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朝上

    殿内商议一番明日细节, 众人就此散开。

    江无眠在一锦衣卫的带领下再度从角门处离开,码头船只上,林师爷见他回来, 忙迎上前。

    “大人, 再行歇息一个时辰该上早朝了。”这么晚了,只有一点时间休息,明日里的早朝定然是腥风血雨, 不知明日能否撑住?

    林师爷有些忧心。

    江无眠点齐了人, 吩咐下去, “今夜至明后两日,一切小心, 全都警醒着点。着人看好火药,不得有误, 战船每日检查淡水, 若非是熟人皆不可信。”

    熟人不是完全可信,船上最好是自行打水,江无眠把此事交给后勤监管,林师爷督导,参军主要负责监察追击敌人。

    次日早朝, 江无眠听着传唱声步入金銮殿, 大朝会上人人皆是喜色, 也有人面带忧色, 然众人眼神皆是看向上首。

    众人等待期间, 又有锦衣卫、御前带刀侍卫、禁中军分别入殿,氛围顿时肃杀起来, 好似严冬提前降临。

    皇帝回归的消息一早传到众人耳中,不论是谁都在等待建元帝露面, 多日不见到底是身体不好还是另有情况,或者是以身为饵钓韩昭鸿出面。

    总之,众人心焦地等待建元帝上朝。

    同样安排好的顾念瑾焦急难耐,建元帝没能死在其他地方,反而让人安然无恙回到京师,的确出乎意料。

    原本计划在他消失期间拉拢京中诸多将士,说服对方跟随韩昭鸿的步伐,另立新君,本人也能有个从龙之功。

    可惜,计划失败,不得不走第二条路。以手中这些兵力,足以探入宫中行刺,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劫杀建元帝和太子,再用朝臣的家人性命威胁这群人站队,这样一来,朝中就彻底把握在他们手中。

    白楚寒被引到定陶,还有两府县等他去攻占,一时半刻根本赶不回京师,就算带人飞奔回来又能怎样?

    届时自己已带人攻占京师,白楚寒才是真正的叛军!

    到那时,他顾家何必再镇守边疆,以满门鲜血尸体向建元帝彰显忠诚?只要手握大军,成为异姓王不过是韩昭鸿一道圣旨之事!

    韩昭鸿若出尔反尔,不认他们之间的合约,那也别怪他心狠手辣,直接杀了韩昭鸿谋取皇位!

    不急不急,现在还是要等拿下金銮殿,传出天子驾崩与太子哀毁过度的消息,大势就能定下一半!

    金銮殿上,吏部尚书汤兴彦眼角余光正能看到锦衣卫腰间佩刀,心中一紧,当日合作并未说到细节之处,只是等人出面时指认上首之人不是建元帝,或者身份存疑,不然就以虎符为凭证明身份。

    眼神飘忽一瞬,汤兴彦惴惴不安,然当建元帝出现时,他仅是顿了顿,便下定决心。

    ——事已至此,他已无退路可言,要么辅佐韩昭鸿登临帝位,青史留名。要么一败涂地,遗臭万年。

    是何选择,一目了然。

    群臣叩首拜过建元帝,齐总管尖锐嗓音响起,“列卿入座!”

    众人这才缓缓起身,各自坐在平日位子上,神色肃穆地看着御前的一亩三分地。

    关键时刻,金銮殿上万籁俱寂,手中虽有折子要递,然现在这等情形,谁也不敢冒头。

    昨日商议的几人也仿佛是刚刚见到完好无损的建元帝,眼中老泪纵横,江无眠就在兵部尚书身后,五大三粗的汉子红着眼眶,然仔细一闻,还有淡淡姜味。

    江无眠:“……”

    大周佩戴香囊的习俗是装上驱蚊或是宁神的药物,而不是塞一把姜片,还要特意榨出姜汁来。

    不过很快,兵部尚书给了江无眠一个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讲,等下打起来就没人注意这等小事了。

    江无眠接到暗示,按昨日商议的顺序,先行出列,恭敬地起身对着建元帝行礼道:“陛下,臣有本奏。”

    建元帝一见到江无眠便想到账簿,不过今日所言之事,倒不是伸手要钱的,反而是揪出蠹虫抄家给钱的。

    他微微颔首,“江爱卿尽数道来。”

    “臣所言并非眼下之事,但也相关,甚至叛军粮草辎重半数从此出。追本溯源,此事正与臣之前探查的土地买卖一事相关。”

    说的是旧事,然事有关联,更是和叛军有所牵连,还是至关重要的粮草,这等大事,众人自然是支棱耳朵朝他靠来。

    更有甚者,心中直泛嘀咕,难怪建元帝甫一回来,江无眠立刻暂代兵部侍郎一职,这事儿还真是人家的功劳!

    谢砚行这徒弟,着实能干。

    江无眠将他在岭南查探到的事情一一道来,从土地买卖到生出二心逃离的水贼,从王家养虎为患到一网打尽,从海寇水匪王家三家互相算计到全部沦为阶下囚,桩桩件件线索明了,罪状更是一目了然。

    最后,江无眠将最为关键的几本账簿与来往信件呈上,“部分证据在此,完整人证物证皆在船上,臣下首无人可用,无法押送前来。陛下可遣人去码头船上,带来御前对证,另有钦差大人在江南收尾,应是能找出更多铁证。”

    因着韩昭鸿叛乱,建元帝中途失踪,这调查案有点虎头蛇尾的意思。然江南有薛文坐镇,能调动当地卫所配合行动,更有师兄谢霄暗中帮衬,想来事情已有了结果。

    现在只差时局平定,押送王家家产入京,填充一番国库了。

    先命人去码头处接人拿证据,又让齐总管先将江无眠手中证据呈上。

    建元帝仅是翻了两页便放在一旁。

    在算账一事上,他很是信重江无眠,这人是连半个铜板都要掰扯清楚恨不得写上一番文章告诉他如何平账的,想来这本账簿已被他分析得清清楚楚,每一笔账都能找出来龙去脉。

    果真,翻过账簿就是江无眠的分析,两相对照之下,王家所作所为近乎透明。

    建元帝目光在文武百官身上逡巡,伍陵明显看到他嘴角一压,面上露出明显的不渝,更多的还是愤怒。

    手上一反扣,书落在御案上,无声但有无形压力随之而来,这次轮到金銮殿上百官惴惴不安。

    各人知晓自家事,谁拿了多少,拿的谁的孝敬,给谁以什么名义行了方便,大致都是有数的。

    王家这等体量的皇商,更是和朝臣关系亲近,何况王家还领着江南织造的职位,这样一来,大家互相走动走动岂不是简单之事?

    “汤兴彦,吏部尚书,好一个吏部尚书。王家为使门下子弟与家中儿郎领织造职务,不惜送了两艘船的东西!真腊的织物与香料,天竺的象牙与一船象奴。”

    建元帝每说一字,殿内越是安静,待他言毕,汤兴彦豁然抬头出列辩解,“陛下,请听臣一言!臣当真不清楚这两艘船如何而来,至今臣家中商队往返突厥与大周之间,望陛下明鉴!”

    “陛下,臣之忠心可昭日月,此乃污蔑之言!”汤兴彦高声反驳,颇为高傲地表示,“职务安排也是子虚乌有,空穴来风之事!若是人人皆可如此行事,我大周为何科举取士,选栋梁之材,若按照此证据所言,莫非地方半数布政司织造局等地,皆有微臣插手?!简直荒谬!”

    说完他愤慨地看向建元帝,再度叩首,哭诉道:“还请陛下为臣做主,还微臣一个公道!”

    建元帝听罢,又转而问江无眠,“江爱卿,你既然能查出此等证据,可有何证明此物为真,而非假造?”

    物证不够,仅凭一张纸上的分析与王家的记载是不能够的,必须要有充足的物证证明东西就在汤兴彦手中。正所谓捉贼拿赃,既然汤兴彦是这个“贼”,那手中应有赃物才对。

    江无眠不慌不忙,他上前两步,同汤兴彦站在同等位置上,在对方惊愕的表情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下对方压襟用的香囊。

    对哑然无声的建元帝道:“陛下,证据在此。”

    此刻朝中不知多少人要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更有甚者已经想好如何弹劾江无眠御前无状。

    有韩昭鸿这一叛军当前,众臣利益勉强一致,然并不代表他们乐得看江无眠短时间内爬上高位,与自己同朝为官,甚至压自己一头。

    建元帝绷住脸色,好险没骂出来,咳了一声才问道:“此物有何讲究?”

    香囊不大,江无眠提在手中,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建元帝,反而要了一个托盘与香箸,将香囊中的东西尽数倒在上面,拿着香箸拨弄开香味繁复形状各异的香料。

    江无眠从中挑选出两种东西,退到一旁,尽量让建元帝看清,“此物乃是天竺特有香料,本地产量极少,六年一长,一年开花,一年挂果,再有一年自然风干制作,制作方法复杂,非皇室不得用。自与天竺通商以来,大周曾有规定,此物乃陛下与皇后殿下方可使用。”

    眼前没别人,正是齐总管,江无眠接过托盘,让齐总管仔细上手瞧瞧,到底是不是建元帝常用的那个。

    齐总管接过江无眠递来的帕子,小心翼翼托举观察,又掰下一点品尝,在众人眼中轻轻点头又摇头,宣布道:“依咱家看,口感相同香味却多了一味,陛下不若招太医院来看,此物有宁神静气功效,许是太医院更加明确。”

    说是如此,然齐总管心中已是笃定此物便是建元帝近年来常用的香料,上面附着的味道也不过是因为常年混在香囊里沾染了其他香料气息,故而驳杂了些,难以辨认。

    让太医院的人过来,只不过是给它下个定论罢了!

    汤兴彦额头沁出冷汗,他平日里用习惯了这类香囊,用以安神,竟是不小心留了这般隐患。

    建元帝已是宣召了太医院,见多识广的院判自然能辨认出此物来历。到了那时,他要如何推脱?又如何引得建元帝拿出虎符?!

    第172章 拿下

    暗中瞧着这一幕的内应暗骂一声, 太医一至,证据摆在面前,吏部尚书不过是阶下囚!

    自古以来从龙之功不好挣, 想要荣登大宝更是难说。好不容易调开白楚寒, 京师大营等地方也做好的准备,  今日恰好大朝会,各方人马安排妥当, 只差将人一网打尽。

    计划进行至此, 不能功亏一篑!

    百官之中有几人对了对眼色, 借着看向吏部尚书的动作朝前首与左侧方的侍卫使了眼色。

    刹那之间,一阵血花飘落, 江无眠官袍上多了两滴新鲜血液,后者反应极快, 一手将齐总管扯到身后, 两步上前踹向内应,眨眼之间,两人交上手。

    被留在原地的吏部尚书不知死活,殿内先是寂静,继而炸开轰天响声。

    金銮殿上, 带刀侍卫, 当着建元帝的面亲手杀了吏部尚书!

    当堂不少官员哗然一片, 抄起袖子和身边扑过来的内应打作一团, 建元帝更是怒不可遏, 已是拔出佩剑,只是被太子和齐总管一块护着。

    昨夜虽然已考虑到眼下这等情况, 然假设和亲眼看到感受到是两码事。

    建元帝从未自诩明君,他做的某些事更是谈不上如此称呼, 可他自问相比前朝还是能和“明君”二字沾边,连自己的皇商都处置不误。

    放在任何任何一个帝王身上,怕是就此寻个借口遮掩过去,或是让王家首恶暴毙——走南闯北的行商突发恶疾客死他乡也是常发事件,建元帝考虑良久,仍是决定依江无眠所想地处置王家,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随着齐总管一声“护驾”,殿外铁甲加身的禁中军与一身皮甲的锦衣卫冲入殿内,长枪一挑,便迫使交战双方分开。

    有位御史犹然不解气,抄起桌子对面前叛军拍下,直打的人一声不吭果断倒下,周围人果断离他几尺之远。

    禁中军与锦衣卫看都不看,提着人就往殿外拖,尚且能站着行走的也是两人看管押送到天牢之中。

    待到殿内撤下大半之人,众位朝臣意犹未尽放下抢来的刀剑与扛起来的桌案,平日里还是脾气太好,东西都要挥不动了。

    聪明点的刚才便反应过来,建元帝恐怕早早安排上了,不然怎会有这么多穿戴甲胄的禁中军及时出现?

    平日里殿外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人待命,皆是分成小队巡检,也不会穿戴如此整齐的铁甲——

    近来天气太热,甲胄导热性又太好,一不小心会中暑,作战能力大减,还不如不穿。

    且穿戴甲胄需要时间,这么多人行动快捷,不见丝毫迟滞,背后没有安排,骗鬼呢?!

    再看前面为首的几个重臣,显然面无异色,格外平静,明摆着是建元帝与人设计,只等着叛军朝里面钻。

    部分心中有鬼的官员脸色惨白,当下有心理承受不住者,面色惨然,口中喃喃自语,旁人一碰,墩坐在地又哭又笑,咒骂起韩昭鸿来。

    也有人下意识看向上首,建元帝怒到极致已是平静,短短时间内完成了一系列的心态变化,唯独捏着佩剑的手握紧,看到此人癫狂模样,也只是面色平静地让人拿下。

    将内应与叛军拿下后,金銮殿上一阵寂静,唯有血腥味弥漫。

    剩下的官员除了本身保皇党、太子党以外还有保持中立的人,此刻不由心下忐忑。

    足足数百人!

    今日上朝是最为齐全的一次,这一下少了数百人,金銮殿内霎时有三分之一的桌案失去主人,甚至还有部分人没当场表现出异状来,故而不在此列之内。

    加上随韩昭鸿反叛的部分人,这次案件还未查个水落石出,已经有将近二分之一者离开朝堂。

    就在众人猜测建元帝要如何查探下午时,殿外喊打喊杀的声音再度响起,下意识向外看去,殿门正于此刻关闭。

    不由再度看向前面几人,只见难得一见的李阁老正站在前面,面色平静和众位尚书一道看向地上,吏部尚书正躺在那里。

    刚热完身,险些忘了这还有个将死未死的!

    江无眠还在做急救,那一刀没插入心脉大动脉这等地方,可内脏破裂也是要命的大事,手边没有药材,江无眠仅是止住周身大穴尽力拖延时间。

    待命太医自偏殿出来,二话不说先给人喂下保命药,一看情况,和江无眠做的判定无二,已是回天乏力,仅能拖延一盏茶的时间。

    汤兴彦粗粗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向建元帝告发,此事乃韩昭鸿组织,王家背后支持,顾念瑾一家配合,图谋不轨意图染指皇位,证据皆在他的一处别院之中。

    言罢,人已咽气。

    江无眠官袍还染着血,封闭空间内,血腥味格外清晰,与各种气息混在一起发酵,实在让人难以容忍,他浑然不觉,只低头看着汤兴彦的尸体。

    顾念瑾配合?

    在韩昭鸿反叛之后,顾念瑾也称病在家养病,今日也未曾来朝,如今被汤兴彦点明顾家父子身有二心,那边关又如何了?

    顾家镇守西侧边关重镇,直面匈奴,若是他当真与匈奴达成合作,韩昭鸿等人只需向北逃窜就能越过关隘从北突厥的地方借道去往匈奴!

    不仅是他想到这一问题,当即有武将坐不住,立刻请命要前往边关。

    建元帝却在此时拿出一枚完整的虎符,显然是镇西大将军手里的那一半!

    “镇西一道,朕已有安排,眼下以汤兴彦所言的话为重。”

    自古以来,谋逆之事,牵扯甚广,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轻拿轻放。即使部分人死罪可逃,然活罪难免,更何况有江无眠献言在前,建元帝只会给出更加苛刻的条件来。

    有部分人甚至能错杀,但不可放过。

    追根究底,他仍是一个帝王,天子威严不可侵犯!

    他扫了一眼众位朝臣,先让人带江无眠去后面换上衣物,一身血腥,实在不吉利。

    待他出来,只见余尚书面色稍微和缓一些,向他点点头,“江侍郎之前提过,王家账簿存在异常,不知其上是否全面,无任何隐瞒错漏之处?”

    江无眠穿的是一身锦衣卫常服,他作为兵部侍郎,穿这个也算不得什么。

    要不是人太重要,建元帝还真想让人进锦衣卫练练身手,方才他在上面看的分明,徒手能对着三个持刀叛军还能压着对方打,这等身手放在战场上也是大将一个!

    文武双全,指挥调度又忠心敬业,这等官员怎生不多来几个?

    江无眠向余尚书摇头,“其上所列是能查之罪,来龙去脉皆有案宗可查,尚有几笔不清不楚的坏账对不上,不知去了何处,钦差大人正在江南查探,今应有了成果,或是要等上一等。”

    等江南那边的奏折一上,京中也能进行下一步。

    当务之急是收押王家,整合京师,缉拿叛军!

    任由韩昭鸿杵在那里,霸占两府,那就是明晃晃地在建元帝头上作威作福,他不能忍。

    于是,建元帝先命锦衣卫将王家等人收押在诏狱之中,待江南钦差等人拿着罪状入京,便能处置了人。

    “刑部尚书陈章何在?”

    陈章是在刘志真之后上任的新刑部尚书,为人素来忠厚老实,沉迷卷宗之中,不爱交际,更不太会说话,是比江无眠还让人心梗的存在。

    历经韩昭鸿一事,建元帝对这等人的心中芥蒂稍散,说话耿直噎人如何,他不生事啊!

    “即刻查抄这等不忠不孝之人家中,反抗者格杀勿论!”

    “臣,领命!”

    建元帝微微颔首,然后在文武百官的目光之中,一一点了不同等级的官员,填补部分空缺。

    有的是沉默寡言小官一跃成为五品官员,有的是为人处事圆滑手腕卓绝,成了实权人物。

    众人看着摇身一变不用再熬资历的年轻官员,心中感慨,当年自己还是老老实实一步一迁升才走到今日。

    要知在此事之前,朝堂讲究的是论资排辈,许多有大能者的新官员没到那个年纪很少能有闯出来的,除非是皇帝看重给的也不是实权位子,加之背后有势力能推上去,可能还要再碰一点运气方才能脱颖而出。

    现在建元帝一怒,百官清出大片,腾出不少位子,有的是关键实权位置等人去坐。这等职位不可能空着,他们是维持朝堂运转的必要环节,短时间内无人还能找底下人处理事情,时间一长积重难返!

    建元帝也不是随手指任,这些是朝中能干者,有的是缺少一点运气有的则是被人压制,如今赶上时机,加之上面没了人,自然显露出来。

    况且随着这群人的升迁,不少人对建元帝心生感激,特别是平日里的人微言轻者,不敢说死心塌地,但也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在安抚了众位朝臣后,建元帝看向江无眠,直接大手一挥将人的“暂代”抹消,提拔成了“兵部左侍郎”,此外还有一事要交给江无眠去做。

    “有关王家一案,朕特准你与钦差联合办案,将暗中蠹虫一一揪出,调锦衣卫为你差使,准许先斩后奏之权!”

    粮草调动这些任务交给兵部尚书,若非薛文人不在,这事儿合该他来做,奈何不赶巧了,只好如此安排。

    不少人听到“先斩后奏”这一词,心下一个激灵,他们还记得江无眠的政绩如何来的,发展民生是一种方式,杀人砍头也是啊!

    以江无眠的能力,他不做兵部侍郎就能扳倒王家查出线索置人于死地,这一升迁且调度起锦衣卫来,京城岂不是要血流成河?!

    江无眠领命,殿外厮杀之声已经停下,禁中军首领入殿陈明:“陛下,叛军已全部拿下投入天牢。”

    宫内混乱至此结束,接下来将是针对京师的大清洗!

    第173章 搜捕

    借此时机, 可以说韩昭鸿在京党羽抓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是要在边角中仔细寻找辨别的一类。

    江无眠先与兵部尚书交接手上任务,后勤调度、火药运输、前些日子探听到的情报, 一一道来。

    尤其是码头现今被炸成废墟, 必然先行清理一番才行,找人清理需给钱,修整码头也要钱, 所以兵部尚书面临的头个问题是如何找抠门的余尚书要修缮费用。

    兵部侍郎林威捏着江无眠给出的修缮建议, 不时摇头叹气, “轰天雷炸过的地,地基需返工修整, 必须加钱加料。”

    江无眠看他的新上司大笔一挥,把前面的数翻了三倍, 后者仍在念叨, “大块青石价格不菲,近来商路堵塞不通,再加一倍也是难寻,哎,这点只够修个地基, 再向上的灰泥路面还要人和材料。”

    一边说着一边看江无眠, 灰泥是江无眠郑重推出的建筑材料, 工部都要自他那儿采买, 不过还要兑上砂浆来用。

    现在大家都是兵部自己人, 给个优惠不过分吧?

    要说这事儿本该工部来干,奈何码头戒严, 暂时不允普通百姓和平常官员过去,只好抽调部分兵卒过去干活, 干活总不能不给钱,于是有了眼前这一幕。

    江无眠公事公办地复述一遍工部尚书说的话,“商道堵塞,难以运输,成本增高,原价提高两成怕是不止。”

    兵部尚书顿时耳聋,假装未曾听到,送给余尚书的账簿暂且告一段落,他又问江无眠,“轰天雷运往定陶?还是几车?”

    江无眠也拿出一册,与之核对,“不错,正是部分原料。定陶产部分原料,可有部分本地不够,需要京中调动,且需要密封干燥。”

    兵部尚书似笑非笑,这可与朝上说的不同,原先要送的可是弄好的轰天雷,理由是当地没有相干人员,送原料过去也不能制作,现在就成了送原料?

    往大了说,江侍郎这可算做欺君之罪。

    江无眠面不改色,昨夜专业人员才到,他刚接到消息怎么了?

    嚯。

    江侍郎果真有前途,上任不到几日就领悟了精髓之处——说谎不打腹稿,满口忽悠。

    兵部尚书格外看好他的前途,袖子一放,拿起账簿去找余尚书,临走前还鼓励江无眠好生干活——

    多多抄家,多多拿钱,这样抠门鬼余尚书总不能借口没钱不允了。

    江无眠:“……”

    得了上司允许,任务也交接完毕,江无眠便去寻刑部尚书,还有卷宗证据要核对,之后便是拿人抄家!

    与此同时,尚在庆阳府的韩昭鸿正在等人,随行还有几人服侍。

    管家命人送上茶点,刚点好茶,只听随行人道:“韩公,我等久居庆阳,不知京师情况如何了?顾小将军是否寻到虎符?”

    韩昭鸿朗声笑道:“虎父无犬子,顾将军只差虎符便能随意调动整个镇西军,若非昏君辖制,早已是能任都督一职。今顾小将军舍身入京,为我等行大义,此行有众多义士相助,想必昏君即是回到京中,也是不能阻挡!”

    另有一老者淡淡点头,“不错,京师大营、禁中军、锦衣卫皆有人挺身而出,诸多义士联合,如此动作之下,昏君也是难以处理,待到京中乱象尘埃落定,虎符不过手到擒来。”

    韩昭鸿对老者举杯,“还是子怀知我。待到京师一乱,白楚寒必然要回防,届时定陶之围可解。我等尽可发展,以三府为基,向外扩展,西有顾将军坐镇,我等放宽心行事即可。”

    他又看了一眼其余人等,许下口头承诺,“待到新君一定,从龙之功必得嘉赏。”

    这些人能被他说服跟随至此,不惜放弃京师中的经营,难道不就是为更多财富更多权势,希望有朝一日青云之上,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

    现在韩昭鸿开口直接许诺好处,众人面上闪过惊喜,齐齐拜谢。

    正在他们想象日后如何作威作福时,京中也在风云变幻,尤其是江无眠和刑部尚书两人,进出之间几乎是随口定下了百人生死。

    先行将王家提审,再对照蛛丝马迹找到真正的参与者,还要从参与者之中辨认谁是知情人谁是傀儡棋子,以至于江无眠头疼无比。

    近来京中风声鹤唳,百姓自有一套生存法则,白日里也是很少出门,夜间更是家门紧闭,连打更人都换了军中之人,谨防被人冒充顶替等等。

    然从大朝会次日起,京中却像是油锅突然加热起火还进了水!

    一处处府邸宅院别院皆迎来锦衣卫查抄,每日能听到锦衣卫的马蹄敲击在路上的声音,若是某个瞬间停下,接下来便是一阵猛烈撞门拿人声,甚至还有兵戈相接的刺耳声音。

    这等场面初时还让人惊魂未定,见得多了甚至还有人在不妨碍锦衣卫执勤时凑在一起说起八卦来。

    往年里锦衣卫是凶神恶煞的朝廷鹰犬,近来竟是将屠刀伸向了朝中大臣,看那情况,还不是一家!

    所受迫害者明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是奔走相告,恶人终有恶人磨,老天开眼,终于遭了报应了!

    时日一场,竟还有人主动向锦衣卫投送证据。

    江无眠按程序先行转给刑部,交给底下人核对,他主要针对王家一案,其他罪证若是不相干,必然要走刑部或是大理寺院,端看案件性质和主体双方了。

    王家一案算是专项专办,还是多方联合查办,留守在江南的钦差还在源源不断递上证据,江无眠从中又找出蛛丝马迹,再度喊上锦衣卫出行。

    “今日又是江大人带队?”

    “不错,江大人已点齐了人,正向状元巷子走!”

    “状元巷?噢,找到那顾念瑾了???”

    刑部人近来好似将京师摸排一遍,就为四处搜查证据,现在几乎能脱口而出天牢里的哪位住在那里,然至今还有一个顾念瑾逃脱在外。

    能让江无眠亲自带队的,近来只他一个了。

    随着案件逐渐深入展开,刑部人对江大人的了解也是日益加深,比如当年刑部经手的几个案子,源头便是江无眠查出的商队,有好事者多看一眼,便看到了江大人的功绩——

    查的没有一丁点的冤假错案,全然按律例判决,无一丝徇私枉法裁决,这等简直是天生的刑部人啊!

    甚至有人撺掇刑部尚书让人要过来,即便是要不过来,多多合作也行。

    这等做事又不贪功,有事真抗,有锅不推,还能熟读背诵熟练应用大周律法得建元帝看重的上司,他们很是需要啊!

    此外很重要的一点,江无眠本人能打,很能打,在武德充沛的大周人之间他的武力是数一数二的。

    在外逃脱的顾念瑾再徒有虚名,也是亲自带队的一个小将军,带着亲兵辗转逃脱,往往找到一个落脚点,人已经跑到下一个点,很是恼人。

    不过对方亲兵已是尽数拿下,最后只差顾念瑾本人带伤逃脱。江无眠看着诱饵再钓不出什么鱼来,深知顾念瑾的利用价值到头,合该让人入狱了。

    状元巷地方不大,一眼能望到头,巷中仅有四口人在家,其余皆是上紧门锁,上首落了一层灰,好似久不在家中。

    江无眠让人围好巷子,连后门处都没放过,他刚在一处上锁门宅停下,自坊间便有人来上前,“大人,坊间已全部封锁,近来两日这一巷子里也并未见到有人进出。我等在高处看得清楚楚,夜间会有些许动静,白日里不闻人声,恐是有暗室。”

    前些日子追踪顾念瑾到了此地,他人受了重伤,江无眠放人钓鱼,自然给了两日时间喘息,想看值此时机,到底还会有几人来救人,没想到一条鱼也无。

    江无眠微微颔首,顾念瑾既然敢真身留在此地,必然有所依仗,没有人来救,必定早做好了准备,用来转移视线的安全屋少不了。

    想来这几日都是在暗处养伤,夜间稍微活动一二,毕竟人要吃饭,他不想暴露身形还想要吃上一口热饭再煎药疗养,必然要选在夜晚,这应当就是锦衣卫观测到的动静。

    看着落灰的门锁,江无眠一刀劈开,推门而入,“搜!”

    原先躲在暗室之中的顾念瑾浑浑噩噩醒来,他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近来撑到极限,刚到暗室时更是险些昏死过去,几日里挣扎求生,早已没了当年顾小将军的风采。

    刚半坐起身就听到头顶传来的震感,这动静实在不对劲,非是地龙翻身,而是有大批人在走动翻找!

    他们要翻找什么?

    必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

    顾念瑾粗喘两口气,一口干了手边晾凉的井水,两眼在暗中烧得发亮。行军时都不曾如此凄惨,未料到和江无眠交锋几此,竟是落到这等田地。

    心中酸楚与嫉恨一同涌出,他摇摇头,努力从高烧中清醒,即使是死,他也不想让江无眠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

    然此地已是绝境,并未新路可走,他拖着此等躯体,根本走不了多远。更何况,照着江无眠的敏锐,暗室入口应很快会被发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未等他想到方法,暗室机关已然展开,铰链运作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有人落地,翻找声已在不断靠近!

    他面上不由露出骇然惊恐之色,手脚并用支撑起身体,可时间已晚,通向他这里的精铁大门霎时撞开。

    条件反射向声音处望去,几名锦衣卫蒙面手持火把进来,只见几人把守住唯一出口,江无眠缓缓踱步而来!

    第174章 直达

    两人正儿八经的初次见面, 便是这等境地,顾念瑾硬是撑着不适,挺直身子坐在榻上, 便是要死也不能给江无眠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

    借着火把的光, 江无眠也是仔细打量这鱼饵,身受重伤还能在京中乱跑至这里,高烧不退竟还能撑住, 这身子骨的确健壮。

    只看他端坐的气度, 若是不说金銮殿上大乱有他的手笔, 想来谁也想不到顾念瑾手段如此狠辣,连刺杀重臣的事都敢当着建元帝的面进行。

    顾念瑾也是打量着一身官袍的江无眠, 又看了看四周锦衣卫,好一个江无眠, 好大的官威, 连锦衣卫都要听从调任。

    平常卫所有点交情也便罢了,这是天子常召的人,这般任劳任怨跟在江无眠身侧,好生了得的手段。

    当年就不该任由人去了岭南,埋下此等祸患, 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啊!

    顾念瑾冷哼一声, “早年听闻江大人之名, 如今一见, 果真不同凡响。”

    江无眠提着陌刀,面无表情道:“顾小将军之名, 本官也是如雷贯耳。煽动京师大营、锦衣卫、禁中军部分军卒,刺杀当今陛下、暗中调度地方兵卒拦船……桩桩件件, 本官莫不敢忘。”

    “顾小将军,且随本官走一趟吧。”

    他说的客气,言语之间却不容人推拒,点了两人上前,将人制住带上枷锁,谨防人中途再耍手段。

    顾念瑾倒是不拒绝,他只是看着江无眠道:“岭南商队诸多事宜,你究竟公报私仇徇私枉法还是包藏祸心打的一家独大的心思?”

    若是夏家尚在,他们何至于这点人手?

    散尽万贯家财只是换来部分人投入麾下,他心中万般懊恼,更是想念随意调度夏家财物用度的日子。

    而导致夏家不保的源头就是眼前之人,致使他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更是他,兜兜转转竟是报应如此吗?!

    江无眠报上了几卷案宗,格外郑重地道:“在你看来,为受害者讨个公道便是包藏祸心?岭南当地从不禁商,只老老实实做了商行,不伤人犯法,银子来路光明正大,本官乐得看岭南昌盛。”

    可是事实如何?

    官商勾结、欺压百姓、互相倾轧、挑弄是非,冤假错案频出,这般商队好若毒瘤,不若除了,岭南迟早生疮致死。

    江无眠嗤笑一声,嘲讽道:“你既然是做将军的,不是手下有商队便是人脉之中有大商队,我倒是有一问题,请顾将军解惑,世家大族把持商队,到底是有利百姓还是有利自己?”

    顾念瑾眼神一缩,望着已然走出暗室来到阳光下的身影,眼睛好似被炽烈太阳灼烧到,登时落下泪来。

    他身为顾家独子,自然是要子承父业,任一辈子的镇西大将军,定然少不了这等教育,平日里见识也是颇多的。

    江无眠有此问,心中定是过了一杆秤掂量,是百姓还是百官?!

    那自然是百官之流!

    别的不说,韩昭鸿和王家合作,后者掌控海运路子,一船一船的货并不放在眼里,豆大珍珠算什么?

    远洋香料,奇珍异宝,新奇花草树木与飞鸟走兽都是不缺的。

    若非远洋航行需大船、人手与最为重要的航线,他们也不会放着如此暴利的海运不干,就掌握那三瓜两枣的东西!

    且那王家与外人勾结,他们也能借着外人身份一用,海上趁火打劫也是一门营生。

    然韩昭鸿却谨慎行事,生怕人发觉此事,顺藤摸瓜找到背后之人,让建元帝警觉了去,遂不许自己人沾染。

    再往早了说,夏家尚在时,他们背后出了不少力,拿了不少好处,家产越加丰润。

    这笔钱从何而来?

    还不是从百姓供养中来!

    更别提江无眠本身一手操作了岭南商队,将此地盘活,他又如何不知内情?

    欺上瞒下一词,用在此处格外贴切。对百姓行欺压之举,各处搜刮,民脂民膏皆是送了自己腰包。对上劝解莫要与民争利,各种辖制,实则是自己都不遵守,私底下大肆违逆。

    这等话骗点不知情之人也就罢了,放在两人之间,不过是徒增笑料!

    眼前明明灭灭,热烈阳光落在身上,他浑然不觉,只是笑了两声,满是恶意地道:“今日我败于你手,光天化日之下被送入天牢,西边关之地怕是不稳!匈奴当前,你江无眠真能抗得起半边江山安危!?”

    江无眠毫无异色,眼中淬上一层冷意,“不忠不孝、欺君罔上、谋逆篡位,颠倒乾坤……顾念瑾,你所做之事已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与其念着西关之事,不若好好想想若你父子二人团聚天牢,来日去往酆都,如何面见列祖列宗罢!”

    建元帝虎符都拿了出来,想必所谓的顾将军凶多吉少。

    何况,江无眠至今没见过京师大营的前任镇西大将军、现任大营总教头冯志,他估摸着其中还有事情,这人指不定已将镇西一职取而代之!

    顾念瑾一向以镇西军为底气,然他一听江无眠的话,心神慌乱。

    父亲掌着镇西大军,面对的是狗胆包天的匈奴,当的是大周第一防线,这等重要的职务,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更替?!

    绝然不能!

    当下强撑着要与江无眠辩驳,可慌神之下,又有重伤在身,一口气没上来,噎了过去。

    架住他的两人手上一沉,只见这人两眼紧闭昏死了去,江无眠心下叹气。

    这般不经说,到底哪儿来的底气参与谋逆?

    四周敞着大门的百姓家中此刻冒出不少人来,皆是一脸兴奋看着这等架势,京中难得有这等大动作,又不像是前段日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故而大着胆子上前观看,究竟是何人又栽了?

    江无眠掐算着时间,让人看清了面容,足以让暗中隐藏的人将消息传递出去,才将人带回大牢。

    人还不能死,又请来大夫为人诊治,这才去与刑部尚书道来此行情况。

    “若是背后还有人参与其中,此番大肆追捕,虽说是打草惊蛇,但能露了行迹,好使我等追查。若是无人,也能震慑一二,好叫人知道这等人的下场。”

    陈章捻着胡须,连连点头,江无眠不愧是底下干过的,这等细节之处也是考虑得仔细,待到来日定罪问斩时,也好叫人看了心生畏惧,不至此事成风。

    江无眠还道:“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不知陛下可否给《月半华论》一个恩准,将此事来龙去脉与判决书一道登报?”

    专门做一期特刊的事儿,有活字印刷技术,广泛传播不是难事,重点是要好好宣传一波。

    这等风云大事,其他人暂先不论,朝廷官员必然人手一本,世家大族怕也是要一车一车地往回拉,能赚的可是不少。

    他还能推出精装版、典藏版、黄金纪念版,若是得建元帝亲笔提序,那这原版与活字可不得供起来,放在书坊堂前,每日接受香火,保佑书坊红红火火、财源滚滚。

    刑部尚书:“……”

    朝上说的果真不错,江侍郎除了杀人砍头外,最大乐趣就是赚银子,为了银子,这等事情也敢插手!

    谋逆不轨,篡位夺权,这是往建元帝心上捅刀,你江无眠还要再递上一刀,莫不是赚个断头钱!?

    江无眠轻咳两声,“何至于此?陛下最是宽容,然此事以雷霆手段镇压,不少人不明不白的,只看结果。”

    从结果上讲,建元帝是大开杀戒,朝堂三分之一位子让渡出来,这是暴君行径啊!

    “堵不如疏,不若我等先下手,宣扬一番这等人不忠不义之举,好叫天底下人评判一番,也让人看清往日里这等人模人样的是如何狼心狗肺、不做人事的。”

    江无眠念的也有几分道理,然刑部尚书是不敢应答的,他为人不冒头,只做份内之事,这事儿不掺和。

    在处理了顾念瑾一事,又加紧查探线索,将各出别院挖地三尺找证据与金银财宝,还借来户部的几个员外郎清点,登记造册。

    京中这等事情第一时间被人传到庆阳,韩昭鸿不敢相信建元帝竟是敢直接拿下顾念瑾,毫不顾及顾家所领的镇西军!

    多年经营下来,军中多少顾家直系,动了顾家这独苗,背后镇西军必然纠缠到底,怕是连自己都要吃不得好。

    韩昭鸿惊骇过后,缓缓坐下,思虑破局之处。

    原生想借道北地直达镇西前往匈奴,此事一出,他与顾家生了间隙,怕是不妥。

    不待他再多想出路,门外一阵慌乱声,管家甚至顾不得规矩,直接推门而入,焦急道:“老爷,城外已被围住,白楚寒等人正在城门下叫嚣!”

    韩昭鸿当即起身前往城墙,路上问来情况,“人至城下才探查到踪迹?!”

    大军行动,动静过大,瞒不住多久。白楚寒带的人不算少,动起来必然要粮草,两相加合,一定会有破绽,不至于一点都不清楚。

    韩昭鸿心下冒火,疾步前行,“套马来,随我去城墙上一探究竟!”

    管家连忙跟上,说来他所知情况,“原是看住了城外关隘,小道官道全有人把守,但有一路是自后首出的山路下来,直通庆阳。守军猜测,白楚寒等人应是从此地绕路前行,不然何至于耽误到此时进军庆阳?”

    庆阳此地,易守难攻,背靠一山,只堵住了前面路途,便是上佳防守之地,然后山也并非安然无恙,其中有猎户走通的路子,而今借道,便直达庆阳!

    第175章 买卖

    青天白日, 秋风送爽,身着铁甲虽还闷热,然比夏日好多了, 近来又在修整, 大军神采奕奕,比之城楼上守军要有斗志得多。

    城墙下黑压压一片人围堵,守军见状忙让人传话韩昭鸿, 这和信中传来的消息不符, 城楼下哪是百来人, 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大军!

    韩昭鸿人至城墙上,仅是看了几眼心中惊骇异常, 怎生可能?!城下之人不仅有白楚寒亲兵,更有镇西军!

    这铁甲明显是镇西军的东西, 还有几个眼熟校尉, 往常出入顾家至准确,今竟是投了白楚寒!非但如此,还同人一起围剿起自己来了!

    不,应当是另外一种情况,顾家, 完了。

    韩昭鸿到底经受过大风大浪, 心知此事自己棋差一着, 到底让人拿了主动权, 自己恐是功败垂成!

    然他面上仍然是胜券在握, 更是挥挥手让人准备守城,“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不过千人而已,庆阳易守难攻, 这等人数,等他辎重粮草用度完了,自会离去!且去守城!”

    “末将遵命!”

    领命的是亲兵,虽然贵为首辅,出行有人护着,然他心中多疑,还是豢养一批私兵来。

    大周允许家丁奴婢小厮随从等人存在,然私兵涉及到了部分兵权,建元帝格外警惕,绝不轻饶。

    奈何尚武之风吹遍大周,谁也不知一个人是私兵还是习武之人,这便给人漏洞可钻,只要不是当场抓获,自然能推委出去。

    人若是多了,装作小厮随从一类填入家中下人,倒不算是显眼。

    当下领命的是韩昭鸿身边最为受用的亲卫韩英。此番是他护送韩昭鸿至此,组织联络也是少不得他。临此守城之际,镇西军靠不上,只有这些亲兵与庆阳守军可行。

    攻城难,守城易,这等情况耗上几日也无妨。

    韩昭鸿想到白楚寒这人情况,又道:“城池上备好热水,注意警戒,必要时刻,可命人将地牢里的几人提过来挂在城墙上!”

    他就不信,白楚寒要当着众多百姓与手下兵卒敢草菅人命!

    白楚寒远远望了一眼,不例行战前叫阵,让人再度检查一遍火药与攻城用的攻城锤,“传命,即刻进攻!”

    何必与将死之人浪费口舌,有火药直接炸开城门,从内破城,一举拿下叛军,好生整合了这里,让镇西军及时回防才是正事!

    再耽误下去便是秋收,秋收之后匈奴必定西下入城抢夺粮食,镇西军的防守不能出现乱子,必须速战速决。

    随行参军懵然,但他也是反应过来,夜长梦多,早日拿下庆阳,早日能回京庆功,随即向人传下命令,直接攻城!

    在韩昭鸿与诸多守军惊骇的目光之中,白楚寒等人一言不发,仅是几下命令,当即有投石机对准城门处,掷出燃烧火药!

    大地随之震动,尘土飞扬之间,又是一阵地动,轰隆作响的声音掩盖住一切嘶吼,耳中嗡鸣一片,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待韩昭鸿稳住身形试图离开时,城门处已然破开大洞,另有几个力士跃入门内,擒住守军,将门推开。

    不过一个照面,城门失守!

    若说庆阳能守住,韩昭鸿尚可带人逃脱,然而眼下哪有他动作的机会,对他而言,眼前一幕实属噩耗。

    盏茶时间不到,仅是几息,就被人轰开大门,完全没有抵抗的意义。

    城门守军惊慌无比,这仗还怎么打?对方已杀到城中,他们乖乖束手就擒许是能保住性命!

    驻守在两侧的人已然软了腿脚,再起不能,直跌坐在城墙一角,然白楚寒此刻已是带兵杀入城墙,随之而来的是千人呼喊:“降者不杀!”

    当即有人失态大喊:“投降!我投降!”

    白楚寒等人好似开刃的百炼钢,一个露面便攻破了所有人心防,韩昭鸿直到被人压在城墙上时都未曾反应过来,竟然破城了!

    众多守军亲卫眼看罪魁祸首韩昭鸿伏首,哪儿还有勇气对抗,更有甚者口中直呼“天罚”,于城墙上乱跑,被人一刀拍在地上。

    转瞬之间,庆阳已是拿下!

    “都督,罪魁祸首已经拿下,叛军收缴武器,城门守军与叛贼私兵皆在于此,无一人逃脱,要如何处置众人?还请将军示下!”

    白楚寒沉吟片刻,道:“先将人严加看管,接手庆阳,再寻庆阳知府,查清此人是投了叛军还是被叛军关押,待之后禀明陛下,再做决断!”

    庆阳府守军不少,韩昭鸿的私兵不多,但是都犯了叛逆之罪,属于反贼之列。虽说比不上韩昭鸿罪名之大,仅做从犯判处,奈何这个罪名起步株连九族,实在是难以求情。

    可白楚寒本人方才又道“降者不杀”,自然是不好再将人送入酆都殿内,但他这儿有个条件,无罪者不杀。

    意思是,若查明庆阳守军是被迫卷入而非主动投敌的,自然可免去死罪。而韩昭鸿这等主动掀起叛乱之人,死罪难逃!

    正如建元帝在京中大肆清洗朝堂一样,白楚寒也有意清剿韩党之人,多年下来受人辖制,不得不窝在松江府练水师,当他白楚寒是没心气的不成?

    只是当初韩党势大,不得不做避让,如今当要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毕竟韩党众人干的是叛乱之事,九族牵扯其中,建元帝即使要在场之人全部斩杀,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想到这里,白楚寒叹口气,想来有师弟在,建元帝即使要斩杀在场之人,也会被念回去。

    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诛杀首恶,九族之中视情形斩杀或者流放。其余参与叛乱之人,恐是按照规矩向北或是向南流放到边关附近,充当战场第一防线。

    白楚寒先命人接管了庆阳府,清点剩余轰天雷,再请人去另外一府叫门,宣扬韩昭鸿已经拿下的事实,他则是亲笔写了奏折向建元帝禀报此间之事。

    “大人,此间事了,我等兄弟急需赶回边关,抵御匈奴西来攻城!”一年轻小将入内来报。

    此人并非别人,正是前任镇西大将军冯志之子冯年。

    此前冯志接到建元帝密信,连夜加急轻身上阵去往边关,先是拿下镇西大将军,又是艰难清理了军中不稳因素。

    当时韩昭鸿正被白楚寒等人吸引了目光,又有王家一案牵扯其中,他与顾家距离又远,还真让冯志父子二人得手。

    此后白楚寒与韩昭鸿对阵的时间里,他们就在后方整治镇西军,刚清理干净就马不停蹄地和白楚寒完成合围。

    若是韩昭鸿有心让斥候再向外拓展一点,就能看到镇西军与白楚寒率领的军队同样把守住了关口,两方不约而同选择瓮中捉鳖。

    如今庆阳府虽是乱糟糟的不成样子,可有白楚寒在侧,好生修整一二就能恢复秩序。

    眼看就要准备秋收,冯年赶着回镇西军,今年怕是要在边关过年,好好修筑军事工程,警惕匈奴犯边。

    不过,冯年在走之前,还有一个请求,“不知军中是否还有轰天雷可用?不求多了,只要震慑匈奴即可。当然,若都督可怜我镇西军,多多给些也是好事,都是为了镇守边疆护佑我大周!”

    他说的是义正辞严,只差没说大家都是同袍,接济兄弟一二怎么了,快送点轰天雷救命!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白楚寒真不好拒绝。何况镇西军这次整改得着急,军中留有隐患,布防有薄弱点,必须要配置上强有力的武器才行。

    匈奴是大敌,若叫人破开城门直下西江,边关十九城不保。

    为这十九城的守军与百姓,这要求他也不会拒绝。

    可是东西不是白送的,他有个要求,“素闻匈奴豢养牛羊家畜,秋季更是肚滚溜圆时候,不知可有置换?”

    匈奴养的最好的不是牛羊,而是马匹,然这等关头,镇西军对这等战略物资看的紧,他还不好开口,总有趁火打劫嫌疑。

    牛羊好说,这等算是普通劳力与食材,尤其是羊肉,冬日北方素来爱炖煮羊肉锅子,添上大块萝卜,更是美味,这样算是半卖半送,总好过一味的给予,养大胃口反受其害。

    冯年在他开口之际已然做好送牛羊马匹的准备,谁都知道轰天雷的管理严格,量少得连白楚寒都没多少,可见此物实在价贵。

    但这可是轰天雷,一个照面轰开府城门,顷刻之间拿下叛军的好东西!

    谁见了都不会放手,但凡他爹在这儿,一早抱着白楚寒大哭边关不易,让白楚寒多多支援,最好是将这一车东西给他带回去。

    冯年还是太年轻,脸皮薄,做不来这等抱人大腿丢脸事宜,只好从言语上下功夫劝解。

    谁知峰回路转,白楚寒竟是如此好说话,只要牛羊就能换来轰天雷!

    好买卖,一桩天大的好买卖啊!

    未等他点头同意,只见白楚寒继续道:“此外,右军要一优先权。”

    兴奋之意退散,冯年警惕道:“不知这优先权是指?”听起来有结盟之意,这事儿有点不太好说了。

    白楚寒让人上茶来,“事情不急,轰天雷跑不动,暂且先润润喉,听我道来便是。右军是想讨个购置马匹的优先权,不论是驽马、淘汰下来的军马、亦或者是身负残疾之马,来者不拒。倘若是边关这儿有所买卖,我右军自当是头个挑选,剩下的才可和其他卫所交易。”

    军马还是紧着边关用度,但是其他马匹不一样,每年会有不合格的马运往各地,供人挑选。北疆的马固定向左军出售,然后才轮到其他四军,现在他和西疆搭上线,还是光明正大接触,自然要抢先一步,定下此事。

    且他说的又不是独家买卖,只要像是左军一样,优先挑选即可。

    冯年思量几息,这条件不算是过分,而且在他看来,这也算做是互利互惠的买卖。

    和白楚寒有了固定的买卖来往,日后定轰天雷时,不也好说话不是?

    听闻工部还在进行改良研究,新品已是有了眉目,借着这等关系,早买早早装备上,对阵匈奴更是有了底气。别的不说,死伤数必然会下降。

    只看白楚寒这顺顺利利的攻城之战,无有重伤不治之人,仅有力士在开门时与守军对砍受了轻伤,除此之外全军竟是找不出一个伤患来。

    念及此,他当是一口答应。白楚寒也不亏待了他,让人匀出四分之三,带上熟手一道回了边关。

    与此同时,京中接到捷报,罪魁祸首伏诛,不日将押送至京师接受惩处!

    第176章 了结

    接到捷报, 建元帝大喜,当下召集内阁与六部重臣,商议如何惩处反贼。

    借由锦衣卫的路子, 白楚寒已将他在庆阳的安排一一道来, 针对其余人等的安排,建元帝自然随他去了,但有关韩昭鸿的事, 他绝不轻饶。

    首辅家中与别院已被查抄, 九族之内应是入狱者已在天牢等待发落, 只差韩昭鸿与一应私兵与之团聚。

    要说针对韩昭鸿的处置,两个阁老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针对其他人的发落,还是能争取一二。

    所谓的株连九族之罪, 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 韩昭鸿无疑是顶格处理。随之主动反叛的则是按照情况处置,被胁迫的则是流放距离不等。

    譬如王家,这家同是反叛,还是给叛军提供粮草辎重,决然没有轻饶的情况, 江无眠只能尽量争取给幼童婴儿优待, 不至于在流放路上死去。

    李阁老对此没有意见, 伍陵次辅没对这两家说什么, 按律法来讲, 他已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至于他的诉求嘛, 自然是落在其他位子上。

    “陛下,臣等并无异议, 只是此番叛乱,得见朝中诸多人心,多名臣子下狱,这些人该是如何处置?于地方上,又是如何处理?”

    韩昭鸿首恶下狱,可他还有几个学生徒弟把持着关键职位,这要不把人弄下去换做自己的心腹,伍陵是寝食难安!

    再加上这人牵扯到的故旧商队,全要核查一遍,能查出来的又要依凭什么定罪,查不出来的是要疏远还是架空,总之都要拿个章程出来。

    总不可能都按犯上作乱处置,那可全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起码要牵扯到上万人,堪比一场战争损失!

    几人也是提了一口气,建元帝本性上不嗜杀,然这次事情太大,他便是从重处理也占几分道理,但到那时,史书如何定论便不得而知了。

    江无眠更是目光灼灼盯着建元帝,他可不想当一回助纣为虐的帮凶。

    建元帝深吸一口气,他口吻严肃,话中尚带两分怒意,“诸位爱卿所言,朕心有度量,诸位也不必如临大敌,此事当以具体事情来论处。”

    未等诸多臣子松一口气,他又道:“但若是搜查出证据,有人主动投身叛军,妄图颠倒乾坤,谋逆篡位,朕当以犯上作乱判处!”

    在建元帝看来,无论是和韩昭鸿组织叛乱者还是在此后主动投身的,皆是有不臣之心,他肯开恩饶恕幼童婴儿已是皇恩浩荡,再想要从轻发落,怕不是看他修身养性多年想得寸进尺试探底线了?!

    因此,他这番话说在前面,谁也别想再度为人求情。

    前有江无眠要按律法惩处,后有白楚寒要放过投降之人,若是再饶恕几人的重罪,他这皇帝当得有何天子威严?!

    众人隐晦地交换一个眼神,能得建元帝此番承诺已是极好,之后如何在腾出的位子上安插自己人就看各人本事了。

    说来,在此次建元帝所召来的人中,只有江无眠所代表的势力可以说是无。他一无故旧,二无门生,最多是有个师门,但师门里也没听说有下一代学生,这个可以说是最无竞争力的对手!

    然这位最没有竞争力的对手向建元帝求了一个恩准:“此番动荡已是大致落幕,然我大周各地仍有人心浮动,究其根本是皇令未下村镇,不若将此令刊登《月半华论》上,让天下人聆听陛下教诲。”

    建元帝这下来了精神,江无眠说的不是叛乱过程,而是就此事的后果下场来评说,正是展现他天子威严与爱民之心时刻,于是问道:“江爱卿有何想法?”

    众人刚想和建元帝告退,回头琢磨一番自己手下有何能臣干将用上一二,谁知江无眠竟是提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方式,想走的心按下,与建元帝一道看向江无眠。

    《月半华论》半月一报,言之有物,还能看到江无眠经营岭南一道的手段,也能让人看到岭南的发展情况,同时还让人看到报刊后隐藏的天大力量。

    别的不说,单是商队在上面发个广告即可吸引人竞相购买,甚至连其他国家都问起商队情况,有的地方甚至认准了部分商队货物,这一物件的能力足以让人心生警惕,然此物不是能复制的。

    最为关键的是江无眠手中的活字印刷,虽然此物他没有瞒着,众人也确实拿来尝试过,速度的确比有之前快多了,但想实现半月印刷一次报纸,还欠缺一物——大型印刷机械。

    此物不是轻易得手的,想从江无眠手中买的一时半刻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以至于报纸市场上还是江无眠一家独大。

    江无眠斟酌道:“此事是天家事,更是大周事。自叛乱始,多有流言甚嚣尘上,百姓不闻其中内情,恐是有所误会,不如趁此时机清除谣言,也让人多多了解一番大周律法,望其之后行事有法可言。”

    当然,此事也能正面宣扬一番大周的军事力量,让附近某两个虎视眈眈的家伙谨慎行事。

    轰天雷的存在不能说,最新的战船还是能说的,自南康府驰援京中,若不是最新式的船只,还真不能这么快赶来。

    此外,这番刊登,一半盈利可投入受损城池修建。

    建元帝听罢最后一个条件,当即拍板决定,此事可以刊登,但是文章要经过在场几人审阅。

    江无眠更是大胆,给在场之人许下丰厚的润笔费,还说要以几人的字迹刻画活字,作为本次的报刊文字。

    这下,除了建元帝外,其余人心下盘算起来,到底要如何写才能满足刊登要求,写好了可是青史留名!

    时间一晃便是半月之后,白楚寒等人早早押送罪魁祸首入城,报纸也在前段时间发行,报上从几个角度写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叛乱之事本是云里雾里,照报纸上一说,百姓好似各个化身当事人,传的是头头是道。

    随着报纸在京师、松江府、南康府等地发行,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讨论,民间尚且是如此,更别说一早等着京师事情落幕的地方官员。

    有的是感受到风雨欲来,有的是暗暗下注妄图赚从龙之功,有的则是求个自保,目的不同,看到消息的一瞬间反应也是不同。

    松江府处,薛文、谢霄与张侍郎一道,心满意足看完手中报纸,张侍郎对两人抱拳道:“京中已是安然无恙,我等也应带上罪证,上京禀告陛下。”

    王家在江南作威作福,欺压百姓、豢养水贼、操控盐价、勾结外人等等足以判处极刑,若是有必要,此人应与韩昭鸿一个下场,合该株连九族!

    此番南下,他原以为仅是查清王家即可,谁知一连串的意外,耽误至此,期间不仅查了王家,还把江南本地世家大族、豪强士绅、官府要员得罪了一遍,罪证装了满船,只待上京后让建元帝定罪即可。

    待到事情从头到尾捋清楚了,已是过了腊八。

    主要还是定罪,从王家查出的证据和从韩昭鸿一处得来的证据有的对不上,大理寺、刑部、兵部、锦衣卫等人日以继夜核对,从中挑出真假来,还得互相印证,期间疑似牵扯到某些人,再行派人核实、查找证据。

    因时间过的久了,部分证据已是烟消云散,只能从蛛丝马迹中窥探一星半点。

    江无眠等人一合计,这都要年底了,还是先大致交上一个结果,未曾查明的疑点稍后再寻证据核对,先将韩昭鸿等人处置了。大过年的,附近小国要来京中,他们得赶快忙活起来这些事情才行。

    这一汇报,又是几日。但事情告一段落,总算是不用拖过年去,从上到下都是松了一口气。

    同时对江无眠杀人不眨眼的印象又是加深几分,单是他一人查出的证据足以让朝中几个派系都与之为敌!

    这人是一星半点的疑点都不放过,还从不听人攀扯交情,实在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要说威胁,简直笑话,谁能在这当头威胁江无眠?是生不怕被人查出问题。

    只能憋屈着等人核对完卷宗,早早送走这尊大佛罢!

    经由此事,建元帝也是对江无眠等人的行事态度颇为满意,不糊弄、格外较真,行事却又不偏不倚,不以派系为重,只看罪名。

    事既已是大致了结,自然是论功行赏。眼下江无眠刚刚升任兵部侍郎,短短时间内再进一步是不可能,建元帝于是另行赏赐,给了他一座宅院,还特许他先行挑选。

    宅院内的安置也不用他出钱,自然有工部给他置办,可以说,建元帝这次是大方一回。

    ——前头刚刚抄了大部分人的家,手头宽裕,给赏识之人安置个宅子自然是小事。

    此外还少不得加封诸多虚名,也就是有名无权的一些荣养职位,主要目的是加俸禄。

    官员禄米是定死的,但职位不是,多加两个职位,该职位的禄米自然归江无眠所得,算变相升职加薪。

    江无眠谢过恩典,只听建元帝又道:“朕欲开恩科,不知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所谓恩科,是不在正常三年科考行列的加科,正适合眼下情形――朝堂经受大清洗,官员位子腾出,缺少人才之际,急需补充新鲜血液。

    每逢科举,正是发展门生的大好时机,若是当了主考官,那更是天然拉拢学生的好身份!

    第177章 日常

    经过此番清洗, 开恩科是必然结果,可定在哪年何时都有讲究,此事交由礼部办理, 与江无眠关系不大。

    他听完结果便回了林师爷暂时租赁的小院, 刚歇上片刻,便有小厮来报,“大人, 白都督带人上门来, 正在门外等着, 您瞧?”

    “先行带人去正堂,待我更衣后再去见见。”一身官袍还在身上, 江无眠先去内室换上常服,刚一出来就见白楚寒带一亲卫站于银杏树下。

    过了秋日, 银杏叶黄, 至冬日里掉了半树叶子。剩下半树,风吹便洒了满地,几片掉在人身上,为一身官袍再添一份颜色。

    白楚寒一转身就见师弟出来,月白常服衬得人面色更白, 好似烧制出的白瓷, 贴上去冷冰冰的不似常物。

    “韩昭鸿曾言定陶存有前朝的金银陵寝, 此事为真还是假?”

    只是一开口, 问的还是金银俗物, 哪儿还有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白楚寒捏着银杏叶,手一捻, 叶片旋转着掉落,“前朝金银陵寝不过是放出的谣言, 谎骗他人为他卖命罢了。谁知竟真有人不带脑子撞了上去,不惜赔上身家性命也要拿到此物。

    “师兄此行还给你带来一桩买卖。冯年去安定镇西军,临行前借走不少轰天雷,师兄作主换了牛羊马匹。牛羊还能买卖,但是马匹只有优先权,右军一向重水师,没有自己的养马场,借镇西军一用倒也方便可行。

    “至于牛羊,这里师兄也要向师弟求个特权,这一买卖和右军合作如何?”

    江无眠手中商业铺子铺的极为广泛,单是一个崖山商队便能笼络了海外买卖,南康府本地其他商队跟着喝汤,同时经营着本地买卖。此外有书坊把握了对外口舌,更能操纵一番市价,更是让人心惊。

    自王家倒台后,江南要有新势力分割这里的市场。纵然白楚寒做了安排,但他手中筹码仍是不够,如今有了牛羊马匹生意,再有和岭南道合作,把持部分商路,总能占据一席之地。

    “若是如此,师兄还是莫要与师弟合作为好。”江无眠把岭南皇商的事说来,他与建元帝合作,相当于在皇帝眼皮底下行事,一举一动皆被人看在眼底,这样皇帝也能放心。

    白楚寒则不然,他本身手握军权,又有平叛之功,位高权重再和自己合作赚钱,岂不是正戳中建元帝的疑心,单是为了帝王信任,自己都不能掺和此事。

    但有一事倒是能掺和,作为兵部侍郎,给手底下人谋些福利也是应当,譬如去找工部定制沙盘、定制新的演武场、在卫所中开设识字课堂、教导军事相关理论、开展后勤专业教学,最为重要的是——新式舆图绘画与辨认。

    “牛羊买卖从不缺少卖家,卖给散户总是有风险,转而成兵部粮草辎重固定供应商不失为一条明路。”

    这样一来,上下游打通,只要在手里过上一遭就能赚一笔银钱,也是好事。同时按白楚寒所说的,这条商路全由军中将士运送,算是给人一条出路。

    本身有武艺傍身,行走两地之间倒是能让路上盗匪忌惮,以保行商路上安全。

    江无眠打发人去叫了一顿席面,又简单和白楚寒交流一番信息,说到建元帝要严加惩处时他应对的话,白楚寒忍不住低声呵斥一声:“放肆!”

    他虽是早早预想了此事的情况,但也没料到江无眠竟是敢在这等情形之下说出口劝谏建元帝!

    若是建元帝怒火上头,迁怒江无眠,哪儿还有他在这儿说话的机会。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今日看来耿直能言,来日只怕因言获罪,现在不算账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白楚寒短促笑了两声,又恢复到刚见面之时的阴阳怪气,他提起身后的刀,“几月不见,师弟本事越发长进了,不若陪师兄练练,免得哪日身手退步!”

    江无眠:“……”想打人还要找个借口是吗?

    小院施展不开,两人挪到后院的空地上,师兄弟两人的刀法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但刀刀都是冲着致命之处去。

    带着食盒回来的小厮忍不住想请教一旁的亲卫,这是什么情况,饭还吃不吃了?

    亲卫看了一眼打得真酣的两人,目不斜视,小声提醒道:“先行烧上热水,待两位大人尽兴后自然要用。”

    打得尘土飞扬,衣服也满是口子,但是这儿好似没有白楚寒的衣物,亲卫又不能离开太远,只能去问小厮,后院仅剩师兄弟二人切磋。

    双刀撞击时好似有火花掠过眼底,江无眠手上加重力气,仍是逃不出白楚寒刀锋。相对白楚寒直接以力压人,他更加取巧,招招致命,力图在最短时间内取人性命。

    因他这一世底子有亏,后续虽是将养起来,但比白楚寒还是弱了两分,此刻只好尽力防守,寻找时机进攻,可白楚寒是越打越气。

    自从庆阳一事了结,事情交给当地处理,他带上罪魁祸首紧赶慢赶回京,生怕江无眠一人应对不来京中形势。尤其是和伍陵的短暂合作结束后,两方暗中存在竞争关系,谁也不知他会不会示意手下人发难。

    然而到了之后发现,事情不找江无眠,江无眠反倒是主动找事。但凡建元帝心眼小点,不必伍陵出手,自然会被皇帝记仇,待来日再算账。

    “砰——”

    白楚寒一刀将江无眠手上陌刀挑飞,欺身向前,横刀颈上,“师弟,你输了。”

    江无眠平复呼吸,揉了两下手腕,“哦”了一声,问道:“师兄气可消了?”

    他当时那般劝说建元帝,自然是有把握在。依照建元帝的性子,臣子性格迂腐正直一些是没问题,只要能干能给皇帝带来好处,且不会威胁皇帝统治,就能留下一命。

    甚至于某些时刻,身带缺点的臣子才是皇帝眼中的“好臣子”,能干活做事,还不至于独占民心,身带缺陷方便把持,来日厌了自然是翻旧账的时刻。

    因此,这个缺点不能是触犯底线的,江无眠自然是好生考量过,才选了一个“直言能谏”。

    既不会因此越过某些底线,又能在出事时第一个被建元帝想起来的能臣。

    白楚寒无语至极,竟是直接笑了出来,他收刀入鞘,又将江无眠的刀捡来递过去,语气仍是有些阴阳怪气,“师弟倒是好考量,皇帝的心思也能揣测得了。”

    江无眠:“……?”哪日不用揣测皇帝心思,只有一种情况——自己翻身当皇帝去了,哪儿还用在这儿多费心思?

    便在这等古怪氛围中,师兄弟两人洗漱一番,用过了饭,有关开恩科和改动军中情况的事还要继续商议,但江无眠看着白楚寒恨不得倒头就睡的模样,又将东西塞回去。

    罢了,从明日起便是年假,直到明年过了正月十五才开笔,倒是不急,有的是时间商议。

    待到次日一早,江无眠从榻上醒来,面无表情地反思自己是不是趁着过年搬到新的宅邸住。

    林师爷租赁的小院还是小了,根本不够两个成年男性躺的,与其说他是被生物钟喊醒的,不如说是呼吸不过来被闷醒的,而罪魁祸首还恬不知耻地抢了一半被子,连人带两床被子压在身上!

    江无眠扯过被子一角,糊在白楚寒脸上,不过几息时间,掌下传来一道声音:“师弟是想找回昨日场子?恕师兄直言,这等小手段三岁稚子都已是不玩了。”

    言下之意,他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江无眠示意他看看眼下情况,冷笑出声:“这就是师兄的修养?”

    白楚寒沉默不言,手上一用力,翻身连人带被一块压在江无眠身上,随后便是朗声大笑,“师弟还是老实认输罢。”

    玩起三岁小孩的手段,他白楚寒也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江无眠:“……白庭越!”

    输了一场,岂能再输第二场!

    ……

    第二场准备并不完全的比斗,以江无眠熟悉地形胜利,白楚寒连人带被一块滚下床去,江无眠施施然起身跨过地上一团,从柜中拿出一套常服。

    房内已铺上地龙,他是完全不担心白楚寒因此着凉得个风寒,看了一眼身上不成样子的中衣,江无眠顺手换下,浑然不知地上刚拢着被子坐起来的白楚寒是何神情。

    待他转身,白楚寒已是恢复如常,笑意不减,恍若随口问道:“师弟选了哪处宅邸,可要师兄参考一二?”

    江无眠选了几个地方,但白楚寒想了想,将附近一圈人提出来挨个挑问题,比如这家风水不好、那家一天到晚吵闹、邻居有欺男霸女行为、这家门口不好行车……

    眼看江无眠的表情从“哪个都行”变成“能不能找建元帝退货”,白楚寒再度笑出声,沉吟片刻,他道:“不若换了永宁街这一处,若还是不放心,今日不若给工部尚书下拜帖,前往询问一二。”

    白楚寒看着与这处宅邸相邻的右军都督府,面上如常地建议,“恰好再去商议一番沙盘等物的制作,一道将事处理了,不必拖过年去,对谁都是方便。”

    话是如此,可江无眠总觉得白楚寒另有用意,但昨日已是教训过了,想必应是无事?

    白楚寒看人老老实实用过饭后去写拜帖,也从亲兵处拿了信件处理,然他第一件事并非处理军务,而是给谢砚行写信告上一状!

    他是打过之后不舍得再说了,可还有谢砚行在,做师父的教训徒弟天经地义,何况是江无眠这等大胆行径!

    看了一眼认真书写的江无眠,白楚寒下笔再不迟疑。

    第178章 商议

    若说工部情况, 其下多有各司,分掌不同职务,房屋修缮、庙宇营房、水利工程等等皆有司衙可寻。

    江无眠先行将事情罗列出来, 最为简单的是宅邸修缮, 最难得的是对卫所的修改,尤其是他想要的新式演武场。

    工部尚书乍然一看,推脱不行。

    这类改动太多, 手底下人不是熟手不乐意接, 偏生又赶上年节, 人过年去了,没个人来与他一同商议, 自然是不敢动。

    江无眠又拿出小型地图和一个模型来,问道:“尚书大人请看, 不知此物可否能制成立体桌案一般大小, 好做演习来用。”

    做个沙盘的话,总该是有功夫的,不知这里的师傅手艺如何,总不会比他还菜。师兄动手能力这等弱的人都能做出来,没道理说一辈子做了这等事情以之为生的匠人做不到。

    工部尚书并非徒有虚名, 他推拒的动作一停, 审视起江无眠手中的小物件。

    这是一个立体小院, 东西不大, 也很粗糙, 就是个模型,偏生小院的地势模拟极为逼真, 院中潺潺流水穿过,其上竟是还有几艘小船, 说不上精妙,但是巧思。

    江无眠又将手中小院图纸递来,“严尚书请看,此物仿照图纸和现实地势制作而来。近来想必工部也有这等工艺,倒是小子献丑了。此番兵部也不必要多么精细,只是地势地形到位,方便推演战略位给手底下一群人上课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严尚书哪儿能允许人给工部丢脸,做就要做个最好的给人看看!况且眼看年节在前,他工部上下借此出个贺礼也不成问题啊!

    何况,他确实馋江无眠手中的一应技术,可惜工部派遣过去的人还未回来,不知何时才能返京,现在的人手确实有些不太够。

    严尚书笑了笑,“江老弟,我托大喊你一声老弟。类似东西,我工部的确是有,工匠上手却也不难,只有一个难题未曾好好解决,不得入水。”

    这类东西就一个问题,沾上水后长达半年,短则三月便会腐败,生长青苔,实在难以长久。

    江无眠看了一眼水底,疑惑道:“严尚书可试过灰浆,岭南产的灰浆掺杂一点糯米浆,能耐住水蚀,只是不好做,必须阴干才能急需下一步。上色则是好说,掺入其他颜色即可,只要求掺和得均匀细腻,还要考虑到混合变色的情况。”

    不然部分颜料会和糯米浆反应,产生新颜色。

    严尚书忧愁地捻着羊须胡,点头道:“的确试过,然效果并不理想,部分衔接处仍是存在瑕疵,尽管以手法遮掩过去,奈何薄弱处总是轻易损毁,久而久之,此物也就不流行了。”

    江无眠看了下东西,问道:“不知严尚书是否想过直接打造模具,再行倒模,制作一整块,不加任何衔接?”

    严尚书顿时看败家子一般看他,这东西倒模?

    用不了多久买不上价的东西,光是制作费都不够开模的!

    江无眠指了指他带来的清单,“严尚书请看,单是一处卫所便要数十个不止,您当是清楚如此之多的卫所处需要多少,再者,这是一笔长期买卖。”

    只要定下了,日后就是兵部固定所需的教学资源,何愁销路?

    严尚书眼底闪过精光,当然清楚这是一笔多大的买卖,两人并未达成最后的合作意向,这事儿还有的说——江无眠要的是多大,地形地势如何搭建,是要做几个先向哪一处供给,都有讲究。

    不过只要严尚书松了口,日后再谈合作也不着急。

    另外便是江无眠本身的宅邸,严尚书示意身后书童递上选址,笑眯眯道:“江老弟请看,此乃余尚书托付给老夫的,他近来忙得很,又是调度驿站又是忙于核算数目,实在脱不开身,便将此事交给老夫,恰巧你这宅院翻修也是老夫负责,正一起商量了。”

    近来诸多小国来京,余尚书要安排住宿、准备回礼,还要忙着年底结算和明年预算、最重要的是江无眠等人抄家所得入国库,登记造册之事也少不得他过问。

    加之李阁老有意推他入内阁,要叮嘱的也是颇多,恨不得一个人当成把个人用。

    江无眠对此表示理解,前儿几日他就是这么忙碌的,恨不得一人分出几个人来处理事情,直到这年假一放,才感觉喘过气来。

    正好过年,折腾折腾新房子,等他年后就要动工,半年内总能收拾干净,秋收前大约能入住。

    到时他也算是在京中固定下来,谢砚行想在京中养老他都能有几分底气。

    不然让一个年过半百即将告老还乡的师父跟他挤在租赁来的小院生活吗?

    师兄弟三人之中,就他手里没个宅院给师父养老,这也太过寒酸了。

    待到兵部侍郎做到头后,他手中的银钱应是能买得起一处宅院居住,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情。

    此刻江无眠只是说出了几个条件,严尚书根据条件给了他两个选择,其中一个便是永宁街上那一处。

    严尚书瞧他目光落在上面,笑着讲解道:“此地安静也安全,进出多是兵部与都督府之人。巧了,挨着的是白都督宅院院宅,这一处是老冯将军。”

    朝中正当壮年的冯将军有一位,是京师大营的统领,小冯将军便是他儿子冯年,至于这位老冯将军,便是冯将军之父,当年随建元帝一路打过来的开国将领。

    上次这位老将军露面还是肥料出世,那之后大都在庄子上荣养,不常在府上。便是回来住上几日也只喜欢和老家伙们下棋,对江无眠来说确实是个安静邻居。

    最为关键的是,这地方距离京中近一些,路上不算拥挤,一早可以起得晚些,还能在家中用上一顿膳食。

    冲着这点,江无眠心中本就偏斜的天平再度歪斜,一锤定音,就这个了!

    严尚书的山羊胡一抖,唇角上扬,这地方好是好,但是面积也大,面积大,意味着翻修要的钱多,他能吃的也多!

    笑眯眯地和江无眠道:“江老弟,不若聊聊这翻修……”

    ……

    江无眠从尚书府上精神抖擞出来,神清气爽。留身后的严尚书一脸肉疼地算翻修钱,直呼“大亏”。

    选定的宅子大是大,但这地方江无眠都有安排,譬如后院原定的园林,全部整平了改换成演武场,前院的地也不必用来侍弄什么精细花草,换成应季蔬菜,乔木灌木一类也换成能结果的果木。

    严尚书:“……”

    严尚书:“……?”

    严尚书:“……啊?”

    严尚书还在算手底下有什么庄子产出一类,是不是能供与江无眠修整院宅,结果有是有了,就是和他想的不一样。

    江无眠来前还打听了,严尚书家还真有个宅子养果木,多半是金黄杏,少部分是黄桃,养的格外精细。

    走前问过了严尚书,这两种果木他都要点,最好是近两年要挂果的,挪动之后养养根系,不过两年就能结果吃供人吃上一顿。

    严尚书:“……”

    就两棵果木,这能赚多少钱?!还不如给他来个园林订单,过一手就是成千上万的银子。

    一听江无眠要大改前后院,他还激动万分,再听后院演武场,前院种田,他就死了在新任兵部侍郎身上赚钱的意思,最后意兴阑珊送人离开。

    江无眠走前不忘提醒严尚书,那宅院的主建筑几乎不能住人,待到年后早早动工,随后便去酒楼里打包了几样小菜,又切了两条肉回家,预备弄点新菜吃。

    还不到厨房,就见白楚寒在廊下认真看火,锅内正翻滚着雪白羊汤。

    这是冯年送来的第一批货,不多,只有几十头。

    见到江无眠来,他招呼一声,“今岁晚了些,过来做交易的部落少,几十头牛羊已是底线。草原上正在飞雪,大雪堵路,是年前最后一批送出来的货,大多送了锦衣卫和卫所,都督府和其他地方分了一分,这份是兵部送来的,来尝一尝?”

    江无眠左右手上正提着两条肉,腾不出手,直接就着白楚寒的手尝了一口鲜。许是草原上的羊吃得草料好运动足,这肉尝起来竟是少有腥膻,也可能是白楚寒舍得放料,里面掺了辛辣的胡椒味将些微的腥膻味去掉,仅留一点余香,回味悠长。

    “师兄,容我提醒,那胡椒今年仅剩一点,年下还要留着磨粉调香料。”往后再想吃就要等岭南商队上京了。

    白楚寒喝酒一样干了碗中剩下的羊汤,却觉得这点胡椒味根本不够用。

    江无眠:“……”

    香料本就昂贵,胡椒又是贵重之物,这一口怕是吃了一两金子。

    不过今年又多了几个南方小国入京,贸易线有望拓展,不知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热带特产香料,给餐桌再添一抹风味。

    “真腊等地带商队入京,余尚书在给人安排位置,年前应是能开张,倒时去商队中寻摸一二也好。”真腊距离京中过远,只怕这些香料都是炮制好的,想要植株种子只能等崖山商队的商船回来了。

    白楚寒嗤笑一声,“最近南方并不太平,小国入京除了固定朝拜外,怕是有让大周出兵的意思。”

    自从岭南战船用于靖海,附近几个临海小国都注意着大周情况,尤其是他们的商队,一旦遇上打不过的水贼,不往自己家跑,反倒是拼命朝大周过来,打得何等主意,一见便知。

    江无眠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商队获救后肯定要给报酬,水师自己赚的自然是归入水师自己的收入中,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练兵,好处多多,他自然是不阻止。

    “若真是这等主意,我等也不妨利用这个机会,看看能否在当地驻军。”江无眠看着翻滚着的羊肉,低声道。

    白楚寒:“?”当地驻军!师弟真是比自己都敢想!

    第179章 差事

    可若是操作成功, 此事却也可行。

    白楚寒拨弄着炭火,问道:“有何章程?说来一听?”

    江无眠眼睛紧紧盯着锅中上下翻滚的羊汤,挑挑拣拣说了部分, “简而言之, 借块地方做我大周驻外使者驿馆,着部分将士护卫,时间一久, 本地发展起来, 这块地方将会是大周了解周边小国的窗口, 有任何消息可从此处传回。”

    白楚寒一听里面便有文章可做,什么叫“驻外使者驿馆”, 听着好似是质子之流,可后面一提将士驻守, 岂不是要当作大周边防重镇来用?

    此事也有隐患, 若是当地驻军与外国勾结,两方骚扰大周边防重镇的百姓,将会给大周带来诸多损失。再者,边关平日里互相有摩擦,恐是不喜离家前往小国驻守。

    江无眠看火候差不多, 搬起羊汤去日常用饭的地方吃饭, 两人总不能只喝汤, 还是要吃点别的才能饱。白楚寒提着火炉跟在后面, 也盘算着加点什么菜。

    “前儿刚买的菜撕开下锅, 羊肉薄切成片,入羊汤里烫熟。”江无眠想了想厨房剩下的东西, 三两下做好安排,“再去两条街外头的酒寮沽一斤黄酒, 半斤用来做菜,另外半斤烫酒,正适合干冷的天喝。”

    说做就做,白楚寒让小厮打酒去,自己围着江无眠团团转,打个下手再点个火预备炒菜,两个人就配了两道菜,北方米少,最后只好配面。

    菜出锅时,小火温上了酒,羊肉锅子底还咕嘟咕嘟冒着泡,从窗外望去,昏暗天色竟是明亮两分。

    江无眠定睛一看,竟是下了初冬第一场雪。

    今岁的雪来得早,可以说是来得太早了,恐怕今年将会有雪灾。

    雪下的又快又急,待白楚寒将酒提来,不过片刻时间,窗外已是莹白一片,映照得半边天都亮了。

    寂静之间,小厮与白楚寒的亲卫匆匆自廊下穿过,不时传来两声“关窗”“掩门”的喊声。

    江无眠起身站在窗前静静看着这场雪,冷意自窗棂穿过,侵袭到他身上。身后白楚寒提着外袍裹在他身上,一同看着窗外,也是皱眉,“往年里的雪从未在月中下过,再早也是祭拜小年后才落。”

    忽有冷气席卷雪花,如春日梨花一样越过窗口落在人的肩头,白楚寒合上窗户,半裹挟着人回了桌前,“不必多想,今年冷的早,但火炉与蜂窝煤一早备下,这会儿应是无事。”

    两人没再就之前一事讨论,匆匆用过饭各自与手下人通消息安排事务。不论如何,这场雪来得太早,太过出人意外,有些事必然要早早安排了。

    江无眠希望这场初雪最好早早停歇,若真是雪灾砸下来,今年恐是过不好了。

    然次日一早,他醒来时便感到半边寒意自被褥外传来,想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厨房与火炉的火怕不是烧透了。呼吸之间满是白雾,足以可见这场雪的威力。

    这还是点了火炉烧上地龙,只没有做火炕而已。平常人家只有火炉火炕,贫苦人家怕是一样也无,多半住着茅草屋,遇上雪天很是容易出事。

    江无眠扯了扯身上棉被,想着等年后要从岭南订上几床蚕丝被,其他都能随便,但床上四件套不行。

    人一日有三分之一时间在床上渡过,床上用品不好,影响睡眠质量,进而影响人的状态,这是大事!

    本身江无眠幼年时亏损太过,之后习武强身健体,算是勉强缝补好了,但总是与普通人不一样,遇到大雪天,他万分不想动弹。

    一扯被子,白楚寒跟着醒了,先是伸手探过江无眠额头温度,没有高烧起来,心下松口气,将被子往江无眠身上一裹,下床换了衣物。

    他这师弟每逢夏冬时刻,身体总是娇气,不是苦夏就是惧寒,赶到猝不及防的升温降温时,又是一番折腾。

    于岭南时还好,夏日高温有药可解,每日又有鲜果与多种菜品食用,总算是能养出一两肉来,每逢冬日也不至于过冷,时间一长,状态稳定。

    乍然回了北地,干冷北风一刮,再猝不及防下场大雪,白楚寒担心江无眠旧病复发。

    今日还算好的开始,没有高烧没有风寒,人只是比往常更怕冷而已。

    他动作利落,很快穿好衣物去了柴房,提着一小筐蜂窝煤回来,将烧透的火炉点起来,上面坐一水壶,放在床不远处。

    江无眠缩在被窝里,万分不想起床,“雪还在下?”

    若是再继续下去,年假泡汤无所谓,他担心岭南过冬的田地怕是不好,当地百姓房屋是不太担心的,前些年刚换的建筑材料,红砖的保温性比茅草房的要好。

    反而是北地更艰难一些,突然的降温与不合时宜的大雪,雪灾在所难免,今年的节日怕是过不好了。

    即便再不想起来面对寒风暴雪,江无眠也是要做好建元帝紧急召人的情况。

    好在之前的蜂窝煤、火炉和火炕已是在京中铺陈开来,现在不过是查缺补漏,遇到房屋压塌的,待到雪停就派人清理。

    这和兵部还沾边,或者说这是兵部下的五城兵马指挥司负责的内容,作为新任兵部侍郎,他得起来干活了。

    白楚寒拨弄一些碎炭,让火烧的更旺盛,最底下的蜂窝煤已是透出一点红星,显然点着火了。

    他拿过床边的棉衣和斗篷展开熏烤一遍,“大雪转了小雪,今日温度骤降,昨日的衣服太薄不适合出门,得换身衣服才行。”

    江无眠还在慢吞吞穿里面的两层衣服,棉衣是要套在外面的,还要裹上一身外袍,最外面罩上斗篷,五层衣服加起来,格外有分量,好在他撑得起来。

    想到昨日吃的羊汤锅子,他问:“草原上的羊是长毛羊还是短毛羊?”

    吃肉是分辨不出来的,他顶多知道是羊肉,具体长毛短毛必须见到羊才能知道。

    若是长毛,倒是能用来纺织羊毛衫,冬日最适合保暖。

    白楚寒将棉衣递过去,见人套在身上才道:“草原养的多是长毛,冬日的白毛风一起,漫天风雪,能将人和牲畜全埋得干干净净,自然是长毛羊才能越过冬去。”

    白毛风是本地人的称呼,当地风雪大——主要是风大积雪少时,雪未落到地上,狂风一卷,漫天是飞舞雪花,教人看不清前路,容易迷失方向。

    风雪一大,牲畜所在的畜栏压塌卷走,牛羊受惊,大批量乱跑失散,便会导致当地过冬存粮不够。

    而当草原上的粮食不够时,便会有小部落集合向西而来,抢劫边关白百姓的存粮!

    “今年边关难熬。”江无眠笃定道,“温度降得太早太快,大雪来得匆忙,越冬准备也不知齐不齐全。”

    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有个生意想和边关做,恐怕也只有边关才能提供得起这等原料。

    白楚寒没有具体打听,眼下是提这个的时候。两人暂停休假,穿好衣服急匆匆用过饭就去找人商议事情。

    江无眠没喊林师爷,好不容易放个年假,还是让人好好过节再说,何况现在紧急事务是查清京中有无房屋倒塌事件,若是有就看人还能不能喘气,赶紧安排救治。

    一到兵部就见兵部能来的都到了,显然也是急忙忙过来处理这场降雪的。

    兵部尚书石遥见他一到,点了点他的座位,“五城兵马指挥司,黄指挥,你带人好生巡逻,遇见事了就去喊楚知府,让他安排好郎中和地方,好生安置了人。军中粮草再点清楚,不能有一点闪失,做好防水防潮防火的准备……”

    一连安排下去诸多事项,众人领了差事就走,江无眠用桌前纸笔做了记录。

    一般来讲,这些事儿交给左右两个侍郎安排即可,石遥看在江无眠刚来的份上,给他打个样板做个表率,以后做事心中有谱,也好衡量如何处理事情。

    江无眠看了下安排,又回忆一遍今年报上的预算,待人走得七七八八,他沉吟片刻,对石遥道:“今年边关粮草和军饷一早运过去,其中煤炭和火炉不多,棉衣也是寥寥无几,明年是否要多加部分。”

    戍守边关,这些东西必不可少,此外还有冻疮膏一类也是必需品,但他在报给户部的单子上看到的完全不是这回事。

    石遥见左右无人,小声道:“今年军饷按足量拨的。”

    这里面就有说头了。

    不是说往年不拨足了,而是指今年发生的特殊事情,部分戍守边关的军队做了反贼,那这些人的军饷自然被收回,可建元帝还是按足够的人头下拨。

    就看镇西军现在的统领是如何安排了,要将这些钱作为奖赏还是用以找人,再或者是购买炭火这些物资都可,其中操作余地大了去了。

    江无眠再度回忆一番报上去的预算,最多的还是军饷,粮食给足,中间过几道手可能会变为七八成,总归是够吃的。

    这样一来,冯将军方便接管镇西军,在最短时间内安稳军心。

    见他了然,石遥也是暗暗点头,给他介绍兵部情况,主要是认人。刚才领了差事的都是何人,主要负责哪一事情,出了事第一个该去找谁安排,皆是一一道来。

    石遥也给江无眠安排了一样差事:“今岁大雪,京中炭火米粮要保持充足,不若先行去库中清点,待到用时也好调度。”

    这是个好差事也是个考验本事的差事,江无眠有一套查验章程在手,自然是敢于上任担责的。

    “下官自当尽力而行。”

    领了差事,看着风雪中穿行的官员,江无眠叹息一声逝去的年假,揣手去了所属的公署认人勘验去了。

    第180章 雪灾

    接连几日, 大雪未停。

    江无眠早早清点好过冬所需的物资,该是分配到哪条街道哪个坊间的,心中皆有成算。

    都是年关底下了, 再出什么雪灾房屋倒塌事故, 从上到下挨骂。受灾人一多,兵部连带本地知府一撸到底,全去岭南过活吧!

    就连两个阁老都接连派人嘱咐, 必要时刻宁要先安置了人, 再去清理街上积雪。

    朝中放出消息, 待到雪停,无家可归之人可在西城慈济院暂先安置下来, 又向四周征调了部分建材,若有需要, 可在官府铺子中买些材料回家加固房屋, 另外要时常扫落屋顶积雪,以免出现事故。

    一连七日,兵部没有停下巡查脚步。

    江无眠正在分配工具,清查仓库损失,部分工具修补一下还能投入使用, 部分就要回炉重造, 当然, 大多数是折旧卖给相熟的商人, 包装一下还能卖到海外或者北边去。

    “大人, 尚书大人有请。”一小吏忙来告知江无眠,“降温降雪来得太快, 城外有部分街道来不及处理,各国要朝拜进宫的路道正待人去忙活。年底天子与民同乐, 城楼上正在加固,城底下还没个路数。巡逻人马安排也出现冲突,正要调军防护,主要是鸿胪寺那边的人闹出的乱子。尚书大人请您去前堂一块拿个主意。”

    大大小小的事儿堆在一起,兵部尚书也是闹心。另外一个兵部侍郎要负责得更多,车架马厩军械此类的皆要人勘验核对,忙得脚不沾地,大冷天里跑出一身汗来。

    江无眠边走边算,近来事情繁多,偏生赶上人手短缺,京师大营的主事人不在,换了副将统帅,城外的安危暂先不必担忧,目前是城内一片乱象。

    街道清理好说,调遣力士在前面开道,花钱找人在身后跟着铲雪,这几日没有晴天,不必担心积雪融化,趁着气温低,可将积雪拉到城外,算是给百姓创收。

    最麻烦的是天子与民同乐,今时不同往日,刚经过一场叛乱,建元帝最好露面安抚人心,同时向他国使者彰显天子气度。

    这样一来自皇宫到城楼上一段路需清理干净,路上着人把守,雪天路滑,还得铺个地毯以防万一。

    雪仍旧未停,穿过廊下,江无眠看着每日有人打扫也落下的层层积雪,吩咐身后人,“茶房的石蜜姜汤莫要停,多多放姜,前日送来的羔羊宰杀好了?放葱姜萝卜熬煮,之后一人盛上一碗。”

    商议事情没完没了,等他出来估摸着要过午食,眼下备上,等会儿正好能喝。

    他用的全是兵部分下来的,说白了,这是年假上班给的福利,总不能让人不吃饭就干活是吧。

    跟在身后的小吏拿了牌子去厨房,和掌勺师傅说了情况。

    近来几日,小吏来的次数比以往都多,拿的还是江大人的牌子。厨房的人一到做饭时刻都要朝外看着点,今儿是不是又点了午食。

    果不其然,小吏顶着风雪匆忙过来,张嘴便是江大人的安排。

    厨房的人不嫌繁琐,美滋滋地接下任务,这些东西锅灶上自然会有多余的,大人们吃得好了,自然有自己的一份。

    江无眠一入前堂,就见几司主事全在,另一兵部侍郎也朝他远远打了个招呼就被兵部尚书揪着吼了一通,被吼的人也不发怵,声调更高地扯着嗓子压回去。

    “没人!说千道万的,就是没人!慈济院已让人接管,炭火棉被充足,收缴的东西全派发出去,但人手不足!”

    京中一场大乱下来,折进去的人也不少,加上有些陈年积弊,他是把手里的能用的人全调动起来,这还没到年关,天子还要与民同乐呢!

    江无眠边走边道:“大人,趁着现在雪小,让有能力出人手的跟着一起清理,每清理部分地区可换取部分木炭煤炭,若是出力较多的还可换火炉。”

    总之是想方设法动员一切人力物力,保证这场雪灾不会造成大范围的不良影响。

    尽管以当前的情况而言,这种可能性极小,他们只能尽力而为。

    石遥听到这话仍是眉头不展,“这一方法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还有人趁机提价,抓了几个仍是不止!”

    每逢灾前总有人囤积货物,等之后物资短缺时高价抛出。

    兵部大牢关了几个以儆效尤,可利润当前,贪婪之心无止境!

    “户籍,利用户籍限制。调动户部的人过来登记,每人每份多少木炭,十二岁之下孩童另有米粮补贴,三岁之下幼童米粮减半,补贴给孕妇以及三个月内有过生养的母亲。”

    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身份证限购政策,限制某些商家的倒买倒卖。

    “有人在城外搭建粥棚,勉强够人撑过这几日。目前粮食算不得短缺,要紧的是炭火和雪灾事故。”刚从城外回来的右侍郎正了正衣领,一改刚才对吼的狰狞模样。

    冬日苦熬不过去,最为主要的是天气太冷,失温后冻毙在路旁,风雪一掩盖,难以分辨雪下是否有尸体。

    清扫时的一大障碍便是来源于此,另一问题是压塌的房屋不好清理,底下有活人也会因耽误救援时间活活冻死或是闷死,奈何人手不够,的确巡查救援不过来。

    江无眠说的方法倒是能用,短时间内应是没有问题,可时间一长,炭火储备难以为继,一旦断了供给恐生事端,万一激起民愤更是无解,兵部上下都要以死谢罪!

    石遥表情淡漠,“限制数量,保证人的最低生存需求即可。乱世用重典,天灾之下也是如此道理!”

    “库中还有多少余存?留够底线,其余列成册子,算出最低用量,尽可能多撑上一段时间。年关前务必处理好!”

    江无眠根据库中余量和每日消耗算了算一家合该发放多少炭火,又让人去库中拿了清道的工具,之后取了还要归还。

    此外还有一些用不到的破旧棉衣与被子。石遥找人凑了一凑,家中人多每年都做新衣的人家皆是拉来几车,江无眠一并加在物资表上。

    和铺路一样,清扫多少距离的雪路能换多少物资,不太要求速度,只求路面无雪,此等方法先行在主干道实行。

    江无眠每日睁眼就是算物资,今日消耗多少,又有多少人家添了捐赠,加加减减调度一番,保证有基础的供给。

    眼看雪花已是停了两日,江无眠数着库内的物资,看到将要见底的草药,心中顿时掀起波澜,“雨雪灾害过后的疫病不得不防!”

    岭南常年用药,平日里喝的凉茶不断,家家户户都有存储,有个头疼脑热先喝一碗再去看郎中。

    北方没这个环境,多半是随便吃点药草挡事,家境好的找郎中开药,一般不会存储药草。

    就算平日里的药房有存储的,最近大雪封路,草药已是消耗得七七八八,只怕也是见底。

    念及此,江无眠唤小吏来去给石遥提个醒,注意雪后防疫!

    雪后气温回升,很是容易爆发疫病。前几天受冻,人的免疫力降低,病毒卷土重来,风寒高烧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首个需要提防的便是慈济院等接济大批量难民的地方,人多,免疫又不够强,很容易集体爆出疫病来。

    石遥茶都没喝两口,赶忙找来江无眠,若是爆发疫病,干活的还是他们兵部!

    “此事不太好做。”江无眠手上册子还未放下,先给石遥解释道,“传播疫病的源头是尸体,先将尸体聚拢焚烧,撒上石灰消毒掩埋。人与牲畜的排泄物也都需要集中处理,有沤肥之处倒是不担心此事,最为重要的还是前者。”

    天气一回暖,尸体就是个大型细菌温床,什么都要发酵,正常的健康人都扛不住,何况是大灾之后的百姓。

    每日要检查是否慈济院内是否有生病之人,这些人需和普通人隔开,尽快阻断传染源。

    石遥一听涉及到的方方面面,深觉花费太大,他们兵部今年的花销已经见底,实在不够了,必须加钱!余尚书那抠门鬼若是不给钱,他就去找陛下抱着大腿哭!

    户部余尚书此刻正在安排年关事宜,年底建元帝要上城楼与民同乐,同时展示一下他这个皇帝做的好好的稳稳的,其他小国最好熄了不臣之心。

    这就对礼部和户部提出了挑战,礼部还好,他们主要出方案,但户部可实打实得出钱啊!

    方案做得好又能如何,户部出不了钱还不是得改!

    若说这件事还有得商量,那兵部的要求就是说一不二,一丁点折扣都不能打。

    原生余尚书还在纳闷,今年为何没像往常一样看到兵部尚书的死缠烂打。

    按照往年情形,若遇到这等雪灾,石遥应是上门堵人要死要活地伸手要钱,谁知这会儿没了动静,让人心中七上八下,怪心惊的。

    谁知刚生出这一念头,石遥带着他不能拒绝的要求上门来了。

    简而言之就八个字,给钱给药。

    余尚书:“……”还不如像往年一样要钱!

    余尚书看了一眼单子要求,还未细看便弹了一弹纸张道:“江侍郎的主意?”

    上面字迹格外有个人特色,记录方式也是自岭南传过来的表格样式,一眼过去开支明确,最后总额也是一目了然。

    “施粥棚中添一锅御寒药物,一棚仅是小事,可十个粥棚,熬煮五日不断,炭火费用不菲。”

    石遥张嘴便顶了回去,“这会儿用柴火炭火,总好过疫病传染后大规模花钱吃药来得好,这都要年关了!”

    年底下就是天子出面了,万一有丁点闪失,他们两个也不用活了。

    余尚书只是下意识抠门,但没说不给,还是批了条子让人开库房调度草药驱寒,还让掌管京中田地铺子的小吏给人腾出了部分地方安置疫病之人。

    反正这些别院都是收缴上来的,不花钱,他乐得做个顺手安排。

    京中快速又不失平稳地处理了这场雪灾,京师内外不见民怨民愤,反而多是感念今年官老爷大义的声音。

    眼看就要过个安稳年,京外却是又来了不止一批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