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宥打听消息的速度很快,没过两天,苏恕就得到了这个人的消息,虽然不全面,但好歹知道姓甚名谁了。
医院的走廊的椅子上,嘈杂的环境并没有打断苏恕过于集中的注意力。
他垂着头,宽松的黑色棒球服遮住劲瘦的腰腹,要不是后脑勺刚拆线的伤口还没长出新头发,看起来还是挺老实的一个孩子。
医生检查完后,嘱咐了几句。
走出医院,苏恕垂眸看着手机微亮的屏幕上,照片上是昏暗楼梯里一个身影,但好在五官是清晰的。
段燃,十七岁,十六中高二。
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记忆紧跟着名字回到了前世,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从陆逐口中得知的。
“这不就是聂家扔出来的弃子吗?一个经济犯罪的罪名,就想把你打发了?”
这是陆逐的原话,那时苏恕还在和沈聿卿闹矛盾,路过客厅时,他只听见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记住了段燃这个名字。
屏幕下滑,是邓徽那些人常去的地方,苏恕扫了几遍,回了句“谢了”,起身去了老城区。
诚如李宥所说,老城区治安好了不少,近几年扫黄打非来得彻底,让不少ktv歇业整顿。苏恕听李宥说过,一直没过来看过。
上午九点多,老吴家的早餐店刚要关门,一个小年轻走了进来,老板下意识问了一句:“来点什么?”
苏恕拉开在门口摆放的桌椅,回应:“一屉小笼包,一碗豆腐脑。”
老板看他身高腿长的,坐外面的塑料椅子有些憋屈,招呼道:“坐店里面,这个点儿没人。”
摘下口罩,压低帽子,苏恕摇头:“不用了,”
热腾腾的包子摆上桌,桌上的年轻人帽子压得低,从老板的视角,只能看到白皙的下巴。
看模样不像是附近的人,老板笑呵呵问:“你不在这儿住吧!没见过你,你这年纪上学了还是工作了?”
夹包子的手一停,苏恕抬眸看着收拾桌子的老板,片刻后,视线回落:“上学。”
“上学好,上学才能有出息,不像我家小子,那叫一个犟,天天和我说读书没用。”
提起孩子,老板的语气有些冲。
老一辈人最坚信读书上学的重要性,即使在时代的变迁下,学历的光环慢慢消退下去,他们依旧认为读书上学是头等大事。
苏恕吃着包子,没回话,脑子想得却是他嚷着辍学的那几年,沈聿卿是怎么想的?
他不知道别人十四五岁是怎么度过的,但他的十四五岁是和沈聿卿争吵中度过的,他刚到沈聿卿那里,两人的分歧矛盾就逐渐开始。
苏恕不想依附着周昭留下的恩情残喘着,于是,他让沈聿卿放他离开,辍学也好,打工也好,都和沈聿卿无关。
沈聿卿那会而才刚成年,脾气也不小,不同意不说,还亲自压着苏恕去上学,车接车送,让他跑都跑不了。
单方面压制不到半个学期,先受不了的是苏恕,趁着课间休息直接翻墙跑了。等沈聿卿找到人了,正看见他和陈勇等人云吞雾里地蹲在街头抽烟。
直到一道人影挡在他的面前,苏恕才感到后背发凉,等看清眼前是谁后,更是拔腿就跑。可没等他迈开腿,沈聿卿已经一把将人薅了回来。
“你不听话是不是?”
沈聿卿手劲儿大,长得还高,拎小他五岁的苏恕跟拎个猫似的。
等苏恕意识到沈聿卿真的可能一巴掌甩他脸上时,其他人的早跑没影儿了,只剩他一个人独自面临狂风暴雨。
在心里骂了句没义气的那几个烂人,他哆嗦着嘴唇:“你有本事打死我得了。”
放狠话时,巴掌大的小脸上压抑着畏惧,眉梢却挑衅地上扬,他原以为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会让沈聿卿失去理智。
可下一秒,握住他领口的手松了。
沈聿卿伸手拿走了苏恕手里的烟,沉声道:“行,放你走,但你不能再去找陈勇他们,不能做违法的事。”
苏恕点头同意了,沈聿卿说到做到,真的没再管过他,他也如愿去饭店打工,可没等过一个星期,他就受到了其他员工的排挤。
他在饭店后门碰到沈聿卿的,手里还拿着干巴巴的米饭,这是他的晚饭。沈聿卿见到他,没说什么长篇大论,只说了两个字。
“过来。”
苏恕说不上那时候是什么心理,也特听话地走了过来,他身上有很重的油烟味,沈聿卿靠近了些,表情没变化,先没收了他的烟。
“晚上就吃这个?”
苏恕低头不语,下巴瘦成尖,袖口下的手腕纤细得不像话。
很轻地叹了口气,沈聿卿先服软了,指腹揉了揉他单薄的肩膀:“和我回家好不好?你如果不愿意欠我的,等你毕业后再还?”
被别人陷害没流出的眼泪,却在此刻在眼里打转儿,可苏恕又不想在沈聿卿在示弱,哑着嗓子说:“米饭不能浪费。”
下一秒,手上早凉了的饭盒被沈聿卿接了过去:“不浪费,我吃,我们回家吃。”
当天晚上,苏恕回家吃完了沈聿卿做得三菜一汤,而沈聿卿吃光了苏恕从饭店后厨带走的米饭。
后来,苏恕问沈聿卿为什么会放他走,难道不怕他真的不回来了吗?
听此,沈聿卿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等苏恕忍不住追问时,他安抚地摸了摸苏恕的头发。
“说了怕你生气,你的性格不够圆滑,不适合去干这些,当然,不是说你性格不好,只是不匹配。”
那时苏恕领会不到沈聿卿话里的深意,如今,他倒是能明白几分,社会的主体是人,要想在社会上混得开,会说话会来事儿就成为不可或缺的能力。
可偏偏他这方面是负分,他不卡跟头,谁卡跟头?
马上吃完早餐时,苏恕想等的人出现了,他戴上口罩,结了帐,抬腿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邓徽和段燃毫无察觉,邓徽翻着钱包,数着刚得手的“战绩”。段燃跟在他身后,没戴帽子,右脸有一道伤痕。
“后天我不来了。”段燃说。
邓徽眼睛一眯,露出几分不满:“怎么了?干这行来钱不快吗?比你去刷盘子赚的快多了。”
像是没察觉的到邓徽的情绪,段燃皱眉躲开:“我哥要回来了,过两天吧。”
“怂蛋,多大了还怕你哥。”邓徽不屑道。
临街的商户看到他们俩一脸厌恶躲开,更有甚者直接关上大门,段燃脚步加快往前走,邓徽直接敲开一家店。
“来盒烟。”
小卖店的老板敢怒不敢言,拿了烟递给他。
邓徽拿了烟就走,走了几步就看见段燃在前面站着:“下月初田少在星潮岸开party,需要人,你过来吧。”
一种不详的预感忽地袭来,段燃向后看了一眼,没人,他收回眼神:“我不想去,他们玩得太花,我看着恶心。”
说话声不大,躲在车后的苏恕向后靠了靠,听着他们说那位田少的荒唐事。
听到最后,他本想直接对段燃动手的想法暂时搁置,与其担心段燃这步无关紧要的棋子,还不如揪出幕后凶手。
他记得,前世段燃被扣上罪名那段时间,正是何氏和聂氏针锋相对的关键点。
那……聂氏和沈聿卿的车祸有关系吗?
垂在身侧的手一动,滔天的恐慌压了上来,苏恕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改变前世的结局。
前世,他只想着快点大学毕业,然后还清沈聿卿的钱,并不愿意借着沈家或者何家的权势得到什么好处。
而沈聿卿也好像察觉到他的意图,也没有刻意地把苏恕往家里带。
这也就造成了沈家人或者何家人,苏恕只认识一个沈聿卿。
甚至,连沈聿卿车祸去世,何氏集团大权旁落,他都不知道车祸的罪魁祸首是集团内部的人,还是对家?
苏恕自嘲似的一笑,后车镜上映出难看的笑容,跟哭了似的。
真丑。
年少时可笑的自尊心,让他连沈聿卿车祸的真相都无从查起。
不自觉的,唇绷紧成一条线,苏恕闭上双眼,胸腔的酸痛变得麻木,等邓徽和段燃走远了,才慢慢蹲了下来。
他承认,他哥像一条线,拦在他和沈聿卿之间,每当他想跨过这条线时,后背就好像有一双眼睛看着他,警告着他。
他们的感情中有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这个事实,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他得试着去接受。
公交站台前,公交车已经载走了一批人。
苏恕站在公交站牌前,正和江肃发消息打听田家和聂家,耳边突然响起女生的惊叹声。
“成笙唉!他那个新剧超级好看,大结局他被心上人刺杀,演得特别真。”
背着书包补课完的女生指着公交站牌的广告,兴奋地和朋友分享着新剧。
苏恕循声看过去,广告位上是一个眉眼疏朗的年轻人,很好看,好看到脑子里蹦出来几段不同的回忆。
“我大哥死的时候,还在遗书里面告诉我们,别动他,也别怪他。”
“最佳男主角奖获得者成笙因割腕自杀去世,享年二十五岁。”
“据知情人爆料,成笙在遗书中写到‘我完成了我们的梦想,终于可以无愧于心地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