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郭家荣从施工地回到庆男村。

    想到朝思暮想的女人随随便便就趴在别的男人的后背上, 越想越生气。

    他原本不屑于用些手段,现在想想,还不如早点用了, 省得她勾三搭四, 若是真成了别人的人, 那他就不好办了。

    他在家闭门不出, 整日盘算着,想来想去, 还是要从苏嫦娥入手。苏嫦娥是苏蕊的继姐,也看苏蕊不顺眼, 俩人要是里应外合, 应该会有法子整治苏蕊。

    郭家荣说做就做, 让人找了苏嫦娥过来,俩人窃窃私语两个小时,最后想到主意要逼苏蕊一次。

    苏嫦娥临走前说:“她过得不好, 我可以帮她。但她过得比我好,那就不行。”

    郭家荣说:“你就是嫉妒, 想要展现从没有过的优越感。等她嫁给我, 你保准会更嫉妒。”

    苏嫦娥听到些郭家的风言风语, 一改往常的巴结,笑道:“哈哈,那我就等着嫉妒。”

    郭家荣拿到痴傻家的联系方式,迅速写了封匿名信。

    要不是苏嫦娥告诉他,苏蕊的对象是个劳改犯, 他还犹豫着敢不敢得罪人家。没了后顾之忧, 他托人把匿名信送到痴傻的家里。

    能帮着苏蕊对付痴傻的只有他,到时候他带人过去, 苏蕊在他和痴傻当中只能选择他。

    郭家荣心里有千万种想法,等到苏蕊到了他的手心里要怎么对付她。想到她绝美明艳的脸蛋上流满泪水,那种惊心动魄的刺激,让郭家荣更是想要得到她。

    他在家中无所事事几日,成天白日梦,等待痴傻一家动身的消息。

    万万没想到,自己算计别人的同时,也被别人拿捏住了。

    郭庆旺听到一些风声,想要到县里找人走动,这天上午提着奶粉饼干正要离开,忽然他听到院子外面有年轻女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郭家荣从床上弹起,扑到窗户边看到过来的女人,这人不是别人,是他父母打小给他定亲的对象,按理来说,还得叫声妹妹。

    对方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是干亲家领养的姑娘,从小刁蛮任性,是被惯着长大的驴脾气。

    她不光一个人过来的,还把爹娘哥哥们也带来了,站在院子门口大骂郭家荣是个负心汉,上次亲了嘴就不再去找她,让她独守空闺。

    郭家荣怒极了,从屋里跑出来说:“谁跟你亲嘴了?”

    丽娜说:“就是你,你自己喝多酒不记得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还睡在我边上了!我现在肚子没起来,等我肚t子起来再来找你,我不要脸你也别要脸了。”

    郭家荣发觉不少人围了过来,都是看热闹的。庆男村光棍多,难得有妙龄女人过来,一个两个目光都直了。

    丽娜在他家前面大闹,她爹娘虽然觉得丢人但也管不了。女儿要是肚子大了,一辈子不就完了吗?

    后来郭庆旺出来,两家人一碰头,要么郭家荣娶她,要么她报警抓他!

    郭家荣又想拒绝,郭庆旺先给他一个耳光,扯他到屋里问:“你到底有没有跟她睡过觉?”

    郭家荣支支吾吾。

    郭庆旺恼火,又给他一个耳光:“说实话!”

    郭家荣半晌,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天喝多了,谁知道是她啊。”

    郭庆旺已经焦头烂额,不顾郭家荣的拒绝,干脆把亲事定了下来,逼着郭家荣去打结婚证。

    丽娜得意地靠在门框边上,看着傻眼的郭家荣,鼻子里出气说:“要不是我大舅,你爹能当这么久的大队长?我劝你知足吧,等跟我结婚了,再让我大舅给你安排个好活儿,这辈子你都妥了。”

    郭家荣受不了她高高在上的态度,垮着脸说:“外面那么多人,你开口就是跟我睡过,你还要不要脸?”

    丽娜厚着脸皮说:“我又没说谎,能得到你不要脸也行。这次你要是不跟我结婚,到时候我还来闹你。就算你有了媳妇孩子,我也不会让你安宁!”

    郭家荣被她骚扰的受不了,再加上郭庆旺的确需要丽娜大舅的帮扶,于是打完结婚证,俩家人定下婚期,没几天的功夫就把酒席彩礼准备上了。

    ***

    小坝村。

    “我就说你不是个享福的命!”

    苏玉琴知道郭家荣马上要办喜酒,怒道:“让你抓住你不抓,你这辈子就是个穷命。”

    苏蕊盘腿在小炕上拧铁丝卷门帘,报纸丝成条状缠绕在铁丝上,上下钩子一个扣一个,坠挂在那里像是串成的珠帘。

    夏天忙,没工夫做,屋子里老有蚊虫进来。赶上农闲,她干脆提前把报纸门帘卷好,等到暖和过来直接给挂上。

    看她爱答不理的,苏玉琴就来气。又站在门口骂了几句,喋喋不休地走了。

    郭家荣结婚虽然没有请她,她也想着过去巴结巴结,到底是大队长的儿子,别因为苏蕊把人给得罪了。

    要是单记恨苏蕊倒好,要是把她们全家记恨上那就完蛋了。

    苏蕊等她走了,小脸一下变成八卦兮兮的。

    “他怎么突然要结婚啊?”

    苏红佩套着顶针缝棉鞋垫呢,使劲戳着厚底子说:“听说是跟那姑娘不清不白的,那姑娘直接找上门大闹特闹。他爹要面子,也有求人家,干脆就把婚事提前了。”

    “嚯,那他可真不是个东西。”一边追求着自己,一边跟别的姑娘搞在一起。

    她记得书中也有郭家荣的剧情,知道那位丽娜姑娘也是个浪荡人,后来给郭家荣没少戴绿帽子。现在想想,他也是活该。

    一周后。

    郭家荣结婚当天,苏玉琴带着苏嫦娥去了酒席。

    苏蕊兢兢业业当她的村干事,走访村中孤寡老人。

    眼瞅着寒冬到来,房顶修缮、取暖、粮食都要准备足了,绝不能让小坝村出现被饿死或是冻死的老人。

    苏蕊拿着笔记本,用新钢笔在上面书写。要不怎么说方池野会来事,那天回去以后说要给她送两瓶墨水,结果小战士送来的不光是墨水,还有两个笔记本。

    白色封面写着“先进”“拼搏”倒是让苏蕊很喜欢。

    知道郭家荣在隔壁村办喜事,修路干活的庆男村人不少都请假去参加了。赵阿姐因着工作原因也要去。

    苏蕊要把检查完的工作报告给赵阿姐,想着她肯定会吃过午饭再回来,偏偏等到十一点来钟,赵阿姐和几个人表情都很凝重。

    “苏蕊同志,你可真是命好啊。”黄蓓是知青落地扎根的干事,脸胖鼻梁有颗痦子。整日与这个好、跟那个好,全是多嘴多舌的婆娘。

    “这话怎么说?”苏蕊站起来跟赵阿姐打了招呼。奇怪自己才被苏玉琴骂了命不好,怎么到黄蓓嘴里就说她命好了?

    黄蓓满脸都是兴奋,看到苏蕊感兴趣,当即拉着她坐在办公桌另外一头说:“郭庆旺被抓啦!郭家荣结婚的炮竹还在放,就有公安同志到场,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铐上手铐。”

    苏蕊大惊:“为什么抓?”说着她看向赵阿姐,赵阿姐颔首笑了笑。

    苏蕊明白了,应当就是赵阿姐检举的事情落实下来了,这也太赶巧了!

    黄蓓在边上兴致勃勃地说着当时的场面,还说郭家荣的新媳妇家里也出事,说是家中舅舅贪污腐败,早就被控制了,跟郭庆旺一样都是集体的蛀虫。

    苏蕊问:“那郭家荣怎么样?”

    黄蓓奚落地说:“能怎么样?要是有他的事早就跟他爹被抓起来了,八成他爹贪污受贿没告诉他,他也被蒙在鼓里。不过你还是命好,万一你跟他——”

    苏蕊冷下声音说:“别老是把我跟他说在一起,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也是个当干事的,是位稳重的大姐,何必老是把话带在我头上。”

    黄蓓怔愣了下,随即讪笑着说:“我也就是说着玩,你别往心里去。我见你好,替你高兴。绝对没有别的原因。”

    苏蕊说:“没有最好。”

    赵阿姐在对面说:“我有个好消息。”

    苏蕊喜欢跟赵阿姐说话,不喜欢黄蓓,起身来到赵阿姐面前说:“什么好消息?”

    黄蓓想要抢着说,想了想又咽了下去。她知道消息是什么,见苏蕊不跟她八卦,起身说有事走了。

    苏蕊转头看着她离开,小声与赵阿姐说:“这样长嘴多舌的人也能当干事?”

    赵阿姐也挺无奈的:“她有初中学历,又是知青办代表扎根农村的先进榜样,组织直接安排的工作,好鼓励其他知青扎根。”

    黄蓓头两年刚来时,那简直把村头当做根据地,整日里跟老太太嚼舌根,说些有的没有。

    后来被赵阿姐连番敲打,唯恐她把工作的事情到处宣讲,破坏基层干部的形象,如今就让她负责精神文明宣传工作,写写大字报、念念广播之类的。其他的各家各户的工作都不由她做,免得将人家里的隐私说出去。

    苏蕊想着以后跟她远着点,省得前脚跟她说了什么事,后脚就被宣传出去了。

    郭家出事,光是这件事就能让黄蓓到处宣传好些日子。

    赵阿姐让苏蕊坐下,笑盈盈地递给苏蕊一份文件。

    苏蕊看着红头文件不禁紧张,打开后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惊喜地说:“这是要重建小坝村基层组织,以后小坝村和庆男村、义望村不再统一由大队部管理了?”

    赵阿姐说:“以后咱们小坝村有自己的村委会,会由自己村里的同志担任村委书记,直接跟乡里对接,不再归其他村子的人管。”

    这个消息真让苏蕊高兴,三村合并本就是容易偏心眼,谁不为自己村子多着想呢。

    郭庆旺总把“人不为己天地诛”的话说来说去,现在好了,郭庆旺别想再对小坝村指手画脚。

    “那村书记的人选?”苏蕊笑着看向赵阿姐:“赵书记?”

    赵阿姐颔首:“乡长亲自任命的,还需要公示三十天。她说我这些年工作做的不错,不将个人情绪放在工作里,她都看在眼里。”

    苏蕊真心替赵阿姐高兴,当年三村合并要不是庆男村的人多,投票占了大头,指不定大队长的人选是郭庆旺还是赵阿姐呢。

    比起郭家的坏事情,苏蕊更喜欢听到这种好事情。

    从办公室出来,苏蕊回家的路上,听到不少八卦。都在说郭庆旺的事。

    这下真是让她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快村子里的人全都知道了,一个两个仿佛亲眼见着似得。

    村委会重组是件大事,苏蕊没有声张。

    回到家,看到院子里有不少礼品,不由得眼皮子又跳了起来。

    当听到院子里痴傻呼喊的声音时,苏蕊觉得天要塌了。这下子该不会要跟她动武了吧?

    脑子里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方池野给她的电话号码。

    “苏蕊!苏蕊!”痴傻看到苏蕊回来,从院子里头冲到门口,跳脚喊:“回来,回来!”

    傻子才回去呢。

    苏蕊要回办公室给部队打电话,要是赵阿姐在那更好,可以帮她抵挡一阵。

    “苏蕊!苏蕊!”痴傻还在后面跳脚大喊,引得左右邻居出来张望。

    苏蕊正想跑,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说了声:t“苏小干部。”

    苏蕊当即宕机,站在原地咔咔咔转头,院子里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方池野。

    他怎么会在这里?

    痴傻浑圆高大,站在方池野身边却像是小鸡见到老鹰。弯腰缩脖,眼珠子不敢直视他。

    跟着方池野出来的有痴傻的双亲、媒人和苏力等人,唯有苏嫦娥不在,也不知是不是惧怕再次提亲的痴傻看上她。

    苏蕊静静地望着他。

    方池野微微点头。

    苏蕊的心一下定了下来。

    不用痴傻催促,她自个儿走进院子。没等痴傻想要凑上来,他的双亲、兄弟们还有媒人纷纷上前阻拦。

    苏蕊看到地上摆放着瓜果梨桃,还有香肠干货等物,明知故问道:“这些是要做什么的?”

    痴傻的爹娘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大哥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走亲戚正好到你家,我弟非要看看你也就顺路过来了。要、要拿走的。”

    苏蕊又看向方池野,方池野笑了笑。

    苏蕊知道肯定是她不在的时候,方池野敲打过他们。不然,凭借凶神恶煞的兄弟们,她今天跟她爹俩人也无力应对。

    痴傻一家也是冤枉,痴傻这两个月回家天天在家闹腾,不吃饭也就算了,还往河里跳,非要娶苏蕊。为了拦着他,还砍伤了两个人。

    前儿听说苏蕊找的对象不是军官而是劳改犯,他们一家又动了念头。要不是她如今当了小干部,不好动手,只能带着礼品上门来给些压力。

    万万没想到他们前脚进苏家的门,后脚就有部队首长过来做客,他们是半个字不敢多说,只能在心里怒骂那个给假消息的人,下辈子通通当鬼子去。

    “既然你回来了,正好不需要转交给别人了。”方池野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两封信封递给苏蕊:“这是叶同志托我转交的。”

    “你认识叶迟放?”苏蕊当即木在原地,僵硬地伸出手接过信封。

    方池野看她脸色不好,体贴地帮着圆了一下:“也不熟。”

    苏蕊小心地说:“他在里头挺好的?”

    方池野当她说的是部队,颔首说:“表现优异。”

    苏蕊唇角抽了抽,得,这下说不定真会提前释放了。

    苏蕊打开信,里面没写太多内容,不过是些最近看了《钢铁是怎样练成的》的心得体会。

    另外一封信封里东西就多了,里面有两张豆油票、五张一市斤的商品粮粮票、还有半市斤香油票、两张全国通用细棉布布票。

    痴傻男子一家见到苏蕊跟对象感情好着呢,板上钉钉那位是军官。忙推说还要去走亲戚,推搡着痴傻男子离开。

    院子里一地的东西又被拿走,苏玉琴心疼的要命。转头看到苏蕊手里这些商品票,眼睛都不会打转了。农村最不缺的就是瓜果梨桃,反而商品票精贵,平时难得发两张下来。

    “人家这样对你,你还要动不动就把人家踹了吗?”方池野低下声,用苏蕊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苏蕊抖着小手说:“这些他是哪来的?”

    方池野说:“发的。”

    苏蕊惊愕:“福利待遇这么好?”

    方池野说:“当然,全国一等一的好条件。”

    苏蕊闭了闭眼,靠。

    方池野细心地问:“你怎么不高兴?”

    苏蕊强颜欢笑说:“他”

    方池野说:“他很好。”

    苏蕊不知为什么,听到方池野说到叶迟放的事,觉得自己心里酸涩难受。她跟方池野又没什么,他也不过是顺手帮个忙。

    “谢谢。”苏蕊想来想去不知说什么。

    方池野留意她的神情,有些迷惑。

    苏玉琴赔着笑脸走过来,还没说话,苏蕊迅速地把商品票塞到口袋里,歪着脑袋瓜瞅她。

    苏玉琴:“”这个吃独食的。

    方池野忍住笑意,转头对苏玉琴说:“我刚说的话——”

    苏玉琴假惺惺地说:“包办婚姻是封建余毒,见她跟叶同志感情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肯定会支持自由恋爱,以后谁再上门提亲,我全都给打出去。”

    方池野又看向苏力,眼神从他后腰的镰刀掠过:“叔,你要相信党和部队不会放任任何强迫行为的发生。过激伤害要付出刑事代价,到时候你保护的人反而会因你难过。”

    苏力憨厚地说:“谢谢你了,方团长,我以后知道了,要找党和部队撑腰。”

    “她有我电话,可以随时打。”

    方池野不管苏家人的震惊,抬手看眼时间,他临时过来还有别的事务要忙。

    苏蕊送他出来,走之前见他跟苏红佩点了点头。

    苏蕊跟他一起走上石头小路,等到离家远了,问他:“你跟我大姐认识?”

    方池野不卖关子说:“苏红佩同志见到痴傻一家进到村子里,先一步找到赵阿姐要了治安室的电话打过去。”

    苏蕊不知道自己的照片已经在部队红了一圈,得知她家有事,值班战士第一时间将消息转告给方池野。

    苏红佩也算歪打正着,找对了人。

    他俩刚离开,苏嫦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得知方团长还没走远,追了上来。

    苏蕊站在方池野边上,看苏嫦娥涂着红嘴唇一步三扭的过来,想要掐死她的心都有。

    苏嫦娥没发现苏玉琴脸色不好,追过来先跟方池野问了声好,接着又问他:“方团长,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方池野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你说。”

    苏嫦娥自然问的是她对象,战欢。

    “战欢?”方池野迟疑了下,反问她:“你确定是军官?”这个姓氏在北方不多见,反倒是最近要押送过来的劳改犯里有一个姓战的。

    苏嫦娥说:“对,副连长呢。”

    方池野见她说的如此肯定,便回答道:“没有,我的部队没有任何一位姓战的同志。”

    苏嫦娥急了,原地跺着脚说:“肯定在你部队,你再好好想想!”

    方池野感觉不悦,他手下有哪些军官他一清二楚,这些都是在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位置,他怎么会记错遗忘。

    苏蕊拦着苏嫦娥说:“不是就不是,你再问问你对象。有些部队都是数字标号,兴许记错了。”

    方池野沉声说:“如果连自己的部队编号都记不住,这个兵不如不当。”

    苏蕊冲他挤眉弄眼,让他赶紧走,免得又被苏嫦娥纠缠。

    方池野见她神态灵动,不免装聋作哑,硬是让苏蕊挤得脸要抽筋了才施施然地离开。

    刚走两步,听到苏蕊喊道:“欸,回头给你谢礼。”

    方池野笑道:“拭目以待。”

    苏蕊嘟囔着说:“还拭目以待,我能送出花儿啊。”

    苏嫦娥冷冷地盯着苏蕊说:“你什么时候跟方团长这么熟了?郭家荣该不会说的真的吧?”

    苏蕊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跟他是一丘之貉,他什么下场你也小心点。”

    俩人前后脚回到家,苏红佩紧张地看着苏嫦娥,小声说:“打听到了吗?”

    苏嫦娥不给她好脸色:“关你屁事。”

    苏蕊推着苏红佩进屋:“你别理她,她找了个傻子当对象,自己部队编号都记不清,白让方团长挤兑了。”

    苏嫦娥说:“你别得意太早,我现在就写信好好问问他去。”

    苏嫦娥气恼进屋,撞见欲言又止的苏玉琴:“怎么了?”

    苏玉琴觉得苏蕊的对象不对劲,今儿感觉不像是当劳改犯的,哪有当劳改犯的能支使动首长帮忙。

    她越想越不对劲,可见到苏嫦娥的脸色,苏玉琴又把话咽下去。

    苏嫦娥趴在饭桌上写信,想了想只当对方以为她条件不好对个人信息有所隐瞒,又将新照的照片夹在信封里一道寄了过去。话里言间对战欢多了催促,让他尽早过来见一面。

    一连郭家荣和痴傻的事情被解决,苏蕊容光焕发。特意给自己冲了半缸红糖水抱在怀里,坐在小炉子边上挑挑选选碎花布。

    说了要给方池野礼物,花钱买是不做考虑的,跟苏红佩商量着要做手工礼物。

    苏红佩前儿得了陈海盐送得一副线手套,苏蕊觉得不错,想着给叶迟放做,又怕他劳改不方便。想着给方池野做,部队应当有发,想来想去一拍大腿,得,宝贝宝贝自己,给自己做吧。

    苏红佩见她琢磨着,出主意说:“要是怕耽误干活,不如送棉帽子。冬天北风吹得脑仁疼,有棉帽子就不会了。”

    苏蕊觉得靠谱,人家给了那么多商品票呢。她不管以后踹不踹了人家,也得回个礼。

    不过要是以后不处了,商品票得原封不动还给人家,肯定是不能用的。所以大礼不必,给点合适的小礼物就成。

    至于方池t野,那天在小木屋她看的清楚,浑身上下全是部队发的,连袜子也是深绿色

    袜子上面、腹肌下面她没敢看。

    苏蕊不知道部队会不会发裤头,应当会有。要不然洗完衣服一片绿中姹紫嫣红的裤头那就太美妙了,哈哈。

    思前想后,苏蕊决定给方池野缝一对鞋垫,怕礼物轻,又在上面费劲巴拉绣了两朵红艳艳的牡丹花。

    这样藏在鞋里,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偷偷穿着就好啦。

    这几日忙完回家,苏红佩总能见到苏蕊埋头苦绣鞋垫子。

    “再点上几滴花露水,保管一穿鞋能把他香迷糊了。”

    苏红佩在边上一言难尽。要说方池野是人间四月天,她的宝贝妹妹就是东北地三鲜啊。

    第22章

    她一连半个月忙活, 总算将鞋垫和棉帽做好。

    等到要送过去,治安室的小战士告诉她方团长执行任务去了。

    眼看着天要下雪,苏蕊不免担心几分。

    又想到方池野强壮的体格, 又放下心, 眼前浮现那日的片段, 差一点又给自己来个嘴巴子。

    小战士见她阴晴不定, 随时会切换成抽风状态,忙跟她说:“明天方团长就回来了, 要从修好的爱民路上走,你可以看到他。”

    爱民路就是苏蕊参与修建的水泥路。

    苏蕊不好把礼物直接给小战士, 从治安室离开, 便在第二天到了爱民路上。

    爱民路是双车道水泥路, 修好以后一半在养护,另外一半已经通车。

    苏蕊扛着铁锹挎着筐觉得很骄傲,这也是她的劳动成果。

    郭庆旺那日被抓后, 没隔几天就被查出贪污受贿和挪用公款的事情。庆男村的人不再趾高气昂,这些天干活都是谨小慎微, 与从前大不一样。

    到傍晚五点来钟, 天幕青黑, 逐渐暗淡。

    一道明亮的车灯从远处驶来。

    准备回家的人们在路口纷纷站住脚,往路那边看去,只见一队军车开到面前停下,车上跳下上百名全副武装的持械军人。

    苏蕊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从前在电视上也没看到。

    苏蕊跟其他人一起不由得往路边躲了躲, 就怕枪口不小心晃到自己。

    前面领头的军吉普轮胎上满是泥泞, 也不知道开了多远回来。苏蕊低头看眼竹筐里的礼物,这下感觉更不好送出去了。

    “啊!你看他们的衣服, 是劳改犯!”

    苏蕊当即抬头,跟苏红佩等人掂着脚往队伍里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四五十名戴着手铐的劳改犯,被蒙住头眼,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起等待发号施令。

    有战士站在前方命令他们摘下头套,其中有名神经紧绷的劳改犯,大叫一声:“到刑场了,要杀人了!”

    他拔腿就要往围观群众当中跑去,苏蕊等人吓到躲无可躲,仓皇间,一声枪响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在空荡的山间回响。

    想要挟持人质的劳改犯被方池野拿枪冷眼指着,他感受到方池野身上的煞气,这是真见过血的。

    方池野身上的冷峻让劳改犯胆寒,嘴唇止不住哆嗦,下一秒被方池野的枪顶住额头:“敢跑?”

    劳改犯僵在原地,知道自己但凡再动一下,迎接他的就不再是冲天鸣枪。

    他拖下去了,留在原地一摊水渍。

    “全部戴上脚镣。”

    “是!”

    方池野掩下眼底的狠厉,不经意间对上不远处苏蕊一张惶恐的表情。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枪,无声地说了句“别怕”,随即快速回到队伍里,指挥战士将所有劳改犯进行最后交接。

    等他离开后不久,跟在方池野身边的警卫员跑过来,跟妇女们解释:“大家不要担心害怕,这批劳改犯手上没有人命官司,绝大多数是偷鸡摸狗的。都是即将要刑满释放人员,倒时会遣送原籍,还请各位大婶大娘们放心。”

    “那刚才为什么跑了一个?”有人问。

    “是别的单位的问题,不是咱们的问题,别担心。”

    听到警卫员的保证,苏蕊她们算是放了心。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在说方池野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声,拔枪冷酷肃穆,跟平时温和的他截然不同。

    其他妇女们交头接耳,都觉得人不可貌相,上过战场指挥过战斗的人实在厉害。

    苏蕊闻言说:“他那是对待敌人秋风扫落叶。咱们不是敌人,自然会春风化雨,和蔼可亲。”

    苏红佩偷偷看了她一眼,笑着附和道:“人民子弟兵为人民,没做亏心事,怕个什么。”

    这话得到妇女们的认同。

    原本亲眼见到方池野拿枪对人的样子让她们感到恐惧,但是说来说去不也是为了老百姓的安宁么。老百姓最不应该怕的就是部队官兵。

    她们回到小坝村,修路的工作已经结束,年根低下准备过年的柴火年货,剩下的等过完年再说。

    赵阿姐每年这时候都会分派一些零散手工工作给大家,谁愿意做谁做。

    到了晚上,妇女们听着广播齐齐聚集在碾谷场上,还以为又跟往年一样,要给她们介绍手工工作,没成想得来天大的好消息。

    “政府推行男女同工同酬开始,人民公社给咱们妇女同志每人下发的是十工分,而郭庆旺连续两年中饱私囊,只给咱们八工分,另外两工分全都揣到他个人口袋里。”

    赵阿姐的话一下让妇女们炸开锅,郭庆旺真不是人,在她们面前吆五喝六的,背后还贪污她们的血汗钱!

    赵阿姐把两年工分记录情况递给苏蕊,让她给大家念了一遍。挨家挨户的工分都在上面,如果没有异议,明天将会按照上面的工分给大家进行补贴。

    苏蕊简单过了眼账目,见上面有统计部门的红印章,知道错不了,于是按照赵阿姐的吩咐开始挨家核对。

    赵阿姐办事妇女们都放心,信不过郭庆旺还信不过赵阿姐啊。再说还有公社干部跟着一起监督,务必要把老百姓的血汗钱返还到手里。

    大家排着队在上面确认签名,就等明天相关部门把她们的钱还回来。

    苏蕊晚上回到家吃过饭,大概估算自己能得到一百来块钱,越发的高兴。

    隔日清晨,秋霜落在野草上白蒙蒙。空气中漫布清冷的气息。

    苏蕊还在鸡窝里找鸡蛋,听到石头路上有人经过。

    宋大娘等人路过苏蕊家,还不忘喊她:“快去领钱啊,不瞒你说,我都没睡好觉。”

    苏蕊眼皮下面挂着淡淡的黑眼圈,大言不惭地说:“我睡的可好啦。”

    苏红佩塞给她一个地瓜,又往她兜里放了个水煮蛋,拍拍苏蕊催促道:“你快去给赵阿姐帮忙,我收拾一下就来。”

    “好。”

    苏蕊还当宋大娘她们去的早,到了碾谷场看到碾谷场已经有不少妇女同志排队了。

    而碾谷场旁边停了辆面包车,郭家荣一脸憔悴地蹲在面包车边上抽烟。

    他看到又有人来了,赶忙把烟头扔在地上碾了一脚,拿着一张纸冲上来。

    苏蕊吓一跳,几天没见郭家荣整个人瘦一大圈,面色蜡黄、缩脖驼背,一点没有从前的意气风发。

    他见到来的是苏蕊,怔愣了下,听到面包车里有刺耳的咳嗽声,赶紧回到面包车边上说了几句。

    不大会儿功夫,郭庆旺戴着手铐从车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位公安。

    “苏蕊干部,请等一等。”郭庆旺一下子像老了二十岁,黑紫的脸浮现一圈蜡黄,嘴唇上满是燎泡,颤颤巍巍地走到苏蕊跟前,还有三两步的距离,被公安控制住不让他继续靠近。

    苏蕊问:“找我什么事?”

    郭庆旺这时候知道尊重人了,挤出从未见过的和蔼笑容,渴求地说:“苏蕊干部啊,工分的事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想着怕你们乱花,留下来给你们搞建设的——”

    “我们乱花?”苏蕊觉得可笑极了,这时候还在找借口:“难不成我们还要感谢你帮着存下来?”

    郭庆旺慌忙摆手说:“不是的,我原来想着把钱留着给你们修路用,一分一毫都没敢花啊,今天全还给你们。你看我平时对你们不薄的份上,能不能找人在谅解书上签字?只要你们肯原谅我,我这辈子下辈子都给你们做牛做马。”

    “修路有政府有部队,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蕊油盐不进地说:“不要为你的贪污腐败找借口。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去年老五家媳妇住院动手术要找你预支工钱你t怎么说没有?那是乱花?冬天阿喜奶奶家房顶塌了没钱修,你怎么不给钱?贪污就是贪污,少找借口。”

    郭家荣拿着谅解书,走到苏蕊面前噗通一下跪下了。他整个人麻木了,哪有新郎官的喜气。

    苏蕊后退了一步说:“你们不要道德绑架我,惩罚你们的人也不是我,是法律。”

    郭庆旺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泪花,他泣不成声地说:“这些年我为了村子也算是鞠躬尽瘁啊。”

    苏蕊说:“你是为了庆男村鞠躬尽瘁,跟我们小坝村没关系。”

    郭庆旺挣扎着也想给苏蕊磕头,他知道在年轻一辈人里头苏蕊说话好使,整日风风火火大家爱听她的话。

    而公安同志们及时拉住他,呵斥道:“签谅解书是自愿行为,你不要逼她!”

    宋大娘几人见郭家父子对苏蕊说话,赶忙过来拽着郭家荣起来。

    “小蕊说的没用,她原谅了我们也不原谅。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爹重男轻女吸我们小坝村的血帮你们庆男村的人不是一天两天,你要是签谅解书,就去找他们,何必找我们。”

    苏蕊想起头两年的事,气得牙痒痒。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都是他自己活该。

    郭家荣被说的没脸,不得不说实话:“我跟我爹昨天到庆男村去了,没人给我们签字。”

    宋大娘问:“他们得了郭家那么多好处,怎么不签字?就算不签谅解书,签个求情书也行啊。”

    郭家荣闷声说:“他们怪我爹藏了钱没分给他们。”

    苏蕊沉默了。这笔钱多亏没分给庆男村的人,要是分了,恐怕收不回来,庆男村的人也太贪得无厌了。

    苏红佩和艳儿她们过来时,看到郭家荣他们还在乞求妇女同志们签谅解书。

    她看到苏蕊已经到一边跟赵阿姐在一起商量发钱的事,也就放下心。

    郭家荣求到艳儿面前,哀求道:“艳儿同志,求你签个字原谅我爹吧,你们的钱我们一分都没花啊。”

    “不原谅!凭什么原谅?”艳儿怒道:“要不是出了事,你爹能把钱拿出来?不都是留着以后你们一家子吃香喝辣,谁管过我们死活?”

    郭家荣心灰意冷,他脑门上、膝盖上全是泥土,都是给人磕头弄的。原以为妇女同志们能心软,可她们一个两个都像吃了秤砣,全都不愿意原谅郭庆旺。

    他打听过,他爹涉案的金额超过五千元,属于巨额贪污,弄不好会挨枪子。要是得到谅解,兴许有从轻发落的机会

    现在看来,完了,一切全完了。

    赵阿姐按照原定计划,跟公安同志们一起核对完签字表,然后开始挨家挨户的分钱。

    苏蕊小手数钱数的快抽筋,数完一户发一户,队伍能排到碾谷场外面绕两圈。

    “郭庆旺可真行,一分钱都没舍得花啊?”宋大娘数了数发下来的工钱,足足有七十七元。这还是她家里事情多,有些时候没有上工。

    像苏蕊这样早出晚归干活,两年里除了农闲和节庆一天不落的,更是发了一百二十多元。

    苏蕊发完最后的钱,甩甩手,高兴的眼睛眯在一起,小手揣在兜里捏了捏钱卷子,倍儿幸福。

    郭庆旺在发钱的时候还过来求谅解,但无人愿意原谅,最后被公安同志强硬地塞进面包车押送走了。

    郭家荣颓废地坐在空地上,抽完一包香烟,黯然离开。

    妇女们得了这笔意外之财,都在感谢政府感谢党。苏蕊也在心里无比感谢,让郭庆旺这样的大蛀虫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抠抠搜搜在心里算了好一阵,准备忍痛拿出五元钱作为过年资金,其他的全部存起来,统统作为丈夫本。

    进到腊月里,天上终于开始下雪。

    村委会正式组建完毕,赵阿姐把六名村干事进行职责分配。苏蕊分到劳保后勤这一块。

    农村放假早,但思想工作不能落下。

    从今儿礼拜一开始,就要开展为期一周的忆苦思甜活动。

    这是要一起背语录、唱红/歌、吃糠咽菜,相互间还要进行检讨和自我检讨的交流汇报。

    其他的都好说,就是吃糠咽菜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盼望的目光落在苏蕊身上。

    苏蕊站在妇女们面前,小手一挥:“同志们,一切包在我身上。”

    妇女同志们有她这句话也就放心了。

    要知道,头几年忆苦思甜的时候,是庆男村的人做忆苦思甜饭。

    那帮人给自己村的人做的油水足,但遇到小坝村打饭,就不做人,好好的高粱米、玉米碴子里给你掺沙粒,本来米糠做的饼子就拉嗓子,还故意等着放馊了再给大家吃。这哪里是精神学习,完全是精神摧残。

    去年开始,苏蕊带领妇女们强硬反抗,最终小坝村的忆苦思甜饭落在苏蕊身上。

    在规定的还原旧社会必须使用的米糠、豆腐渣、烂菜叶、芋头花、南瓜花等包括野菜在内的材料,苏蕊小手翻花,同样的材料作出来的东西就是好吃。

    得了苏蕊的保证,大家伙也就不觉得多难受,白天半天功夫自己在家做手工,编笸箩、箩筐之类的,到了下午集体学习,学习完就排队吃大锅饭。

    方池野从堤坝回来,脚下的军靴满是泥泞。

    手中的设计图纸还没放下,办公桌的电话响起。

    听到母亲穆雁的声音,方池野低下头脱下军靴放到一边,换上行军鞋。

    “怎么不说话?知道我要生气是不是?”穆雁同志此刻在大西北参加军演,声音伴随着电流声没有多少柔情。

    方池野儿时对母亲的印象都来自电话里的斥责,长大以后他驻守一方,一家人更是难得见上一面。他的家给他的记忆只有冰凉与空荡。

    “您为什么要生气?”方池野嗤笑着说:“我能有这样的本事?快两千里的距离,我还能惹您生气。”

    穆雁声线冷肃,与方池野说话和下属说话没两样。

    她没时间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等我忙完,你回京市重新见一下赵飞敬同志。我把她双亲也请到京市,正好一起过个年。”

    方池野早有应对,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拉开抽屉抽出报纸,指尖在报纸的一角划了下,不急不忙地说:“我回京需要调令,没重大事宜,不得随意离开这里。或者您找大首长给个指示,我现在收拾行装到军用机场,晚上您就能在京市见到我。”

    “我是做不了你的主了。”穆雁知道他在推脱,在电话那边语气不轻地说:“过年也不回去见一面?”

    方池野说:“从前过年也没见过您跟我爸回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说我这里是真走不开。”

    他拿起报纸放在腿上,看着红苹果般的小脸蛋,波澜不惊地说:“没别的事挂了。”

    穆雁说:“赵飞敬同志都跟我说了。”

    方池野淡淡地说:“除非我亲口说,不然这世界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穆雁听赵飞敬提起一位靓丽的女同志照片,其实并不当回事。给方池野介绍对象的人多了去,谁知道是不是偷偷塞到抽屉里。

    她不当真,方池野也不想多说。

    母子二人隔着冰冷的电话线静了半分钟,最后穆雁先挂了电话。

    秦山在办公室里,坐在他对面。

    赵飞敬走了以后,方池野从公共办公室挪出来,在新盖的平房里办公。

    他身后正在建造职工区和家属区,以后水电站就算落成也需要专门人员长久维护、保护。军人、军人家属和部队职工要落脚的地方。

    秦山见他挂了电话,递过来一把山楂说:“野山楂贼酸,待会泡水喝了开胃,免得中午吃不下饭。”

    方池野弹了下山楂,保持沉默。

    没等一口气吁出来,电话又响了。

    秦山过去接了电话,捂着话筒说:“说曹操曹操到,是赵飞敬同志。”

    方池野说:“工作?”

    秦山说:“应该不是工作。”

    方池野说:“挂掉。”

    秦山知道方池野除了以外,不会跟任何女同志私下联系,哪怕赵飞敬在电话那头诚恳地说,要跟方池野道歉,应该是误会那位女同志了。

    秦山又不傻,觉得赵飞敬道歉是假,过来探口风是真。

    他大大咧咧地说:“别说误会不误会,咱们军区重点t办公室的电话不是这样打的。这是第一次,要是再有下一次,我会代表部队联系你所在单位,问问是不是贵单位喜欢占用国家资源用作私人事情。”

    赵飞敬在电话那边被他唬住,慌忙挂掉电话。

    方池野抬眸瞅他一眼,秦山拿起电话给食堂打过去:“喂,老张啊,今儿中午吃啥呀?”

    方池野笑了笑,走到窗户边。他们所在竹叶山山腰上,北边是略矮的桃山,桃山山脚下便小坝村。

    此时,他可以看到从小坝村飘上来的炊烟。顺着风,炊烟袅袅升起,比平时少了些。

    秦山挂了电话,望着村庄的炊烟,感叹地说:“这才是生活啊。”

    方池野问:“平时比今天多一些。”

    秦山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关注啊。这不是开始吃忆苦思甜饭了么,一天就一顿大锅饭,全在村委会吃。”

    方池野跟赵阿姐有工作联系,知道小坝村有了所属的村委会,不禁勾了勾唇角。

    秦山想到中午要吃清水三件套,土豆、地瓜、胡萝卜,嘴巴都没味了,于是怂恿道:“要不咱们下去看看?反正下午还得去工地,顺路。”

    “顺路蹭吃蹭喝?”

    秦山嬉笑着说:“我宁愿吃黄豆也不要再吃三件套,正好看看下面吃的什么,也好让炊事班学习学习。”

    他看方池野嘴上那么说,实际上已经取下外套穿上,赶紧跟了上去。

    ***

    “再来点盐。”

    苏蕊站在小板凳上,拿着一米长的铲子搅拌着锅里的面糊糊说:“行了行了,少放点柴火,面糊都要熬了。”

    旁边摘灰灰的艳儿笑道:“就要熬干点,不然赵阿姐又像去年一样被批评了。”

    去年苏蕊第一次做忆苦思甜饭,没把握好,烙出的野菜饼子能香出二里地,排队的人挤人。

    公社下来检查的领导看到了,批评赵阿姐,说这是忆苦思甜饭,不是吃大席!一张饼吃不够,抢着排队吃了又吃,不像话!旧社会哪里是这样的。

    苏蕊今年做忆苦思甜饭,赵阿姐特意找她聊了,让她不用做的太好吃,至少不能像去年一样发生争抢吃忆苦思甜饭的行为。

    她说完要求,自己都笑了,更别提其他同志们,捂着肚子笑。

    苏蕊挠挠头表示知道了,昨天晚上提前到村食堂,泡了三十斤的米糠。

    饥荒年时,米糠也有许多人吃不惯。这都是喂猪吃的东西,人嗓子细嫩,咽下去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苏蕊提前泡过一晚,早上让集体驴用水磨盘磨了又磨。磨完以后加上些许的陈年谷子面,又倒了二斤香味浓郁的地瓜面,熬好以后发成面团,用清香脆爽的蒲公英也就是婆婆丁做馅,烙成菜饼子。

    这样一来,野菜也吃了、陈谷子面和米糠也吃了,完美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

    为了表示自己对工作的热情,她让艳儿帮忙把晒干的灰灰菜收拾干净,打一锅灰灰菜汤,完美呈现饥荒年间的救荒菜汤。

    她在这边干得热火朝天,脸颊粉透,蒙着薄汗。苏蕊是个讲究人,包着粉头巾,戴着花花绿绿的套袖,嘴上捂着口罩,哪怕做大锅饭,也得争做食堂标兵。

    方池野和秦山到的时候,还以为走错地方。

    里三层外三层排队的是干什么啊?村里这么早杀年猪啦?

    秦山吸吸鼻子,转头跟方池野说:“不对劲,有香味。”

    方池野不想看他,下了车没多久被丸子发现,拉着他的手往食堂门口排队:“叔叔、叔叔快来,这儿还有吃的!姐姐做的可好吃啦。”

    秦山跟在后面吃醋地说:“怎么不拉我的手呢?”

    丸子笑嘻嘻地说:“你也没给我糖吃呀,是不是叔叔?”

    方池野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给丸子,丸子大大方方地谢过他,然后小声说:“姐姐在挨骂呢,咱们先等等再吃饭。”

    方池野顺着食堂门口看过去,大锅饭的灶台前面站着熟悉的纤细身影,瓷白的手腕紧紧抓着长锅铲。

    很显然她对检查的公社同志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较劲儿般拼命搅和着面糊。

    她脚下小板凳晃悠悠的,方池野担心她一头栽进锅里。

    进去后,听到公社同志并没有丸子说的在骂人,而是苦口婆心地说:“我都看到有几位大娘过来打两次饭了,还有那位姓孙的大娘,她不光吃,还往兜里揣野菜馅饼。哪有这样吃忆苦思甜饭的啊。”

    苏蕊倔生生地说:“怎么就不能做的好吃点?又不是饥荒年里的厨子都死绝了,明明能做的好吃,为什么非要往难吃的做?”

    公社同志是为年轻干部,拿不准苏蕊的路数。苦口婆心说了一圈,苏蕊不为所动。

    公社同志便要自己动手,往大锅里倒醋。不吃馊的,可以吃醋吧?

    他刚拿起醋瓶子,手腕便被一股大力抓住。

    方池野说:“这闻起来味道就不对,怎么可能好吃。再往里面加醋老百姓都不吃了,那不就把粮食都浪费了。”

    公社同志闹不懂苏蕊的路数,更不会懂方池野的路数。

    秦山当即抓起野菜馅饼,里面香气扑鼻,咬上一口外酥里香:“哎哟喂,这也太难吃了,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烙饼。”

    丸子趁机挤进来,秦山递过来给她咬了一大口,孩子吃的吧唧嘴:“难吃,难吃死了!宋大娘你说呢?”

    刚接过野菜馅饼的宋大娘大嗓门喊道:“真她爹的难吃!”

    苏蕊:“”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方池野见她小脸抽搐低头望着一锅野心之作,明白小姑娘这是怀疑人生了。

    怕她抓起醋瓶子要往里头倒,旁边站着的公社同志慌忙把醋瓶子抢到手上说:“别介啊,都这么难吃了,其他同志不吃了怎么办?!”

    “我没想倒醋。”苏蕊伤心欲绝,待到方池野将公社同志哄出去,秦山赶紧过来说:“快快,给公社同志特制一份!”

    这事找她干就对了。

    苏蕊倏地站起来:“咋做?”

    秦山说:“馊的糙的烂的,管他什么,塞到面饼里头烙上。”

    “好!”苏蕊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小手飞快地烙饼,贴在锅里两块。转头哄着人出去的方池野进来,苏蕊看到公社同志抽完烟了,端着特制馅饼过去说:“同志,你也吃点吧,吃饱了咱们好继续革命啊。”

    公社同志严肃地点点头,接过烙饼咬了一口,嚯,没等咽下去,先冲出去吐掉了。

    他见边上妇女儿童们吃的怪香的,不服气,又咬了一口,马上又吐了。吐完眼泪含在眼圈里打转。

    怪不得苏蕊同志发脾气,这样的烙饼已经够难吃了。难为她们吃的那么香,小坝村的忆苦思甜的精神传达的到位、非常到位!

    在食堂屋里。

    “纯用铁锅烙的能这么酥脆?”秦山一连吃了六七个,要不是怕老百姓不够吃,他还能再吃这么多。

    方池野把公社干部送到赵阿姐那边,回来以后还以为没有野菜馅饼。

    见到苏蕊神神秘秘地拉着他,走到食堂里头从橱柜里端出两个扣在一起的大海碗,打开以后,热腾腾的香味在他鼻下流转。

    此时此刻,小姑娘捧着野菜馅饼像是捧着天大的好吃的,眼神闪亮亮地望着他说:“这锅馅儿特多,我特意给你留的。你快尝尝,要是冷了我再给你溜个锅。”

    方池野怔愣地望着她,一时忘记如何反应。

    苏蕊没发现他的表情,踮起脚往他身后看了看,抠抠搜搜从灶台边的小坛子里夹出一根腌黄瓜条,想了想又给他加上一根:“快夹上解腻,别人我还不给呢。”

    方池野被催着咬下一大口,当即酸的眼泪要冒出来。

    苏蕊还在问:“好吃不好吃?”

    方池野说:“好吃。”

    苏蕊笑了:“必须好吃。”

    见她笑了,方池野也笑了。

    又咬下一口烙饼,他不觉得黄瓜酸,反而觉得挺甜的。

    第23章

    “小苏同志, 棉花买回来!”外头有妇女喊着,苏蕊闻言让方池野先吃,自己哒哒哒跑了出去。

    躲在一旁又摸了块烙饼的秦山, 嚼着烙饼来到方池野身边,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苏蕊的背影, 应该是得了好棉花, 小脸喜笑颜开的。

    “也厉害啊,干这么多活, 挺有精神头的。”

    方池野t吃下最后一口烙饼,见秦山想要摸苏蕊的咸菜坛子, 打掉他的手, 架着他往外面走。

    秦山怒道:“我吃根腌黄瓜不成吗?”

    方池野说:“你配吗?”

    秦山说:“我不配, 你就配?我可看到她谁都不给,给了你两根!”

    方池野说:“你也知道她谁都不给就给我了?”

    秦山顿时哑然,不用他吃, 他已经闻到空气中的酸腐味。

    苏蕊本来只打算做一床棉被,也已经做好了。可这不是又发钱了嘛, 干脆想着把褥子也给换新的。

    陈年的褥子已经不保暖, 拿起来沉甸甸很唬人, 其实一点保暖效果都没有。原先的棉被也是这样,压在身上她老做噩梦。

    今儿知道张婶子坐驴车赶集,便托她帮忙带三斤棉花回来。

    褥子不比棉被要一张整棉布,她攒的那些碎花布头都能用上,花花绿绿的反正别人也看不到, 她只管暖和就好。

    她想着今年会过个暖和年, 小脸非常高兴。

    张婶子得意地说:“是托我表姑买的,她在棉花店有熟人。都是今年的新棉花, 你看不用弹就宣软。”

    苏蕊说:“这样式的最好啦,张婶子我识货着呢。给,鸡蛋给我外甥女吃了。今天陪着你上街,她也累坏啦。”

    张婶子不要鸡蛋,苏蕊就往小女孩手里塞,几个人就在食堂外面拉拉扯扯半天。

    站在一旁的方池野见了,眉眼染上笑意。

    张婶子跟苏蕊说着话,忽然看到传说中的部队首长在一边听着,顿感意外,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哟,我们这家长里短的,听了没意思啊。”

    方池野接茬说:“挺好的,很有烟火气。”

    张婶子目光刚从方池野俊脸上挪下来,看到苏蕊飞快地剥好鸡蛋塞到女孩嘴里,她哭笑不得地说:“慢点吃,别噎着。”

    方池野在这边站了会儿,准备回部队。

    苏蕊赶紧叫住他:“你等等。”

    她做给叶迟放的棉帽,还有给方池野的厚鞋垫正好能给出去。

    她临时跑回家,又跑回食堂,气喘吁吁地提着筐说:“拿走、别让别人看到了。”

    方池野意外地说:“真给我准备谢礼了?”

    苏蕊说:“可不是么,还有给叶同志的,麻烦你帮我转交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寄个包裹也行。”

    方池野接过筐,看到一针一线缝制的物件,笑着说:“方便,都给我吧。”

    苏蕊挠挠头说:“那个,我想问问叶同志在具体哪个位置呀?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的,就是有些好奇。”

    方池野能把叶迟放的信给她,那就是说明叶迟放也在最近几批的劳改犯当中。她听说劳改犯分作两个地方进行劳改活动,一边是□□、文化犯,一边是偷鸡摸狗、拦路抢劫的,性质大不一样。

    方池野沉默了下,迟疑地说:“真的可以不说?”

    他不愿意骗苏蕊,谎言只能用谎言来弥补。

    苏蕊虽然有点失望,不过也理解,这种事的确不能随便说出来:“没事的。”

    方池野环视周围,有几个晚来吃饭的妇女,不知为什么,她们都在偷偷看着他。

    “能不能到那边去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方池野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把他就是叶迟放的事情跟苏蕊说。

    苏蕊望着他说:“好啊,要很久吗?要是很久我就先把锅泡上。”

    方池野说:“用不了很久,也可能会需要点时间。”

    主要是要解释这件事,前后因果关系,他快要弄清楚了,但是跟苏蕊解释,可能要花点时间。

    苏蕊说:“好,那就到那边吧,待会我还要去孤寡老人家慰问,咱们快点。”

    方池野顺着她的方向,走过升旗台,后面是一片废弃的花园。花园土地应当被重新耕种过,边上翻着干枯的地瓜叶。

    方池野没走两步,秦山从村委会办公室跑出来:“老方,速回部队,有任务!”

    方池野站住脚,垂在裤缝边的手指搓了搓。

    苏蕊见他有任务,她自己也有事,虽然不知道方池野要跟她谈什么,她野性的第六感告诉她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顺水推舟地说:“要不你先忙,等你下次过来再说?”

    方池野今天也没准备,想着小姑娘本来挺快乐的,要是惹得她心情不好,他也有罪过,反正晚不了几天,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秦山开车频频看着副驾驶,方池野受不了说:“好好看路,不然下次让汽车班小金开,你老实坐着。”

    方池野腿上放着格格不入的竹筐,竹筐外围用一圈粉色碎花布兜着,竹篮把手用嫩黄色的布块裹着,一阵一阵冒着香味。

    “你抱着什么东西?”

    方池野不瞒着他,拿出厚实的鞋垫仔细看了看,上面绣的红牡丹娇艳欲滴,就跟绣她的人一样。他哪里舍得踩着穿。

    想到这一层,方池野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阴晴不定的?”秦山说:“不就是双鞋垫吗?我又不跟你抢。”

    方池野说:“你抢一个试试。”

    秦山认命地说:“行吧,我也抢不过你。那还有什么东西啊?费大劲儿装个筐里,怕被人见着?”

    方池野拿出厚实的棉帽,上面细密的针脚全是小姑娘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他感叹地说:“这是苏蕊同志让我捎带给叶迟放的。”

    秦山怔了下,然后哈哈哈大笑。

    方池野不明所以。

    秦山说:“给叶迟放的好歹是厚棉帽,给你的就一双鞋垫,你可真好打发。”

    虽然都是一个人,方池野隐约感受到小姑娘的厚此薄彼。

    回去的路上,秦山再没听到方池野说一句话。

    方池野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专心开车。然而内心却在打鼓,老方这个劲儿不对呀。

    ***

    苏嫦娥蹲在爱民路上。

    路修好后,动不动有战士在路上经过。或是跑步、或是出门办事,苏嫦娥便独自在路边坐着,希望有军人跟她说说话,好能打听打听战欢的事。

    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思,每天都偷摸涂着红嘴唇,像个红嘴鸥似得蹲在路边,让人见了她也离得远远的。

    苏红佩下午没见她,一路找过来喊她去听宣传课:“还不快回去,要是遇到赵阿姐点名,你不在肯定会被批评。”

    苏嫦娥吐掉嘴里的草叶子,站起来拍拍膝盖说:“纪律严明就是好啊,老娘打听个人,打听三天没一个过来搭腔的。”

    苏红佩推了她一把:“没大没小的。过来搞建设的军人全都是出类拔萃的革命战士,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来啊?没见着他们都背着枪弹,这都是人命关天的事,谁能轻易告诉你。”

    苏嫦娥蹲的有些恼火,泄气地说:“要是再问不到,我就找别人处对象去。方团长也没跟他似得,成日里神神秘秘的。”

    苏红佩低头咽了咽吐沫,再抬起头说:“也是的,处对象也讲究个缘分,你说呢?”

    苏嫦娥猛地转头看她,冷笑道:“我知道苏蕊嫉妒我找个军官当对象,本以为你不会嫉妒,原来你也在嫉妒我,是不是想趁这个机会让我们干脆分手?”

    这话太刺耳,苏红佩涨红着脸说:“我是想你们都过上好日子,谁会嫉妒你。”

    苏嫦娥说:“我嫁给军官就能过上好日子。”

    苏红佩咬着嘴唇半晌说:“你知道找军官就能过上好日子,为什么还要给小妹介绍个劳改犯?”

    苏嫦娥说:“我乐意。”

    苏红佩说:“你乐意?就为了你乐意,你要把她一辈子推到龙潭虎穴里?”

    苏嫦娥嬉笑着说:“对呀,看她过得不如我,我就高兴。”

    苏红佩深深吸了口气,她认真地说:“我劝你跟她道歉,咱们一家人总会想办法把劳改犯甩掉。”

    苏嫦娥不做声。

    苏红佩又说:“这不是我第一次劝你了。”

    苏嫦娥说:“人家俩人打得火热,用不上咱们分开。说不定真成了一对佳偶。你看她当了干部,以身作则娶个思想落后的同志进行改造,岂不是为她以后当官的路打下先进的基础嘛。”

    “有个劳改犯当丈夫还当什么官?根本过不了组织审查。”苏红佩被她的话刺激的心灰意冷,下定决心说:“你小心会后悔。”

    苏嫦娥冷笑着说:“不巧,我做事就不会后悔。你以后也别再跟我说,翻来覆去你不嫌烦我还嫌烦。”

    她们说着话,远处走来两位战士。他们见到苏嫦娥在,相互看了眼,客客气气地走上前:“请问是苏同志t吗?”

    苏嫦娥酸溜溜地说:“你别找错人,我叫苏嫦娥,可不叫苏蕊。”

    “你好苏同志,我叫程毅。”程毅有些尴尬往旁边看了看,旁边的战士摇摇头。

    苏嫦娥看到程毅肩膀上的孤零零的一道杠,撇撇嘴说:“有什么事?”

    程毅跟战友是想问问照片上那位女同志是否在这里,之前有人见过。不过眼前的女同志心情不是很好,他也就算了。

    当他和战友要走,苏嫦娥又叫住他说:“喂,我跟你们打听个事。”

    程毅说:“什么事?”

    苏嫦娥说:“你认识一个叫战欢的吗?”

    她光顾着说,没发觉身后苏红佩的紧张。

    程毅摇头:“我不认识。”

    苏嫦娥说:“你们也要找人?”

    程毅又看了边上的战士一眼,想了想说:“你刚才说的苏蕊同志,是不是很漂亮上进的一位女同志?经常在这边修路?”

    苏嫦娥说:“我随口说的,谁知道苏蕊是谁。你问这人要做什么?”

    程毅不好意思说自己对那张照片上的姑娘一见钟情,听说在这里出现过,赶紧请假出来。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等他过来这边修路的同志都已经回去了。

    程毅边上的战士倒是机灵些,看苏嫦娥的样子不像是不认识那位女同志,斟酌着说:“小坝村的村花你认识吗?”

    苏红佩拉住苏嫦娥,自己先开口:“我小妹倒是被人叫过村花,说来挺不好意思的。”

    程毅眼睛亮了,露出健康的大白牙笑着说:“原来真姓苏。”说着,他挠挠后脑勺说:“请问她她有对象了吗?”

    苏嫦娥刚想说苏蕊跟劳改犯处着呢,被苏红佩拦下来,苏红佩跟程毅他们说:“有了,相处的挺好,别的事情我也不好继续跟你透漏。”

    程毅料想到这样的女同志肯定不会单身,伤心至于倒也没那么失望:“理解。谢谢你,那我们走了。”

    “等等。你们真不认识战欢?”苏嫦娥追着问:“他说在你们部队当副连长,你好好想想。”

    程毅站住脚回头说:“我是新兵,不大知道领导们的名字。不过之前听说有位姓詹的连长,但不是我们连队的。”

    “啊,真的是连长啊,不是副连长?”

    “不是,我见詹连长带队参与招兵,副连长没资格去。”

    “战连长?那我知道了,真是感谢你。”

    苏嫦娥没听出“詹”与“战”的区别,以为自己终于打听出战欢的消息,顿时心花怒放。

    原来战欢是正连长,不是副连长,这比想象的还要好。

    ***

    苏蕊并不知道有人询问她的名字,对她抱有好感。

    就算有,被苏嫦娥背着拒绝也是常事。

    她在村委会开着会,开到一半办公室外面过来一位哭丧着脸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四五。她还以为是赵阿姐的亲戚。

    等到赵阿姐领着人说话去,黄蓓凑过来说:“你看,这是庆男村的新书记。城里下来的干部。”

    苏蕊看到对方消瘦的背影,找人说话也是柔声细气的,顿时觉得他压制不住庆男村的那帮瘪犊子。

    果不其然,等到他离开,在黄蓓的追问下赵阿姐无奈地说:“庆男村的人不听他的指挥,非要自己推举书记。他算是遇上大麻烦,想找我取取经。”

    妇委会办公室原本只有一间,上个礼拜将小杂物室清出来,作为赵阿姐的独立办公室,其他干事全都在原来的办公室办公。

    苏蕊的办公桌靠墙,对面桌坐着的就是黄蓓,三不五时找她说八卦,苏蕊选择性的听,听不过去的就怼,这些天下来,黄蓓不大爱找她说话,估计生气了。

    但苏蕊乐得清净。瓜可以吃,但话不能乱讲嘛。

    苏蕊放下钢笔捧着小脸说:“庆男村的人这两年被郭庆旺惯得不行,贪小便宜无大义,并不好管理啊。”

    赵阿姐拍拍苏蕊的肩膀说:“你说的太对了。说实在话我也没有好办法告诉他,只能让他坚持工作,持之以恒地动员庆男村的劳动力,争取哎,争取以德服人吧。”

    苏蕊说:“以德服人啊,那得看对方是人还是白眼狼咯。”

    赵阿姐也摇摇头,似乎看到新书记的最后结局。

    中午休息过后,苏蕊继续走访孤寡老人家庭。

    检查她们的煤炭、屋顶与大炕、粮食。

    这些天下来,苏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笑容,都有种慈眉善目的感觉。

    腊月二十八,不用去村委会上班。

    苏蕊在西屋缝着褥子。

    眼瞅着天要下雪,她的褥子的加紧缝出来。

    苏力在外面劈柴,苏蕊爬起来看了眼,感叹地想,还是得尽快找个上门女婿。她劈不动柴火,只能让她爹受累了。

    “你们相处的怎么样了?怎么不看你写信给叶同志?”苏红佩端着一盆面进来,要捂一晚上发起来,提前一天把过年的饺子包好,后天当天直接热了吃。

    苏蕊随口说:“写了也寄不出去,大雪把路都埋住邮递员都不来。”

    苏红佩说:“那你托方团长送去?”

    提到方池野,苏蕊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佯装专注地缝着褥子,小声说:“不想让他送了。”

    苏红佩没发现小妹的异常,哪里能想象的到苏蕊上次和方池野分开后一个劲儿地梦到他。

    还以为很快会见面,一晃眼大半个月过去。

    苏蕊捧着大茶缸咕嘟咕嘟灌下半杯凉水,看得苏红佩直皱眉:“也不怕寒到你?”

    苏蕊剥开下嘴唇,跟苏红佩看:“我都起大燎泡了。”

    苏红佩诧异地说:“好端端地怎么还起包了?抹点牙膏?”

    “不用。”苏蕊不敢说是因为方池野和叶迟放的事,她这些天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对叶迟放其实没有感觉。反而对方池野报以非分之想。

    “我不想跟他处了。”苏蕊放下针线,认真地跟苏红佩说:“当初也不过是为了不被痴傻缠住,现在有部队在,我也是干部,不怕他们再纠缠。”

    苏红佩不赞同地说:“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苏蕊挠头:“他是个好人。”

    苏红佩:“别跟我来这套,我问你到底怎么了,突然这样?”

    苏蕊小脸被炉子烤得有些热,她打死也不会说自己连日梦到方池野。她悄悄摸了摸胸口,小木屋里的悸动还在胸腔里回荡。

    明知道俩人差距太大,而方池野也有喜欢的人,她还是不想让自己心里有个人,然后又跟别人来往,她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就是没感情。”苏蕊说:“不喜欢。”

    苏红佩不想苏蕊跟“叶迟放”分开,当晚劝了许久,勉强让苏蕊跟“叶迟放”保持书信联系。最好让对方主动说分手。

    苏蕊也觉得大姐说得对,那人是劳改犯,要是被逼急了兴许会做出不可想象的事情,于是磨磨唧唧地拿出信纸,在上面冷淡地写了写天气和过年的情况,表现的比气候更加的冷酷无情。

    不知邮递员什么时候来,往邮筒里投了信,苏蕊整个人投入在过年之中。

    小坝村今年过得热热闹闹,再也不用把集体猪分给庆男村的人吃。中午吃了饺子,听着广播里欢乐的春节歌曲,整个村庄洋溢在快乐中。

    丸子这帮半大孩子们总算有压岁钱买鞭炮,村子里霹雳吧啦到处都是炮竹声

    过完正月十五,开年上班第一件事,不快乐了。

    “凭什么要把扫盲学校盖在庆男村边上?咱们过去不得两个小时?”苏蕊盯着公社下达的文件,想要把它看透。

    赵阿姐无奈地说:“庆男村过年期间选举了新书记吴丹,吴丹带人把自家三间老平房收拾出来,用作扫盲学校使用。这样不需要公社批款省下建校的钱,公社领导自然是愿意的。”

    “三间平房能装多少人学习?”苏蕊说:“顶多二百人。庆男村自己都不够装的。”

    赵阿姐说:“我跟吴书记商量过,能不能两村各自出一笔钱在中心地带建一所扫盲学校,也可以动员义望村的人也出点,这样规模大一些,以后就算不办扫盲班,作为村庄小学也是可以的。”

    不用赵阿姐说后面的话,苏蕊也知道吴丹八成要跟小坝村对着干,不会同意她的建议。

    既然扫盲班的选址定下来,她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在开春前,动员文盲与半文盲希望她们能参与学习。

    苏蕊也在其中参与动员,然而等到扫盲班开学当天,又出问题了。

    以宋大娘为首的妇女同志们欣然前往,发现扫盲班三间教室门上贴了名字。这些人虽然没有到t,但有自己的座位。跟义望村的人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扫盲班需要提前报名,不报名就不能过来上课。

    “可是也没人通知咱们报名啊。”

    宋大娘等人从庆男村那边回来第一件事来到村委会跟赵阿姐诉苦:“还说晚报名上不了课。我问了下一期能不能提前报名,吴丹说下一期的扫盲班也已经报完名。赵阿姐,你看他的意思,是根本针对咱们,不让咱们参与学习进步啊。”

    丸子穿着厚实的棉袄跑进来告状说:“庆男村的大孩子还骂我是文盲,说我这辈子当定文盲。我数数能数到一千,还会加减乘除,他们会个臭狗屎!”

    “你陪我上乡里一趟。”赵阿姐把门后的大棉袄套在身上,跟苏蕊说:“我必须跟乡里反映。”

    苏蕊赶紧起来把敞开的棉服扣子扣上,也生气地说:“庆男村的人太不地道了。”

    黄蓓捧着大茶缸,悠悠地说:“他们不地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外面冰天雪地,北风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远处传来战士们的呼喊声,应该在冬训拉练。激情洋溢,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方池野指挥。他身材那么精悍,铁定狠狠/操练过。

    苏蕊打了个寒颤,爬上毛驴车,裹在棉被里说:“咱们过去告状能行吗?”

    赵阿姐说:“不能行也得行,哪怕这次管不了,也得让领导们知道庆男村的情况。”

    苏蕊想一想也是的。

    她跟赵阿姐赶到乡政府,发现乡政府门口站了好多人,都是有事情找上来的。

    苏蕊跺着脚在外面冻了大半天,陪着赵阿姐进到里面找到革委会的干部,对方非常繁忙。

    听到这样的情况跟赵阿姐说:“他们的一切程序都是符合标准的,上级领导很难插手啊。基层工作总会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你们多包容包容嘛。”

    等了大半天,等来这几句话,回到小坝村苏蕊都是气呼呼的。她一定要想办法狠狠打他们的脸!

    第24章

    回小坝村的路上, 途径庆男村。

    他们敲锣打鼓给扫盲班庆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村的独立教学点。

    站在最前面方脸瘦矮的男子应该是吴丹,他的派头比郭庆旺还要大, 拿着大剪刀在鞭炮声中剪彩。

    “为人民鞠躬尽瘁的岗位, 到了他们这里成了香饽饽。”赵阿姐看了一眼便不看了。

    苏蕊瞅着扫盲班边上还有几位义望村的人, 脸色都不好。

    苏蕊冷笑着说:“都已经开班了, 现在还要剪彩,恐怕是寻了个黄道吉日, 明摆着搞封建迷信。”

    赵阿姐说:“吴书记年纪轻轻,我也没想到他是这样性格的人。”

    回到小坝村, 又过了两日, 时常有妇女过来打听扫盲班的事。知道没有名额, 一个两个都遗憾离开。

    苏蕊打听到乡里文教部也许能管到扫盲班,跟赵阿姐说:“要不让我试试运气?要是成,咱们的同志能进去学习, 要是不成,咱们也不亏什么。”

    赵阿姐看她年轻劲头足, 从抽屉里拿出两毛钱给她:“拿着坐车去, 给你报销。”

    黄蓓在一旁酸溜溜地说:“还是她待遇好啊, 我上次去乡里也没说给我报销。”

    赵阿姐冷下声音说:“你是去乡卫生所打预防针。”

    黄蓓被戳破了,她站起来说:“我出去画大字报。”

    苏蕊不理她,接下两毛钱揣兜里就往乡里去。

    路上先蹭了一段毛驴车,来到车站坐着乡间公共汽车晃悠悠地到了乡文化教育部。

    她来的时候还是上午九点,站在门口门卫不让进, 告诉她说:“部里的同志们都出去开会了, 有事情明天再来。”

    苏蕊说:“开会开一天吗?”

    门卫挥挥手说:“走吧,要来办事的太多了, 见不过来。”

    苏蕊张望着四周,并没看到几个过来办事的人。

    门卫不给进,苏蕊偏不走,站在围墙栏杆边上硬等。快到中午肚子饿了,掏出饽饽啃了一口。

    捶着胸口啃完结实的地瓜面饽饽,趁门卫吃饭的功夫,踩在台子上往里张望。

    发现从办公楼出来得经过大门不远的小路往食堂走,干脆瞪着漂亮的杏眼盯着办公楼里出来的人。

    约莫一刻钟,里面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男的女的看起来都挺有知识文化的,大多数戴着眼镜。她看了看去,盯上一位面善的中年女同志,看起来像位领导。

    苏蕊冲她摆手说:“大姐呀,我来啦!”这热乎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姐妹。

    对方眼镜不合适,眯着眼看到有个纤细的人影对她招手,还真以为是熟人,跟门卫那边招招手,门卫将苏蕊放了进去。

    苏蕊哒哒哒跑进去,小脸挤着甜甜的笑容说:“同志——”

    对方一下愣住说:“你谁啊你?”

    苏蕊忙说:“我是来办事,听说负责农村扫盲的部门在这里,我有情况要报告。”

    对方扶着眼镜上下打量苏蕊,见她漂亮的小脸冻得发白叹口气说:“也难为你了,怎么不进去取暖?”

    苏蕊老实巴交地说:“门卫不让我进,我倒是想进去。”

    这时守在门口的门卫见状不对,跑过来跟说:“周部长,怎么回事?这人你到底认不认识?不认识我就把她撵出去。”

    周部长端起饭盒无奈地说:“咱们是做群众工作的,哪里能对群众这样?你看她都冻成什么样了,咱们这是办事机关,不是封建衙门,怎么能见人下菜碟,有的让进有的不让进?”

    门卫说:“但她没有手续啊。”

    周部长说:“那你也不问问为什么找?问了往里面反应一下,她也不至于在外面冻一上午!”

    周部长看到大门口并没有多少人,远不至于办公楼里的人忙不过来。

    她训了门卫几句,门卫讪讪地跟苏蕊道了歉,这才带着苏蕊到食堂里。

    “你来的巧,咱们机关食堂做的豆腐汤好喝。正好你喝了暖暖身子。”

    苏蕊感动极了,忙说:“谢谢周部长,我刚才吃了地瓜面饽饽正觉得噎得慌呢。”

    周部长被她逗笑了,亲自去给苏蕊打了豆腐汤,盛了饭菜,与苏蕊一起边吃边说。

    了解过扫盲班的事,周部长疑惑地说:“他们不是刚被抓掉一个贪官,怎么又出现这样的事?”

    苏蕊很想说是那地方风水不好,养出的全是刁民,但是忍住了。

    “你说的情况我理解,不少基层老百姓都希望得到教育。国家正在推行初步扫盲计划,这次的扫盲班已经定下来一段时间,恐怕我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上级部门真管不了吗?”

    周部长说:“这次是他们做的不地道,思想过于狭隘,我会对吴丹进行批评。我答应你,下次再有此类教育活动,优先小坝村展开,可以吗?”

    “谢谢您,您是好领导。”

    苏蕊明白了,这还是跟上次的干部说的一样,他们踩着政策低线活动,没有违规,符合扫盲班的各项要求,所以上级领导就算是想要干涉也干涉不了,最多就是口头批评。

    “小苏同志,你要是不来,我还不知道基层工作上出现此类漏洞。后面其他乡村的扫盲班建设,我会以此为戒。”

    周部长虽然是领导,应当是跟农村老百姓打交道的多,说话直爽真诚。

    苏蕊还是很喜欢她这样的领导,虽然小坝村遭过这次,但能避免其他类似小坝村的情况发生,那今天不白受冻。

    “还是谢谢您。有您这些话,相当于寒冬里的一口热汤,暖在我的心头上。”

    苏蕊把碗放下,虽然有失望,但更多感激周部长的耐心说明,要不然她对上级领导也会抱有怨念。

    临走前,苏蕊问周部长:“要是我们村子里自己教学呢?”

    周部长说:“这样当然可以,我们鼓励自主教学。对了,我这里还有两本扫盲教材,最后剩下的两本都给你。要是自己教学的话可以让有文化的同志照着上面来。”

    “那可太好啦,谢谢周部长。”苏蕊屁颠颠跟着去办公室拿回教材。

    ***

    春季大练兵进行了三周。

    方池野每天检查战士们的身体素质和训练情况。

    再过半个月就要去外地进行征兵,他好不容易得了空,从竹叶山下来,到了小坝村。

    这些天他翻来覆去想着应该怎么跟苏蕊说清楚,思前想后,还是坦白一切,然后道歉最好。

    从得了照片以为她是敌特开始,慢慢沟通了t解,他也在过程中进行了背调,事实证明,苏蕊是位很上进的革命小青年。人长得漂亮,工作认真,还是热心肠。

    他估计苏蕊还在办公室,径直来到村委会找她,哪知道扑了个空。

    “她去乡里碰碰运气。”赵阿姐倒杯茶水给方池野,客气地说:“这姑娘工作热情高,关心小坝村的一草一木。我知道她内心跟我一样,都希望小坝村的妇女同志们能过的更好、更进步。”

    “是的,她的确是这样性格的同志。”方池野喝了口茶,思考了一下说:“也许不需要非得参加扫盲班学习。”

    ***

    苏蕊站在马路边,抱着两本扫盲班教材,觉得自己不算白来。

    回头她发动干部一起抄写出来,每周在碾谷场上教两天,也算是给小坝村妇女们做个启蒙。扫盲的目的就是让她们不做睁眼瞎,苏蕊的目标也是如此。

    想着宋大娘还有丸子娘她们,都挺热爱学习的。偏偏热爱学习的同志无法参与学习,反而让那帮好逸恶劳的人得了好处,她心里不服气。

    正好马路对面有一家书店改成的杂货店,她等着交通警察的指挥,走过马路。

    苏蕊平时抠搜舍不得花丈夫本。想着刚过完年,村委会资金不多。教学器具她不要赵阿姐报销,算是个人捐赠。

    她以后要娶贤惠人的,贤惠人应当理解。

    “有小黑板吗?”

    店内左手有个到房顶的书架,放着革命书籍与语录。对面的架子上卖的是大剪子、刀片、连环画、挂历、红袖章、英雄海报等。旁边柜台里还装着信封信纸和笔。

    “黑板有。”营业员走到仓库,费劲地把带灰的黑板提到柜面上:“小的没有,只有三米长,一米五宽的。”

    “这么大啊。”苏蕊问:“那你有粉笔吗?”

    营业员往外面瞅了瞅,压低声音说:“你要这些做什么?现在不是学习的时候。”

    苏蕊也压低声音说:“给村里办扫盲班用。”

    营业员顿时松了口气,从柜台出来绕到架子下面掏出三盒粉笔说:“早说啊,我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呢。给你,一共五块六。我多送你一盒彩色的,有点受潮但还能用。”

    “谢谢!”苏蕊结了账。

    营业员找了零钱问她:“这么大的东西你怎么拿回去?”

    苏蕊说:“有绳子吗?我背回去。”

    “行吗?”营业员瞧着苏蕊瘦瘦小小的,回到仓库拿出旧绳子递给她。

    苏蕊麻利地用绳子捆着黑板背在身后:“的确有点沉,不过还行。”

    营业员佩服地说:“你可真能干,回去小心点,可得受累了。”

    苏蕊笑道:“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

    营业员竖起大拇指:“走好。”

    苏蕊背着沉甸甸的黑板,站在杂货铺门口瞅着车站,过去还得两站路,只能咬牙往那边去。

    远处的天阴沉沉,空气里带着灰土的味道。

    感受到起风了,苏蕊顶着风,噌噌使劲往前走。都说路遥知马力,她今儿就把自己当成骡子使。

    小坝村的女人绝不服输。

    她闷头往前走,没注意马路边上缓缓开来一辆军用吉普车。吉普车跟在她后面,约莫跟了十多米的距离。

    方池野望着噌噌往前移动的黑板,把前面整个人都挡住,堪堪露出绣着小草花的鞋后跟。

    秦山吐槽道:“怎么跟个小王八似得。”

    “不会说就别说。”他忍住笑意,一眼认出来是谁了。

    秦山正要按声喇叭,被方池野阻止让他把车停下。

    方池野下了车,大步流星地往苏蕊方向追去,留下秦山在后边继续溜车。

    “苏小干部。”

    苏蕊顶风往前走,想着下雨前快点回村里去。

    路对面有逆行的人,苏蕊被撞了一下,她没什么事,身后的黑板歪了下来,眼看掉在排水沟上。

    苏蕊反手要抓,谁知一下抓到一张炙热的大手。她猛地回头,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方池野会出现在这里。

    方池野托住黑板,看到苏蕊的小脸由惊讶变成吃惊再成为惊喜,压着唇角说:“好巧。”

    苏蕊放松下来,悄悄挪开手,忽略坚硬的骨骼与肌肉的触感:“对,好巧。我还以为后面有人偷我东西呢。”

    她抓着绳子说:“给我吧,挺沉的,我重新捆一下就好。”

    方池野笑道:“沉的我拿。走,车在后面,我送你回去。”

    呀,顺风车!

    方池野不等苏蕊回答,自行提起黑板。

    苏蕊发现他说的188.5还真是不虚,没有一厘米是白长的。对她来说那么大一块黑板,在他手里小了不少。

    苏蕊美滋滋地说:“那我今天运气真不错,眼瞅着要下雨还有车回家。会不会麻烦你呀?”

    方池野笑道:“顺路而已,不麻烦。”

    顺路?大老远找过来的好么。

    秦山在前面透过后视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硬是没敢说实话,调侃道:“苏同志为人民鞠躬尽瘁背黑板啊。”

    苏蕊小手一挥,很有领导派头地说:“不值一提。”

    方池野将黑板捆扎在车顶,苏蕊独自坐在后面捶了捶肩膀。

    往小坝村回去的路上,副驾驶的方池野跟苏蕊说个好消息。

    “赵书记跟我说了庆男村的事。”方池野转过来,凤眸望着苏蕊说:“他们经常欺负你们?”

    苏蕊说:“也不是一次两次,还以为郭庆旺被捉他们会收敛点。不过也管不到我们头上,我们小坝村独立了嘛。”

    方池野看她腿上放着扫盲班的教材,见小姑娘如此辛苦也不兜弯子:“春节过后,军区下达‘三助政策’。主要内容是助农助学助思想。用来帮助部队周边老百姓在生活劳动,思想学习上进步。”

    “‘三助政策’?”苏蕊认真地说:“这就是说不光是能让老百姓学习,还能教授她们劳动知识?”

    方池野说:“正是这样。我们部队也接受到这样的指令。因为部队新落成,事情比较多,这件事推到立夏后进行。但是部队看到小坝村与义望村老百姓学习的紧迫性,那就按照原计划,争取在三月初开班。”

    他顿了顿说:“因为条件限制,恐怕一周只能上三节课。不过思想课堂上的笔纸等所有文具由部队提供。跟你想的一样,不光提供扫盲教学,也会根据农业部的最新成果教授农业知识、还会有伟人语录的学习和深入讲解、革命歌曲的演唱弹奏、农副产品的制作、基础手工学习等。”

    苏蕊大吃一惊:“居然能教授这么多内容?全都是我们迫切需要的!我们真能参加?”

    方池野笑了笑说:“是的。负责的战士会根据老百姓的需求,及时调整教学内容,以此达到军民共同进步、宣传部队理念的目的。”

    苏蕊小手不停地搓着扫盲教材,她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仿佛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正好砸中她的脑袋瓜。

    方池野见了,体贴地说:“至于你的扫盲教材和黑板,正好用作知识预习和巩固。每个人基础不一样,还得需要苏小干部受累,多操点心。”

    “那当然,我很乐意的。”苏蕊抓着扫盲教材,越看方池野越觉得他人好,周身都是男主角的光辉!

    吉普车直接将苏蕊送到村委会。

    苏蕊临下车,往前凑了凑小声地问:“那个鞋垫子码数合适吗?”

    方池野还在心里想着如何跟她坦白,说道:“挺合适的。”他没好意思说自己还没用,那么娇艳欲滴的牡丹花不应当踩在脚下,应该要好好珍惜的保存。

    苏蕊又问:“那棉帽?”

    方池野说:“给了。”

    苏蕊点点头,下车的功夫,站在车门口说:“谢谢你方团长,你真是个大好人。”

    方池野猝不及防收到张好人卡,一时哑然。

    卸下黑板,苏蕊欢快地冲到办公室里跟赵阿姐说这个好消息。

    方池野站在车边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雀跃地声调,小嘴巴叽叽喳喳说着话,摸了摸兜里的坦白信重新回到车里。

    秦山挑眉说:“就这么走了?”

    方池野说:“我来开?”

    秦山说:“那我干什么?”

    方池野说:“跟在后面跑回去。”

    秦山腹诽着想,老方八成被“大好人”三个字刺激,一时无法跟苏蕊同志说实话了。

    这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先惧内了呢。

    “等等,方团长。”赵阿姐从办公室出来,她询问方池野:“请问教学选址在什么地方?我好让人提t前收拾准备。”

    方池野说:“青凤中学怎么样?”

    空置的青凤中学去年底用作部队临时办公场所,里面休整的差不多。地方也合适,距离小坝村村委会,步行过去也只需要二十分钟。

    “那自然是最好的。”赵阿姐犹豫着说:“但是会不会太大了?白浪费那么好的地方。”

    “那就作为中小学教学场所预备着,我会跟县里通气,这件事不用你们操心。”

    方池野说:“附近村庄学龄儿童不少,总不能一间学校也没有。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得有。知识的火焰终究需要代代传承。”

    赵阿姐频频点头:“你说得对,要往以后打算。”

    方池野走后,苏蕊站在赵阿姐身边见她满心欢喜。

    赵阿姐是个情绪不大外露的人,苏蕊忍不住问:“赵阿姐,你怎么这么开心呀?”

    赵阿姐是过来人,笑了笑说:“托你的福了。”

    苏蕊不明所以:“我就去了乡里一趟,事情也没办好。”

    赵阿姐说:“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青凤中学要作为附近中小学预备校址。以后咱们的孩子上学,再不用路过庆男村到县郊去了,这比思想班的意义更长远。”

    黄蓓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也说道:“我还记得听人家说,庆男村的人忒不是东西,从前还在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设闸口。不让咱们村的孩子过去考试。现在可好了,轮到咱们给他们设闸口了。”

    苏蕊说:“他们到青凤中学去,来回得三个小时。我见着他们未必愿意。”

    黄蓓说:“他们不乐意那更好不过了。书籍是进步的阶梯,他们不乐意进步,咱们没必要拽着他们往前走。”

    “回头安排人把青凤中学再收拾一下,至少准备三间教室出来。”

    赵阿姐往办公室走,嘱咐道:“这件事情既然方团长说了,想必不会再有改变,回头我跟大家伙宣布一下这个好消息。”

    “那我把黑板放到空办公室,过两天组织大家过来学学拼音,争取打个好基础。”苏蕊又把扫盲教材递给赵阿姐:“方团长说可以用这个先学着。”

    “你居然弄到扫盲教材了?”黄蓓大惊小怪地说:“宋大娘她们找庆男村的人借,他们谁都不借。还说宁愿用来烧炕,也不给咱们呢。”

    苏蕊说:“他们算个什么。正好没事,你跟我一起抄一份出来。”

    黄蓓硬着头皮说:“那我再找几个人,总不能就咱俩受累啊。”

    正合苏蕊的意思,她跟赵阿姐打了招呼,便跟她一起找人在办公室开始抄教材。

    黄蓓的大嘴巴起了作用,知道苏蕊弄到扫盲教材了,宋大娘她们几个玩得好的,叫上会写字的知青和年轻同志,先一步来到办公室,跟着一起抄书。

    比起前段日子的丧气失意,宋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守着她们抄了一整晚,还约好后面几天继续抄。

    隔日。

    苏蕊扛着大扫帚,跟其他人一起来到青凤中学打扫卫生。

    部队用过的地方就是不一样,收拾的干干净净,许多落了墙皮的地方,也给简单修缮过。

    经过几天的打扫,青凤中学显出曾经的体面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操场上坑坑洼洼,苏蕊跟赵阿姐打了报告,打算买来水泥添补上。

    赵阿姐说什么也把苏蕊买黑板的钱报销,又给青凤中学的大铁门配上一把拳头大的铁将军。

    苏蕊锁上门,将钥匙塞到碎花布小钱包里,耳后传来假惺惺的招呼声:“同志们好啊,你们这是要打扫学校啊?”

    吴丹来晚一步,没看到学校里的景象。伸着脖子瞅了瞅,被苏蕊挡住了。

    苏蕊皮笑肉不笑地说:“吴书记呀,大忙人啊,怎么到我们小坝村的地界来啦?”

    吴丹挤着笑,眼尾的皱折炸开花:“听说你们军民联合,要办思想班?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通知我们庆男村?”

    苏蕊说:“哟,郭庆旺不是进去了么,怎么还有人要管我们小坝村的事?”

    吴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见苏蕊不想跟他说实话,也不绕弯子了说:“思想班比扫盲班好太多了,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事。你们小坝村遇到好事怎么能贪吃贪占呢。”

    苏蕊乐得不行,这就是恶人先告状吧。

    她笑呵呵地说:“我也想让你们庆男村报名参加呀。”

    “那现在报名来得及吗?”听到这熟悉的腔调和话语,吴丹眼皮子骤然一跳。

    苏蕊假惺惺地说:“我们都提前报好名了,你们也不知道早点来。这也是没办法的,只能等下一期了。”

    “关键没人通知我们啊。”吴丹冷下声音说:“下一期是什么时候?我现在就把庆男村的所有人报上名!”

    不等苏蕊说话,在庆男村受了气回来的宋大娘喊道:“下一期满了!下下期也满了!”

    吴丹忍着脾气说:“你们这样小心我往部队告,到时候谁都别想好!”

    苏蕊这些天折腾的人困马乏,闻言走上前,欣慰地说:“那你快去吧。”

    第25章

    这些天, 苏蕊都在忙思想班的工作。

    临到思想班开学前夕,她下班去了趟供销社,回到家后发现苏嫦娥居然围着围裙在干活。

    苏蕊不管她闹幺蛾子, 先去找苏力。

    海湾上的冰已经解冻, 这代表着苏力又要跟船干活, 这一走又得几个月。

    苏蕊买了五斤钙奶饼干, 还去医务所开了维生素片,又给苏力收拾两套防水的护膝、护肘。

    “爹, 这次通知你去多久?”

    苏力在后院缝补渔网,每年都是同样的画面。

    苏力说:“三到四个月, 养了一冬天海里的东西肥, 爹想多挣点钱。”

    苏蕊望着缝缝补补的破渔网, 从兜里掏出十元钱说:“买张新渔网吧,这是我发的工资,我想给你用。”

    苏力摆摆手, 憨笑着说:“我闺女大了,都能挣钱给爹花了。爹不用, 谁家渔网不都是缝缝补补过来的么。用新的我反而舍不得, 旧的好用顺手了。”

    苏蕊强硬地将钱塞到苏力的口袋里, 往身后看看说:“你自己留着,头疼脑热别忍着,给你带的药你舍得吃。土霉素千万别吃了。”

    他们去也不会持续漂在海面上,会有两个渔村做落脚点。那里有黑市场,东西多但是贵, 苏力从来不买。

    苏蕊特意给他换成毛钞, 就是想让他用。老一辈的人有张大票舍不得破开花。

    “行,爹知道了。”苏力放下手里的活儿, 望着出落的水灵漂亮的苏蕊说:“爹这次走也放心了。”

    苏蕊忙“呸呸呸”,埋怨地说:“这话说出来苗头不对,你以后别说。等这次回来,你也别去海上了。”

    苏力叹口气,往主屋里看了眼:“不去我在家里待不安宁。”

    苏蕊说:“我成年了,村委会有成年人口宅基地的分配,回头我跟赵阿姐问问。要是给我分地了,我就把房子先盖起来,我带着你过好日子。”

    苏力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他吸了吸鼻子,发现闺女不知不觉中和前妻一样,都有了要强负责的性格。

    现在她也进村委会,更跟前妻一样了。

    “你还是要保护好自己,万事不要强求。早点找个知冷热的,爹也放心了。”苏力想起前妻,心中不免伤痛。说完这话,又沉默寡言起来。

    苏蕊回到主屋里,在苏玉琴的监督下给苏力收拾行李。

    苏玉琴看着钙奶饼干这类好东西都放到苏力的包里,忍不住说:“咋不见你往家里拿点什么好东西。”

    苏蕊说:“那也看值不值得。”

    苏玉琴忽然说:“跟你写信的是谁?”

    苏蕊莫名其妙:“还能是谁?怎么劳改犯你们也要抢?”

    苏玉琴细细打量她的表情,不似作假。

    苏蕊将苏玉琴给苏力塞的土霉素扔出来,把自己买好的药写上说明放到包里。

    苏玉琴捡回土霉素说:“真是良心喂了狗。”

    苏蕊说:“那你吃吧。”

    苏玉琴又想骂她,刚张嘴觉得头有点痛,便放过苏蕊,自己去倒了水咽下两片土霉素。

    苏嫦娥此刻端着面盆进来,浑身冒着喜气:“快来包饺子,我买了半斤五花肉呢。”

    苏玉琴躺在炕上说:“让老三帮你,我头疼想歇歇。”

    苏蕊见她就要骂她一句小乐色。不等苏蕊问,苏嫦娥先开口说:“回头给我多准备点份子钱。”

    苏蕊t:“啊?份子钱?你要结婚了?”

    苏嫦娥难得羞臊地说:“嗯,我跟战连长定下来了。他说找个时间就过来提亲。”

    苏嫦娥知道苏蕊最近没怎么给叶迟放寄信,自己幸福的同时,催促着说:“你那边也别老是冷着人家啊,回头找上门怎么办?”

    苏蕊坐到炕沿上,按了按发起的面团说:“少来管我。”

    苏嫦娥大喜的心情并没有被打破,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苏蕊以后肯定比不过她。就算劳改犯找上门,也有战连长镇着,她什么都不怕。

    苏红佩晚一步到家。

    三月的天,乍暖还寒。早晚温差大,回来时她还穿着棉褂子。

    苏蕊从窗户里看到苏红佩回来,也不知她抱着什么东西,没跟大家打招呼,径直去了西屋。

    苏蕊包完最后两个饺子,把剩下的活儿丢给苏嫦娥。

    苏嫦娥喊道:“懒丫头,你把灶坑烧上!”

    苏蕊没搭理她,进到西屋,看到苏红佩神神秘秘地推了推桌子上的包裹:“快来看看,这是给你的。”

    苏蕊的心一下沉了下去,看着沉甸甸的包裹她摇摇头说:“我不要了。”

    苏红佩小心掩上门,掏出一封挂号信说:“那你看看信?”

    苏蕊坐到小炕边,撕开信,看到叶迟放洋洋洒洒写下不少内容。细看不过是写生活琐事,倒是比从前只知道问她的时候表现的熟络多了。

    他越是熟络,苏蕊越想跟他保持距离。

    “先放这里吧。”

    苏红佩问:“不打算拆开看看?”

    苏蕊说:“不看了,我明天拿到邮局重新寄过去。”

    外面传来苏嫦娥的催促声,苏红佩压低声音说:“你看人家多热情”

    苏蕊哭丧着小脸说:“我真不该招惹这个麻烦。拿他的越多,我越觉得需要加倍奉还。”

    “傻孩子。”苏红佩对着窗户外面应了声,起来说:“我不再强迫你了,你问问自己的心。”

    等她走后,苏蕊回想着这句话。

    要是问问自己的心,心里总有一个充满力量的背影出现。她更不能跟叶迟放有瓜葛,这是对两人的不尊重。

    哪怕知道跟男主角不会有机会,她也不想这样继续下去。

    苏蕊冷淡地写了回信,潦潦草草三四句话,说明她不方便收包裹,将包裹退还回去。其他就没有了。

    她想着来往两次对方看出她的意思,应当就会主动断了联系吧。

    晚上难得吃到肉饺子,苏蕊的心情才又好转。

    苏红佩给苏蕊和苏力分别添了两个饺子,没顾着苏玉琴脸色难看,面无表情地跟苏嫦娥恭喜。

    苏嫦娥不免得意,又说了几句苏红佩,让她赶紧嫁出去:“省得我还要越过你办喜事,哪有这样的道理。”

    见苏红佩不搭腔,苏嫦娥又看向苏蕊讥笑着说:“估计我办完了,苏蕊也要办了。有些事情,由不得她的。”

    苏蕊鼓着小嘴一口一个肉饺子,管她风凉话呢,吃饱再干!

    苏嫦娥一时没注意,盆里最后两个饺子也被苏蕊吃掉,生着闷气回屋里去了。

    隔了两天,苏蕊先送苏力出门上海。

    送完苏力,马不停蹄地到了村委会,拿上笔记本和钢笔坐上毛驴车往部队出发。

    军营建造完毕,军事区域辐射小坝村以外十五里。在范围内的村干部和农民代表每个月要到部队一次,进行军防思想实践学习。

    简单来说,是让她们学习如何分辨敌特、发现敌特的处理方法、民间情报传达、基础武器的使用等等。

    毛驴车在爱民路上滴答滴答奔跑,铃铛晃荡一路。

    通过岗亭,毛驴车被领路的战士牵到一边。苏蕊与黄蓓等人先到军营参观,等到人到齐了再一起上课。

    进到大门内,国旗与军旗迎风飘动。经过几排营房和办公楼后,眼前出现的是操场。

    战士们正在进行各种训练,有列队列的、有进行体能训练的、还有组着整齐的队伍跑步的。他们步伐一致,口号洪亮,一个个英姿飒爽,汗水打湿身上的衣服,依旧坚持着向前奔跑,让苏蕊看了就难忘。

    “这里是武器库和战术训练区。”带路的战士给她们介绍所:“前面正在实弹射击,以后你们也有机会可以尝试。”

    “外面不显山漏水的,原来里面这么大。”黄蓓感叹地说:“什么时候把山挖成这样了啊。”

    苏蕊提醒她说:“你回去不要到处跟人宣传,这是保密的。”

    黄蓓说:“不用你说我也不敢啊。”

    军营内的肃穆和庄严让她们震撼,耳边不断传来枪弹声和“一、二、三、四”的跑操声。

    苏蕊跟她们来到靶场,离得老远,捂着耳朵看了一会儿。看到有战士成绩不错,不由得小声欢呼。

    方池野站在办公楼二楼,警卫员低声说:“需要催一下吗?”

    苏蕊雀跃欢喜的背影落入他的视野,抬手看了眼手表:“不用,还有一批人。”

    军营北门。

    接了农民代表的毛驴车停在大门口。

    苏蕊她们进来的大门有车队出行,他们绕行到后面进来。

    与前面热闹的状况不同,这边多了许多庄严与肃静。原因无他,北门侧角通向劳改所。准备出去干活的劳改犯们,戴着手铐和脚镣,跟着队伍前面的人半步半步地往前挪。

    替苏红佩过来的苏嫦娥,不巧撞见他们。哪怕经过政府改造和思想学习,外表变得温驯无害,依旧把苏嫦娥等人吓了一跳。

    苏嫦娥今天特意脱下棉褂子,提前穿上鲜嫩的春衫。火柴棍化的细柳眉,嘴上抹着红嘴唇。在一干农村妇女中,非常惹人瞩目。

    义望村的一名农妇说:“哎,你看那个劳改犯怎么一直盯着你不放。”

    苏嫦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吓得一激灵。注视着她的劳改犯身形像座小山,都快要赶上方团长高。但给人的气场完全没有方团长如浴春风,而是狠毒的毒蛇一样。

    他剃着光头,头上一道刀疤,国字大方脸。下巴青色的胡茬连在耳朵后面。若是留起胡子,肯定是络腮胡。

    他直愣愣地看着苏嫦娥,苏嫦娥躲到别人后面别过头不敢跟他对视。

    看守的战士呵斥他一声,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冲着苏嫦娥笑着招招手。看守的战士手拿枪柄砸向他,让他老实点。转头跟苏嫦娥她们说:“赶快离开。”

    苏嫦娥等人疯跑着离开北门口,等到转头过去看,那队劳改犯已经被押送往劳动的地方。

    “这也太可怕了。要说他身上没有人命官司我可不带信的。”另一位义望村的妇女说:“好在有军人同志在,其实我一点不害怕。”

    苏嫦娥打了个寒颤,本来想说几句,忽然没什么心情。

    她走在人群当中,偷偷用手背抹掉口红,心理感觉很不舒服。

    她娘今天起不来炕,说是头疼。大姐在家照顾,这才让她有机会过来。本来想长长见识,反而被吓破胆。

    “我瞅着那人怎么像是认识你?”有个庆男村的老爷们嬉笑着说:“长得这么招人啊。”

    “谁能认识他?!”苏嫦娥骂他说:“肥头大耳的猪八戒也招人,你照着镜子看看你像不像。”

    庆男村的人还想再骂,看到前面带路的战士看过来赶紧把嘴闭上。

    到了学习的办公楼,安排的教室在一楼。

    应该是大会议室,三个村子近百号人在里面绰绰有余,鸦雀无声。

    课程与苏蕊知道的差不多,惊喜的是上课的竟然是陈海盐大哥。他先讲了军防、民防的重要性,又结合实际给大家讲了两个案例。

    苏蕊听的津津有味,上半身坐得板直。她们来的早,发扬风格,把前排座位让给后来的同志们。苏蕊坐在最后一排。

    正听着课,旁边有人敲了敲她的胳膊。

    苏蕊推了推胳膊,眼睛盯着陈海盐动也不动。

    旁边人有敲了敲她的胳膊,从桌面那边弹过来一样东西,苏蕊低头看到居然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她猛地想起旁边没有坐人,飞快地转过头撞进满含笑意的凤眸之中。

    方池野做个嘘的手势,面前装模作样地摆放着笔记本。苏蕊见他唰唰唰写下一行字,推到她面前:‘奖励给专心听讲的同学的。’

    苏蕊抿着笑,回写道‘谢谢领导,现在可以吃么?’

    方池野回她:‘吃可以,不能吧唧嘴。’

    苏蕊胆大包天地白他一眼,拿着大白兔奶糖偷偷摸摸剥开,趁着陈海盐不注意塞到小嘴里。

    台上讲课的陈海盐站在高处,后排的情况一览无余。

    刚想批评某位小同志上课偷吃糖,侧头就看到顶头领导的顶头领t导抱着胳膊幽幽地望着他。

    得咧,他瞎。

    陈海盐转过身,默默地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方池野今天有备而来,先把小姑娘哄开心了,临下课递给她一封信。

    苏蕊高兴的小脸一下垮下来。

    方池野说:“回去再看。”

    苏蕊皱着眉头,不知为何在其中感受到一股请求的感觉。这一定是错觉。

    没等她继续感觉,见方池野往边上看去。她顺着也看过去,只见到靠着墙边的苏嫦娥飞快低下头,往本子上写写画画。

    “有请方团长给我们讲话。”台上陈海盐带头鼓掌,前排零星有人站起来鼓掌,苏蕊也倏地站起来,笑着给方池野鼓掌。

    方池野在小姑娘的注视下,走上台与大家讲话。跟他私下里不一样,台上的他穿着挺括的军装,站得笔直。俊美非凡的脸,发言掷地有声,不失领导风范。

    等到方池野表达完对她们的欢迎与一番理想的军民协作愿景后,掌声雷鸣,唬的小姑娘巴掌都拍红了。

    方池野在信中坦白了一切,临送苏蕊离开前,有意地提了句:“下次上课估计不能见到我。”

    苏蕊诧异地说:“你不在这里在哪里?”

    方池野不想让她误会自己躲着她,干脆明说:“参与国家征兵,西北方向会有两千名战士名额,我要一个个挑选过来。”

    “噢,择优录取。”苏蕊笑着说:“你这么优秀的首长肯定也要找优秀的战士。那你大约什么时候回?”

    方池野说:“应当在两个月左右。”

    苏蕊点头说:“正好我们也要春耕,等你回来就能看到绿油油的麦田啦。”

    她眼神清澈明亮,昂着头看着他,既单纯又美好。耳边的碎发随着窗外的风浮动,耳尖上细浅的绒毛可爱而活泼。

    方池野片刻间抬手,察觉不对,迅速放下来背在身后。

    苏蕊听到前面有人喊她,哒哒哒跑过去,还不忘转头跟方池野笑着摆手再见。

    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茁壮成长的小草花,在四月的花田之中肆意蔓延。

    方池野迟疑着离开教室,他走后,在教室里和人说话的陈海盐望着后排的苏嫦娥,纳闷地说:“苏嫦娥同志,你在苏蕊同志的位置上做什么?”

    苏嫦娥迅速把捡起来的信塞到兜里,脸上僵硬地说:“我看到她的钢笔忘拿了,我拿了给她。”

    陈海盐说:“那好,快点离开吧,待会这边还有会议。”

    苏嫦娥插口袋里,摸着厚实的信件,又当是那位劳改犯托方池野给的商品票。

    走到转角无人的地方,她随意团起信件,扔到远处的水沟里。

    回去的毛驴车上,苏嫦娥不知道为什么,眼皮子一直跳。刚刚她以为信里都是商品票,没敢留着,免得被人抓着说她偷盗,落个人赃俱获。

    反正苏蕊拿着也不会给家里用,都被苏蕊私藏,还不如扔了。

    可右眼皮跳得都要抽筋了,她心里打鼓,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回到家,苏玉琴还在炕上躺着,嘴里哼哼唧唧。

    她使唤苏红佩到屋后抱些柴火过来,见苏嫦娥回来了,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怎么样?见到战连长了吗?”

    苏嫦娥摇摇头,晦气地说:“战连长没见到,反而见到一帮劳改犯。”

    “怎么这样的人让你给撞见了。”苏玉琴说:“你瞧你脸色比我还差,快去洗把脸,用香胰子好好洗洗。”

    “这就去。”苏嫦娥打了个哆嗦,听话地出去洗脸。

    苏蕊比她先一步回家,此时正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那封信,小脸急得通红。

    苏红佩抱着柴火路过,问道:“你这是丢了什么东西?”

    苏蕊翻着棉褂子的口袋,里面还是没有。她扔到一边,恼火地说:“方团长给我的信,明明放到口袋里,不知怎么偏偏找不到了。”

    苏红佩放下柴火,帮着苏蕊把身上的口袋搜了一遍,也着急地说:“这可怎么办,要是信里有什么东西岂不是错过了。”

    苏蕊怔了一下,更加恼火地说:“我摸着挺厚实的,万一丢的是商品票,回头我还要赔给人家。”

    “快过来烧火。”外头苏玉琴趴在窗台上喊道:“老三把饭做了!别当个干部就不知道干活。成天也没见你忙什么。”

    苏红佩低声说:“算了,先吃了饭我再帮你找。”

    苏蕊坐在小炕边上,回忆着上午的事。方池野把信给她,随手揣到兜里。那应该是从兜里掉出去。

    苏蕊赶紧跑出去,跟苏红佩说:“我去村委会打个电话。”

    苏红佩应了一声,就看苏蕊跑了。

    苏蕊到了村委会给治安室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值班的战士表示会跟今天上课的陈排长联系。如果东西不慎落在部队,那肯定丢不了,让苏蕊放心。

    苏蕊估计就是掉在教室后排了,盘算着回去要把兜接高掉,别什么东西都往外面掉。

    回到家,难得见苏嫦娥下厨,做了一盆地瓜面鱼。配着爽口的芹菜叶咸菜和拌土豆丝吃。

    苏嫦娥等到她们都进屋吃饭,偷偷摸摸从橱柜深处掏出香油瓶子,没多大会儿功夫,苏蕊听她在外面喊:“苏蕊,是不是又偷吃我的香油了!你属耗子的啊你!”

    苏蕊捧着面鱼吸溜一口,就着土豆丝吃的嘛嘛香。完全不理会她的鬼哭狼嚎。

    吃过饭,下午苏蕊还要去上班。路上遇到邮递员。

    邮递员得了苏嫦娥的礼物,每次战连长来信,他都会第一时间送到家门口。再不用苏嫦娥守在供销社外面傻傻等候。

    苏嫦娥冲到院子里拿上信,来不及说感激的话,撕开信封看了几样,又尖叫起来。

    苏玉琴被她叫的脑瓜子疼,打开窗户说:“又怎么了?”

    苏嫦娥兴奋地说:“他说下个月就来看我了!”

    苏玉琴来了精神,笑着说:“他来看你那你们俩是不是就能把证拿了?”

    苏嫦娥一扫刚才的晦气,得意地说:“既然提亲当然要拿,我怎么会让他跑了。”

    苏玉琴说:“这才是娘的好姑娘。回头你随军去了,一定要带上娘啊。”

    苏嫦娥敷衍地“嗯”了声,进屋换鞋:“我得去趟村委会。”

    苏玉琴说:“去那儿干什么?”

    苏嫦娥说:“他说那边管得严,要咱们村委会盖章邀请,那边才会给开介绍信,有了介绍信,他才好过来。”

    苏玉琴说:“离咱们这里不过二十里地,要什么介绍信。”

    苏嫦娥说:“我今天在部队看了,里面管得特别严格。可能部队跟地方的要求不一样,我开了就是了,省得他来不了。”

    苏玉琴闻言说:“那你快去,去了就找赵阿姐,让她给你加急办!你要是成了军嫂,也少不了她的好处。”

    苏嫦娥前脚出门,后脚被苏红佩拦住:“二妹,我问你,小妹的信是不是你拿了?”

    苏嫦娥气恼地说:“我才是你亲妹妹,你到底让我说多少遍!”

    苏红佩一把抓着她的胳膊说:“跟我说实话。”

    苏嫦娥说:“我没拿。”

    苏红佩放下手,低声说:“真的?你要知道有许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间,你最好不要后悔。”

    苏嫦娥轻笑着说:“我说没拿就没拿,不是我。”

    苏红佩特意给陈海盐打过电话,陈海盐说最后看到苏嫦娥在苏蕊的位置上。

    苏红佩低声说:“做坏事会遭报应的。”

    苏嫦娥哼了一声:“我怕?”

    她抖了抖手里战连长的信,笑道:“那让我的报应快点来吧!”

    第26章

    隔了两日, 苏蕊再次到治安室等着消息。

    陈海盐大哥说,要是找到信会放到治安室。要是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了。

    苏蕊空手而归,在家里郁闷了几天。

    也是奇怪, 她越是不想收到叶迟放的来信, 这两天来的越是频繁。信中的内容她再粗心也能感受到其中隐隐的关怀。

    这种体贴让她害怕, 她不敢想丢掉的那封信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她憋了几日, 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后来干脆先放一放, 没着急回信。

    很快小坝村春耕开始,女人们都将自己当成牲口使。

    苏蕊不甘落后, 裤脚挽到膝盖, 走近冰凉的水田里开始插秧。

    早上伴随着鸡叫声起床, 夜里随着蛙声回家。披星戴月,春耕期过的飞快。

    与此同时,思想班终于开课了。

    上课时候, 吴丹带着人过来找过两次茬儿。上课的战士不会放任他们胡闹,明确告知他们:“资源不可能永远向一方倾斜。参加扫盲班就先将扫盲班的学习做好, 思想班优先没有教育资源的其他t老百姓。要是再胡闹, 直接联系人民公社下来处理。”

    吴丹骨子里欺软怕硬, 知道庆男村上不了思想班,后面再也没出现过。

    赵阿姐知道情况后,还跟苏蕊说:“吴丹这人恐怕连部队也记恨上了。”

    苏蕊管他记恨不记恨,人正不怕影子歪。她们小坝村难得有好的资源,她才不会因为谁记恨, 就把利益拱手让人。

    用郭庆旺的话, 人不为己天地诛。她如今是小坝村的干部,自然一切要为小坝村着想。

    大家累归累, 兼具着农耕任务,一手抓劳动,一手抓学习。

    她在这边忙得忘我,在千里之外的新兵营,方池野跑完步坐在台阶上望着明朗的星空。

    “遇到什么事了?”秦山递给他汽水,试探着问:“你这表情怎么跟失恋一样?”

    方池野淡淡地望着远方,也不知透过星幕想念着谁。他还没读懂此刻的愁绪,平静地说:“苏蕊同志应该是真生气了。”

    秦山坐到方池野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纳闷地说:“按理说,你跟她解释清楚就没你什么事了啊,你怎么还惦记着人家?”

    方池野收回目光,转了转手里的汽水瓶说:“我希望她能原谅我。这么久没跟她坦白,的确错过不少机会。”

    秦山笑了声说:“你这一副表情,看起来不是等待原谅。”

    方池野看向他:“那是什么?”

    秦山说:“像是心爱的姑娘不搭理你,你怕了。”

    方池野蹙眉说:“别乱说,我跟她没什么。”

    秦山拍了拍他的胸口说:“老方,活这么大岁数应该开窍了。你平时怎么给战士做思想教育的?你也分析分析你自己,你到底现在所求的是她的道歉吗?”

    方池野垂下视线,一时间不知是不是真的在思考。

    秦山叹口气说:“二十八了,再混两年三十。你看老张家的小丫头都会背唐诗了,咱们得加把劲。”

    他见方池野还不说话,问:“那她是怎么说的?”

    方池野说:“没说。”

    秦山说:“那她说什么了?”

    方池野说:“我给她去了六封信,一封也没回。”

    秦山听出兄弟语气里的小情绪,忽然笑了:“老方啊老方,你也有今天。我问你,你想她回什么给你?你愿意听什么?”

    方池野沉默了一下,半晌说:“我愿意听什么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她愿不愿意。”

    “你有这话我就明白你不是石头做的。”秦山把话说到这里,尽了做兄弟的义务。

    他起来拍拍屁股说:“行了,这次征兵很顺利,应该会提前回去。到时候你跟她见面说。我看小姑娘每次看你眼珠子都不挪,应该对你有点意思。趁这个时间,你好好理理吧。”

    方池野定定地望着操场,总觉得自己的心遇到苏蕊以后,比从前活络了起来。

    ***

    陈海盐到苏家多少有些拘束。

    他每次回到小坝村都能受到许多妇女大娘们的欢迎,今儿进到苏家的院子里,仿佛大家看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揶揄。

    苏蕊挽着袖子切鸡食,见他来了,第一反应往屋里喊:“大姐,陈大哥来啦,你领着进屋说话,我忙呢。”

    苏红佩不等她话音落下,已经穿戴好走了出来。

    陈海盐晃着大白牙,把手里提着两瓶洋湖大曲和大桃酥递给苏红佩。

    他身上的军装应当是提前烫过,非常板正。脚上的解放鞋,连鞋带都是干干净净的。

    苏红佩客气地说:“来了就行,怎么还花这么多钱呢。”

    陈海盐结结巴巴地:“都是、是给叔叔、婶儿的,你,你的在这里。”

    说着又从挎着的解放包里掏出一包葡萄干,不好意思地说:“记得苏蕊妹妹说过你爱吃葡萄干,这是新疆战友给的,你留着慢慢吃。”

    陈海盐只想让苏红佩收下葡萄干,这是他特意托了人找到新疆的战士千里迢迢买回来的,为此还搭了人情。

    买回来的葡萄干不辜负他的折腾,比平常的葡萄干都要大,一粒粒晶莹剔透,带着葡萄香气。

    “谢谢你,你进来坐,我给你倒水喝。”苏红佩在他面前也有点束手束脚,给陈海盐安排在堂屋里坐着,赶忙出来喊苏蕊:“你快来,我一个人不像话。”

    苏蕊故意在外面磨洋工呢,正好今天苏玉琴和苏嫦娥赶集没回,她乐意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我还要做饭,你跟陈海盐大哥说说话呗。”苏蕊喂完鸡食,对屋里喊道:“陈大哥,有什么想吃的啊?”

    陈海盐走到堂屋门口说:“麻烦你,给炖白芸豆吧,这一口我总也吃不够。”

    苏蕊说:“那用土豆炖?再给你放点五花肉!”

    陈海盐感激地说:“那我下次给你弄两张肉票。”

    苏蕊乐着说:“我如今也发肉票啦,今儿算我的,你放心大胆的吃。”

    陈海盐憨笑着说:“那我借你光了。”

    苏红佩发现陈海盐跟苏蕊说话就不结巴,偷偷在边上抿唇笑了。

    她再一抬头,发现陈海盐正看着她,四目相对,两人闹了个大红脸。

    苏蕊看在眼里,觉得这俩小年轻也太纯情了,也是时代的原因,一男一女相处总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苏蕊乐得看他俩动不动大红脸,乐呵呵地吃了一顿饭。

    陈海盐知道疙瘩汤是苏红佩亲手做的,一口气喝了三碗。

    吃完饭坐在一起聊天,苏蕊趁热打铁说:“那你下个礼拜再来吃饭,我还给你做白芸豆,让我大姐继续给你做疙瘩汤。”

    这句话的重点自然是后面半句。

    陈海盐感激苏蕊的撮合,无奈拒绝道:“近期有一批劳改犯释放,有不少手续要办理,应该忙不过来。”

    苏蕊有些紧张地问:“释放了他们去哪里?”

    陈海盐说:“当然归户籍地管。”

    苏蕊说:“万一有人不愿意去户籍地,想要投奔亲朋好友呢?”

    陈海盐说:“他们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毕竟出狱以后,回到家乡大家都会歧视与抵制。不少人没了生路,会进行二次犯罪。要是有好的生活环境,有人愿意主动给予帮助,在一定手续下,他可以去到其他地区生活。”

    听到近期有劳改犯要释放,苏蕊不免想到越来越迫切的信件

    苏红佩送陈海盐到院子门口,临走前问陈海盐:“你说的一定条件是什么?”

    陈海盐说:“需要异地文件邀请,一般需要到公社或者街道办开具邀请资料,咱们这儿应该就是村委会,有了手续我们才会给出介绍信。”

    苏红佩小声说:“有了介绍信,他就可以到对方家里去了。”

    陈海盐愣了下,笑道:“这是自然的。”

    苏红佩勉强笑了下说:“最近谢谢你,好多事情都得跟你打听。”

    陈海盐不好意思地说:“人民子弟兵,愿意给人民解惑答疑。要是还有不懂的,随时跟我联系。”

    苏红佩目送他离开,还没进到屋里,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驮着俩绿搭袋过来。

    苏红佩说:“又是苏嫦娥的信?”

    邮递员说:“不是,是苏蕊同志的,加急信。”

    苏蕊洗过碗,来到西屋坐下。

    她一连几次没有回复叶迟放的信,内心还是很忐忑。特别是知道马上会有一批劳改犯释放,更加的恐惧。

    她撕开信,里面只有两行字,‘有些话我会过来当面与你说’‘请回复’。

    苏蕊小脸刷白,并不认为有见面的必要。

    她拉开抽屉,找出信纸,又见前面叶迟放托方池野带来的商品票一一摆好,镇定下心神,先写了一封‘分手信’。

    信中内容简单,强调两人有缘无分,有些感情不能强求。得到的商品票尽数奉还,若还有亏欠,请说明欠了多少,她会第一时间寄过去。

    另外不忘祝福叶迟放,一定会幸福美满,儿孙满堂,请勿强求见面

    横竖就是这一下了,苏蕊把挂号信寄出去以后,紧张兮兮地过了几天。

    作为村干部,苏蕊不但要多干,还要把自己当成劳动标兵来要求。

    赵阿姐点名让她做生产队小队长,带领一干妇女在地里躬身忙活。

    水田的稻秧已经插好,思想班的老师教导她们可以少放一些河蟹,稻田蟹可以吃害虫,不需要专门喂养,还能增加经济效益。

    苏蕊一连几日往农市场上跑,挑挑选选了五十斤蟹苗放到责任田里,预备着先实验一年,等到秋收时看看效果,要是效果好,来年再多加大投放。

    她这一忙,就把寄出去的分手信忘在脑后。

    等到闲下来想起这件事,还侥幸地琢磨着,会不会是叶迟放真的放手了。

    等到四月中旬,农t忙过了一阶段,苏蕊坐在田埂上跟妇女同志们唠嗑。

    她年轻有能力,浑身上下都是拼劲儿,又得赵阿姐的青睐,家中有未婚男同志的妇女们又动了心思。

    若是从前,她要什么没什么也就算了。

    现在又是干部身份,听说还在申请个人宅基地,应该是打算盖房子独立出去。这样独门独户的人家,入不入赘都一样,对男方有大大的好处。

    丸子坐在苏蕊旁边,吃着麦芽糖,小声说:“怎么老有男同志在你身边转悠呀?咱们的劳动力够了呀。”

    “他们不是想当劳动力,是想当我的上门女婿。可我一个也看不上。”

    苏蕊正为这个苦恼,偶尔来一个两个也就算了,每天都有人过来看她干活,整得她跟浏览窗口似得,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丸子信誓旦旦地说:“田埂上有土垃坷,要是再有男的过来看你,我就扔他们!”

    苏蕊深情地握了握小战友的手,信了她的鬼话。

    “肥料到了!快来吧!”远处,几个婶子招呼人过去帮忙。每人都要对自己的责任田负责,苏蕊也赶紧去领肥料,争取早干早完事。

    五十斤的肥料抱在怀里,让她额角出了薄汗。她踉跄着往前面走,丸子在旁边用小细胳膊帮忙拖着。

    “有吉普车来啦!”丸子松开手,想要捡土垃坷,又想起大人说吉普车是部队的车,里面坐着的都是好人,于是又把土垃坷扔到田埂滚了下去。

    苏蕊一开始以为吉普车只是路过。

    没成想,一路开到小路尽头停了下来。

    苏蕊莫名地心跳加速,抱着肥料袋看到方池野从驾驶室里走了下来。

    她看不清方池野的表情,但能看到吉普车身上的泥泞,应当是千里迢迢开回来的。不知道什么事情会让方池野这么赶。

    田埂上有不少妇女认识方团长,打招呼说:“方团长这是有事找苏干部?”

    方池野点头跟她们打了招呼说:“对,有点事。”

    方池野走到苏蕊跟前,脱下军外套递给丸子,然后接过肥料扛在肩膀上,一言不发地把化肥扛到苏蕊的责任田。

    放下化肥袋,丸子指着远处的化肥说:“叔叔,还有五袋呢!”

    叔叔?

    方池野幽怨的心情更加乌漆嘛黑。

    “那你叫苏小干部什么?”

    丸子说:“姐姐呀。”

    方池野又把军衬衫脱下来,扔给丸子,蒙了她一脸。

    丸子傻乎乎地拍巴掌喊道:“加油加油,热烈加油。”

    方池野闷不吭声,穿着军背心把剩下的化肥全都扛了过来。

    苏蕊发现在周边一直打量她的几个男同志,看到方池野过来了,神色复杂纷纷离开了。

    剩下一些妇女同志,不是她批评她们,眼睛都往哪看呢?!哪不该看,偏要看哪里!

    方池野把最后的肥料摞放在一起,拍了拍手上的灰。

    苏蕊拿着军衬衫递给方池野,板着小脸说:“快点穿上,男同志也要注意身体隐私。”

    方池野被气笑了,难得见面,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他淡淡地说:“知道了,下次改。”

    下次改?

    方大团长说话有这么温驯?

    苏蕊眼皮子一跳,诧异地抬头看向他,不小心落入一双凤眸中。

    苏蕊挪开眼,方池野拿起军衬衫盯着苏蕊的小红脸蛋,一枚扣子一枚扣子地扣上,一路扣到顶上的风纪扣,克制又性感地顶着喉结。

    他静静地看着苏蕊,苏蕊从没见过他这样,感觉不同寻常的气氛:“要不要去喝杯水?”

    方池野沉下声音说:“不用了。”

    苏蕊说:“最近有不开心的事?征兵不顺利?”

    方池野说:“征兵很顺利,大部队在后面,我提前回来找你。”

    苏蕊惊愕地说:“为什么要来找我?”

    方池野说:“我想让你多了解了解我。”

    苏蕊无措地说:“为什么要了解你?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方池野说:“奇怪?这样的反应不是应当的吗?”

    “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苏蕊挽过耳鬓的碎发,感觉落在身上有许多目光,她说:“要不咱们到别的地方说?”

    方池野说:“上车吧,我带你去吃饭。我想书信无法把我的情绪完全表达,有些话我思前想后,总觉得要当面说比较诚恳。”

    苏蕊反问:“书信?”

    方池野点头。

    苏蕊跟着他往吉普车走,路上遇到跑过来的丸子,跟她说:“我去吃个午饭,要是有人问帮我应一声。”

    丸子说:“好!”说完又跑到田埂上挑选土垃坷。

    方池野走到吉普车边,打开副驾驶车门静静地看着苏蕊。

    苏蕊还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感觉方池野给她憋了个大招。

    上了车,俩人坐的不远,苏蕊在副驾驶上乖巧安静。

    方池野余光看到她如此,决定不浪费路上的宝贵时间,争分夺秒地说:“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

    苏蕊张着小嘴转过头来看向他说:“误会?”

    方池野扶着方向盘往左边打,再往前几公里便是县城:“你怎么想的?”

    苏蕊说:“我闹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池野转头看了她一眼,想从她的表情里分辨她是生气才这样说,还是真不知道。

    得来的结果让他皱眉。

    苏蕊正要开口反问,方池野干脆把吉普车停在马路边上,转过来真诚地说:“首先,我要跟你道歉。”

    苏蕊惊愕地说:“为什么?”

    方池野叹口气说:“你有没有将‘叶迟放’的名字倒过来念?”

    叶迟放?

    放迟叶

    方池野?!

    苏蕊抖着小手指着方池野说:“你别告诉我你就是叶迟放!”

    方池野说:“对,跟你往来信件的一直都是我。上次最后一次见面写给你的信便是坦白信。可惜你没有给我任何回复,我又给你寄过几次”

    苏蕊‘哈哈’两声,靠在座椅上茫然地望着前面的行人:“坦白信?我、我弄丢了。”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方池野垂眸说:“不然你今天不会如此惊讶。先不说那封信,我想把这件事情跟你捋一遍,希望你听完前因后果原谅我对你的隐瞒。”

    苏蕊也很想知道方池野为什么会成为叶迟放,她才不会信苏嫦娥真给她好心地介绍一名军官,而且还不是普通军官,是方池野!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敌特,故意接触下来,询问你的日常和生活习惯,初步判定你不是敌特。”

    “等等,我怎么可能是敌特?”她一个炮灰女配接不了这样的重头戏啊。

    方池野觉得耳朵尖有些烫,他侧了侧头,希望苏蕊没发现,故作淡定地说:“因为你实在太漂亮了。我与秦政委都认为你可能会是敌特的美人计。因为军用水电站的建设非常重要,关系到中部地区的战略布局。我不能丝毫马虎。”

    如果是私人事情,苏蕊不会原谅,毕竟说她是敌特,还不如说她是小王八好听呢。但是涉及到军区安全层面,她不得不说:“好,这件事我可以理解。”

    方池野双手在方向盘下面捏了捏拳头说:“至于你的照片和信件为什么出现在部队,我调查过,应该是寄信方出现问题。这件事我会继续调查。”

    苏蕊说:“当时苏嫦娥说给我介绍一名军官,后来坦白说对方是劳改犯”

    “劳改犯?”方池野诧异地说:“你一直以为自己跟一位劳改犯联络?甚至是处对象?”

    苏蕊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时被个武疯子缠住,我也没办法。再说你也不能生气,你还以为我是敌特呢。一来二去,咱们算扯平。”

    她说完,听到方池野短促地笑了一声,应当又是气笑了。

    “行,这个也翻篇。”方池野说:“她欺骗了你,你就假戏真做?”

    苏蕊更正道:“是将计就计。不过,我想问题应该出在我大姐身上,当时是她帮忙寄的信。我们还特意说了不要弄混淆,苏嫦娥跟她说,其实都一样。我想大姐会不会以为真的一样就随便寄了。”

    方池野斟酌着说:“也有这个可能回头你可以询问一下。”说着,重新启动吉普车。

    苏蕊偷偷瞥过去,内心很复杂。她居然一直跟方池野写信,也难怪他后来直接把叶迟放的东西给她。

    苏蕊懊恼地想,她应该早点发现的。不过不说那时候,她现在都难以置信。

    方池野冷静片刻,大手握住换挡杆,拍了拍,神色自然地说:“那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苏蕊听他的语气以为是随口一问,便说:“问吧。”

    方池野没着急t启动汽车,而是转过头,凤眼望着苏蕊白里透红的小脸蛋说:“那你,还要跟我分手吗?”

    苏蕊震惊的睁大瞳孔:“你、你来真的?”

    第27章

    方池野正视前方, 幽幽地说:“后面六封信我都是以方池野的身份跟你联系,所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苏蕊剧烈地咳嗽着,方池野下车买了凉茶回来端给她。

    苏蕊一口气干掉凉茶, 抹了下嘴唇, 使得嘴唇更加红艳艳:“你是说真的处对象?”

    方池野站在车门边, 微微点头说:“我认真考虑过。如果你觉得不够正式, 我可以与组织申请,让组织出面介绍。咱们属于军民结合, 双干部家庭,挺般配的。”

    苏蕊直勾勾地看着他, 希望他没在开玩笑。

    这么性感的薄唇, 怎么能说出“挺般配”三个字?

    男主角跟炮灰女配挺般配?

    方池野见她不吭声, 依旧满脸的不可置信,笑了笑说:“我可以给你点时间缓冲。”

    苏蕊的确需要时间缓冲,她感激地说:“谢谢, 哪天有时间,回头我——”

    方池野指着不远处姚集鸡汤馆说:“回头喝完鸡汤告诉我答复就可以。”

    苏蕊:“”

    行吧。

    苏蕊跟着方池野往鸡汤馆去, 路上想着要是跟方池野处对象, 占了天大好处的人是她。而且以她对方池野的了解, 方池野是个执着忠诚的人,绝不会有背叛、暴力、歧视等行为发生。

    方池野掀开帘子,等苏蕊进到鸡汤馆里,带着到靠窗户的空位上坐下。

    他们俩从吉普车下来就足够吸引眼球,进到这里看到俊男美女的组合, 引得鸡汤馆的服务员和顾客都频频往这边张望。

    负责这边的服务员过来点菜, 方池野见苏蕊心不在焉的样子,点了一道阴米鸡汤, 又点了辣子鸡丁和虎皮鸡爪。最后加了道鸡丝汤面。

    苏蕊听到服务员提醒:“两位同志,这些恐怕点多了吃不完。用不用减个菜?”

    方池野说:“吃得完,麻烦都上吧。”

    苏蕊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方池野扭过头,看着她捧着小脸嘻嘻笑,也跟着笑了:“这么快缓过来了?”

    苏蕊老实巴交地说:“其实还算慢的,应该在你说的同时答应你。”

    方池野明知故问:“答应什么?”

    苏蕊指尖搓着桌面不好意思说。

    方池野压下声音,凝视着她说:“看着我说。”

    苏蕊抬头说:“你还没跟我表白呢。”

    方池野笑了说:“苏蕊同志,我是真心喜欢你,被你深深吸引。请你继续跟我处对象,不要不负责好么?”

    前面倒挺好听,后面怎么说的不像话呢?

    过来倒茶水的服务员把茶杯重重地放在苏蕊面前,仿佛看到一位世纪大渣女。

    这么气质非凡的高级军官放下身段说出这样的话,这位女同志的心肠是石头做的呀?

    苏蕊诧异地抬头,对方还瞪着她。

    “”苏蕊,这人管得够宽啊。

    方池野把茶杯重新摆放好,抬头跟服务员说:“谢谢同志,后面不需要你服务了。”

    苏蕊等到服务员走,抬头跟方池野说:“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但是咱们俩个家庭差距太大。”

    方池野说:“你这是封建思想,现代婚姻是两个年轻人的结合,家庭背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两个想要在一起的心。”

    苏蕊觉得自己不是铁石心肠,当下拍着胸脯说:“没事,要是你跟我爹吵架,我向理不向亲。”

    方池野纳闷:“我怎么会跟叔叔吵架呢?”

    苏蕊说:“嗐,牙齿还有咬嘴唇的时候,相处久了什么事情都能发生。我也就提前说说。”

    方池野没往深处想,点头说:“我不需要人无条件的迁就我。”

    这么懂事?

    苏蕊满意了,太满意了。

    等到上菜的时候,苏蕊的确没再见到那位服务员。

    方池野作为对象表现的体贴细心,一顿饭吃下来,硬是没让苏蕊主动夹菜。

    苏蕊吃得舒服,心情更是爽快。

    方池野结完账回来,看着小姑娘叼着虎皮鸡爪,吐着一小节一小节的骨头,笑着说:“不是吃不下了吗?”

    苏蕊是真的吃不下,半道都是看方池野吃的。

    不过鸡爪子不占肚子,一小碟也才五个居然敢卖一块五,不如就在这里吃完再走。

    方池野坐在对面笑着看她小流氓似得吐骨头,想着待会送她回去,自己到部队下次再见面得七八天后,不免找着话题说:“你什么时候对我有意思的?”

    苏蕊吐出一块小骨头,脱口而出:“在小木屋觉得你不错。”

    方池野似笑非笑地说:“偷看我了?”

    苏蕊差点没把自己卡死,咳咳咳咳嗽半天,饮下方池野递过来的茶水说:“别乱说,是那天晚上你背着我上台阶,我觉得你挺可靠的。其他的没了。”

    方池野笑道:“真没了?”

    苏蕊黄着小脸猛点头。

    回去的路上,方池野将吉普车停在距离村口有一段距离的路边。

    苏蕊见他从扶手箱里拿出一个黑色绒布盒,看起来很高级。拿出来的时候飘着一股香气,比鞋垫子的花露水味道好闻多了。

    方池野打开绒布盒,里面是一款大方优雅的女士手表:“这是给你的礼物,上班能方便点。”

    苏蕊要么听主屋大挂钟知道时间,要么听广播估计时间。身上的钱也够买块手表,就是舍不得,太贵重了。

    方池野见她想要拒绝,温柔的拉过她的手腕替她戴上:“希望能每分每秒都陪伴着你。”

    突如其来的情话,让苏蕊的心漏跳了几拍。

    方池野的手还在她的手腕上,苏蕊狠下心一把抓住他的大手使劲搓了搓,彻底感受到皮肤下的骨骼和肌肉:“你放心,我每分每秒一定想着你。”

    方池野失笑道:“你好像在占我便宜。”

    苏蕊说:“以前光看的到,摸不到。现在有机会可不是得好好摸一摸。”

    话说完,发觉自己说漏嘴了。

    她当下想松手,被方池野反手握住手腕。

    苏蕊惊愕地看向他,方池野注视着她说:“别想跑。”

    苏蕊垂下头,心中小鹿乱跳,扭扭捏捏地说:“我没想跑。”

    方池野只是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下次我穿便服来,不要扣子,方便你摸。”

    远处跟赵阿姐说话的苏红佩,看到苏蕊从吉普车上下来,脚步虚浮,脸蛋涨红。

    她跟赵阿姐说:“宅基地的资料我现在拿给她,谢谢您替她操心了。”

    赵阿姐望着吉普车远远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应该的。”

    “赵阿姐是不是有事情找我?”苏蕊走向苏红佩,用手背贴了贴脸,小声说:“找我什么事?”

    苏红佩揶揄地说:“反正跟方团长的不一样。”

    苏蕊大吃一惊:“你知道啦?”

    苏红佩诧异地说:“知道什么?”

    苏蕊前后看了看,拉着苏红佩跑到村口大榕树后边嘀嘀咕咕半天,苏红佩惊得嘴巴合不拢:“居然是方团长,你俩真处对象了?天啊,天大的好事情。”

    苏蕊撸起袖口给她展示新手表,羞臊中带着三分嘚瑟:“他送我的,我说不要,非要给我。”

    苏红佩捏捏苏蕊的小脸:“我看看,你这脸皮厚成什么样啦。”

    苏蕊挽着苏红佩的胳膊,下巴搭在苏红佩的肩膀上感叹说:“我真没想到会是方池野。你看,方池野、叶迟放,咱们怎么就没发现呢。”

    苏红佩松开她,往前走了几步,摸着大榕树的树干犹豫地说:“我、我有件事情憋了好久,想跟你说。”

    苏蕊走在她身后,信誓旦旦地说:“大姐,如果是你找我借钱,我一定借!”

    苏红佩气笑了,转头看着苏蕊一副慷慨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她拉起苏蕊的手,摸了摸精致昂贵的手表说:“你还记得最开始的那封信是我寄出去的么?”

    苏蕊当然记得,那天苏嫦娥还逼她把照片塞了进去。那时她花了大价钱照的写真照,留着骗未来丈夫的。

    “我还想过会不会是苏嫦娥真给我介绍了军官。”苏蕊哭笑不得地说:“原来真是从你这里开始就错了。”

    苏红佩也无奈地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的照片在他们部队。是陈海盐跟我说了一句。我以为跟你通信的会是普通军官,你也知道就算是普通军官对于咱们来说已经是高攀了。谁知道——”

    “谁知道你妹子我这么有魅力,直接将方大团长拿下了是吧?”苏蕊咯咯乐,转头说:“那你知道跟苏嫦娥通信的是谁?难不成真是劳改犯?”

    苏红佩最近忐忑的就是这t件事,她拉着苏蕊坐在花坛边,跟苏蕊说:“这是赵阿姐让我给你的宅基地资料。位置挺好,应该是照顾你,特意给你安排在离大地近的地方。”

    苏蕊打开资料,看了看说:“离爱民路和村委会也不远,真是个好地方。”

    苏红佩劝道:“既然有了宅基地,我想劝你干脆早点把房子起了,趁早回去把家分了。”

    苏蕊说:“大姐,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怎么这么着急要我分家?”

    苏红佩叹口气说:“我怕你引火烧身,反正跟她们没什么感情,早走早放心。而且你已经成年,独立出去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趁她们没工夫阻挠你,你跟她们断得越干净越好。”

    苏蕊明白苏红佩的意思,等到苏红佩和苏嫦娥知道俩人相处的对象调换了,肯定会大闹特闹。说不定连方池野也要被她们算计上。

    苏蕊抱住苏红佩,久久说:“我明白了大姐,我从来都把你当亲大姐来看。你等着,回去我就把家分了。”

    第28章

    苏红佩拍拍苏蕊的手说:“我娘最近都在为了迎接那位军官女婿做准备, 看她们的意思,是要人家过来就把婚事定下来。”

    苏蕊沉默着说:“她们也有要我分家的意思?”

    苏红佩说:“你自己心里有数,等到晚上回去见到她们顺着她们的意思答应了就好。”

    苏蕊说:“我知道的, 你放心。不然我还得想理由怎么跟她们提分家呢。”

    大中午, 苏蕊得到的信息太多。

    下午给稻田上肥料, 她忙得一头大汗。回头到了田埂上, 把手表上缠绕的布条解开,看了眼时间, 心里还是挺美的。看完又给缠上,免得泥巴点子溅在上面。

    定情信物不能因为劳动而损坏, 等到她八十岁了, 还要传给孙女呢。这就叫传承。

    苏蕊坐在田埂边上, 把雨鞋脱下来晒着脚丫。

    丸子从田埂尽头疯跑过来,塞给苏蕊一口大虾酥。

    “你哪来的大虾酥?”苏蕊嘴里充满酥脆香甜的气息,一扫刚才的疲惫。

    丸子说:“你对象给的呀!”

    苏蕊捂上她的小嘴, 前后左右看了看说:“谁给的?”

    丸子缩着肩膀捂着嘴嘻嘻笑:“我在树上都看到啦,你俩在车里手拉手, 眼看就要亲嘴啦。方叔、方哥哥让我先不要告诉别人, 给了我一包大虾酥做封口费。”

    苏蕊唇角抽动, 觉得方池野给丸子并不是要封口,而是想让丸子叫他哥哥是真的。

    但是她还是要更正丸子的话:“我俩没有要亲嘴。”

    丸子人小鬼大地说:“早晚的事儿~”

    苏蕊被个六岁小孩闹个红脸。

    一路上扭捏地回到家,瞬间感受到家中气氛不对劲。

    苏红佩抱着柴火跟她挤挤眼睛,苏蕊压下情绪,来到灶台边拿起菜盆打算做饭。

    苏嫦娥看了苏玉琴一眼, 苏玉琴站在门槛边上,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老三, 你跟劳改犯怎么样了?我听人家说有劳改犯要释放了,该不会寻到咱们家里来吧?”

    苏蕊故意说:“寻到咱们家里来也是应该的。我一直想找个上门女婿,肯定要上门。”

    苏嫦娥跺脚说:“娘,你看,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她自己处了个劳改犯,非要把咱们全家拉下水。”

    苏玉琴夺过苏蕊的菜盆,塞到苏红佩手里说:“你出去摘菜,这里没你的事。”

    苏红佩逆来顺受地应了声,低着头出去了。

    苏蕊靠着窗棱,苏嫦娥瞪着她说:“苏蕊,你看你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劳改犯对你死心塌地的。我瞧着把咱们全家拖下水也不应该,要不然,你们单过吧?”

    苏蕊面无表情地说:“他经过政府改造,已经是个好人了。我相信他到了咱们家不会再拿刀子捅人,他跟我保证过会好好伺候爹娘,好好跟我过日子。”

    捅人?

    苏玉琴失声喊道:“他是杀人犯?!”

    苏蕊说:“没杀人,不,应该说没杀成。”

    苏嫦娥吓得脸发白,抓着苏玉琴的胳膊说:“娘,这样的人不能往咱们家招惹啊。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苏蕊她就没安好心。”

    苏蕊冷冷地说:“我怎么没安好心?给咱们家多个劳动力不好吗?你们不是总觉得爹没出息,逼他成日在海上飘着打渔贴补家用,现在多了一个人挣钱,你们怎么还不高兴了?”

    苏玉琴怒道:“你爹是个废物,你找个废物也就算了,还想找个杀人犯回来!你是想要借着他踩在我头上啊。我告诉你,我二女婿是军官,敢闹事我就叫他枪毙你们!”

    苏嫦娥在边上帮腔道:“好啊你苏蕊,是不是想着要我对象帮着照看劳改犯?你自己弄不了他,想要借我对象的手?”

    苏蕊忍住心底的冷笑,又给她们添了把火说:“我也怕他一不高兴把咱们全家都砍了。他跟我学过当初砍人,他说就跟剁萝卜似得,一刀一个萝卜头。我要是再不仰仗着未来二姐夫,以后我的日子怎么过?有脑袋睡觉没脑袋起床啊。”

    “不行,这个家一定要分。”苏嫦娥看着苏蕊妖妖娆娆的脸蛋,生怕她的军官对象又跟前面的男人一样,转眼间看上苏蕊。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

    苏玉琴苦口婆心地说:“老三,你知道咱们家也不容易。你不能害咱们家啊。你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分家?”

    苏蕊装着哭丧着脸说:“我总不可能自己出去,好歹让我爹跟我一起,不然劳改犯要是揍我,我一个帮手都没有。”

    苏嫦娥忙不迭地说:“娘,让苏力跟她走。苏力越来越干不动活了,总不能让我们两口子给别人养爹。”

    苏玉琴犹豫着说:“苏力不在,我也不能让他跟我离婚啊。”

    苏蕊说:“我爹跟赵阿姐说过,要是你提离婚,请求赵阿姐直接同意。我可以代理办。”

    苏嫦娥半信半疑地说:“真的?”

    苏玉琴拉着她,在耳边说:“管他真的假的,赵阿姐跟苏蕊关系好,打一张离婚证简简单单的事。回头苏力要是来闹,咱们把门关上不让他进门不就得了。”

    苏蕊听到她们的话,为她爹感到寒心。十多年的辛苦付出,养出两个白眼狼。

    苏蕊又跟她们说:“我爹还有存款在你们手里,我们总不能什么都没有靠救济过日子吧?”

    苏玉琴手上有两百多元钱,一部分是去年底给的贪污款,一部分是苏力和苏红佩的工钱。

    她嫌弃地说:“你爹吃喝住全是我的,拢共这些年也没攒下钱。”

    苏蕊说:“既然没钱,我跟我爹更不用走了。”

    苏嫦娥转头进到主屋里,打开木箱子翻找。苏玉琴跟了进来,忙说:“你真要给她钱?”

    苏嫦娥说:“不给她不会走,我了解她。娘,咱们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等你女婿来了,多少钱都给你挣回来了,你何必在乎这点零票子。”

    苏玉琴烦躁地坐在炕沿上,左边屋里是翻找的苏嫦娥,右边门口站着是苏蕊。

    她越看苏蕊越不顺眼,当年就该趁她爹出门干活把她掐死。谁能想到大冬天这孩子喝冷米汤都能活下来!

    苏嫦娥找出苏玉琴的私房钱,打开来,上面有苏玉琴写的数字。斗大的字,苏玉琴认识一箩筐,别的记不住,家庭账本倒是能写点出来。

    苏嫦娥询问完苏玉琴,捏着八十元钱送到苏蕊面前说:“一共就这么多。”

    苏蕊犹犹豫豫不想拿。

    苏嫦娥更加烦躁地说:“你还想怎么样?”

    苏蕊说:“能不写分家字据吗?白纸黑字写下来咱们就真成两家人了。”

    这话一下提醒了苏嫦娥,她当即跟苏玉琴喊道:“娘,赶紧穿上衣服跟我去村委会,我要找赵阿姐做见证人,今天这个家我分定了!”

    苏蕊飞快地把钱塞到兜里,抱着门框不走:“怎么能说分就分!”

    苏嫦娥气恼地说:“钱你都拿了,你还想怎么样?”

    苏蕊说:“那我住哪里?”

    苏嫦娥说:“我管你住哪里!今天晚上你就从我家滚出去!”

    苏蕊哭丧着小脸说:“那你总得把我屋里的家具给我吧,还有爹的东西,我都得带上。”

    苏玉琴心疼八十元钱,闻言正要反对,听苏嫦娥吼道:“都给你,你马上给我滚!”

    村委会。

    赵阿姐把明天需要的广播稿检查了一番,交给黄蓓。

    黄蓓离开后,赵阿姐起来准备下班回家。

    她还没出t门,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已经离开的黄蓓奔跑着回来,兴奋地说:“苏蕊家闹事呢!她后娘要撵她出家门!”

    赵阿姐赶紧出门,看到苏蕊哭天抢地的被苏嫦娥押到村委会来。她们身后跟着一群妇女,都在为苏蕊打抱不平。

    苏嫦娥和苏玉琴娘俩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路上不听劝阻,非要跟苏蕊和苏力分家离婚。

    这闹得那一出啊?

    赵阿姐扶着哭得奄奄一息的苏蕊坐到一边,先教育了苏玉琴和苏嫦娥,转头过来想安慰苏蕊,发现她狡黠地笑了下。

    赵阿姐担忧的心顿时缓解了

    想到苏力下海那天清晨过来的话,赵阿姐劝不了苏玉琴,于是当着围观老百姓的面,把苏力按了红手印的离婚书拿出来。

    “什么?他凭什么先写了离婚书!”苏玉琴大惊失色,直觉不对。

    反而是苏嫦娥翘着二郎腿,欣赏苏蕊抽抽涕涕的样子,笑着说:“他是不是想拿离婚要挟咱们?咱们就如他的愿,离了吧。”

    苏蕊来到赵阿姐身边,指着她爹盖红手印的纸说:“这是他的离婚申请,我作为代理替我爹申请现在离婚。”

    说完,她转头看向门口围着的人,抱着拳头说:“妇老乡亲们,麻烦你们也做个见证,是苏玉琴和苏嫦娥容不下我们,我们不得不分家。”

    宋大娘拿着铁锹恨不得把苏玉琴的脑袋敲开花。

    丸子抱着傻四儿的大腿不让她进去揍人。

    赵阿姐问苏玉琴:“那现在离婚手续办不办?”

    苏嫦娥抢着说:“办,我们都给了他们八十元钱,肯定要离得。”

    苏玉琴摸着胸口说:“离吧,反正也是不中用了。”

    苏蕊咽了咽吐沫,盯着赵阿姐把离婚证亲笔写了出来。

    这年头村委会就可以代理实行民政工作,省得农村人还得进城去打证书。

    离婚证就是一张纸,上面有赵阿姐的签字。

    苏嫦娥见赵阿姐放下笔,来到她身边把笔重新递给赵阿姐说:“麻烦您给写个分家证明书。”

    赵阿姐说:“我做见证人就可以了。”

    苏嫦娥笑道:“还是白纸黑字签了名的好。免得有些人活不下去又念着都姓苏找到我们家来。我们从今往后,分道扬镳,以后是两户人家。”

    苏蕊冷声说:“你娘在我儿时养育了我,我总要给她老人家尽孝。”

    苏玉琴忙不迭地说:“算了,我可不敢让你和那一位给我尽孝。”

    赵阿姐抬笔犹豫了下,问苏玉琴说:“你自愿放弃苏蕊对你的赡养义务?”

    苏玉琴说:“我又不是她亲娘,她不给我带来麻烦就够了,甭管她以后怎么兴旺发达,我就算睡在鸡圈里也不用她赡养我。”

    苏嫦娥巴不得赶紧跟苏蕊脱离关系,迅速地说:“我也保证,有我赡养我娘就够了。我绝不找她的麻烦。而且她也要保证,她来赡养苏力,别到时候还要到我家来扫秋风。”

    苏蕊装模作样地用香帕子擦了擦眼角,跟赵阿姐说:“那就这样吧。既然不让我养,以后我就绕着走,只求她别后悔。”

    苏玉琴被她逗笑,她是有军官女婿的,怎么会指望劳改犯女婿养?

    她坚定地说:“你放心吧,有赵阿姐和其他乡亲们作证,以后我绝对不会找她的麻烦。”

    外头传来一句询问:“那你要是找呢?”

    苏蕊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是阿喜婆婆。

    苏玉琴说:“我发誓,绝对不会让苏蕊赡养我。她对我没有任何义务!我现在按个手印,你们做见证。”

    阿喜婆婆慢悠悠地说:“好啊好啊,二三十号人都给做见证。你赶紧按手印。”

    赵阿姐摆摆手说:“既然这样,我就把协议都给你们写好,你们签字吧。”

    苏嫦娥和苏玉琴美滋滋地签下名字,苏嫦娥还推搡了苏蕊一把,让她赶紧签名。

    这下苏力的离婚、苏家分家、赡养协议全都搞定。

    苏蕊“迫于无奈”签下大名,唇角掩不住勾了起来。

    临出门,苏嫦娥催促道:“赶紧回去搬东西啊。”

    苏蕊也不装了,揣好香帕子说:“好咧,你们先回,我把住的地方安顿好,马上就去搬!”

    看苏玉琴迈门槛差点绊着,苏蕊在后面笑嘻嘻地说:“苏大娘,您慢点诶。”

    苏玉琴:“”

    这疯丫头,就知道她不是个东西!

    第29章

    赵阿姐带着苏蕊到旧知青宿舍, 俩人一路说了不少。

    苏蕊对赵阿姐没有隐瞒,将苏嫦娥介绍对象的事交代了。

    赵阿姐感叹地说:“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是没给过她机会。就算没有这件事, 我瞧着你们家也会分家。以后就看她的造化吧。”

    苏蕊松口气, 笑道:“我真怕你说我。”

    赵阿姐说:“这是你们的私事, 我不会参与。以我个人的角度来说, 我也赞同你分家。”

    天色擦黑,赵阿姐来到旧宿舍前面。

    “这里是老知青点, 后来盖平房新来的知青们都搬到前面平房里去了。这间木屋空下来。本来我还想拆了,既然你没地方住, 就先给你安顿。后面房子盖起来再搬。”

    旧宿舍离知青平房不远, 也就是前后院。可以听到前面传来打闹的声音。

    苏蕊绕着木屋子走了一圈, 挽着袖子说:“我看挺好的,正好天热不需要取暖,一间木屋子足够我用了。”

    赵阿姐说:“今晚上你就到我家去睡。明天给你批天假, 你好好把这里收拾一下。对了,我还有打虫药, 晚上喷点。”

    苏蕊说:“行, 那我先把东西搬过来。”

    苏蕊回到苏家, 先站在院门口客客气气地喊:“苏大娘、苏二姐,我来搬东西啦!”

    “改口挺快的啊。”苏嫦娥靠在门框上,吐出瓜子皮说:“赶紧的吧,等你好久了。”

    苏红佩从西屋出来,抱着包裹放在枣树下:“我帮你收拾了一些, 你再看看。”

    苏蕊高高兴兴地走过去, 进屋看到宋大娘她们也在。

    宋大娘没好气地说:“你就这么走了,真是便宜她们了。头些年你给她们干了多少活儿!”

    苏蕊小声说:“赶紧走吧, 以后你就得夸我了。”

    宋大娘抱着木箱子,孙婶子一手提着一个板凳,赵大姐她们合伙抬着桌子。

    苏玉琴出来看到了,想要阻拦:“你们是要把我的家掏空啊。”

    苏红佩说:“这些都是她自己找木匠打的,说好的她到哪儿东西就到哪儿。”

    苏玉琴拿着扫帚想打苏红佩,被苏嫦娥拦下来,阴阳怪气地说:“老姑娘也就在娘家耀武扬威了,没人要的破烂货。”

    苏红佩眼眶发红,闷不吭声地回到西屋里,把苏蕊新做的被褥卷起来扛在肩膀上。

    苏蕊没看到这一出,她抱着自己和苏力的衣物,拢共也没多少件。她走到院子门口,看了苏玉琴和苏嫦娥,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伙儿一路到了旧宿舍,苏蕊本来打算明天收拾。

    宋大娘她们眼里有活儿,挽起袖子就是干。风风火火地收拾着屋子、拖着地,苏红佩还把外面灶台刷了:“回头我把屋里的锅给你偷过来。”

    宋大娘见了说:“不怕你娘打你啦?”

    苏红佩说:“少不了一块肉。”

    苏蕊拉着苏红佩的手说:“大姐,要不你也过来跟我一起住吧。咱们姐妹俩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苏红佩摇摇头,低下头说:“我不走。”

    苏蕊说:“为什么?”

    苏红佩说:“我会尽快找人家出嫁。以后也跟分家没两样。我就算想跟你一起过,也是不行的。苏玉琴是我亲娘、苏嫦娥是我亲妹妹,有这一层关系,就算我到天涯海角也撇不开她们。”

    苏蕊叹口气,拉着她说:“那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说。我不在了,她们肯定会把矛头指向你。”

    苏红佩说:“我知道的,你放心。”

    她们收拾东西的声音引起前面平房知青们的注意,年轻的知青们有的消息灵通,知道苏蕊被苏家撵出来,一个两个同仇敌忾,纷纷帮着苏蕊收拾。

    第二天,苏蕊没干活,在家里把家具和锅碗瓢盆又细细的擦了一遍。

    旧宿舍有个大炕,是大通铺。苏蕊完全可以在上面翻跟头。她自己觉得很满意。

    外间是灶台和橱柜,推开门直接到前院,可以通向平房。

    一天下来,忙得热火朝天。

    前边有几个女知青上完课,趁着晚上学习还没开始,来到旧宿舍门口说:“苏蕊同志在吗?我们给你送t东西来啦。”

    苏蕊对她们印象不错,她们七八个人年纪最大的也才二十一,年纪最小的才十七。

    都是千里迢迢到了小坝村,怀揣着梦想。最近每天都帮着小坝村给小孩子们上课,用的就是苏蕊买的那块黑板。

    苏蕊感激她们给孩子们做启蒙教育,推开门邀请她们到屋子里来做客。

    “你们要是不来,我还要找你们去。”苏蕊端出粘豆包给她们:“这是我早上自己包的,红豆馅的,快趁热吃。”

    她们把手里拿的油盐酱醋还有五斤高粱米送到苏蕊手里,其中年纪最大的晓丽说:“我们给你送温暖来了,想着你一个人油盐酱醋不好买,我们一起给你从食堂均了些出来。都是给了钱的,你安心用。”

    苏蕊给她们一人拿了个粘豆包,感激地说:“我正愁不好买呢,谢谢你们。”

    年轻的姑娘们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吃着粘豆包,里头要数周青青和陈云最热闹,别人的粘豆包都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她俩光顾着吐槽苏家,粘豆包都没怎么吃。

    晓丽担心苏蕊听着会不舒服,把话题转到佘满满的对象身上说:“你对象下次过来让他多带一份土豆饼来,钱我来给,也请苏蕊同志尝尝你们老家的土豆饼。”

    苏蕊平时对她们也有照顾,她们吃的都是大锅饭,许久没有油水,苏蕊过年时还特意熬了猪油给她们做饭吃。

    听到佘满满有了对象,苏蕊来劲儿了问:“你对象是哪儿的人?”

    佘满满不大好意思地说:“是盐城人,离京市不远。”

    苏蕊跟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时不时把粘豆包递给其他人。

    她这里条件实在艰苦,还不如前面知青平房。

    晓丽她们说了好多次,要是下雨漏水就让苏蕊到前面跟她们一起睡大炕去。

    苏蕊觉得远亲不如近邻,于是点头答应。

    又说了会儿话,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

    苏蕊还没起身,对方双手提着大包东西,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

    苏蕊倏地站了起来,小脸全是惊喜:“你怎么来啦?”

    一身便装的方池野含笑跟知青们点头,转而跟苏蕊说:“听说你搬家了,正好我这里有会瓦工和木工的战士,他们说要过来给你帮忙,我就带他们来了。”说着把怀里的东西放到灶台边的桌子上摆好。

    知青们好奇地看过去,一个个哑然。

    精米、白面和猪排骨、腊鱼腊肉都是最好的。还有白面条、红糖块、奶粉、钙奶饼干、几包马大姐桃酥和蝴蝶牌大虾酥。

    方池野带着苏蕊出来,见到瓦工和木匠,跟苏蕊介绍了一下然后自己先上房顶,帮苏蕊检查漏雨情况。

    知青们相互看了看,都想知道苏蕊跟这位的关系,看起来太不同寻常了。

    晓丽走过来说:“这位看着有点眼熟。”

    佘满满在后面小声说:“怎么觉得像那天讲话的方团长呢?那么大的领导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苏蕊失笑道:“的确是方团长,你眼神挺好的。”

    周青青和陈云挤眉弄眼了半天,趁着方池野在房顶,俩人一左一右夹着苏蕊说:“你们什么情况?方团长为什么要过来给你修房子?”

    苏蕊还没公开过跟方池野的关系,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毕竟从前跟知青们聊过天,说到过各自理想型对象,说谁的都有,甚至有说陈海盐大哥的,就是没人说方池野。

    不是方池野不够优秀,而是他太优秀,级别太高,大家都觉得攀不上,不需要做白日梦了。

    方池野在上面竖着耳朵听,知道小姑娘不好意思了,率先说:“我俩正在处对象。”说完不等下面尖叫完,又说:“以结婚为目的的处对象。”

    这话无疑是平地一声雷。

    晓丽等人的嘴好半天没合上,陈云干脆说:“好啊你,苏蕊同志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有这么优秀的对象!!”

    周青青拉着苏蕊说:“不行,赶紧交代你们俩怎么在一起的?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快说给我们听。”

    苏蕊红着小脸压低声音说:“晚上再给你们说,这里有男同志我不好意思。”

    说完,听到头顶方池野的低笑。

    苏蕊拉着她们进到屋里说:“你们先吃桃酥,待会我做饭,把宋大娘她们也叫上,今天算是给我温锅了。”

    晓丽揶揄地说:“别,你谁都别叫。你对象难得出来,我们跟着一起吃干什么呀,我们回去了。”

    周青青等人也嬉笑着说:“我们可有眼力见啦,等他走了我们再来审你。”

    房屋修缮花了一整天的功夫,方池野不好把两位战士送走,于是跟着一起在苏蕊这里吃的晚饭。

    终于见到苏蕊本人,两位小战士红着脸叫了声:“嫂子好。”

    这下可好,苏蕊的脸蛋也红了。

    方池野装作没看出来,坐在苏蕊对面,吃完饭主动帮着洗碗。

    两位小战士很有眼力见,趁机到前院扫地,不打扰首长和嫂子。

    “分家闹得不愉快吗?”方池野说:“赵阿姐说你还哭了?”

    苏蕊于是明白为什么刚见了面,方池野又赶过来,还能带着瓦工和木工。

    “其实是假哭。”苏蕊没计较赵阿姐为什么会告诉方池野,应该是工作电话后随便说了一句。

    “大姐说寄错信的是她。还说要分家就趁早。既然你不是劳改犯,那苏嫦娥的对象肯定是。你记得她问过你那位战欢吗?”

    方池野说:“我回去查过,的确是劳改犯。蓄意伤人,被判了十五年。年纪不小,快四十了。头十年表现不错,积极参与改造。劳改农场的主任特意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在这边进行劳改看来大姐说的没错,及时分家是对的。”

    苏蕊笑着说:“你好意思叫大姐。”

    方池野厚着脸皮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苏蕊倏地眼神亮了起来说:“那你的意思是我要找上门女婿这件事能成?”

    方池野说:“你的理想还挺远大的。”

    苏蕊小心翼翼试探说:“那你看,我的远大理想能实现嘛?”

    方池野笑着说:“理想跟现实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苏蕊小脸一垮:“你打官腔,你跟我说直白点。”

    方池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蹦着说:“没戏,黄、了。”

    苏蕊仿佛听到天大的噩耗,震耳发聩:“真黄了?”

    方池野冷飕飕地说:“想都别想。”

    话音刚落,每天为了娶丈夫而雄心壮志的如同小狮子般的苏小干部,心灰意冷,走到墙角抱着自己的膝盖忧伤了。

    “黄了、全黄了。”

    第30章

    五月初, 地里农活没那么繁忙。

    南方三四月就凋零的桃花,在这里开的灿烂浪漫。

    苏蕊这些天都耷拉着小脸,娶上门女婿的雄心壮志被打击, 除了干活其他时候都蔫儿吧唧。

    方池野为了弥补苏蕊脆弱受伤的心灵, 也是想帮她一把, 找来施工队负责新房的建造。

    苏蕊操心的事情少了一大半, 每天干完活就在新房里帮忙。要么搅水泥,要么搬砖, 忙得不亦乐乎。

    苏玉琴和苏嫦娥娘俩以为苏蕊用她们给的钱盖的房子,以为盖不了多大。天天在家冷嘲热讽。

    最近又在为即将上门的军官女婿而忙碌准备。

    苏蕊每天负责干活的工人们一顿中午饭, 今天挎着竹篮来到供销社, 五月份黄瓜和西红柿正是鲜嫩的时候, 还有空心菜和蒜台都是极下饭的。

    苏蕊不亏待工人,每天到供销社买新鲜的青菜用荤油炒来给他们吃,时不时还给炒个鸡蛋或者加个荤菜。

    苏蕊进到供销社, 看到艳儿往对面抬了抬下巴。她扭头看到穿着新灰布裙子的苏玉琴在买猪肉。

    “你就给我们多割点肥的啊。我们家女婿今天要上门,是位连长。我怎么也得炖两个油水足的菜啊。”

    苏玉琴生怕别人听不到“战连长”的称呼, 她特意把头发在后面盘起, 苏嫦娥给她化了眉毛, 整个人神采奕奕。

    艳儿压低声音说:“我就看不惯她嘚瑟的样儿。又不是她嫁人,你看她又是新裙子又是新布鞋,还给买大肥肉吃。从前那样对你跟你爹,半点荤腥不见。”

    苏蕊低低地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她想捡把蒜台买, 这道菜用酱油扒拉几下就下饭。

    艳儿不让她买说:“这是前儿剩下的, 撅不动老得很。你不如买把小白菜,早上的豆腐我给你留着呢, 你回去小白菜炖个豆腐,撒点虾皮给他们吃t一样好吃。”

    苏蕊也觉得老是吃蒜台也得换换口味,小白菜比起蒜台更便宜新鲜,掏出五分钱能买四斤呢,若是炖上豆腐营养也好。

    “我们家从来不干吃小白菜,没点荤腥太卡嗓子。”苏玉琴挎着篮子,里头有半斤肥厚的五花肉,来到苏蕊面前,这些天偶尔看到苏蕊,见她丧着脸,苏玉琴和苏嫦娥私下里高兴坏了。

    苏蕊全当没听到,对于引火烧身的人来说,都是自找的。

    苏玉琴绕在苏蕊前面,挡着她的路特意说:“我们家对你们父女仁至义尽,你要是盖了房子没有钱别来找我们。”

    苏蕊让到一边说:“你放心,又不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去找你。”

    苏玉琴笑着说:“今天嫦娥就要把对象领回来。你说人跟人的差距就是大,她有本事找了个军官回来,你的劳改犯什么时候带回来?”

    艳儿在柜台里,皱眉说:“你别造谣,谁说苏蕊找了个劳改犯。你要是再这样说,我带你去找赵阿姐。”

    苏玉琴打了打嘴,笑着说:“你看我怎么就吐噜嘴了呢。我也是想着你以后日子过得不容易,想提点你几句。”

    苏蕊冷飕飕地说:“多考虑考虑你以后吧。我建议你不要把钱都花掉,以后担心棺材本都没有。”

    苏玉琴的脸一下黑了说:“我看你就是嫉妒嫦娥比你命好,我的棺材本都给她花了我也乐意。她可比你孝顺,知道找个军官让我下辈子享清福,我看你爹老了还能有什么!”

    苏玉琴说完,看眼墙上的挂钟,抬脚就走了。

    艳儿往地上啐了一口说:“真不是个东西。居然造谣你找了个劳改犯,我看她女婿才是劳改犯。”

    苏蕊一下乐了:“您可是金口玉言。”

    艳儿说:“你还笑?该不会是真气到你了吧?你要是家里有困难跟我说,特别是盖房子花钱多,虽然大钱我没有,小钱我总能帮到你。”

    苏蕊对这话感激不尽,干脆跟艳儿明说:“我没找劳改犯你放心吧,我找的才是军官。你等着看苏嫦娥的笑话吧。”

    艳儿伸手摸了摸苏蕊的脑门,觉得没发烧啊。

    苏嫦娥找了个军官对象,这是从去年开始就有人传了。她们还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部队里的战连长,年轻有为、长相端正。

    传来传去大家都信了,年轻姑娘谁不羡慕的。现在苏蕊说苏嫦娥找了个劳改犯,她自己找了个军官,难为艳儿以为苏蕊被气病了。

    “这半包奶粉你拿着。”艳儿咬咬牙,把自己的存货递给苏蕊说:“你爹还没回来,你自己过日子别太苦。没事冲着喝。”

    苏蕊推说:“我对象给我买了两罐子,我没怎么喝是最近活儿多怕上火。奶粉你自己留着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啊看清现实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艳儿不听她说,硬把半包奶粉塞到苏蕊筐里,推着苏蕊离开。

    苏蕊没办法,收了奶粉回到家里先把要洗的菜泡上,然后把半包奶粉摆在两罐奶粉边上。

    她做好饭,给工人送过去,自己扒拉几口就马不停蹄地去村委会上班。

    到了村委会,赵阿姐办公室里有客人,不是别人而是吴丹。

    苏蕊对他没好印象,不想听他说话。可是门没关,她们俩说话嗓音又大,苏蕊和黄蓓等人不得已听了个全程。

    吴丹抽着烟,继续说明来意:“部队要修电缆线,凭什么要从我们村走?”

    赵阿姐说:“那你想怎么解决?这都是施工图纸上的要求,总不能让部队把电缆线绕着你们村走吧。再说部队说了,这对咱们老百姓来说也是好事情,以后不需要安装电线杆,直接跨越电线杆用电,进步二十年,这样还不够好吗?”

    “好?”吴丹把烟碾在脚下,他哈哈大笑说:“谁不知道部队偏袒你们村。也不知道是你们村都是娘们把他们迷住了还是——”

    赵阿姐呵斥道:“你有问题就说问题,不要说性别。难道你换个性别就不是人了?”

    吴丹讪笑着说:“抱歉啊。那我直说,我想跟小坝村合作,一起把电缆线的工作推到义望村去。这种好事也得让他们村轮一下啊。”

    赵阿姐说:“你看起来挺年轻,怎么思想一点也不进步。部队说了是好事情你还怀疑,你到底顾虑什么?”

    吴丹说:“施工费不费时间?费不费钱?占不占地?凭什么部队占了义望村的地就能给他们盖新房转移,我们庆男村的白给?”

    赵阿姐说:“我不会跟你一起合作。这件事情我相信部队。”

    吴丹嗤笑着说:“那是轮不到你们村。我看轮到你们村,你们也会反对。反正我们全村都不同意。不给我们钱、不给我们房子我们绝对不会让电缆落在我们村!”

    赵阿姐说:“你要往前看——”

    吴丹知道今天没得商量,站起来打断赵阿姐的话说:“少假惺惺了,我是想往钱看,他们不给钱,想都别想。我今天的话撂在这里。”

    吴丹走后,苏蕊敲了敲赵阿姐的门。

    赵阿姐捏着眉头说:“进。”

    苏蕊来到赵阿姐前面坐下,赵阿姐抬头问:“什么事?”

    苏蕊说:“我刚才不小心听到吴书记的话。”

    赵阿姐起身把门关上,跟苏蕊说:“我本来还想跟你商量这件事。你年轻,又追求进步,有许多先进思想。我想问问你对于安装电缆线的看法。”

    苏蕊知道现在电缆线还没有普及,许多老百姓不知道电缆线的重要性。

    她坐直身体恳切地说:“我希望咱们能够争取安装电缆线。”

    这跟赵阿姐想到一处去了,赵阿姐认真地说:“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赵阿姐也需要一个说服自己,说服妇女们的理由。

    苏蕊说:“我看过相关报道,电缆线不光可以用作军事方面,还可以给老百姓做电力传输,比电线杆安全多了。而且在以后能通讯、还能传播数据和信号。后面还会涉及到航空航天、建筑、交通等领域,是不可或缺的基础设施。”

    “居然这么重要?这都是你看报纸上说的?”

    “是的,全是报纸上的政府发言。”苏蕊不敢说别的,只得扯到报纸上,她态度诚恳,言之有理,让赵阿姐陷入深深的思考。

    半晌后,赵阿姐站起来走到窗户边。

    “咱们小坝村是贫困村,从来落于人后。我有个梦想,希望咱们小坝村能够成功脱贫致富,成为乡里的先进村、成为县里的先进村。希望妇女们的勤劳和善良得到应有的回报。”

    她走到苏蕊边,按住苏蕊的肩膀说:“你给我个准信,阿姐愿意信你,你觉得电缆的事要怎么做?”

    苏蕊反握住赵阿姐的手,赵阿姐的希望也是她的希望。

    她诚恳地说:“不要听吴丹的话,咱们要拼命争取电缆线在小坝村落成。咱们不要钱、不要房,哪怕自掏腰包,勒紧裤腰带也要把这件事促成。”

    “好。”赵阿姐拍了拍苏蕊的手说:“我现在就给部队领导打电话,尽全力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