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恋爱了吗

    吃完饭, 苏恕开始犯困,他在临睡觉前他把烟盒里的迷你录音器给了沈聿卿,说清了来龙去脉后, 成功获得了沈聿卿警告的一眼。

    “田于景为人不……以后你能不去就不去吧。”

    沈聿卿想了半天嘱咐道, 仅存的教养让他说不出太埋汰人的话。

    对此苏恕没有任何异议, 他和田于景那一帮子不是一路人, 话说不到一起去,张呈还总和精虫上脑似的动手动脚。

    回房后,苏恕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走神, 看了没几分钟, 他翻身去书柜抽屉里找东西,抽屉里放着戒指盒, 里面是一对对戒。

    很经典的款式。

    怎么看都比书房的戒指好看, 苏恕在心里想。

    而另一边书房内,沈聿卿面色凝重地听完录音的全部内容, 头一次正视田家和聂家的关系, 单单一个田家或许上不了台面, 如果在加上聂家呢?

    备份完录音内容时, 他动作一顿,拉到对话框,发给陆逐一份。

    做完这一切, 沈聿卿看着手边的装饼干的盘子, 想得却是某些人又忘顺手拿走了。

    挺好的, 比刚来这里的时候好多了。

    沈聿卿把盘子放在楼下厨房,顺便接了杯水回来。

    夜晚变得宁静, 天边可见闪烁着的星星,沈聿卿没去工作, 打开了保存多年的收纳盒。

    盒子里的东西和苏恕上次翻到的一样,日记本、笔记本、奖状等等,这些简单的高中时期用品是周昭短暂的青春留下的印记。

    沈聿卿翻过周昭的日记很多次,和其他人记录日常的日记不一样,周昭的日记中用大量篇幅讲述了苏恕生活的点点滴滴,很详细。

    可惜的是,他只找了这一本,其他的日记不知道被周昭放到哪里去了。

    日记的第一页被人撕了下来,露出带毛边的撕痕,沈聿卿毫无意外地往下翻,因为撕日记的人是他本人。

    翻到最后的几页,有一篇写到。

    【今天李阿姨给妈妈送来了蟹黄汤包,看起来很好吃,但我对蟹黄过敏。所以我把我的那份给了弟弟,可我没想到弟弟和我一样,也对蟹黄过敏,他吐得好难受,脖子上被他抓出了好多道印子。我想领他去看医生,他不让。】

    周昭的字是属于板板正正的高中生字体,一笔一划的很工整,是十分容易获得阅卷老师青睐的那种类型。

    沈聿卿翻得很快,日记满打满算不过写了两个月而已,再加上他已经看了好多遍了。

    沈聿卿放下日记,从钱夹里翻出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张,日记纸展开后露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大约在八九岁的样子,是那种看起来就很乖的小孩子,他站在镜头下,穿着不符合身形的衣服,乌黑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眼底的情绪很少。

    即使看了很多次,沈聿卿也很难通过这张照片联想到六岁的苏恕。

    ——

    翌日早上七点,书桌上的键盘还亮着,窗帘也没拉,床上的被子被踹到床的另一侧,苏恕还没醒,模模糊糊听见有人敲门。

    脸还埋在枕头边上,苏恕睡懵了,没反应过来,直到几分钟后,他习惯性地拍了下床头灯,紧接着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门没锁。”

    半睡半醒的状态保持了一会,也没听到开门的声响,他刚想抬头去看看,却没看见人,然后窗帘突然被人拉上。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床头灯散发出微弱的光。

    沈聿卿拉完窗帘,看向书桌的方向,电脑还没关,显示着待机状态,桌前的椅子也被拽出来一半。

    再瞄一眼苏恕睡得天昏地暗的样子,明摆着他又熬夜了。

    沈聿卿去拿苏恕放在床头柜的手机,苏恕的胳膊撑了几秒,然后泄气般栽到沈聿卿的身上,小声嘀咕着。

    “太困了。”

    沈聿卿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一只手熟练地按掉近十个闹铃。

    “我帮你请假了,你在家好好休息。”

    苏恕“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去抱沈聿卿的腰:“你要去上班吗?”

    他知道沈聿卿不会拒绝他的接近。

    “公司有点事。”

    被窝里的温度逐渐靠近自己,沈聿卿隔着薄薄的布料拍了下他的肩背,又弯腰抱了抱他:“记得起来吃饭。”

    脸贴着沈聿卿的衬衫,苏恕抬手去摸他的耳廓:“沈聿卿,那晚我亲你,你是不是耳朵红了?我记得你喝酒不上脸的,耳朵也不会红。”

    对这个问题,沈聿卿保持沉默,这样反应在苏恕的眼里几乎等同于默认,他也是昨天晚上才想明白。

    那天晚上太慌了,导致他忽略了很多细节。如今细想一下,反应不对的哪里是他一个人?

    这个发现让苏恕的心情骤然好转起来。

    沈聿卿感受着他说话时脖颈传来的轻颤,他咳了咳说:“吴妈做好早饭了,一会起来吃,我先走了。”

    “嗯嗯。”苏恕抱着被子又滚回床上,短裤滑到大腿,露出青紫的膝盖。

    怎么过了一夜更严重了?沈聿卿收回目光,提醒道:“药酒在楼下,你记得用,脸上用绿色盒子的那个。”

    “知道了。”苏恕应道。

    去公司的路上,沈聿卿没像往常一样在车上处理工作,一反常态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临近商业区时,路边人流如织,除了大部分的上班族外,还有不少闲逛的人,以及附近大学的学生,甚至其中还有几对小情侣。

    等红灯时,沈聿卿随意向外一扫,马路的另一侧有一对小情侣在吵架,他坐在车里听不到他们在吵什么,但只是这么看着,就能感受到双方的火气。

    贺助理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刚准备汇报昨天的会议内容,就听见他们沈总突然问,

    “现在年轻人之间的恋爱状态这么不稳定吗?”

    贺助理:“?”

    到嘴边的工作不重要了,贺助理惊讶地揉了揉耳朵,还以为幻听了。

    而沈聿卿下一句话就是——

    “亲情关系貌似比爱情关系更加稳定。”

    贺助理:“……”

    您是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吗?

    “沈总,您是谈恋爱了吗?”贺助理谨慎提问。

    沈聿卿闻声犹豫片刻,想起在家里睡觉的人,点了点头。

    贺助理迅速回想了一遍沈聿卿身边最近出现过的异性,愣是没想到哪位有恋爱的可能性。

    可是,老板的事也不是他能管的。

    “亲情关系不能到床上吧?您能忍得了看她和别人结婚吗?”

    贺助理想法很开放,说话也很开放。

    听到他的描述,沈聿卿很轻地皱了下眉,心里顿时不得劲了:“忍不了,但爱情关系破裂的风险太高了,而且爱情一旦破裂,两个人几乎没有再见面的可能,从长期收益来看,明显是亲情关系陪伴长久的可能性更大。”

    头一次听到如此形容,贺助理推了下眼镜,怎么谈个恋爱还计算起了收益?爱情不是俩人看对眼,哐的一下就在一起了吗?

    贺助理顺着他们老板的话,捋清了思路,别人谈恋爱用幸福指数衡量,他们沈总按照陪伴时间长久计算。

    “这么说好像也对,但是一段健康的爱情,用心维持的话,也会是长久的。”

    贺助理说话时表情很为难,就差问一句:您的爱情是经历了什么挫折?能不自信成这样?

    而沈聿卿也不是不自信,他只是每次遇到苏恕的事情时,习惯性地心里没底。他甚至给余曳打了好几次电话,余曳都被问烦了。

    回想他和苏恕相处的这几年,整体来说也算得上友好相处,可是他又不瞎,怎么会看不出苏恕对他能躲就躲的态度?

    所有的转变都发生在三个月了前,苏恕了解他的软肋弱点,同样的,他也了解苏恕的脾气秉性。苏恕的变化沈聿卿都看在眼里,可他找不到为什么,他甚至分辨不出来那天晚上是不是苏恕一时冲动。

    绿化带内松树的枝头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成块的雪坠下来,在空中被吹散。

    沈聿卿看着风中刮得四处纷飞的雪,叹了声气,他不怕苏恕头脑一热做出的选择,他也不怕自己成为苏恕回忆里过期的感情。

    他能平静地接受许多年后苏恕笑着对他说:十多岁说出的情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但他接受不了苏恕客气地和他划分界限,再也不回这个家。

    普通人失恋了,可以回家,能用亲情和友情去支撑溃烂的情伤。

    如果他和苏恕走到了这个地步,苏恕又该回哪里呢?

    苏恕要面子又要强,难过也闭口不谈,如果他们以后真的分开了,他该怎么办?他拿什么身份面对他?

    爱情是随机的,爱情里的人是不可控。沈聿卿知道不是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会有好结果的。

    这个世界上相爱的人很多,最终没走在一起的人也很多。

    行驶的车缓缓停在何氏大楼,沈聿卿捏捏鼻梁,强迫脑子里的思绪停下,切换成工作模式。

    他刚迈进电梯,电梯还没来得及合上,后脚就碰到了卢枫。

    卢枫看到沈聿卿微微错愕,笑道:“聿卿很忙,连董事会都没时间开。”

    “还行,没卢总闲,卢总还有心情去和聂总喝茶。”

    第042章 和你学的

    两人在电梯短暂相遇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周内成为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反观两位主人公根没事人似的,各干各的。

    临近年末,生活像是被按了加速键, 学校的教学进度濒临尾声, 随之而来得是忙碌的考试周, 学校的图书馆和咖啡厅的位置坐满了复习功课的学生。

    元旦的前一天, 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雪花,路边覆盖住一层薄雪。

    冬季白昼短,五六点天就黑了, 等沈聿卿回家时抬头便看见了万家灯火。

    玄关的灯是开着的, 沈聿卿停顿片刻,换鞋时看到厨房开着一盏小灯, 他挂好外套走到厨房转了一圈。

    没看见人。

    他端着热水刚想上楼, 客厅落地窗的方向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声,沈聿卿微怔, 在壁灯开关犹豫几秒, 走向声源。

    没等他靠近, 藤编圆桌上的电脑屏幕突然亮了, 照清跟前一小片区域。

    圆桌上除了兢兢业业的电脑,还有个枕在手臂上睡着的人影。

    怎么睡在这儿了?

    沈聿卿刚寻思着要不要喊人回去睡,苏恕就被光亮惊醒, 迷迷愣愣地坐起来, 扣在脑袋上的衣服也滑到了小沙发上。

    “醒了?”沈聿卿感觉不对劲, “在家怎么穿这么多?”

    睡觉前窗外还是大亮的,现在往外看去漆黑一片, 苏恕没想到会睡这么久,他刚想说话, 喉咙又干又痒,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啪的一下,暖黄的光充满了整个客厅。

    苏恕不适地半闭着眼,就感觉到一只手贴了他的额头。

    “你是不是发烧了?”沈聿卿发觉手下的温度有点热。

    苏恕下意识地把沈聿卿推远了些,人也往后仰了仰,嗓音沙哑道:“你离我远点,感冒再传染给你。”

    被猛然这么一推,沈聿卿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看到苏恕擤到通红起皮的鼻子,不放心地问:“风寒感冒不传染,吃药了吗?”

    “嗯……中午吃了,下午睡着了。”

    原本挺不怕冷的人,现在恨不得把整个人扎到羽绒服里,清朗的嗓音也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不说,说几句话喉咙还疼。

    茶几上有拆开的药盒,沈聿卿翻了下,顺便数了下被按空的药板,家里的药都是有数的,他会定期清理过期的药品。

    小沙发躺着不舒服,苏恕捏捏脖子,没怎么多想地坐到沈聿卿的旁边。

    他瞥到茶几上每个拆开的药盒,才明白过来:“怎么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乱吃药的。”

    沈聿卿挑出来退烧药和感冒药,把体温计递给他:“嗯,你不是小孩子,来量个体温。”

    眼见着体温计停在眼前,苏恕鼻子一痒,手疾眼快地抽出纸巾,捂嘴打了个喷嚏。

    沈聿卿看着他惊天动地的阵仗,眼眶也湿润润的,直接把体温计塞到他的咯吱窝里。

    苏恕被冰得哆嗦了一下,等鼻子通了点气,才嘀咕道:“你这是服务挺到家啊。”

    “病号我不得服务到家吗?”沈聿卿看见他又抽了张纸擤鼻涕,站起来去翻了翻外套,扔了个东西给他。

    不明物体扔到沙发上,苏恕捡起来一看,婴儿保湿纸几个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玩意小孩儿用的吧?”

    沈聿卿边去厨房边说:“用它擤鼻涕,鼻子能少遭点罪。还有桌子上那抽纸你从哪儿淘来的?”

    淘这个字听得苏恕想笑,知道这位又挑剔上了,他碰了下鼻子两边,摸起来干巴巴的:“江肃桌子上拿来的,有的用就不错了,哪儿还顾得上挑那么多。”

    众所周知,大学生的抽纸属于极易消耗的那一类,抽着抽着就没了,他拿走的这一包还是江肃仅剩的存货。

    “这东西你哪来的?”苏恕好奇道,沈聿卿不像随身带保湿纸的人。

    沈聿卿去厨房盛粥,抽空回应他:“前两天接我侄女的路上顺便带了一包。”

    “侄女?”苏恕是典型的病了也坐不住,他揉了揉鼻子,肩膀贴着墙看向沈聿卿。

    沈聿卿没来得及换衣服,还是规矩的衬衫西裤,背影还是那么挺拔。

    等视线触及到热腾腾的粥时,苏恕略微纳闷,“粥什么时候煮的?”

    他怎么记得沈聿卿刚回来不久?

    从冰箱里拿出俩猕猴桃,沈聿卿无奈一笑:“吴妈来过,你睡着没看见人吧。”

    “我说厨房的灯怎么开了。”苏恕闻言尴尬地摸了下耳朵。

    他下午睡得有点沉,没感觉到有谁来过。

    “不仅厨房灯开着,门口的灯也开着。”沈聿卿说。

    感觉五分钟到了,苏恕拿出体温计冲着灯光看了看,随口说道:“门口的灯我开的,我琢磨着你晚上应该能回来。”

    沈聿卿切猕猴桃的动作一滞,转头去看他,苏恕已经叹着气去了客厅。

    隔着老远沈聿卿也能听到苏恕说的话。

    “啧,还真发烧了,麻烦。”

    像是为了应验麻烦这俩字,晚饭吃药后下降的体温在后半夜又升到38度多。

    房间内,床头的灯被调成了很暗的亮度,形成了静谧的环境。

    苏恕被喊醒吃药时,视线还是模糊的,听见有人喊让他张嘴,他本能地听话地去做。

    因为他知道,能进他房间的人只有沈聿卿。

    看着人喝完冲好的药剂,沈聿卿关上床头灯,坐在床边。

    屋内彻底黑了下来,只剩门缝透进来的光落在地板上,随后平缓的呼吸在深夜里缓缓响起。

    门口到床边是直线距离,摸黑也能走出去。

    沈聿卿没急着回去睡觉,手肘搭在腿上,伸手往上拉了下被子,苏恕这几年很少感冒,猛然闹这么一次,还来势汹汹的。

    几个小时后如果还退不下去,就得跑一次医院。

    想起家里还有退热贴,沈聿卿刚想站起来,床垫忽然一动,苏恕汗津津的腰腹贴上了他的后背,胳膊也抱住了他的肩膀。

    大概是吃了退烧药的缘故,苏恕浑身出着汗,热气像是要从布料里钻出来似的,冲击着沈聿卿的神经。

    苏恕下巴抵在沈聿卿的脖子上,哑声说:“装睡,我和你学的。”

    沈聿卿的注意力被后背上一团温热的触感牢牢地握紧,同时,他伸手感知了下苏恕胳膊的位置。

    在他的胸口了。

    黑夜里,苏恕本能地喊人。

    “沈聿卿。”

    “嗯?”

    耳边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仿佛在撩弄他紧绷的那根弦,沈聿卿等着他的话,呼吸不自觉收紧。

    几秒后,烫人的吻停在了下颌处,一股堪比糖浆味的气味卷进鼻腔。

    这次的吻很久,比上次时间长很多。

    沈聿卿像是早有预料,指腹摩擦着苏恕搭在他肩上的小臂。

    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几年前那个伶仃瘦弱的少年已经长大了,苏恕身上虽然还有着年轻人的消瘦感,可手臂已经能环住他的肩膀了。

    不再跟前几年一样单纯地抱脖子,或者抱腰。

    苏恕偷偷睁开眼睛,借着夜色肆意地窥视沈聿卿的细微表情。

    “这次不是撞到的,我是故意的。”苏恕颤着呼吸说道。

    可没等过两分钟,他微皱着眉毛,扑通一声坐回床上。

    他憋不住咳嗽,使唤沈聿卿:“咳咳咳……我要纸,我要擤鼻涕,快点。”

    得了,一声令下,甭管沈聿卿上一秒想什么,这会也得帮小祖宗开灯找纸,所幸他知道苏恕放东西的地方,很快在床头缝隙里找到纸巾。

    两人折腾了一通,苏恕的高烧是退了,鼻塞好的却没那么快,他起来喝了好几杯水,才挪回去睡觉。

    临睡前,苏恕目光灼灼地看着沈聿卿,沈聿卿压了下他翘起来的头发,好气又好笑:“咱别撩了成不,我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大好青年,经不住,等你考完试,我们好好谈一谈,决定权在你成不?”

    他觉得自己再不给苏恕一个确定的回答,苏恕早晚会做点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

    万一哪天他床上多个人可怎么办?

    而躺在床上的苏恕像是被放了气儿的气球,他是真的生病,脑子也是真的懵,刚才那一顿折腾,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别看他亲的时候挺猛的,现在躺下来心里难免发虚。

    哪曾想沈聿卿竟然没生气,他听这话里的意思,是还有转机?

    苏恕点点头,余光看到了沈聿卿下巴那里一点痕迹,突然想起自己感冒了,于是他不自然地别开眼,睫毛颤了颤,犹豫地问道:“真的不会传染吗?”

    瞧着他这副谨慎的样子,沈聿卿险些笑了出来,就装刚才那一下子狠劲儿是吗?

    “不会。”沈聿卿说。

    苏恕忘了自己是几点睡的,睡梦中隐约感觉到有人摸他的头,动作很轻,带着隐晦的温柔。

    他转过身,很小声地嘟囔了两个字,那人的动作似乎又停了。

    元旦的那天,苏恕和沈聿卿都各有安排,苏恕和前几年一样去他姑姑家过节,自从那天晚上他和林宣吵架,两人都没和对方联系。

    做午饭时,苏恕在厨房帮忙洗菜,他不怎么会做饭,小时候还因为做饭不好吃被赵兰骂过。

    而苏芬知道他厨艺几斤几两,眼睛盯着苏恕不让他碰灶台。

    “要是你以后找个了不会做饭的对象,你俩得干瞪眼饿着啊。”苏芬动作利落地下油爆炒。

    配菜一放,油花四溅,热油爆出辣椒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厨房。

    苏恕被呛人的味道冲了一下子,苏芬撵他出去待着,别在厨房挨熏。

    他一回客厅,看到江肃给他发的消息。

    大致的意思是他们要在考完试出省玩几天,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苏恕想了想,手指刚打了个“不”字,沈聿卿的电话打了进来,他走到门口按下接通。

    电话那边人似乎很多,过了将近一分钟,他才听到沈聿卿的声音。

    “江肃让问你下周考完试有没有别的安排?他们要出去玩,问你去不去?”

    苏恕愣了片刻,没想到江肃找到沈聿卿那里去了:“不去吧,江肃带着女朋友,我去当电灯泡吗?”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

    据他所知,江肃放假出去玩的这个习惯保持了七八年,一群年轻人出去,有男有女,有情侣也有独自一人的,根本不存在当电灯泡的情况。

    沈聿卿笑了下,低沉的嗓音突兀拨动了某个听众的心弦。

    “这次不一样,他们要去南临,我之前还想这要不要抽时间和你出去玩,不知道南临怎么样。”

    苏恕靠着门框,毫不留情地浇灭他的幻想:“你忙的要命,哪儿有时间去。”

    挂掉电话后,他删掉对话框里的“不”字,重新发了一条。

    【去。】

    第043章 不冤我认

    电视上重播着元旦晚会, 成了客厅自带的背景乐。

    按照惯例,元旦这种日子,沈聿卿大多数在外公家, 奈何今年何老身子骨不太硬朗去了南方养病了, 还赶上沈父不在本地, 沈聿卿干脆去看他爷爷。

    他上午刚到没几分钟, 陆老爷子来了,现在这两老爷子在棋盘上杀得你死我活,而小辈们无聊地凑在一堆玩起扑克牌。

    沈聿卿撂了电话刚进来, 抓完牌的江肃冲他喊了一声:“沈哥, 你神了,苏恕真的说去了。”

    这一嗓子音量太高, 震得江以砚耳根子疼, 他瞪着活宝似的弟弟,哎哟哎哟了两声, 赶忙地让他消停会儿。

    正好凑够了四个人, 沈聿卿边摸牌边说:“他能去,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周五考完在, 周六就走。”江肃划了下手机。

    江以砚瞄到他手机的内容,这小子和女朋友聊天呢。

    他想了会儿,警告道:“和女朋友出去玩好好照顾人家, 不该做的事儿别做, 要是你捅出娄子来, 小心我把你腿打断。”

    “哎呦喂,我的哥你是什么都往外说。”江肃臊红了脸, 立刻揭对方的短儿,“你和嫂子谈恋爱才高中, 怎么好意思说我呢!”

    江以砚听完挑了下眉,严肃道:“我是在科普带//套的重要性。”

    江肃脸上的热度一直没下去,唯恐他哥再说什么,迅速地逃离现场。

    人走了一个,牌是打不了了,沈聿卿把手上的牌一撂,笑着说:“人被气走了吧。”

    当哥也没哥样儿的江以砚毫不在意,示意他看陆逐:“那小子没眼力见,没看这位拉着个脸吗?”

    看得出来陆逐心情很糟,沈聿卿闭眼猜都能猜到因为什么:“没查到什么吗?”

    “我查什么?我和她不熟。”陆逐死鸭子嘴硬,不客气地反问,“怎么?听说沈总看好的庄旅科技被聂慎延收购了,还有心情管我的闲事?”

    冷不丁被刺了一下,沈聿卿敛住脾气,差点气笑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趁着江肃去外面和女朋友语音,江以砚拍了下沈聿卿,皱眉询问:“录音从哪儿来的,先不说消息是真是假,牵扯到的人不好动。”

    提起这事,沈聿卿有点头疼:“哪来的?小恕和你弟去田于景聚餐上从高学姐手里拿的。”

    “怪不得陆逐这样。”江以砚若有所思,打趣陆逐,“要是气得难受,去找余曳给你做做心理辅导。”

    陆逐不善地瞥了他一眼,直到江肃回来都没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沈聿卿从大院儿出来,手上还牵着六岁的小丫头,这是他堂哥的孩子,小名叫桃桃。

    原本答应桃桃出去玩的人没时间,只能由沈聿卿代劳了。

    “小叔,下雪了。”

    桃桃眼睛圆溜溜的,指着空中飞扬的雪花,沈聿卿怕她摔倒,把她抱起来才往外走。

    这场雪只下了一会,一层薄雪在地上留不住,很快便融化成水,雪水夹杂着灰尘的泥泞,湿答答地沾在鞋底上。

    一双白鞋啪的一下踩了下去,鞋尖顿时崩上泥点子。

    见此,苏恕刚想擦一下,又看了眼不干净的路,只好作罢。

    和他一起出来的李宥嚷道:“这天儿你穿啥白鞋?”

    苏恕从李宥手里借了个火,点了烟没抽,只夹在了两指间:“早上没注意。”

    大街小巷里的行人不少,路边的摊子卖什么的都有,李宥看着苏恕俩手揣兜地闷声往前走,放慢了脚步。

    “吃饭了没?”苏恕侧头没找到人,回头看他。

    李宥按灭烟头:“早吃了,这都一点了,你爸和你继母来了?”

    苏恕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鞋尖在角落里未化的积雪上蹭了蹭。

    苏闳刚和赵兰是吃完饭来的,不大的小屋子瞬间挤满了六个人,他待那儿连呼吸都不招人待,与其留下来碍眼,还不如出来逛逛。

    反倒是他姑苦口婆心地让他别走,苏恕知道,他姑还以为他和他爸只是常年不联系,关系生疏了。

    可他自己知道,这根本不是生不生疏的事儿。

    李宥见他情绪还好,问道:“老规矩?”

    所谓“老规矩”就是去网吧开黑,赶着放假喊人五排还比较容易。

    通往网吧的路必经过几家店铺,想起上次被泼的那家,苏恕先带上了口罩,遮住了半张脸。

    李宥一看,有点愣:“捂这么严实干嘛?”

    店铺的卷帘半拉着,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人,苏恕含糊不清的嗓音从口罩里传出:“不捂严实点,我还得被泼的一盆水,你要帮我挡吗?”

    “挡个屁!”李宥纳闷道,“他家没完没了啊!你都赔给他们钱了,他们再不满意,有本事找陈勇那伙人去。”

    一分钟后,李宥被苏恕生拉硬拽着走。

    “你别拽我。”李宥细细琢磨,“你不会没告诉他们吧?”

    风吹散垂落的头发,露出眉骨处结痂脱落的红痕,苏恕停顿片刻,低下头来:“嗯,没告诉。”

    “你傻逼啊,花了钱还不留名,你当活雷锋啊。”

    李宥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得直骂人,可看到苏恕垂头不吭声时,他又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简直和小时候一个样儿。

    在苏恕的记忆中,李宥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初二那一年,可李宥不是的,他第一次遇见苏恕是八岁那年。

    他去商店里买醋,钱给了,老板还没来得及把醋递给他,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老式衬衣,粗犷的手掌死扣着男孩细瘦的胳膊。进来关门后,男人二话没说,直接朝男孩小腿踹了一脚。

    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李宥眼睁睁看着男孩双膝砸在地上,弓起单薄的脊背。

    老板看清男孩的脸,嘲讽地斥责了几句。

    大概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男人自觉教子无方,他高高抬手,拎着门边小臂粗的棍子直直地抽在男孩的大腿和屁股上。

    目睹这一幕的李宥清晰地看到男孩脊背狠狠地一颤,然后抱住头,没有躲也没有哭。

    连细碎的呜咽声都没有,像一个死物归于尘土,安静地挨打等待着消亡。

    直到他身体偶尔本能地抖动,李宥才想起来这个人是活的。

    后来,有人看不过眼过来拦着,才把男人拉开。李宥捧着醋往家走,听到有人说刚才发生的事。

    原来那个男人是苏闳刚,是附近厂里的会计,男孩是他儿子苏恕。而酿成当下情形的原因是苏恕和陈勇那伙人偷窃商店的钱。

    所以被打也是罪有应得。

    邻里乡亲都这么说的,可李宥却记住了那个被打又不会哭也不会躲的小小影子。

    很多人都会把父母对子女的暴力行为称为教训。他们把一个错误的词加一层亲情的滤镜,就成了理所应当。

    可是,伤害终究是伤害,并不会因为亲情的身份而变得美好起来。

    第二次见到苏恕是初二那年,李宥和他做了同桌,有一天放学,他看着苏恕拿着信封里的钱,悄声放在了商店里的柜台上。

    记忆不断翻涌让李宥压不住脾气,说话也急了些:“我发现你怎么这么轴呢,放了钱你好歹留个名,省着人家追着你骂。”

    苏恕这回扯下来口罩,哑着嗓子去点烟:“留个什么名,不够丢人的。”

    “丢个屁人,要不是你和你爸都要面儿,商店的那个老板至于追着咬你不放吗?她不就是欺软怕硬吗?陈勇,蒋易那几个人,她怎么不去找呢?因为他们家里人不是赌徒就是酒鬼,她不敢,你爸是个体面人,她才敢来。苏恕,你扪心自问你那次真的去偷了吗?你当年的那顿打挨的冤不冤?”

    许多往事掩盖了真相,苏恕没想过再去追究旧账,他松懈下肩膀,不顾肿痛的喉咙抽了口烟。

    “不冤,我是被骗过去望风还是主动去望风都一样。”头一回在朋友面说起往事,苏恕眼皮一颤,揉了下鼻子,“错了就错了,挨的那顿打我认。”

    “艹。”李宥站起来,“那钱你一个子都没花着,都被陈勇那几个瘪犊子分了,你认个屁啊,你捞着好处……”

    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苏恕牙齿咬了咬烟蒂,抬头去看他。

    街头有个卖煎饼的女人回头谨慎地看了李宥好几眼,蓦然,他扫了眼女人的肚子。

    这不是陈勇他老婆吗?

    “那个是陈勇他老婆。”李宥低声说。

    刚背后蛐蛐完人家丈夫,李宥尴尬地示意苏恕快走,反而是苏恕路过时,认真记了下方位。

    两人在网吧没待多久,李宥家又来客人了,他爸身体不好,他得回家帮他妈的忙。

    剩下自己一个人,苏恕找别人排了两次游戏,收到林宣的短信,林宣告诉他苏闳刚和赵兰还没走,让他晚点回来。

    苏恕自然不回去找骂,他划拉手机里的联系人划拉半天,最终决定去看场电影,正好看看元旦档有什么。

    打车去了电影院,电梯在B1层停了许久,苏恕低头看着手机,听见电梯滴的一声,到了一楼。

    只是里面有个轮椅占了不少位置,苏恕想上就得挤上去,他刚打算后退时,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跨了出来。

    沈聿卿抱着睡在他肩膀的桃桃,看向苏恕周围一圈:“怎么自己出来了?”

    第044章 我的造梦者

    商场的人流量不少, 苏恕拽着沈聿卿往边上走了几步,他三言两语说完经过。

    “那你现在是去?”沈聿卿不放心地问。

    苏恕揉了下鼻子,眼睛停在他肩膀上的小姑娘, “看电影, 你呢?”

    这个点沈聿卿不该在家陪长辈吗?

    两人说话间, 桃桃迷迷瞪瞪地醒了, 胳膊朝沈聿卿脖子上一搂。

    “小叔,糖葫芦。”

    她一说话,沈聿卿都不用回答, 苏恕就明白了他此行目的。

    商场的一楼却是有卖糖葫芦的。

    小姑娘头上戴着毛绒绒的帽子, 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向苏恕,先吸引她的是耳廓上亮晶晶的耳钉, 然后才是这张陌生的脸。

    苏恕看到桃桃偷瞄自己, 困惑地抬头想问怎么了。

    可是桃桃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贴近沈聿卿耳边,害羞地小声了四个字。

    “漂亮哥哥。”

    沈聿卿一愣, 镜片后的眼睛轻轻一弯, 低声重复了一遍, 却被苏恕听了正着。

    听到他的笑声, 苏恕眉梢一挑,“说什么呢?”

    沈聿卿把桃桃放下来,眼神从苏恕半敞着外套到蓬勃朝气的俊脸。

    坦白地来讲, 苏恕的长相更招小孩子的喜欢。

    他皮肤白, 眉眼和表情带着少有的不羁, 可等神情彻底放松下来,不经意的笑容又很纯粹, 显得人很乖。

    “桃桃夸你好看。”

    桃桃往沈聿卿腿后躲了躲,又探头去偷瞄苏恕。

    苏恕被她缩头缩脑的样子逗乐了, 一下一下戳着桃桃头顶的毛球。

    沈聿卿从店员里接过两串糖葫芦时,苏恕半蹲着和桃桃低声讨论着什么。

    “这个好看的。”

    桃桃信誓旦旦,指着亮起的屏幕。

    苏恕盯着屏幕,觉得这个动画的风格和某些人不符。

    他对沈聿卿招了下手,“桃桃想看这个,要去吗?”

    沈聿卿把糖葫芦分给他俩,顺带看了眼手机上的哆啦A梦,“要去就去。”

    苏恕取完票,回来看到桃桃一个人坐着,没看见沈聿卿。

    桃桃冲他用力挥手,“漂亮哥哥。”

    “唉?”

    苏恕蹲下来,捏了下桃桃的脸蛋,“差辈了知道吗?你喊沈聿卿小叔,怎么到我这里就成哥哥了?”

    “是吗?”桃桃不太明白。

    明明小叔也喊了。

    苏恕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于是,直到沈聿卿回来,桃桃喊得还是漂亮哥哥。

    他们提前检票进去,电影还没开始,厅内的人不多。

    苏恕明显对哆啦A梦不感兴趣,坐在座位上没两分钟就打起了瞌睡。他们选的位置靠里,除了兴致满满的桃桃外,两个成年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困意阻断不了感冒的并发症,苏恕握拳咳嗽了两声。

    沈聿卿拧开水放在他手边,表情犹豫。

    苏恕没客气,仰头喝了几口,缓解了嗓子的干痒,“你好像有话和我说。”

    银幕投下来的光在镜片上形成一道月牙似的形状。

    沈聿卿眼皮一抬,转头看向同样笼罩在光影下的侧颜。

    “以后别在外面等。”

    苏恕闻言一顿,下意识地想反驳。

    可是沈聿卿十分肯定的眼神打消了他提前伪造好的说辞。

    最后,他只是抿了下嘴唇,所有的想法化成了一个“嗯”字结尾。

    气氛陡然低迷下来。

    下唇抵着瓶口,苏恕没说话,双眼放空地锁在银幕上。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

    他舔了下唇角,握住瓶身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沈聿卿回想起他从陵园出来时司机和他说的话:“司机说有个人的背影特别像你,所以我猜是你。”

    “原来是这样。”

    后背陷进座椅里,思绪也跟着松懈下来。

    苏恕想着该说什么。

    上辈子他和沈聿卿没少因为这个事情吵架,每次沈聿卿从陵园回来,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一百个不乐意。

    他又在沈聿卿面前藏不住情绪。

    最后,情绪泄露的结果就是两人肯定会爆发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形容得再严谨一些的话,是苏恕单面的发泄不满,而沈聿卿还是一贯的从容和淡定。

    几分钟后,影厅又进来几个人。

    苏恕没办法,只能靠近沈聿卿耳边,压低声音,“我没进去,只在外面等了一会,看你出来我就走了。”

    想了一会,他又开口道:“以后我不会了。”

    前排的座位来了人,恰好挡住了银幕的光。

    苏恕眼里的纠结还没来得及消散,沈聿卿突然捏了下他的手指。

    “嗯?”苏恕回头看他。

    “你这样我有点不适应。”

    沈聿卿说着,脸上露出了点无奈。

    苏恕这几个月的变化很大,大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之前贯会使性子的人忽然沉寂了下来。

    种种变化让沈聿卿开始无从下手。

    他昨晚回家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苏恕会发脾气的准备。

    可回家以后,等待他的是玄关的灯光和一个病怏怏的苏恕。

    苏恕像是体会到沈聿卿的苦恼,偏头垂下目光,睫毛在暗处颤动。

    “那该怎么办?我现在原地跟你撒个泼?”

    沈聿卿一笑,朝着他说:“来吧。”

    言外之意是闹吧,随便闹。

    苏恕猛地摇摇头,“不行,人太多,我要脸,你的小侄女还在呢,漂亮哥哥这人设我得立住了。”

    沈聿卿又笑了,“嗯,漂亮哥哥。”

    四个字从沈聿卿嘴里说出来,听得让人耳热。

    苏恕耳朵上的温度好不容易归于平稳,他才琢磨出不对劲来。

    “怎么这么奇怪?”苏恕揉了下耳朵。

    沈聿卿打量着他,“桃桃的重点是哥哥,而我的重点是漂亮。”

    苏恕向来经不住沈聿卿的撩弄,可最近被撩的次数多了,也生出了几分戏弄的心思。

    他看了眼另一个座位的桃桃。

    桃桃正在和旁边的一个小孩子说话,没有往他们这边看的意思。

    苏恕一不做二不休,抬高两人之间的扶手,半边身子往沈聿卿肩膀上贴,手也挡住唇边。

    动作亲昵又不逾矩。

    略长的头发掩盖住苏恕的眼底的小心思。

    从外人看来,就像弟弟在和哥哥说悄悄话一样,并不会引人遐想。

    而手掌下不足一拳的空间内,软糯带着温热触感的舌尖在沈聿卿的耳垂轻轻舔过。

    被突袭的某人呼吸一滞,视线悠悠地落在苏恕藏在暗影的脸上。

    “沈聿卿。”苏恕压低的嗓音渐渐逼近。

    两人的视线在一瞬间相撞,谁都没有躲。

    苏恕直视着平静的眼眸,双方的表情都再正经不过,他用鼻尖蹭了下沈聿卿的耳廓。

    “那天晚上,你硬了吗?”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可他的语气是肯定的。

    沈聿卿下颌线绷紧一瞬,又很快地镇定下来。

    再克制的感情抵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多年维持着表面上的理智,终究还是在深夜里破碎成渣。

    银幕上忽地一变,电影的经典开场让苏恕坐回原位。

    他不在意沈聿卿是否会承认。

    他只想让沈聿卿认清他对他根本不是单纯的感情,而是一种带着性冲动的占有。

    沈聿卿看着他,会留恋他的身体,会产生不一样的渴望。

    苏恕也一样。

    偶尔的触碰满足不了沈聿卿,也满足不了他。

    ——

    电影播到一半,在场的小朋友们精力还很旺盛,而个别家长靠着靠着睡着了。

    苏恕就是其中一个。

    影厅太吵,他睡的不太安稳,腿也伸不开,怎么调整姿势都不舒服。

    苏恕侧头歪了下,找了个位置刚合上眼,下一秒就感受到沈聿卿摸了下他的额头。

    停顿了好几秒。

    他放松地一躺,跟睡熟了一样均匀地呼吸。

    沈聿卿正在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桃桃意外看到这一幕,纳闷地眨眼,“小叔,漂亮哥哥是感冒了吗?”

    沈聿卿点点头,用手指示意桃桃别说话。

    桃桃听话地捂住嘴,然后又用手把声音拢在两手间,小声地说:“我们送哥哥回家吧,感冒很难受。”

    在小孩子的潜意识里家是可靠温暖的地方,生病了会得到爸爸妈妈的照顾和安抚。

    所以,桃桃知道漂亮哥哥感冒后,第一个想法就是送他回家。

    沈聿卿沉默地揉了揉桃桃的头发。

    苏恕就这么搭在沈聿卿的肩上眯了一会儿。

    他没睡熟,因此在外套口袋被翻时,他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

    肩膀不可避免地僵住。

    而沈聿卿刚好没错过微小的抖动。

    “醒了?”沈聿卿问。

    再次装睡成功的苏恕支棱起脑袋,佯装出刚醒的困倦,“你翻我口袋做什么?”

    沈聿卿从口袋摸出两排药,“吃药了吗?”

    苏恕心虚地转头。

    感冒药是沈聿卿早上放在床头的,他走的时候也带着了。

    然后……忘吃了。

    “不发烧就不用吃了吧,挺挺就能好。”苏恕顶着沈聿卿不赞同的眼神说。

    偏偏他鼻子不争气,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喷嚏。

    沈聿卿无语地看他,脑子里已经想好带人去哪里吃饭了。

    可没等他寻思完,苏恕一仰头把药吃了。

    “你……”

    苏恕知道沈聿卿要说什么,无非是防止胃疼,药要放在饭后吃。初三那年,他胃溃疡刚好没几个月,有几次吃感冒药就会吐个不停。

    后来,在医生的叮嘱下,所以的药换成对胃刺激性小的,吃药时间还挪到了饭后。

    苏恕小拇指勾了下沈聿卿的手背,“我没那么娇气。”

    电影落幕后,他们随着人群往外走,桃桃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苏恕和沈聿卿隔的不远,他往前跑了两步,“沈聿卿,胃溃疡会痊愈,所以不用这么小心。”

    沈聿卿转过身,苏恕离他很近,近到可以看清脸上细小的绒毛。

    而这时,恰逢影厅里亮起的顶灯穿过通道,苏恕的影子斜斜地落在墙上。

    平心而论,苏恕的个子和身材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成年男性。

    肩宽腰窄腿又很长,常年运动带来的不仅是健康紧实的体魄,连带着精神气都比常年坐办公室的人好许多。

    沈聿卿恍然片刻,五六年前那个伶仃单薄的身影褪去颜色,迅速在新的环境中丰盈着骨肉。

    也许是他担忧过重,他总会把过去的苏恕复刻成他现在的样子。

    而实际上,苏恕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惶然的小孩子。

    苏恕看不出沈聿卿在专注地想什么,他隐隐感觉哪里发生了变化。

    直到沈聿卿在人群中牵起他的手,说道:“动画不喜欢看的话,等你放假,我们去私人影院看别的。”

    苏恕一怔,感受手心的温度直攀心头,他压唇咳了下,挡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我也没不喜欢看,哆啦A梦是多少小孩子梦寐以求的,它是一个造梦者,满足所以希望的那种。”

    苏恕顺着沈聿卿的力道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放慢脚步,看着沈聿卿的侧影,似乎与多年前楼道的影子重合。

    他低头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你也是我的造梦者。”

    第045章 春心萌动

    元旦过后紧跟着就是考试周, 大一的课程不多,隔天考一科,最后一科考试在周五落下尾声。

    和其他归家的学子不同, 苏恕收拾好行李箱和江肃一行人前往南临市。

    南临市地处地图左下角, 常年零上的气温让这里的草木还保留着原本的翠绿。从飞机的小窗往下看, 与大雪皑皑覆盖的山峦不同, 入眼便是郁郁葱葱的生机。

    苏恕戴着耳机,听着江肃坐在他旁边抱怨。

    “道路结冰预警也不准啊?看看外面大好的天儿,哪儿要结冰的样子。”

    几人原定是自驾出行, 结果前天的结冰预警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你可别念了, 说的好像你开车多牛逼似的,上次你差点开沟里。”

    后排的半长发男生嘲讽值拉满。

    江肃反驳道:“我那是没看到路。”

    嗓门虽大, 但其实不足, 听得苏恕想笑。他想起上辈子江肃的开车技能也仅限于上下班回家。

    突然觉得冰雹预警来得可太及时了。

    江肃正想着怎么回怼过去,扭头就看到苏恕弯起的嘴角, 毫不客气拐了他一下。

    “你也笑我?”江肃捂着玻璃心问。

    苏恕摘下耳机, 在两人的目光下, 无辜地发问:“你们在说什么?”

    江肃一愣, 咬牙问道:“你装傻能不能装的像一点?嘴角快咧到太阳穴了。”

    苏恕当真摸了下太阳穴的位置,反问:“没那么夸张吧,我还以为掩饰得很好。”

    江肃瞪大双眼, 俩手差点猛晃苏恕的肩膀, “你是被人夺舍了吗?哎哟, 这话从你嘴里出来可太难的了!”

    “不像是夺舍,倒像是春心萌动, 上飞机前一直看着手机呢。”有人插嘴道。

    这回江肃先炸了锅,和发现新大陆一样。

    “我就说你小子这两天怎么不对劲呢, 合着谈上了,怪不得前两天在你看着手机一顿傻笑。”

    苏恕挑眉,没否认,纠正了他的用词,“不是傻笑。”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肃敷衍完,又好奇打探,“唉?女朋友谁呀?我见过吗?怎么不和你一起出来玩?”

    苏恕下巴一扬,跟夸自个似的,“嗯,学霸。”

    江肃看不得他这副嘚瑟样,往后一靠。

    他们这次出行加上苏恕一共九个人,除了他认识的江肃、秦曾、辛倩以外,还有三女两男。

    半长发男生是学艺术的蒋居,他们之前在江肃生日上有过一面之缘。

    蒋居和苏恕打了个招呼,“之前我们见过。”

    说起那次经历,俩人都有点尴尬,毕竟谁家好好生日聚餐还打一架。

    飞机落地,他们先去的是度假温泉酒店,酒店占地面积不小,设施也十分完善。

    一行人放好行李,分开行动。

    苏恕和江肃等人去取车,南临市好玩的地方大部分不在市里,他们行程排的不少,特意租车代步。

    下午七点,几人回到酒店地下停车场,副驾上的江肃接了辛倩的电话,说什么在附近的特色街。

    后备箱还有买回来的食物,但不多,俩人也能搬动。

    于是,苏恕对他说:“你先回吧,我和秦曾搬完东西上去。”

    “行,那我先过去了。”

    挂空档,拉手刹,熄火。

    苏恕接通沈聿卿电话时,车门倏地发出一声轻响。

    他以为江肃落了东西,刚想开口说话,撞上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男人半张脸挡在黑色口罩里,鼻梁上也架着墨镜。

    同时电话也接通了,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嗓音,问他玩得怎么样?

    苏恕按了下耳机,惊讶的眼神平静下来,他解开安全带回应,“沈聿卿,你猜现在谁坐在我车上?”

    副驾上的男人透过墨镜看他。

    那边的沈聿卿迟疑半刻,问他:谁?

    苏恕薄唇一动,吐出俩字。

    “成笙。”

    车窗忽然被人敲响,他没挂电话,降下点车窗,只听见秦曾喊他。

    “小前锋,下来搬一下后面的酒。”

    “麻烦你送我去个地方,我可以现金支付。”成笙开口道。

    秦曾急吼吼地去后备箱搬东西,没注意到车里有别人,苏恕按了下手机,给沈聿卿分享了个实时定位。

    成笙注意到他的动作,语气说不上是嫌弃还是夸赞。

    “真听话。”

    苏恕猜不到成笙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结合上次的遭遇来看,成笙身上似乎有不少秘密。

    他系上安全带,挂断电话,“也不是很听话吧,他建议我不要送你。”

    成笙顿时来了兴趣,“嗯?那你这是?”

    苏恕没急着回应他,先和秦曾喊了一句,“我忘买点东西,先出去一趟。”

    车窗露出一条缝隙,只能看到车内模糊的人影,秦曾拎着采购的物品,“知道了,快去快回。”

    成笙给的地址是一个酒吧,周围的梧桐树比北方的精神,叶子好歹没有掉秃。

    再往后走都是氛围逐渐进入高潮的夜店,唯有前面这家酒吧是没开业的。

    苏恕环视了下地段,怎么看这块的租金也不便宜。

    “麻烦等我一下,我一会还要搭车回去。”成笙还客气了一下,“要进去坐坐吗?”

    苏恕看出他只是象征性地询问,摇摇头。

    成笙进去的时间并不长,两根烟的功夫,苏恕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边回沈聿卿的消息,边抽烟。

    沈聿卿刚应酬完,席间他喝的不多,这会儿脑子清醒地看着手机一条条文字和照片。

    照片上有的是路过的风景,有的是酒店附近的湖泊,还有开车时经过的丛林。

    拍得不太专业,但看起来挺好的,沈聿卿想。

    苏恕捡着几张看得过眼的几张了发了过去,他拇指动了动,敲了几个字到文字框内。

    【有时间要一起来吗?】

    悬在屏幕上方的手指迟疑着没落下去,车门再次敞开,顿时冲散了不少烟味。

    成笙坐进来带上门,墨镜和口罩都没摘,可他身上却流露出低迷又兴奋的情绪。

    连苏恕都察觉到他心情的古怪。

    苏恕皱眉看他,一字一字删掉文字框的内容。说实在的,他现在能大半夜陪成笙待着,也是一时脑热。

    按田于景的说法,成笙和聂慎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他又是江家长子自杀的原因之一。

    怎么看他都不该和成笙扯上瓜葛。

    可他偏偏知道前世成笙的结局。

    “有烟吗?”成笙摘下口罩,以往出现在荧幕前精致的脸看起来憔悴得很。

    苏恕抽出根烟,把仅剩的半盒烟扔了过去。

    两人沉默地坐着,谁也没出声。

    直到烟灰燃了半截,成笙才说话,“我记得沈总不碰烟的,怎么你抽烟这么凶?”

    苏恕猛一回神,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成笙和沈聿卿认识?

    “你送我来是有事情问我吧?”成笙熟练低下头点烟。

    “我想知道聂慎延想做什么?”

    苏恕没藏着掖着,从那晚会所里拿出来的录音器到联系不上本人的高薇珊,种种都透露着稀奇古怪。

    “你家沈总让你问的?”

    “你家”两个字让苏恕眼皮一颤,他忙地收敛住神色。

    成笙等不到回应,又看不清苏恕的表情,他关上车窗,“你应该知道沈家和聂家的情况吧?”

    夜色里,苏恕“嗯”了一声。

    “沈聿卿和聂慎延的家庭背影有点类似,父母都是政商联姻,只是聂慎延的父亲是商人,聂家没有沈家这么消停。这几年他爸不知道有多少私生子,聂慎延如今地位这么稳,还得靠他妈的政治背景。”

    这些话和苏恕听过的并没什么差异,他抬眼看向成笙。

    成笙被烟呛了下,“其实他们关系一直都不好,除了两家来往的少,之前好像还发生了什么,那个时候我还不在以轩身边,所以我不清楚。至于高薇珊……”

    他顿了下,继续说:“她是学生物医学的,聂慎延有个医疗项目在用人,这个项目不太合法,她不太乐意,但聂慎延有手段。”

    话说到这里,事情大致过程也已经清晰了,苏恕回想起高薇珊脖子上的淤痕,对聂慎延的人品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

    在他的潜意识里,聂慎延就不是一个好人。

    一个大男人竟然对女人动手。

    他这么想着,狐疑的目光瞥向成笙,开始琢磨这人和聂慎延是什么关系?

    成笙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人跟成精了似的,一眼就看出苏恕在想什么。

    他也觉得奇怪了,沈聿卿那个浑身是心眼的人怎么养出他这么个这么单纯的性子?

    眼里的情绪藏都藏不住,简直和江肃有一拼了。

    “聂慎延他男女通吃。”成笙瞄到他紧绷的脸色,解释道,“但他不会对高薇珊做什么,高薇珊性子很烈,他把人搞死了,项目上就没人了,我还是江氏的艺人,他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口袋里的突然手机震动,苏恕看了眼,跳出的两条是沈聿卿和江肃的信息,他随意回了一句,准备开车回去。

    车窗灌进来冷意让苏恕脑子变得清醒,回想起方才成笙的话,“你为什么会在聂慎延身边?”

    高薇珊被胁迫还情有可原,成笙却不像被威胁的样子。

    “为什么?”成笙双眼看着车窗外,寒风杂揉着他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

    “如果有一天,有人害死了沈聿卿,你会放过他吗?”

    第046章 丢盔弃甲

    回顾过往的二十三年, 成笙的人生大抵分为三个部分,学京剧的童年,和江以轩在一起的四年, 与江以轩生死两隔的两年。

    早些年他毛头小子一个, 坚信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

    彼时他还不明白, 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金子和掩埋金子的淤泥。

    江以轩从一群人里挑中他的原因也没外界传得那么邪乎。

    他不是千里马, 江以轩也没好心到去做别人的伯乐。

    模样俊费用低,都是江以轩评判他的标准。

    他和江以轩睡了也是一个意外。

    那天杀青宴的晚上,有人对江以轩的酒动了手脚, 误入了他的房间。

    意识不清的江以轩和千杯不醉的成笙, 最后被压的人肯定不会是清醒的那个人。

    就这样他们发生了关系。

    以一种恶俗的套路为这场注定悲剧的爱情拉开了序幕。

    十八岁的成笙不承认爱情,二十四岁的江以轩不相信爱情。

    可他们偏偏就相爱了。

    某个深夜, 他搂着江以轩的腰, 和他说。

    杀青宴过后,我还以为你会和我解约。

    江以轩转身回搂着他, 脖子肩膀一片狼藉, 他语调懒懒的, 带着事后的低哑。

    你想的没错, 但是我那会儿判定你身价会涨,解约了可惜。

    他听到江以轩这么说并不意外。

    江以轩永远是理智的,利益高于感情, 甚至高于他自己。

    可这样一个精于谋算的人会在自己身下哭着求饶, 对成笙而言也是一种难掩的兴奋。

    成笙从来没说过, 他爱极了江以轩在床上丢盔弃甲的狼狈和眼尾的薄红,也为江以轩颤抖的嗓音而痴迷。

    他和江以轩就这样相爱了, 即使他们的身份地位如此的不匹配,但他依旧爱上了这个男人。

    然而, 和谐乐章的转折点是在一个冬天。

    成笙在外地拍戏,中途收到江以轩的信息。

    【这段时间我们不要联系了。】

    他感觉不对劲儿,却没多想。

    因为江以轩的确很忙,经常开会断联系的情况不少。

    可他干等了半个月,也没等到其他的信息。

    等他请两天假回去才发现局势不妙,外界把他和江以轩的关系写得不堪入目,同时江氏集团的资金链出了问题。

    所有的责难和怪罪都落在了当家人江以轩身上。

    如果只是外部的困境,江以轩还能勉强应对,可是捕风捉影的媒体把成笙和他交往写得格外夸张和……恶心。

    江以轩的祖父遭不住如此大的打击,直接进了医院,生命垂危。

    成笙见到江以轩时,他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看见成笙回来,忽地一晃神像是刚记起眼前的人是谁。

    成笙走向前双手把他锁在怀里,想了一路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们只能在紧闭的卧室内静静交颈相拥,试图维持着短暂的安宁平静。

    成笙发现江以轩在服药是一个月后,江以轩祖父的情况并不好,医院也让家属做好最后准备。

    江以轩一夜一夜的失眠,明明白天争分夺秒的身体已经发出疲惫的信号,他还是入睡不了。

    他听医生的话开始吃药,人也变得沉默下来了。

    成笙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日日夜夜的陪他,可拍戏的进度由不得他任性,导演一次次的催促让他不得不回去。

    煎熬的情况维持了半个月,江以轩精神好转了许多,药量开始减少。

    小年的中午,坠于半空的雪花落在路面无声地化了。

    江以轩提议晚上包饺子,其实他并不会,包饺子的主力军还得是比他小几岁的成笙。

    临出门前,成笙盯着他吃完药,外面骤降的温度并不适合江以轩出门。

    他去商超买了肉和菜,以及面粉等等。他刚出大门,聂慎延的助理拦住他的去路。

    他急着回家,助理又说他们有办法解决江氏的麻烦。

    成笙同意了,他和聂慎延相谈只用了五分钟。

    他并不认可对方的解决办法,但秉持着和气的态度,不失礼地拒绝了换公司的请求。

    成笙拎着袋子走近小区,还在想着怎么让江以轩多吃几个。

    可等他走近楼下,看到的却是花坛不远处拉上的警戒带。

    而血泊中的人穿得是他早上选的加绒蓝色睡衣。

    手里的袋子砸到地上,里面的芹菜在寒风中冻得失去颜色,他踉跄着上前,却被警察一把拦住。

    脑子如同自我保护般屏蔽了痛觉,他挣开后背压着他的手,转头上楼,他自我欺骗地肯定着,江以轩还在楼上等他。

    可等待他的只有大敞着的窗户,和遗失在窗台上的手机。

    手机的屏幕还是亮着,显示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他和聂慎延相谈着,脸上也露出诚恳的笑容。

    他突然觉得照片上的笑脸非常可恨。

    与此同时,手机打进来了一个电话。

    成笙麻木地接听,手机里传来焦急的声音。

    大哥,你刚才挂什么电话?爷爷走了,你在哪儿呢?快回家。

    成笙感受着冷风拂面,皮肤连带着心脏攥成一团。他很想问江以轩刚才站在窗边冷不冷,为什么他感受不到冬季夜晚的温度?

    随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破烂失修的手风琴在夜里响起。

    “他跳楼了。”

    那一瞬的痛苦穿越时空的维度辗转至今,后来他在聂慎延身边,找到了当年很多被掩盖的消息。

    例如,江以轩的药在公司被人换过。

    一想到这里,成笙不禁握紧拳头,掌心里钥匙的棱角唤醒少许痛觉。

    江以轩以前说过,如果他不当江家的继承人,他就去开一个酒吧。

    酒吧里有旅人的经历、失意者的畅言和流浪者的故事,他想每个夜晚在酒吧的露台下和爱人接吻,在月光下拥抱。

    没人在意他是谁,他只是他自己。

    酒吧是成笙在江以轩去世后的春节买的,之所以选在南临市,不过是因为当年江以轩说过这里的空气好。

    他今晚过来是为了送东西,酒吧里摆满了同居时的生活用品和每个节日他准备好的礼物。

    送不出去,总得有地方放不是吗?

    车子驶过喧闹的商业区,最终停在酒店地下停车场。

    苏恕一路没出声,手机上十分钟前沈聿卿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成笙要给他现金,他没要。

    “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饭。”成笙把帽子扣上,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要不是最近他们看我看得严,我也不会这么小心。”

    苏恕眼里犹豫,想对他说些什么又没张口。

    成笙下车离开,苏恕看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回到酒店临近八点,苏恕直接回房休息,他刚洗完澡就听见有人敲他的门。

    湿答答的发梢还滴着水,他套上衣服原地抹了一下,打开了门。

    门外的蒋居抬起的手慢慢放下,眼神愕然,“我不知道你在洗澡,他们让我问问你要不要一起玩游戏?”

    并不是所有人都出去了,有几个不爱逛街的男生闷在酒店玩起了王者,他们偶然看到苏恕回来了,喊他一起玩。

    苏恕用毛巾胡乱擦了下头发,瞥了眼没有回复的消息,按灭屏幕,“我马上去。”

    酒店里还有秦曾和另一个叫薛子旭的男生。

    “你可算是回来了。”秦曾半斜靠在沙发上,对苏恕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气,“他们可是太能逛了,我扛不住先跑回来。”

    他们几个回来的早,江肃还陪着女朋友和几个女生逛呢!

    薛子旭让了个位置给苏恕,几人这么坐着开起来黑。

    苏恕心思有点不在游戏上面,送了好几次人头,气得秦曾差点晃悠他脑袋。

    苏恕拍了下额头,勉强把注意力从成笙身上挪回来,“好了好了,这次我认真了。”

    剩下的几把没掉链子,直到江肃他们一行人回来,也没输。

    和辛倩一起进来的女生名叫韩静,“给你们的。”

    一包东西扔到苏恕腿上,他本能地拒绝,“不用,太客气……”

    “大家都有,你就别推脱了,一包桂花糖而已。”韩静笑道。

    透明的塑料包装是一包桂花糖,摸起来软软的,颜色也是透明的,甚至能看到里面细小的桂花花瓣。

    看起来挺好吃的。

    苏恕透过吊顶的灯看了一会,听见他们有人喊。

    “要不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几个男生放下手机点点头,韩静看向苏恕问他玩不玩?

    “来吧。”苏恕说。

    “肖盼他们在楼下泡温泉,现在还剩七个人,我手里有七张扑克牌,里面有一张大王,抽到大王的人作为提问者,可以要求牌最小的人做什么或者回答什么。不做或者不回答就喝酒,怎么样?”

    说完游戏规则,韩静拍了下成罐的啤酒。

    秦曾利索地打开七瓶啤酒放在每个人面前。

    第一轮的大王被辛倩抽中,牌最小的人是蒋居,辛倩抽了个比较正常的大冒险,“吻你右手边的人手背。”

    大家一致看向蒋居的右手边——

    薛子旭哀嚎了一嗓子,“早知道我不坐在这里了。”

    两个男生一脸忍耐外带一点嫌弃地完成这一项任务,薛子旭差点跳起来去洗手。

    而蒋居怼了他一下,“哥们,演过了演过了。”

    众人笑成一团,随后第二局开始。

    这次抽到大王的人是江肃,他四处看着每个人手里的牌,看看哪个倒霉玩意落在他手里了。

    苏恕瞄了眼自己手里的2,再四周看一圈。

    得了,没人比他小了。

    江肃确定目标,拍了下大腿,“你必须大冒险,是爷们就选大冒险。”

    苏恕扬眉,遂了他的意,“大冒险,你说吧?”

    看着他无惧无畏的样子,江肃坏笑道,“给你最近的一个联系人打电话,然后说‘宝贝儿,你睡了吗?’”

    苏恕打开联系人,最近联系人第一个是——沈聿卿

    第047章 英雄救美

    刹那间, 众人的眼神锁死苏恕手里亮起的手机。

    蒋居和薛子旭等人碍于礼貌,没好意思往前凑,江肃则大大咧咧地探个脑袋过来, 看到的却是屏幕上一串的电话号码。

    “不会是外卖吧?”他面露失望, “怎么连个备注都没有?”

    苏恕垂眸否认, 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不是外卖,是熟人。”

    对他而言,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不用备注。

    在几双好奇的目光下, 他拇指一点,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苏恕咳了下掩饰住心底的紧张,屏住呼吸, “宝贝儿, 你睡了吗?”

    刻意压低的声音让他不自在地抹了抹鼻子上不存在的汗。

    手机没开外放,但大家注意力都在这里, 所以几秒后电话里传来猛烈的咳嗽声也十分明显。

    此时才有人发现电话的对面应该是个男性。

    这个结果让江肃大失所望, 他原以为苏恕最近通讯录的第一个人应该是女朋友, 谁曾想是个男的。

    没等他想完, 电话里另一道熟悉的男音让他愣了下。

    “恕儿,你把电话打谁那儿去了?我怎么好像听到我二哥的声音。”江肃问。

    苏恕跟看白痴似的瞥了他一眼,“不是好像, 就是你二哥。”

    确定的回答让江肃整个人处于一种呆滞的状态。

    苏恕站来起来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玩, 自己去阳台接电话。

    而坐在最边上的蒋居回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几眼。

    白天站在阳台外还看到远处的山峦叠翠, 晚上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片。

    苏恕一脚着地,一脚踩在吧台椅的脚架, 冷白的月光将他欣长的身影映在木色墙壁上。

    “怎么了?”

    等那边嘈杂的声音消失了,他舔了下嘴唇, 明知故问道。

    沈聿卿呼吸靠近,随后低声一笑,嗓音透过电波直愣愣地钻进了苏恕的耳朵里。

    “笑什么?”苏恕又揉了下耳朵。

    “没想到,一口酒差点喷江以砚脸上。”沈聿卿实话实说,“你突然来这么一下子,我有点没禁住。”

    飞来几只客雀在树梢上稍作停留,苏恕听着沈聿卿的话,闷着声想笑,“江哥好惨。”

    然后,沈聿卿又问了几句成笙的事情,苏恕一一回答。

    临挂电话前,苏恕忽然说道:“考完试了,我回去你是不是得给我答案了?”

    沈聿卿顿了几秒,“是该给了,现在要吗?”

    平稳的语气怎么听都比自己淡定,苏恕对他过于冷静的表现略有不满,合着只有自己瞎紧张是吗?

    他换了个手拿手机,语气微不可察地低落下来,“得了,回去再说,没听过谁家定情是在电话里定的,太敷衍了。”

    房内游戏进行到两轮时,苏恕才回来,蒋居抬头不经意间打量了下他。

    正巧第二轮被抽中的人是蒋居,而提问的人是薛子旭。

    薛子旭抽出的问题,“最近一次做//爱是什么时候?”

    对此蒋居十分痛快地回答:“上周的分手炮。”

    大尺度的问题和回答引得一阵惊呼。

    后几轮游戏各种问题花样百出,从初恋到谈过几次恋爱,更夸张地还有一周几次这种奇葩问题。

    幸亏苏恕的手气不错,直到结束也没轮到他身上。

    想着明日的安排,几人没玩太久就回去休息。

    南临市是著名的旅行城市,从自然山川到历史悠久的文化建筑都极其富有当地的特色。他们在这里要待着一周的时间,前几天他们吃遍了附近的小吃美食,剩下的几日便去看自然景观。

    一行人沿着蜿蜒的石路台阶往上走,遮天蔽日的灌木丛将小道遮的密不透风。

    蒋居拿着单反拍完山下的远景,一侧头就看到苏恕拦在腰上的外套在风中摇摆着。

    他下意识地想把这幅画面拍进去,却看见镜头里的人骤然转头,眉宇间隐隐露出不适。

    苏恕缓和了下表情,喘了口气,和他解释,“我不太喜欢拍照,反应有点大。”

    “没事,镜头恐惧症我也有,都一样。”蒋居打趣道。

    中途,几人体力耗尽的停下喝水喘了口气儿。江肃和辛倩等人在半山腰的岩石上稍作休息。

    辛倩叉着腰,冲锋衣大敞着,踩在石阶的小腿直发酸,“还有多远啊?我是真的爬不上去了。”

    “他们体能好的都走没影了,我干脆在这儿等他们下山算了。”肖盼说。

    她是辛倩的舍友,跟着前面几个体能达人走到这里已经尽力了,现在她是一点都走不动了。

    辛倩宽慰道:“反正他们还从这条路下山,走不丢的。”

    肖盼隔空点头表示同意时,江肃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气,嘀咕道:“唉?天气预报不是说晴天吗?”

    “不准吧,天阴的跟要下雨似的,要不喊他们回去?”辛倩语气迟疑,站起来张望前上方的身影,“他们人呢?”

    江肃没放在心上,“早走远了,蒋居不还说要拍云海吗?这天连拍太阳都难。”

    而此时蒋居的状况和江肃想得差不多一样,这天别说拍云海了,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儿,连阳光都看不见。

    苏恕走在最前方,蒋居慢了一步,韩静和秦曾走在后面。

    上山的人不少,偶尔林间刮起一阵风,吹进外套里感觉冷津津的。

    忽然狂风掀起倒挂的树梢,林间的鸟雀低低飞过,几人前行的脚步一抖。

    蒋居心有余悸地把相机往怀里一揣,“这冷风嗖嗖的,薛子旭猫在酒店不出来可太智慧了。”

    薛子旭昨晚喝了几瓶啤酒,大早上就开始头疼,现在还在酒店歇着。

    山路上继续往上走的人不在少数,苏恕顺着人流的方向估算了下距离,拂面而过的风带着一股潮意。

    他莫名地感受到不安,转头和其他人提议道:“要不要先下山?我感觉可能会下雨。”

    “别呀。”秦曾累得呼哧带喘,认为他想多了,“都走三分之二了,再说南临的鬼天气,说不定一会儿就又晴了。 ”

    他的话得到了蒋居的认同,他们到这里的几天都是上午阴天,中午又晴了。

    韩静正了下遮阳帽,和苏恕统一战线,“这天说不准,一旦下雨就很麻烦,尤其是有坡度的石路特别滑,而且我们还没带雨衣。”

    一听有下雨的可能,蒋居顿时同意下山,他心疼他的相机。

    秦曾拗不过几人,只能兴致缺缺地原路折返。

    可没等他们走到半山腰,意外突发,天空上方一道巨响,闪电伴随着雷声轰隆一下击中峰顶的护栏。

    炸开的碎石从耸立的高峰迸溅在林间的石梯上,而石梯上是涌动的人群。

    此时,与南临市相隔500公里的海市。

    在酒店和合作方分道扬镳,沈聿卿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江肃打来的未接电话。他心头猛地一跳,迅速拨了回去。

    手机里嘟嘟的声响将时间无限地拉长,直到最后一秒,电话接通了。

    嘈杂的喊声和痛苦的哭声通过手机传到了沈聿卿的耳朵里,他脸色瞬间绷紧。

    因为,这是急诊部的声音。

    ——

    中午十二点,苏恕和现场16名受伤游客被安全转移下山,送到了当地急诊部。

    此时他还不知道碎石击中游客的新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江肃挂断电话找到人都快两点了。

    急诊大厅的床位摆得满满当当,走廊外也密密麻麻地都是人,偶尔还能看见几个血肉模糊的伤患。

    苏恕半靠在角落的病床上,头发凌乱地贴着额头,黑色的运动裤也沾上了泥巴。

    他盯着腿上的泥泞看了一会,没干的泥点周围似乎晕染出血色,像极了周昭死的那晚溅到他身上的血迹。

    也是一滴一滴的。

    他皱着眉头用手去碰,手腕撕扯的压痛猛然拉回意识,苏恕这才想起手臂打了石膏。

    “靠,我可算找到你了,差点吓死老子,蒋居说得不清不楚,我差点在医院走一圈了。”江肃看到人才松了口气。

    听到他紧张的语气,苏恕从血腥的记忆里抽离出来,后脑勺往墙上一抵,整个人有些病怏怏的。

    他不在意道:“我没事儿,你慌什么?”

    江肃暴躁地抓了下头发,“我差点被吓死,你知道吗?我们在半山腰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乌泱泱往下跑了好多人,他们说的可吓人了,一会儿说有人脑袋被砸穿了,一会儿说有人被烤熟了,说得我差点吓尿了。”

    苏恕动了动扭伤的脚踝,还有心情嘲笑他,“原来你没尿裤子啊?”

    一句话损得江肃原地愣了几秒,他痛彻心扉地指责道:“白担心你了,我看你英雄救美救得挺开心的。”

    意料之外的话让苏恕一顿,“什么英雄救美?哪来的美?”

    “韩静啊,她都说了,要不是你的手帮她挡了一下,估计她都破相了,她都感动的不得了。”

    苏恕眉毛一松,又坐了回来,“没那么夸张,我就挡了这么一下。”

    “然后你骨裂了。”江肃从善如流地接话。

    苏恕弹走裤腿的泥点,“那我也不能看着小姑娘的脸破相吧,漂漂亮亮一张脸被砸花了多可惜,人家一个姑娘,不能……”

    话音戛然而止。

    走廊转弯处闯进来一人,来人熟悉的容貌是苏恕前生今世都不会忘记的。

    同时,落下的雨珠还挂在沈聿卿的肩膀上。

    两人的视线隔着喧嚣的人声中相望。

    这一眼仿佛跨过时空的洪流,让苏恕短暂地耳鸣了几秒。

    他揉了揉耳朵,感觉耳鸣是错觉,那么沈聿卿会不会也是错觉?

    第048章 阉了你

    南临市下着大雨,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急诊部的床位总是不够的,更何况在暴雨带来意外等等一系列前提条件下。

    苏恕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角落的病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人。

    直到江肃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沈哥, 你怎么来了?我记得到南临的飞机延迟了吧?”

    沈聿卿额发微潮, 镜片留下水痕, 他克制地从上到下打量了苏恕一遍,“延迟了,开车来的。”

    近在咫尺的声音打破梦一样的隔膜, 苏恕眼里的茫然渐渐退去, 尚未被摧残的手指在床单上按出褶皱。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脏乱的裤腿上,才察觉到自己的狼狈和不体面。

    他扯着埋汰的裤子往下扽了扽。

    自尊心是一个很奇葩的存在, 总会在不合时宜的地点冒头。他控制不了, 只能祈望沈聿卿的视力能忽略掉不完美的一面。

    沈聿卿余光瞥到这一幕,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 短暂的触碰瞬间搅动了两个人的情绪。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苏恕, 脸上的错愕还没来得及掩饰, 就被沈聿卿的体温烫了一下。

    下一秒, 似乎察觉到江肃疑惑不解的目光,他心头一凛,迅速向后缩了下手, “怎么了?”

    沈聿卿紧盯着他几秒, 摇头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没事。”

    而围观全程的江肃想法耿直得要命,一点都没往其他方向猜。

    “沈哥你在这儿的话, 我去看看别人。”江肃想了想,对苏恕说, “秦曾他们都没事,连蒋居的宝贝相机都还好好的,你别担心。”

    江肃走后,苏恕才松懈下肩膀,他一条腿搭在床上,一条腿悬在床沿边晃了下,然后手一抬,拽着沈聿卿的袖口拉到床头的这边。

    沈聿卿身上带着雨后湿润的味道,苏恕仰头看他,上一秒的紧张在此刻变成了浓稠的想念,他移开眼,又转回来望着沈聿卿眼底的沉静。

    医院内的灯光亮得刺眼,所以沈聿卿深色瞳孔的平静无处可藏。

    苏恕说不明白当下的心情。

    很奇怪,就是很奇怪。

    十八岁前的他能坦然地接受这份平静,相较于脾气不稳定、经常动手的亲爸,遇事永远冷静的沈聿卿更容易获取他的亲赖。

    可当他们的关系倾向于爱情时,他更想看到沈聿卿的情绪起伏。

    最好是因为他而波动,苏恕垂着头想着。

    宽大的外套盖在手背上,他侧头看走廊走来走去的医护,手指悄声勾住沈聿卿的食指。

    沈聿卿顺势弯腰扶了下他的手臂,“别乱动。”

    苏恕恍若未闻,两指间搓了一下,是一种不属于雨水的湿润感,他眨了眨眼,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勾起唇角笑了。

    “沈聿卿,你是在害怕吗?”

    要不然掌心为什么这么多汗?

    沈聿卿莫名其妙地看他几眼,想敲他脑袋又下不去手,只能憋出来两个字。

    “废话。”

    放谁身上能不害怕?他一路上一直关注着新闻,还联系不少人打听现场情况。

    肯定的回答让苏恕晃腿的幅度大了点,然后他往沈聿卿腰腹一靠,松软的头发勾住外套扣子,露出鲜少的疲惫感和脆弱感。

    在突发的意外下,他也没有那么淡定,强撑着胆子一旦松了下来,就再也聚不起来。

    想了几秒钟,他闷在沈聿卿的衣服里说:“我看到前面有个人脑袋被碎石砸了,还有人砸到了腿。救援人员到的时候,石阶上还有一滩血。”

    他说着话抬头去窥视沈聿卿的神情。

    而沈聿卿的手轻搭在他的后脖子上,一下一下揉着。

    苏恕很难从这个动作判断出沈聿卿的想法,他拉开距离,自嘲地一笑,“就像我哥……”

    没等他的话说完,一声女音打断了他的话。

    “苏恕,你怎么样了?”

    苏恕吓得马上松开沈聿卿的手,动作慌乱地把外套扔到床头,“我没事。”

    沈聿卿被苏恕迅猛地一甩,半天没回过神来。

    韩静刚处理完胳膊上的擦伤,看到苏恕因为就她而骨裂的手腕,脸色顿时露出愧疚,“是我害得成这样的,要不是你挡了一下,也不会骨裂。”

    她的语气太过郑重,苏恕不会应对这种场面,讷讷道:“没那么严重,我就是本能反应,再说了胳膊受伤总比脑袋受伤强。”

    当时情况太混乱了,他们是第一批折返的人。山顶传来巨响时上面的人本能地往下跑,韩静一个没注意被人群撞到了,而她身后正好路边的岩石。

    如果他不挡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韩静还想说什么,一抬头就注意到旁边的冷脸帅哥,她愣了下,“这位是?”

    沈聿卿似笑非笑地暼了苏恕一眼,“我是他爸。”

    韩静:“?”

    苏恕震惊地扭头瞪着他,要不是顾及着医院禁止喧哗的标语,估计会跳起来否认。

    “不是,你瞎说什么呢?”他单腿站起来和沈聿卿小声咬耳朵。

    沈聿卿知道逗人不能逗太狠,按着他坐回病床上,温和笑着和韩静解释,“开玩笑的,我是他哥,你们聊着,我去问问医生他的情况。”

    转瞬即逝的笑容削弱了冷峻的轮廓,让沈聿卿整个人变得亲切起来。

    韩静被他的笑晃了下眼,等只剩她和苏恕两个人了,她好奇地问了一句,“唉?你哥有女朋友没?”

    苏恕刚沾床的屁股又抬起来了,“不是,他,他……”

    噎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能干看着精力充沛的小姑娘,板着脸恐吓。

    “他女朋友可凶了,还会打人,连他都揍。”

    “这么可怕?”韩静惊讶,“看不出来你哥是个耙耳朵。”

    苏恕眉毛一跳,在心里把沈聿卿骂了好几遍,乱对别人笑个屁呀!

    而沈聿卿全然不知苏恕对他的吐槽,他刚从诊室出来,医生给的建议是骨裂的手腕和崴伤的脚踝可以回去静养。

    路过步行梯时,过道站着一个男生在打电话,语气很是不耐烦。

    “都分手了还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你这算不算骚扰?”

    沈聿卿没在意,马上要越过男生时,电话那边兴许说了什么,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叶识舟,你敢来我就把你阉了。”

    沈聿卿:“……”

    这方式挺特别,人名也挺耳熟的。

    办理完手续,苏恕没和韩静他们一起走,沈聿卿手里拎着他的外套,看着苏恕单腿站在门口,梗着脖子拒绝搀扶。

    “你确定你能行?”沈聿卿怀疑。

    苏恕还和他别着气儿,肯定不能认怂,“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沈聿卿失声一笑,没硬着来,顺从他的心意,让他自己走两步。

    急诊部门口的人不少,沈聿卿走在他的外侧,防止他被人撞到。

    苏恕右脚扭伤使不上力,一动弹就胀痛,他估摸了台阶的高度,脑子突然一抽,直接单腿蹦下去。

    见状,沈聿卿大跨一步追了上来,心也颤了一下,“你跳什么?”

    他这回没不忍心,一巴掌拍到他苏恕的后腰上。

    苏恕被拍了一下也没什么反应,他脸色僵硬了几秒,讨饶道:“我手好像又开始疼了。”

    此话一出,沈聿卿反应比他还大,说什么也要带他回去看医生,苏恕拗不过他,颇为可惜地看着自己艰难走过来的路。

    “背吧,别抱,千万别抱。”

    苏恕退而求其次,选了个没那么丢人的姿势。

    在他纠结脸面时,沈聿卿半跪下来,拍了下自己的肩膀,朝苏恕喊:“快点。”

    苏恕没敢跟猴子似的乱蹦,一步一步挪着伤腿走,他抬起骨裂的胳膊,胸口和小腹紧贴着沈聿卿宽厚的后背。

    沈聿卿熟练地揽住苏恕的大腿后侧,而苏恕远没他淡定,几乎在被触碰的瞬间,小腿轻微的一颤。

    这点细微的动作落进沈聿卿的眼里。

    他侧头看着苏恕的下巴,拿出做总结报告的语气,“你好敏感,摸一下腿都要抖一抖。”

    苏恕恍惚觉得沈聿卿在调戏他,可他又很难从这张风淡云轻的脸上捕捉到不正经的信号。

    真的是他太敏感了吗?

    “也没有很敏感吧。”他把下巴搭在沈聿卿肩上,嘀咕着。

    花了时间又去诊室看了一遍,医生告诉他们虚惊一场,他们折腾了一个来回,才开车回了酒店。

    酒店里,秦曾和薛居看到苏恕恨不得立刻来个泪洒现场,要不是苏恕及时说往回走,谁也说不准他们几个人会不会成为碎石下的冤魂。

    几个大老爷们泪雨凝噎的,江肃无奈侧头,简直没眼看,他这么一转头不要紧,突然想起还有个人没安顿。

    “沈哥,我去前台订个房间,要不你晚上睡哪?”

    江肃刚要走,就被苏恕喊住。

    苏恕扒拉开挂在他身上的秦曾,没走心地编了个理由,“不用了,我和他一间,省钱。”

    江肃嘴角抽了下,眼巴巴地看着沈聿卿手腕上的理查德米勒,一个房间钱连表针都买不到吧?用得着给这位省钱吗?

    沈聿卿没拒绝,算是默认,他的视线停留在苏恕右边的男生身上,这不是刚才在医院里要阉了前任的那个男生吗?

    叫什么橘?谁家爸妈给取这名?

    苏恕和他们唠了不到五分钟,就嚷嚷着回房换上衣和裤子,裤腿上的泥已经干了,一动都掉渣。

    他不想做行走的饼干。

    在朋友面前,苏恕再一次逞强想自己回房,后来还是被沈聿卿又拎又架着扶了回去。

    行李箱被扔在衣柜旁,沈聿卿知道他塞衣服的习惯,在夹层里翻翻摸摸找齐了上衣裤子,以及内裤。

    他站在原地想了两秒,最后还是防止某人炸毛把内裤塞到裤子和上衣中间。

    敲两下磨砂玻璃的门,沈聿卿单手抱着衣服等了等。

    这个姿势整整持续了五分钟,卫生间内也没有任何动静。

    沈聿卿按下门把手,刚想进去,门被人从里打开,同时露出的还有苏恕红通通的耳垂。

    “就是……”苏恕眼睛不敢往沈聿卿身上看,身子直往门后边藏,“就是裤子……”

    沈聿卿耐心等着他纠结。

    看到他脖颈染上绯色,一时间觉得他这样有些可爱,到底是什么事儿能把孩子为难成这样?

    被打上可爱标签的苏恕只感觉膀胱充盈着,他咬牙忍了忍,觉得这真不是人能忍着,最后他只能闭着眼,用声若蚊蝇的声音说:“就是……我裤子解不开了。”

    第049章 他会吃醋

    运动裤是带抽绳的。

    苏恕系的时候没料到自己的手会残, 打死扣的下场就是上厕所解不开裤子。

    听见门被人推开,他用还能动的那只手遮住眼睛,感受着腰上的衣服掀开时灌进来了凉意。

    “你能不能快一点?”

    指间掀开一条小缝, 视线集中在抽绳上骨节分明的手上。看到眼前的场景, 苏恕感觉像脸上喷着热气, 尴尬地想钻进地缝里。

    “你怎么系的?”

    沈聿卿知道苏恕要面儿, 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欺负他,只是抽绳系的太紧了,他解开也费劲。

    他们一个人弯着腰, 一个人捂着脸偷摸往下瞄。

    直着腰站了一会儿, 苏恕觉得等下去不是事,他推了下沈聿卿的的肩膀, 装死淡定地提议道:“解不开就剪开吧, 反正也……”

    声音戛然而止,他眼睁睁看着几件衣服掉在了地上, 内裤大大咧咧躺在最上层。

    果然没最社死, 只有更社死。

    他还不至于认不出这是自己的, 脖子上刚消散的热度俨然有再次上升的趋势, 下一秒腰间一松。

    “解开了。”

    沈聿卿说完才看到他跟瞪阶级敌人一样看着地上的一摞衣服。

    刚才他急着解死结,没留神衣服掉地上了。

    他赶在苏恕炸毛前捡了起来,自认为贴心地给苏恕破碎的心留下自愈的空间。

    苏恕在关门的那一瞬间, 扑通一下坐在马桶盖上, 用手狠狠地抓了几下头发。

    他今天倒霉透顶了吧!

    浴室内响起水声, 沈聿卿侧头看了一眼,听出来他在洗澡。房间阳台外是山景, 天还没黑,雨中的山峦像笼了层白纱, 朦胧感迎面而来。

    沙发的茶几上放着相机,沈聿卿靠在沙发上,注意力很快被相机吸引走,他翻着相机里的照片,表情有些疑惑。

    他记得苏恕不喜欢玩相机。

    照片从错落的街道到林间山谷,也有不少人入了镜,单单几张照片就能看出此行的愉快。

    沈聿卿原本看得不仔细,直到苏恕的背影闯进镜头,目光顿时停住,他看着照片上的人身上系着安全带,头上戴着头盔,微屈的手臂紧紧抓握着岩石的凸起。

    苏恕洗完澡就看到这一幕——沈聿卿双腿交叠着,后背陷进沙发里,半举着相机看着什么。

    他抹了下脖子上的水,“看什么呢?”

    沈聿卿放下相机,身上懒散的劲儿还在,他侧头看着苏恕半裸的上身,“看你们拍的照片,你们去攀岩了?”

    “嗯。”头发吹了半干,苏恕把长袖往床上一扔,“前天去的,薛子旭他们想试试,我和他们一起去的。”

    攀岩是高二学的,当时沈聿卿问他要不要学摄影?他不乐意,转头选了攀岩。

    如果非要问为什么?

    大概是他在和自己较着一股劲,他是他,周昭是周昭,他和周昭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玩得怎么样?”沈聿卿习惯性地询问,跟问孩子出游心得的家长一样,丝毫没把身份转换成准男朋友上。

    而苏恕也没发现不对,慢慢挪到沙发上,拿走沈聿卿手里的相机。

    “挺好的,这里野攀的路线很成熟,初级的也有,我们还去了梯田和溶洞,我手机里存了不少照片,一会找给你看。”

    上楼前,蒋居说让他看相机里的照片,有几张拍到了他,问要不要留。

    苏恕没在意,放下就没看,蒋居拍了就拍了,他没想着删。

    沈聿卿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嘴角浅浅一弯。手机上到照片和他刚才看的截然不同,苏恕显然是在用手机做记录,哪些地方好看好玩他就拍下来。

    “拍这么详细,挺好看的。”他笑着,伸手搭在苏恕肩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裸|露的皮肤。

    苏恕肩膀在沈聿卿触碰的那一刻,呼吸紧了一下,他佯装无事地挑了下眉,“以后有时间一起来?”

    沈聿卿顾忌着苏恕胳膊的伤,没敢使劲儿搂他,朝他那边倾了倾,“行啊,下次我来做你的保护员。”

    保护员是野攀安全的防线,野攀爱好者追求刺激不假,但都还是惜命的,除了追求极限的徒手野攀爱好者,大部分人都会做好防护。

    而保护员不仅要时刻关注上面的情况,还要控制好放绳收绳的速度,保证攀岩者的安全。

    苏恕小幅度地点点头,他熟知保护员的重要性,并放心地把自己的安全交给沈聿卿。

    “那下次我选先锋。这次是顶绳,我对下面的保护员不太放心,如果冲坠我怕不安全。”他说。

    他说的是实话,他对沈聿卿放心不仅是因为他真的会,还有一种从别人身上无法获取的依赖。

    他觉得自己和沈聿卿之间的关系,如同葡萄藤和藤架,他攀附着他生长,又在成熟的季节爱上了他。

    挪了下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苏恕撞了下沈聿卿的腿,语气随意地问他:“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沈聿卿闻着苏恕身上陌生的沐浴露味道,听到这话,先是迷茫了几秒,随后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他坐直了些,态度明显端正起来。

    苏恕看不得沈聿卿气定神闲的样子,想踹他一脚又没舍得,他想装作不在意,可说出的话又不那么淡定。

    “你就钓着吧,哪天我咬了别人的钩,看你急不急。”

    他自顾自地说话,完全没发现原本放在他肩头的手挪到了后脖子上。

    所以,当后脖子被重重一捏的那一刻,他是懵住的。

    “你想咬谁的钩?”沈聿卿捏完又用掌心贴近他的脖子,语气郑重,“你真的想好了吗?别今天谈了,明天就把我踹了。”

    掌心的体温偏高,似乎透过肌肤直触心里,苏恕想躲一下却没躲开,他闭着眼,不满意沈聿卿对他的认知。

    “我怎么没想好,你就不能对我放点心?”

    “六个月前你还和我闹气离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心血来潮?”沈聿卿放开手。

    苏恕抿唇看他,想说这个他十九岁做出的傻事,二十六岁的他不会这么做了。

    可是他不能说。

    同时,他也知道,沈聿卿会考虑以后就说明他不拒绝这段感情。

    “你是不是怂了?沈聿卿,你别一下子否认我,给时间让我证明我没闹着玩。”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再说了,你会拒绝我吗?”

    沈聿卿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在苏恕执拗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不会拒绝。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要乱跑,别再搞离家出走这一套。”

    人和人之间的想法并不一定互通,这句话很贴合苏恕现在的心情,他不明白沈聿卿提条件的原因。

    难道在沈聿卿眼里自己真的这么不靠谱?

    可他还是点头承诺,“我不会像之前那样了,你多少给我点信任吧。”

    沈聿卿“嗯”了一声,迟疑了几秒,像是刚接受了男朋友身份的转变,转身拥住他。

    苏恕的反应却比他大,腰腹微微绷紧,甚至连呼吸都放慢了,沈聿卿主动抱他的次数不多,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喘气儿啊!”沈聿卿在他耳边低低地笑着,提醒道,“我又没堵你嘴。”

    猛吸了一大口气,苏恕空白的脑子活泛起来,咂摸着肌肤紧贴的感觉,几秒后,他没头没脑地道:“你抱我的次数好像很少,你之前一直躲着我。”

    重生前,他和沈聿卿近距离接触的次数很少,而重生后,大部分都是他主动。

    沈聿卿闻言眼神一暗,想说什么又放弃了,“别多想。”

    苏恕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刚想扭头看他,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短暂的温存。

    敲门的人是江肃,问他们雨停了,晚上要不要去烧烤?

    “你是对烧烤有多执着?”苏恕抬起手,任由沈聿卿帮他套上衣。

    江肃看着伤残人士被人服侍妥帖,才说:“烤炉都借了,不用就浪费了,正好下完雨还能凉快一点,要不要过来吃两口?”

    苏恕没第一时间回应江肃,而是看向沈聿卿,“去吗?”

    沈聿卿意识到苏恕在问他,缓缓低下头看着他受伤的脚踝和手腕,“你能去吗?”

    苏恕垂头想了一会,说:“能。”

    他没别的想法,主要是想着两人刚开始,总憋在房间里不好。坐在一起烤点东西好歹比他俩在房间里有意思。

    苏恕此时的想法十分符合恋爱初期时的心态,浑然不知往后几十年在家也能过得很有“意思”。

    他和江肃往下走时,江肃说起蒋居的一个朋友来了。

    苏恕顺便听了一耳朵,没放在心上。

    酒店不远处有一片湖泊,在这里烧烤最适合不过了,苏恕过来的时候,烤炉和炭已经摆放好了,食材还没处理完,但他们都不让苏恕这个病号动手。

    沈聿卿去接电话了,苏恕坐在露营椅上,拿着木签子晃悠。

    片刻后,他远远看见酒店方向走来两个人影,一个人是他认识的蒋居,另一个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蒋居似乎和男人发生了争执,表情不善地冷嘲热讽了几句。

    而男人皱着眉,苏恕能看出来他有几次忍不住想说什么,然后又不知道为什么忍了下去。

    看着他们俩的互动,苏恕莫名地想起了他和沈聿卿的相处,他每次发火的时候,沈聿卿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难得地反思起来,可没等他想一会,蒋居坐在他旁边的空位,对跟上来得男人冷声道:“叶识舟,这是我的男朋友,你再这么闹他会吃醋的。”

    苏恕:“?”

    不是,大哥,你说什么呢?

    第050章 被迫“劈腿”

    苏恕的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 薛居已经旁若无人地挽上他的手臂。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复着蒋居刚才说的话,男朋友,男?

    “不是你先松开……”

    苏恕内心抗拒别人的接触, 但一只手又没办法抽出来。

    “帮个忙, 帮我赶走个流氓。”蒋居说。

    苏恕不舒服地动了下手臂, 才去看蒋居口中的那个“流氓”。

    站在蒋居旁边的男人眼神冷得像刀子一样刮在他们身上。如果忽略对方的表情, 单看穿着不像流氓,更像是……逃跑的新郎。

    要不是身上的白礼服压出了褶皱,这一身去婚礼上转一圈刚刚好。

    而叶识舟显然也看到了他, 上下打量了一圈, 面色彻底沉了下来,警告蒋居, “别闹了。”

    蒋居错开他的目光, 不打算说话。

    可是苏恕却感觉到他在叶识舟说话时本能地逃避,他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矛盾, 不想在这个时候发表自己的想法。

    奈何蒋居没给他沉默的机会。

    蒋居特自来熟地往苏恕肩上一靠, 他个子没有苏恕高, 往苏恕身上一挂刚刚好。

    “怎么?你还想破坏别人的感情吗?你什么时候这么没品了?”

    蒋居说话的同时, 手也不消停地试图和苏恕手牵手。

    苏恕眼睁睁地看着叶识舟衬衫下的肌肉绷紧,双手紧握成拳。察觉到对方的怒意,苏恕谨慎地撞了下蒋居, 示意他别闹得太过分。

    他一个伤残人士, 打架只有挨揍的份儿。

    可他没想到叶识舟冷哼一声, 忽然松开拳,抱着胳膊冲他身后说了一句话。

    “你家小孩早恋你不管吗?”

    苏恕顿时扭头向后看, 果然沈聿卿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拎着洗完的半盒子葡萄。

    葡萄上的白霜已经被洗掉了, 这是沈聿卿的习惯。

    苏恕在短暂的几秒内胡思乱想一通,然后突然站起来,想着该怎么和沈聿卿解释狗血的经过。

    他真的没在谈恋爱的第一天就给沈聿卿戴绿帽子。

    而还在傻眼的蒋居被他带着踉跄了一下,也跟着他回头看。

    蒋居今天见了沈聿卿一面,但他真的没把苏恕和沈聿卿的关系往别的方向想,只以为他们是单纯的兄弟关系。

    可是……苏恕慌里慌张的态度明显不像。

    蒋居也是大冒险的那一晚发现苏恕的性取向可能和他相同的,可苏恕从来没说过,他又不好意思问。

    就这样,他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

    而苏恕的脑子早就乱成一片,他一根筋想着怎么和沈聿卿说蒋居是说着玩的,又不被旁边的叶识舟发现。

    同时,他还能跑偏地嘲讽蒋居的前男友玩不起,实在不行打一架也行,怎么还告状呢?

    沈聿卿在三个人的目光下,淡定把葡萄搁在支起来的小桌上,他想了会儿,沉声道:“不是早恋。”

    几秒后,他继续道,“是想劈……”

    话没说完,苏恕动作利落地捂住了他的嘴,大有一种你敢胡说我就憋死你的力道。

    “你别乱想。”

    吐出的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苏恕不擅长安慰,也不擅长解释,寻思了半天决定晚上再说。

    “你们?”看着两人的互动,叶识舟适时发问。

    沈聿卿拿开捂住自己嘴的手,又把苏恕按着坐回露营椅上,才看向叶识舟的方向,“我们怎么了?有时间来管我们,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处理好你的破事,你的智商拌饭吃了是吗?一点都不往脑子里长。”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让叶识舟仿佛回到大学被沈聿卿狂损的时期。

    他转头一看,他家小二货还愣愣地看着沈聿卿呢!一点都没意识到沈聿卿说的破事指的就是他。

    还有心思看呢?叶识舟感觉头疼,趁着蒋居傻愣着,一把薅住他的后领子,把人带走了。

    苏恕没理会蒋居又叫又喊的嗓门,他知道蒋居真生气的话会上脚踹,现在只是干嚎着,估计也是小情侣之间的小把戏。

    人家俩一个爱逃一个爱追,他去凑什么热闹?

    苏恕刚对蒋居的人身安危放心,就发现沈聿卿坐在他旁边一直没出声。

    不会生气了吧?

    “你们认识的?”他试着找话题。

    沈聿卿这才回头看他一眼,“嗯”了一声,“大学同学。”

    这话说的没法往下接,苏恕苦恼地摸了下耳朵,又吃了两个葡萄,干巴巴地解释,“刚才……不是真的,蒋居说着玩呢,你这么大度的一人,别放在心上。”

    说完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沈聿卿的回应。

    几分钟后,他坐不住地转身看他,只见沈聿卿幽怨的目光停在他嘴上,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打量。

    苏恕不明所以,刚要开口问,就听见沈聿卿慢悠悠的声音。

    “我在想你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我记着葡萄挺甜吧,怎么你吃完嘴巴怎么一点都没变甜?还是会这么气人,我男朋友都要成别人家的了,我还不能放在心上,你听听有道理吗?”

    苏恕被莫名地扣了一项罪名,一时间竟然真的开始思考自己的做法是不是不对?

    直到余光瞥见沈聿卿眼神中的戏弄,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明明他什么都没干,还被沈聿卿形容的狼心狗肺。

    他眼看周围没人,侧头往沈聿卿那边靠近,“你怎么知道我嘴甜不甜,你又没试过。”

    沈聿卿眯眼看他得逞作妖的小动作,一只手捏了下苏恕的脸颊,“别乱撩,男朋友没有那么好的自控力,小心我晚上回去找你算账。”

    说到底,他还是顾忌着苏恕的毛病,上次苏恕偷摸亲了他一次,就去卫生间吐个不停。一会儿还要吃烧烤,他不想让苏恕在现在遭罪。

    而苏恕也适当地安分下来,开始琢磨起来,他碰了下沈聿卿的手肘,说:“蒋居一会儿还能回来吃烧烤吗?”

    沈聿卿调整了下烤炉的位置,抽空回答,“会吧,叶识舟估计还有事儿,你脑子里别乱想。”

    想法的不谋而合让苏恕支着脑袋一乐,“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是个很单纯的人好吧。

    “你的表情写满了会被审核卡掉的想法。”沈聿卿无奈摇头,“信不信一会儿准保有人给叶识舟打电话。”

    虽然苏恕相信沈聿卿的话,但他还是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们有联系?”

    如果不联系,沈聿卿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沈聿卿擦擦手,塞了个葡萄到苏恕嘴里,“他在国外深造,我们联系不多,至于我为什么认为一会儿有人给他打电话,是因为我看他身上那一身礼服,要么是新郎服,要么是伴郎服,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人跑了,电话怎么可能不追来?”

    苏恕眨眨眼,很快想明白了,如果真的是新郎服,那叶识舟也太不道德了吧。

    最后沈聿卿一语成畿。

    傍晚烧烤的时候,领子歪歪斜斜的蒋居回来了,而叶识舟不知道去哪里接电话了。

    在场会烤的人有三个人——沈聿卿、秦曾和韩静。

    秦曾会烤是因为经常和朋友出去玩,韩静会烤是因为家里聚餐常常自己烤。

    至于沈聿卿为什么会烤?苏恕想不通,吃了两串烤的金黄的鸡翅,他像闲聊似的说起,“你怎么烤得这么好?陆哥他们都不会。”

    他还记得上辈子有一次陆逐抽风非要拉着沈聿卿去露台烧烤,结果陆逐这位少爷的成果让人不忍直视。

    沈聿卿和他不一样,烤得很好,陆逐为此还十分惊讶。

    苏恕也不太明白,虽然沈聿卿很少在他面前摆什么架子,但单凭沈聿卿的家世和时常存在的洁癖,怎么看他也不是爱动手的人。

    沈聿卿听到他的话,刷油的动作稍微一停。

    灯光下,他隔着烤炉迟疑地看向苏恕,叹了口气,“之前和你哥他们出去过。”

    这个回答让苏恕立刻感觉手里的串不香了。

    盘子里还剩不少烤好的,江肃光顾着和女朋友说话,没过来拿,所以还剩香气四溢的两大盘子烤肉。

    苏恕想吃还有点难以下咽,他此时万分后悔刚才的提问,回答太倒胃口了。

    沈聿卿发现他呆愣坐着没动弹,“你吃饱了?”

    他还算了解苏恕的饭量,怎么看也没到平时的一半。

    “太腻了。”苏恕板着脸,心口窝着一股气儿半上不下的。

    假话说的不高明,就很容易被发现。

    对沈聿卿而言,苏恕的假话跟玩过家家似的,扫一眼就能看出来,可他又猜不到苏恕突然闹脾气的原因。

    “要不然回酒店吃别的?”他说。

    烤炉上香滋滋的肉熟了,一串串摆放在烤盘里,苏恕抿唇看着,又觉得有点亏。

    毕竟食物无罪。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吃,蒋居坐到他身边吃着烤鱼。

    苏恕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等他再抬头找沈聿卿时,已经找不到人了。

    “他们去那块说话了。”蒋居指了个方向,又想起下午的事,脸上露出了懊悔的神情,“早知道他和你哥认识,我就不拿你当挡箭牌了,叶识舟第一眼就发现不对劲了。”

    而被念叨的叶识舟和沈聿卿站在林边,身影隐匿进夜色里。

    叶识舟没指名道姓,只问了一句。

    “他是周昭的弟弟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