,因为每个人都?在捂着脸龇牙咧嘴地嚎。

    她抬眼去找是?谁砸的他们,不远处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男生。

    他的个子?很高?,背又挺又阔,穿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外套,头上戴的帽子?往下压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但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都?是?冷的,他一个雪球接一个雪球地朝那帮人砸过去,手臂的挥动间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狠劲儿。

    奇怪的是?,那几个人被砸了?后,并没有回击,而是?你推我,我推你,一溜烟地全都?跑了?,好像很怕那个男生一样。

    她想上去跟他说?谢谢,但碍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她脚步有一瞬的迟疑,他在原地停了?几秒,似是?想回头,最终又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径直走了?,她再去跑着追他,已经追不上了?,怎么喊他,他也不理她。

    那天回家的路上,她哥垂头丧气地跟她念叨他们班谁谁退学了?,她都?没有听清,脑海里一直是?那个男生的身影,再后来,她在学校里再也没找见过那个男生。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现在又回到了?她身边。

    谭溪月抱着小?狗从?梦中转醒,眼角都?浸着潮湿,她把脸埋到小?狗软绒绒的脖子?里,蹭了?蹭。

    她一动,身后的人就?贴过来,温热的气息落到她的颈侧,谭溪月没回头,只闷声道,“不是?不许你钻我被窝。”

    陆峥将她抱到身上,想看她的眼睛,“你在梦里一直叫我的名字。”

    谭溪月抵着他的肩膀不承认,“你听错了?,我才不会叫你。”

    陆峥摸上她的眼角,低声问, “梦到什么了??”

    谭溪月在他身上闷了?半天,然后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看,“我梦到了?那个下雪天。”

    陆峥目光一滞。

    谭溪月拿额头撞他的下巴,“你不是?说?你没打过雪仗吗?”

    他在她背上写,【我那不是?打雪仗,我是?在打人】

    谭溪月声音有些委屈,“我当时在你身后追着叫你,你都?不理我,连头都?不回。”

    陆峥轻拍着她的背,默了?半晌,才慢慢道,“我回头的时候,你已经看向?别人了?。”

    她想起来了?,那个别人是?……周时序,周时序当时朝她跑过来,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她上去扶了?他一把,再抬头,前面已经没了?人。

    谭溪月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耳朵,“你就?不能多?等我一秒吗?”

    她那个时候要是?能追上他就?好了?,那样他们没准儿会早一点认识。

    陆峥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在她的背上继续写,【那也改变不了?什么,我那个时候只是?个性子?古怪的小?哑巴,话都?不会说?一句,你只会怕我,不会喜欢我】

    谭溪月攥住他的手指,慢慢地揉捏着,又对?上他的眼睛,轻声道,“我没喜欢过周时序,你不用吃他的醋,不管是?新醋还是?陈年老醋都?不用吃。”

    陆峥扯了?下唇角,“你可是?给他写过情书。”

    谭溪月想起之前那个误会,认真?回他,“没写过,我没给谁写过情书,那根本不是?情书,就?是?一封信,我想问他一些学校的事情。”

    陆峥看着她,眼神里似是?不信。

    谭溪月恼了?,扯着被子?从?他身上滚下来,爱信不信,她就?不该给他解释。

    陆峥又挨过来,将她和被子?一起抱住,“不管写没写过,现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这就?够了?。”

    谭溪月想踹他一脚,她说?没写过就?是?没写过,但想到那个站在雪地里要回头又没有回头的背影,最终没踹下去。

    她往他身上靠了?靠,手摸着小?狗的耳朵,想了?会儿什么,慢慢又睡了?过去。

    陆峥听着她平稳的呼吸,也阖上了?眼睛。

    他不管睡得多?晚,六点准时就?醒,怀里的人小?脸红扑扑地窝在他胸膛上睡得正香,他低头想亲亲她,刚一动,手碰到枕头边的小?狗。

    小?狗身上好像放着一个东西,他摸过来看,是?一封信。

    他一手遮住她的眼睛,另一手打开了?床头灯。

    封面上写着,【猫猫的第一封情书】

    他慢慢展开信纸。

    【我喜欢一个人,跟他能不能说?话无关。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值得被喜欢。

    而你,好像……恰巧是?属于我的值得。

    别人都?不是?。

    只有你。

    陆峥。】

    第 47 章

    谭溪月拒不承认那封信是她写的?, 猫猫是谁,她不知道,她叫谭溪月。

    陆峥连着逼了她两?晚, 逼得她死去活来, 哭得像个?小?猫儿一样直喘,但她这?次很有骨气,愣是咬紧牙关没改口。

    软的?不行, 他就来硬的?,对付她,他的?招数只多不少?。

    谭溪月这?两?天赖床赖得厉害, 外面天寒地冻的?,冷得人只想待在被窝里,哪儿都不想去, 而且, 她这?两?晚实在是太累了,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的?那种?累。厂子里放了半个?月的?春节假,从小?年一直放到正月初七,她不用赶时间去上班,也就放任自己每天在床上多窝一会儿。

    她在暖和的?被窝里睡得半梦半醒,院子里传来他的?声音, 为了练习口腔肌肉的?恢复能力, 他每天早晨都会读一段时间的?报纸。

    他话说得很慢,发音还有点儿生硬,可这?都不妨碍他嗓音的?好?听,清冽的?低沉中带着些磁性, 很有催眠的?效果,他要是唱歌的?话应该也会很好?听, 尤其是贴在耳边低声哼唱的?那一种?,谭溪月闭着眼在被窝里翻一个?身?,又往他睡觉的?那头挪了挪,离窗户更近一些,也能更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从他嘴里出来的?字一个?一个?进到她迷迷糊糊的?大脑里,连成一句话,谭溪月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连跳带爬地从床上蹿起?来,脑门都差点撞床头上,她裹着被子下了床,快走几步,跌坐在沙发上,拉开厚重的?窗帘,又打开窗户。

    站在窗前的?人停下声音,回头看过来,谭溪月对上他清清冷冷的?眸子,目光闪了下,压着心虚,“你在读什么?”

    陆峥把手里的?纸拿给她看,“猫猫写给我的?情书?。”

    谭溪月伸手去抢那张纸又抢不到,她只能红着脸下命令,“你不许读。”

    陆峥回,“为什么不许读,你又不是猫猫。”

    谭溪月被噎住,想装强硬,但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声音更像是在撒娇,“那你也不许读。”

    她身?上裹着大红的?被子,乌发凌乱,脸颊白粉,红唇微肿,眼眸里潋滟着柔软的?水波,给冬日灰白的?清晨染上了一抹透亮的?光。

    陆峥往前走一步,隔着一扇打开的?窗,站到她紧跟前,给她挡住外面吹过来的?冷风,看她一眼,举起?手中的?纸,又继续读。

    谭溪月急了,从沙发上直起?身?,去捂他的?嘴,可她捂得再严实,也总有声音从她指间泄出来,她惹不起?他,想走也走不了,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他的?唇贴着她的?掌心一张一阖地刮蹭着,她被迫听着她自己亲手写下的?一字一句。

    谭溪月又羞又痒,脚都藏在被子里蜷缩起?来,她掐上他的?脖子,半威胁半哀求,“陆峥……”

    陆峥将她脸颊边的?发丝拨到耳后,钳起?她的?下巴问,“猫猫是谁?”

    谭溪月抿唇不说,陆峥又开了口,反正他已经全都背下来了,不用照着读,也能说得一字不差,气得谭溪月直接咬住了他的?唇。

    只是她咬得再紧,也总有松开的?时候。

    她窝在他的?颈侧急喘着气。

    陆峥覆到她耳边,嗓音沉哑,“猫猫是谁?”

    谭溪月又咬了下他的?脖子,最终还是认了输,声音很小?很小?,“……是我。”

    陆峥亲上她红到充血的?耳朵,“写了为什么又不承认。”

    谭溪月往他胸膛深处埋了些,连声音都是闷闷的?,“我面皮薄。”

    陆峥漆黑的?眸子里扬出清清浅浅的?笑,他刮了刮她粉红的?脖颈,哑声道,“确实很薄,碰一下就红透了。”

    谭溪月闷在他怀里,一只手抠着他的?掌心用力,另一只手想偷偷抢走他手里的?信纸,可他早就有所察觉,胳膊往身?后一背,她的?手落了空。

    她抬起?头,恨恨地看他,“你真的?是坏死了。”

    陆峥拥紧她,笑着抵上她的?额头,“没办法,猫猫喜欢我这?个?坏人。”

    谭溪月恼羞成怒,可看着他眼底的?笑,又什么都说不出,最后靠到他的?肩上,双手圈住了他的?腰。

    冬日的?阳光薄淡清冷,却?依旧能暖到人的?心里。

    腊月二十七是清水镇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街上呜呜泱泱的?全是人。

    谭溪月这?几天一直在她嫂子的?店里帮忙,她今天也在店里待了大半天,下午人少?了,她就早出来了会儿,抓紧时间去赶集再备点儿年货。

    其实东西该买的也都买得差不多了,这?个?集上也就是买些瓜子糖之?类的?,还有新鲜的?蔬菜水果,她所有东西都买了两份,从集上出来,直接回了娘家。

    顾慧英今天一天都没出门,从早上五点就起?床开始忙活,今年家里的肉多得都放不下了。

    沈雅萍的?娘家年年都送半头猪过来,今年直接抬来了一整头,沈雅萍他爹听闺女说了她小姑子两口子为她那店忙前忙后的事儿,他们家别的?没有,猪肉管够。

    陆峥又拉来了处理好的两头山羊和半头牛,顾慧英让谭溪川把陆峥拿过来的?那些东西一分为二,家里留一半,另一半给他丈人爹他们送过去。

    这?么多肉,得全都收拾出来,该煮的?煮,该蒸的?蒸,该腌的?也都要腌好?,这?样好?存放,以后吃起?来也方便。

    顾慧英连午觉都没歇,一直弄到太阳都快下了山,她把所有的?东西也分成了两?份,一份等闺女?女?婿来了,让他们带走,她都给弄好?了,也省得他们回去再收拾。

    都收拾完,天也擦了黑,她又赶紧做晚饭,晚饭做起?来也简单,切盘卤牛肉,炒个?刚蒸出来的?肉焖子,夹上一大盘子煮好?的?排骨,再用肉汤下个?青菜面条,然后拌一盆解腻的?小?凉菜,一会儿就能做出来。

    谭溪月刚拐进胡同里,就闻到了自家院子飘出来的?肉香味儿,肚子都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她娘很会做饭,手也巧,哪怕是家里最困难的?那段日子,连肉都吃不起?,老太太也能翻着花样儿地做出很多好?吃的?来,现在家里条件稍微好?些了,老太太能做出的?花样儿就更多了。

    “娘。”谭溪月一进到院子里先喊娘。

    她这?一阵子在老太太面前,胆子比之?前稍微大了些,一是老太太对她的?态度有所缓解,二是她慢慢琢磨出来,对付老太太这?种?硬脾气性子的?,还是得多点儿她哥那种?年皮膏药似的?赖皮劲儿,虽然她肯定学不来她哥那种?劲儿,但她可以多撒撒娇。

    顾慧英从屋里探出头来,“你来就进屋,叫我有什么用,你是上门的?客吗,还要我出来迎?”

    谭溪月搬车上的?东西,“东西太多了,我自己弄不了。”

    顾慧英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掀门帘走出屋,“谁让你非买这?么多,我都跟你说了别再买了。”

    谭溪月弯眼笑,“我和陆峥这?几天要一直过来蹭饭,我比较馋,什么都想吃,这?个?买一点那个?买一点,就买多了。”

    顾慧英不轻不重地哼一声,“你想吃什么不会说,我就给你提前买好?了,还用你费劲巴拉地买回来。”

    她说着说着又来了气,一边往屋里提着东西,嘴里话不停,“长?着嘴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随了他们老谭家的?根儿,那嘴就跟挂上了秤砣一样,有什么事儿也不说,就自己憋着,你自己憋着能憋出什么来,不跟别人说也就算了,家里人你也不知道说,我们是帮不了你什么,至少?能打上门去给你出口气。”

    谭溪月跟在后面看着顾慧英的?背影,心头微涩,她压下眼睛里的?酸,再笑着叫一声“娘”。

    顾慧英话被打断,回头瞪她,“别叫我,有事情就说。”

    谭溪月蹭到她跟前,“我想吃拆骨肉,还想吃肉焖子,再沾上点醋和您做的?辣椒油,可香了。”

    顾慧英没好?气,“想吃就快点儿搬。”

    谭溪月笑容加深,声音里也多了些轻快,“好?,那我快快地搬。”

    顾慧英横她一眼,再看到她脸上俏生生的?笑,心里纵使有再多的?闷气,也让她给笑没了。

    谭溪月搬完东西,脱下外套挂到里屋的?衣架上,又舀水洗了洗手。

    顾慧英掀开炉子上坐着的?锅,锅盖一掀开,雾白的?水气在屋子里漫开,锅里放着一盘拆骨肉,还有一盘已经切好?的?肉焖子,她全都端出来,摆到旁边小?桌子上,又快速地拿辣椒油和醋调了个?蘸料,也放到桌子上。

    谭溪月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一到年前家里杀猪煮肉的?这?一天,肉一煮熟,她娘就会给她弄出一盘拆骨肉和肉焖子,拆骨肉她喜欢吃带筋和脆骨的?,咬起?来脆脆的?,又筋道,焖子她喜欢吃刚出锅的?,不用炒也不用炸,就拿调料简单一拌,她自己就能吃上一小?盘,吃得她那个?小?肚子都成了圆皮球。

    她哥笑她是个?小?馋猫,她爹会拉着她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溜,溜得她肚子下去了,她就又饿了,娘怕她吃太多第二天会不舒服,不许她再吃,哥会偷偷地拿一块儿焖子塞到她嘴里,让她躲到门口后面去吃,爹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还会给他们打掩护,娘看到了会生气地骂哥两?句,再喂给他俩一人一个?山楂丸。

    小?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只觉得每一天都很快乐,长?大后才知道那些生活的?苦都是爹娘在给他们撑着,现在他们长?大了,爹不在了,娘老了,有些事情就该他们自己来承担了,如果再重新来过一次,她大概还是会选择什么都不说……

    好?在,一切都过来了,她越来越好?,他们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想来,肯定是爹在天上保佑着他们呢。

    谭溪月夹了块儿热乎乎的?焖子,又蘸了些蘸料,送到顾慧英嘴边。

    顾慧英不耐烦,“我吃不会自己夹。”

    谭溪月筷子不动,也不说话,只瞅着顾慧英,让她张嘴。

    顾慧英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张开嘴,把焖子吃了进去。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煤炉内火苗窜动的?细微声响,谭溪月微微笑开,顾慧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轻轻叹息一声,她生了个?傻闺,随了她那个?爹,什么事情都想着要自己扛,她什么都帮不了她,就希望陆峥能真正地走到她心里去,给她分担一些心里压着的?苦。

    谭溪月饭前吃了一盘肉焖子和一盘拆骨肉,到吃饭的?时候就不太能吃得下去了,她只觉得很渴,小?口小?口地喝着葡萄酒。

    葡萄酒是下午刘长?峰送过来的?,除了葡萄酒,刘长?峰还拉了一车满满的?年货,都不等顾慧英说什么,搬起?东西来就往屋里放,说是替他家老太太送的?,他要是完不成这?个?任务,还把东西给原样拉回去,那老太太就不许他再进家门。

    顾慧英明?白,刘家是打算以后两?家拉扯起?来,要深入往来结交的?意思,今天来的?不止刘长?峰,上午已经来了好?几拨人了,她知道他们冲的?都是陆峥,她也就没再往外推,她把她娘哥家邮过来的?两?根山参给包上,又装了些卤牛肉和肉焖子,让刘长?峰给带回去。

    刘长?峰见到卤肉和焖子眼睛都亮了,他之?前在谭家吃过一次饭,一直忘不了顾慧英做饭的?味道,整天在家里念叨他谭家大娘做饭有多好?吃,把成素芬都说馋了,还在琢磨着找什么借口来谭家蹭一顿饭,这?下好?了,他亲爱的?娘亲大人要是看到他带着这?些回去,今年过年的?压岁钱不得给他翻一番。

    刘长?峰高高兴兴地把东西装上车,还不忘跟顾慧英说,那葡萄酒是他娘自己酿的?,专门给大娘和两?个?嫂子做的?,度数不高,当饮料喝也行,大娘可以尝尝看,他娘做饭不行,但酿葡萄酒是一绝,大娘和嫂子们如果喜欢的?话,他下次再送些过来。

    刘长?峰心里有自己的?小?盘算,他回头要是再送酒来,大娘不还得给他装些吃的?回去,这?样一来二去,他就能常吃到大娘的?手艺了。

    葡萄酒确实好?喝,酸酸甜甜的?,不仅沈雅萍和顾慧英喝中那个?味道了,就连一向不喜欢喝酒的?谭溪月喝完一杯后,又续了半杯。

    顾慧英看谭溪川和陆峥,“你们还得再准备些东西,回头给刘家送过去,他们备的?礼很重,咱不能占人家的?便宜。”

    她又给他们说了一遍,今天都有谁到家里来,让他们心里有个?数,就算再忙,年前也得提着礼,到人家家里登门拜访一趟。

    谭溪川咽下嘴里的?肉,忙说好?。

    陆峥回顾慧英,“您不用担心,东西我都备好?了,明?天哥和我一块儿,我们一家一家地去登门回礼。”

    顾慧英点点头,她也就是瞎操心,她已经看出来了,不管是在人情世故上,还是在其他方面,他比她这?个?老婆子想得要周全得多,性子稳重,脑子也好?使,会来事儿,能笼络住人心,不然他话都说不利索,那个?什么物流公司那么大的?一个?摊子,也不能说铺起?来就铺起?来,那不仅靠钱,还得靠人。

    谭溪川咧嘴笑,也该他有福气,摊上这?么个?好?妹夫,能省好?多心。

    桌子底下,沈雅萍踹谭溪川一脚,就知道笑,那些买东西的?钱回头得想办法从什么地方补给姑爷,总不能他们一分钱都不出,还白赚个?人家的?情面儿,那他们的?脸也太大了些。

    谭溪川疼得龇牙咧嘴的?,他怕他媳妇儿那没收回去的?脚再踹下来,连连使眼色说自己知道了。

    他摸摸自己都快肿起?来的?脚踝,心里暗自嘀咕,他不仅摊上个?好?妹夫,还娶了个?好?媳妇儿,他们家的?日子怎么可能不越过越红火。

    谭溪月一直没说话,她葡萄酒喝得有些多,酒劲儿现在上来了,窝在椅子上,懒懒地不想动,只半托着腮,看着她哥和嫂子笑,她哥肯定又做什么事儿惹到嫂子了,她嫂子踹的?那一脚可不轻,她这?边的?桌子都有些轻晃。

    陆峥看她一眼,伸手要拿掉她面前的?酒杯。

    谭溪月按住他,干嘛要拿她的?酒杯,她还没喝完。

    陆峥捏捏她的?手指,低声道,“不能再喝了。”

    谭溪月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她小?声跟他讨价还价,“我再喝一小?口。”

    陆峥拿起?酒杯,递到她嘴边,谭溪月唇刚沾到酒,还没抿多少?,他就把酒杯给移走了,谭溪月有些恼地踢他一下,陆峥眼里生出笑,屈指轻轻抹掉她唇角的?酒渍。

    顾慧英余光里瞅瞅桌子那边那俩人,再瞅瞅桌子这?边这?俩人,端起?酒杯冲着屋外的?夜空喝了一口酒,早走有早走的?福气,晚走有晚走的?福气,她怎么也得活到孩子们的?生活都稳妥了,这?样她也能安心上去和他团聚,他现在得在上面好?好?地看顾着他们一家子,每个?人都得平平安安的?才行。

    寒冬的?夜空深远又静谧,月光明?亮,繁星闪烁,像是在笑,也像是在说好?。

    谭溪月回到家,冲了个?热水澡,头反而更晕了,她翘着两?条细白的?腿,趴在床上边晾头发,边翻着一本刚从家里带过来的?书?。

    翻到中间,书?里掉出来张照片,是一张证件照,这?应该是她报考中专的?时候去照相?馆照的?,那个?时候她对未来还有很多的?迷茫,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现在的?她相?比以前,好?像对未来多了些坚定,至少?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洗澡间的?门打开,陆峥擦着头发从里面走出来,谭溪月抬起?眼看他,陆峥对上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跟前,轻弹一下她莹白的?额头,“看我做什么?”

    谭溪月攥住他的?手指,左右晃了晃,“我能看看你以前的?照片吗?”

    她想看看当初那个?站在雪地里的?男生长?什么样子,肯定比现在青涩,眼睛应该还是一样的?漂亮。

    陆峥捏捏她的?脸颊,低声问,“以前是多以前?”

    他明?明?就知道她想看的?是什么,还在这?儿故意逗她,谭溪月偏头咬上他的?虎口,坏人。

    陆峥抄上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来。

    谭溪月惊呼一下,使劲捶他的?肩,他总是这?样搞突袭。

    陆峥扯过条毯子裹到她身?上,抱着她走到客厅的?落地衣架前,他从外套里掏出钱包,翻开最底下那一层,她给他求来的?平安符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他抽出那张照片来,递给她。

    谭溪月接过照片,仔细看着,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男孩儿并肩而立,两?个?人有着相?似的?眉眼。

    女?人乌发低挽,一身?墨绿色的?旗袍,微微笑着,气质温婉沉静,很像书?里描写的?那种?民国时期的?大家小?姐,男孩儿高高瘦瘦,肩背挺拔,眼神看着冷漠,眼底却?藏着些不多见的?温柔。

    谭溪月轻轻抚过照片,看向他,“她好?漂亮,你很像她,眼睛尤其像。”

    陆峥也看向照片里的?女?人。

    在没有他的?以前,她更漂亮,那个?人给他看了她上学时的?照片,笑容灿烂又明?媚,不见半点愁苦,她本该像那样一直生活下去,至少?她的?生活里不该多出来一个?他。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大学教授的?父亲一夜之?间被扣上了帽子,家里被抄了个?乱七八糟,亲戚朋友全都断绝了关系,婚礼前一天被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退了婚,在退婚后两?个?月又查出了身?孕,短短几个?月,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人知道她一个?人走过来有多难,但她从没跟他讲过那些难,也从没跟他有过任何的?抱怨,她努力把生活一点点变好?,也努力给他撑起?了一个?家。

    那个?人问,她是不是到死都在恨他?他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有爱才会有恨,从他决定要退婚的?那一刻,她对他已经没了半点爱,又哪儿来的?恨。

    陆峥默了许久,扯了下嘴角,“她不该选择生下我,要是没有我,她的?生活会完全不一样,我对她而言,实际就是个?累赘。”

    谭溪月捂住他的?嘴。

    陆峥看着她,眼神沉默。

    谭溪月用手指一点点描摹着他的?眉眼,“你不只是模样像她,性子应该也像,她一看就是那种?很有主见,想好?了要做什么事情,就不会再犹豫和后悔的?人,她当初既然选择生下了你,肯定是因为她想要你当她的?宝宝,她应该很爱很爱你,她要是听到你这?么说自己,该伤心了。”

    陆峥眸光微动。

    谭溪月搂上他的?脖子,“你该带我去看看她的?,我要当面谢谢她。”

    陆峥哑声问,“谢她什么?”

    谭溪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谢谢娘,给了你生命,然后才能有我和你的?相?遇,不然……我一直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你,谁又来叫我猫猫,娘大概是不忍心看我成为一只孤单的?小?猫儿,所以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窗外的?流星划过一整个?漆黑的?天际,不知道照亮了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