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倾听着的弟弟却没有流露出与之相应的欣喜反应。
带着一丝困惑,魏尔伦看向中原中也,意料之外地在弟弟脸上发现了近乎迟疑的表情。做哥哥的于是笑容微微敛起:“……怎么了,弟弟,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中原中也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哥哥,”橘发的小少年直直地看着他,神色认真,“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或许兰波哥并没有那么爱你,还没到谈论婚姻的程度。”
魏尔伦:“……”
如果不是面对着最疼爱的弟弟,魏尔伦此刻嘴角的笑容大概不仅仅是僵住,而是会直接消失。
“你在说什么呢,弟弟。”魏尔伦轻声说,“兰波……亲友他怎么可能不爱我。”
如果不是爱情,那为什么竭尽全力地教导一个非人的造物规则,哪怕自己和周围的人都被伤害、疏远?
如果不是爱情,那为什么在受下那毫无征兆的一枪后,兰波选择向所有人隐瞒他的背叛,甚至仍然与他作为搭档活动?
如果不是爱情……
那为什么与他许下共同抚养中原中也的约定,为什么这些年里仍然时常作出类似调情的举动,为什么?
从那个暴雨倾泻的暮春之夜开始,他们的命运不是就彻底缠绕在一起了吗?
“但是……兰波哥在怀疑啊。”中原中也说。
“哪怕我知道哥哥只是在尝试表达自己的爱,但是,那些温柔的举动确实让兰波哥产生了怀疑。几乎可以说是惴惴不安。”
“这不过是他对我所做之事的十分之一。”魏尔伦淡淡地说,“触碰、话语,连情感的表达都来源于他。难道他在怀疑他自己吗?”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闷闷地把自己身上的毯子塞到魏尔伦手里,叹了口气,从床上起身。
“总之,哥哥,刚才那些是我的一些看法。”中原中也搂住魏尔伦的脖颈,撒娇似的左右晃了晃,“我当然希望家里好好的。”
“我会帮你再打听观察兰波哥的状况的,但是,哥哥,在求婚之前,你是不是也应该再想想、和兰波哥交流一下呢?”
魏尔伦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后背,没有说话。
发现兄弟俩一起走出房间时,兰波有些诧异,但瞬间就掩饰起来,表面上仍然是那幅温柔的模样。
“早上好,中也,昨晚睡得怎么样?”兰波问。
“超级棒!”中原中也一路小跑,扑到兰波身上,语气亲昵,“兰波哥,我昨晚做梦了哦!”
兰波眨了眨眼:“这样呀……那可真是太好了。中也梦到了什么呢?”
“是很奇特的古老宫殿。”中原中也回忆,“似乎还有人在唱歌。”
“哪种类型的宫殿呢?像卢瓦尔河谷里的哪一座呢?”兰波耐心地追问。
卢瓦尔河谷是法国宫殿最密集的地方,几乎汇聚了从中世纪到近现代的各种类型的宫殿和城堡。
“其实都不像啦,是海底的宫殿,长得像用死去的礁石搭建起来的那样歪歪扭扭的。”中原中也说。
“海底的宫殿啊……”兰波声音轻柔,面上带着微笑,“看来中也很喜欢美洲的海景?”
中原中也鼓了鼓脸颊:“啊——或许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话,其实更有可能是思念太平洋上漂着的standard岛。
稍微收拾一下行李,他们就要启程去美国了。
中原中也挺喜欢那家旅馆里的彩毯,觉得花纹很有当地特色,而且是他做第一个梦时盖着的,很有纪念意义。
在兰波爽快的金钱支撑下,中原中也如愿以偿地拥有了这条手织的漂亮毯子,在飞机的床上打了个滚,然后安心地盖着它入睡了。
色彩艳丽缤纷的毯子让冷冰冰的机舱也多了点家的热闹气息。
兰波让空乘员降下了隔板,给中原中也创造一个更安静的空间。他和魏尔伦两人坐在相邻的单人沙发上。
“这是中也头一次这么期待睡眠吧。”兰波轻声说。
“因为那个梦境……”魏尔伦沉吟,“亲友,你觉得那是梦吗?”
“毫无疑问,海洋,深夜——那和你昨晚感受到的物体相关。”兰波说,“针对特定目标的异能力。”
“然而弟弟所感知到的比我更明确、更详细,这很不同寻常。”魏尔伦说。
“美国的情报员们已经接到了任务;我还和dgse的同事们取得了联系,他们也会协助调查。”兰波说,“guild的成员都过着双重生活,这很好,给了dgse介入的机会。”
最重要的情报有时只需要最传统的技巧,在这一点上,dgse的成员们比他们的异能力者同事做得更出彩。
结束了工作上的话题,弟弟又在睡着,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安静。
魏尔伦点了酒,打开电视,随手挑了美国近期评分最高的电影,开始播放。
空乘员把酒送过来时,电影片头刚刚结束。
“香槟啊……”兰波晃了晃浅金色的酒液,“真受欢迎,除了乡下,哪里都会有。”
魏尔伦喝了一杯就停下了,兰波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香槟的度数并不高,但很容易醉,红云飞快地在青年苍白的脸上晕开,让那张忧郁的面容多了些活色生香的意味——
但是,魏尔伦并不在意这点。
他只是平静地调用着牧神当年输入的知识。
【酒精被人体吸收后,乙醇脱氢酶脱氢,变成乙醛,乙醛有扩张毛细血管的作用,脸部毛细血管扩张,流速增加,会呈现出红色。】
【摄入香槟后,平均反应时间会比往常迟钝200毫秒。】
冰冷而无感情的资料支撑着他接下来的行动。
魏尔伦握住了兰波垂着的那只手。
触电般,兰波的那只手瑟缩了一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兰波直直地看向魏尔伦,那双绿眼睛中仍然是一片清明,仿佛并没有受酒精影响。
魏尔伦没有直接回答,盯着他们交握的手,反而是开始回忆:“亲友,你还记得去伦敦的那次行程吗?”
“你握着我的手,许诺会成千上万倍地思念我。”
“那时候,你的态度坦然得让我惊异。”魏尔伦抬眼,“那么,为什么现在却想要远离?为什么想要抽离?难道这两者之间有着什么差异吗?”
兰波:“……”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你很多次对我表达爱意。”魏尔伦不管兰波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最开始,我对这种情绪感到迷茫;后来,它仿佛成为构造我生存环境的空气的一部分,我逐渐适应。在这种时候,你却忽然要带着它离开。”
“从前,无论我对你的挑逗作何反应,你都表现出巨大的欢欣,乐此不疲,因此,我以为你是统帅着这种狂热的感情的国王,翱翔在无垠天空的雄鹰……”
“我现在才发现,你不是国王,也不是雄鹰。”魏尔伦拽着兰波的手,让他朝着自己这边倾斜,附在他耳边,微笑着——
“亲爱的,你是濒死的天鹅。”
“软弱,无力,竭尽全力也只能唱出这种层面的无望的哀歌。”
兰波身体忽然僵住,他慢慢地转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搭档,仿佛见到了陌生的怪物。
魏尔伦并不因他的眼神苦恼,只是抬起手,动作温柔地拢着他披散在肩上的黑色长发。
“亲爱的——算了,暂时还是沿用从前的称呼吧。”
“亲友,你渴求自由却向陈旧古板的秩序俯首称臣,拥有通灵的才能却使自己被囚禁在冗杂的人间,明明强大到足以打碎一切枷锁,却懦弱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架上道德主义的束缚……”
“和你成为搭档是一种荣耀,被你拽着在这泥泞的人间沉沦却让我由衷不喜。”
“亲友,看看你现在的眼神,那种紧张,仿佛任务脱轨情报出错……”魏尔伦感慨着,“你自以为理解我,却从来都看不见我心中这些激烈的情绪。当黑暗的潮水日夜拍打着我的心时,你一无所知。”
“十年前,我因此憎恨你。”魏尔伦笑起来,“现在,我因此倾诉对你的爱意。”
“……”兰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右手端着的香槟一饮而尽,手指用力,折断了脆弱的玻璃,然后把开裂的高脚杯朝着他们握着的手狠狠砸下!
魏尔伦瞳孔紧缩,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拿开,却发现兰波自己没有丝毫抽手的意思——
如果魏尔伦收回了手,那带着碎玻璃的尖锐末端就会刺进兰波自己的左手。
短暂的思考后,魏尔伦把兰波的手攥得更紧,迎来了意料之中的疼痛。
鲜血横流。
“真是熟悉的景象啊……”兰波垂着眼睛,“是我太久没有这样管教你,你才敢这样对我说话吗?”
“这种疼痛足够让你回忆起刚来巴黎时得到的教训了吗?”
“教训?你有成功过吗?”魏尔伦摇了摇头,“每次不都只是亡羊补牢,直到现在,你也不敢逼迫我和任何我厌恶的家伙聚会。”
兰波用右手指尖挑出玻璃碎片,手背上的血肉被搅动,魏尔伦一声不吭地承受着,等兰波把那些碎片扔到另一边,重力才翻涌着将其打入兰波的右手,划出长到可怖的血痕。
兰波闭了闭眼:“……松开手,保罗。”
魏尔伦确实松开了自己的右手——现在两人的左手交握着,面对着彼此。
魏尔伦用空出的右手倒了一杯香槟,递到兰波唇边,微笑着:“好久不见,我亲爱的监管人。”
兰波抿了一口,魏尔伦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金色液体。
红色的血液不断滴落,但那两只手仍然紧紧握着,在酒迷醉的甘味与血锈迹斑斑的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