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寻沉默了一会儿。
府邸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她是心觉哪吒神通广大,有点想当然,觉得这种事于他而言肯定是举手之劳。
“好。”她说话了,瞥见自己满碗的菜,手顿了顿,拿起筷子替哪吒也夹了菜,“是我冒昧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嗯。”
求人办事肯定不可能被人有求必应的,时青寻没什么失落。
短暂的尴尬过去,她与哪吒话起一点别的家常。
近来相处的确是和谐的,尤其哪吒指点她功法很到位,她和哪吒本都是莲花化身,或许修为方式原本就相通。
气氛融洽后,她提了几个修炼方面的问题,哪吒替她解答了,忽然他又反问了一句:“他是你朋友?”
他,自然是指敖烈。
敖烈这个话题,原来在哪吒这里还不算过去。
时青寻点了点头:“对。”
“你与我近来相处颇多。”哪吒又问,“我们算朋友了么?”
“……”
相处和谐,但相处的时间实在谈不上颇多。
可从心底说,她当然是希望和童年男神做成朋友的,于是她再次点头:“当然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哪吒没再说话了。
看似是他再次提到与敖烈有关的话题,实际他关心的唯有他与时青寻的关系。
关于为什么不能给敖烈恢复记忆的事,哪吒没有解释一句。
*
有一夜,雨下得极大。
洞府被山体覆盖,本传不来太大的动静,可风雨飘摇,硕大的雨点打在石壁前,呼啸的风声伴随这般的巨响,一切当真嘈杂起来。
不知是不是飓风太强劲,竟将府邸的大门吹开了。
时青寻从睡梦中惊醒。
她额间发了虚汗,因为在这样的雨声里,她时常会做噩梦。
——方才自然是也做了。
难受地揉了揉眉心,人还有些恍惚,忽然有一声惊雷过,她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轰然炸开的雷声中,还伴有动物沉闷的嚎叫声,那声音虽隐没在巨雷之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却依然能听出其中的凄厉悲惨。
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妖气……时青寻起了身,抬手将衣物穿戴整齐后,她往门外走去。
“……熊?”
在洞府门前,她看到了一头浑身是伤的大黑熊。
许是察觉到这里有仙人灵气,它并未靠近太多。
大雨肆无忌惮地冲刷着它血肉斑驳的伤口,有些血痂似乎过了太久难以冲净,即便它浑身湿透,伤处的毛发仍是粘结在一起的。
“嗷吼……”
它发现了时青寻,许是惊慌,低低嚎叫起来。
这是一头成了精的黑熊,时青寻判断着,它惊慌却没有逃跑,看她的眼神分明还透着哀求。
“想让我帮忙?”时青寻分析它的动机。
夜风夹杂着大雨,却没有吹散风中残留的几道带着血腥味的妖气。
时青寻想,应是有其他大妖在追它。
虽然她住在这里,还设了防护咒,但她和哪吒都没太管过周围有什么妖怪穿行。
毕竟蛇盘山本就是妖山——至少,没有残害过人、没有修炼过邪法的妖,他们是不会过多干涉的。
哪吒甚至有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似乎不想被妖发现。
“呜……”大黑熊迟疑了一会儿,点头叫了一声。
它本是被几只大妖逼至绝境,无意发觉这里有浅薄的仙气,才来碰碰运气的。
在它的认知里,仙人修行正道,是不会乱杀生的。
嘹亮的那声嚎叫是为了吓退穷追不舍的敌人,也是为了吸引洞中仙人的注意。
“里面住不了了哦。”时青寻道。
噩梦残存的情绪,让她还有些不住的轻颤,帮帮小黑熊倒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但是,我可以替你在洞府前搭一个草棚,你暂时住下养伤。”
哪吒住在洞府深处,时青寻想,这样的动静他肯定也是醒了的。
“嗷!”
果真,大黑熊又害怕地嚎叫了一声,时青寻回头,少年原是就在她身后。
不似她穿戴整整齐齐,他墨发披肩,白袍也只是松松垮垮披在身上,混天绫在此刻成了腰带,绫边的红莲被他挑着的一盏长灯照耀着,折射出微澜的光。
晦暗的光亮削弱了少年神明的冰冷,闲散打扮的哪吒,总有一丝因绝色昳容而带来的脆弱感。
“别怕。”看了一眼哪吒,见他不说话,时青寻复又转回头看大黑熊,“他不会伤害你。”
其实她心里没底。
哪吒在她心中仍是捉摸不透的,他总是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侧,虽待她友善,可那种友善也带着难以看情的情绪色彩。
因而,这句“他不会伤害你”,实则是专门说给哪吒听的。
她希望他不要伤害大黑熊,因为这头熊身上没有一点邪妄之气,不曾吃过人,也没修过邪法,初初成精而已。
“你且等等,我去给你搭棚子。”时青寻对着大黑熊道。
仙人不惧风雨,她没想那么多,直接往洞府外走去。只是平地一声惊雷,她的脚步一僵,下意识回头去看哪吒。
大风刮灭了他挑着的长灯,少年的眉眼暗下来,神色似乎也沉了许多。
他仍一言不发。
待她再眨眼,明与暗转换的那一刻视线是尤为模糊的,下一刻,白衣少年竟然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
时青寻顿了顿,“哪吒?”
环顾了一圈也没看着人,她索性不再管,专心致志干起活来。
雨水敲击在岩石上,溅在泥土里,落在树叶间。
暴雨声穿透耳膜,如急切的鼓点般令人感到暴躁,纵使雨水隔绝肌肤之外,时青寻的手仍有些抖。
忍住不去想,想用夜里这种心血来潮的忙碌转移注意力,可是噩梦还是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
伴随着真实的雨点声,将她拉回了多年前的那场大雨。
那时候她还小,和爸妈自驾出去旅游。那是一个雨季,雨一直在下,因而大家都习以为常。
没人想到会遇上百年难遇的特大雷暴雨。
那天他们正好开到山路,爸妈想要靠边停,或者及时找个村子歇脚,还没等商量完,泥石流如万马奔腾般宣泄而下,将一路的车子全部掩埋。
她和爸妈,三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她在医院里躺了很久,久到她醒来的时候都快觉得世界模糊不清了,那时,她就成了孤儿。
像是梦魇般的记忆,即便来到了异世界,还是会在某个雨天再次猝不及防地给她重创。
她的手越来越抖,即便她努力调整呼吸,仍然无济于事,无力感越来越强的时候,忽然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攥住了她的腕。
“怎么了?”
被雨水冲刷过的莲香变得更冷淡了,但哪吒的手却比上次握住她时火热。
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他去做什么了?
“……没事。”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时青寻只能这样说,“你呢,你去哪儿了?”
“将那几只追杀熊的妖杀了。”
只是,没有找到伤过时青寻的那条蛇妖。
哪吒眸间闪过微光,他已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但那条蛇很是狡诈,当日认出他的混天绫后,这些日子都不再出现。
时青寻微顿,“……谢谢。”
原来他还是出手帮忙了,她心想。
“不必言谢。”哪吒简单回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说。
他同她一起将棚子搭好了,雨仍未停,他却不再帮忙,只在一边静静看着她招呼大黑熊去棚子里,又看她忙前忙后为它疗伤。
少年的腕上,缠金莲手链发着极为淡的光,银链如细锁,紧紧束缚着他的手,抑制着他不要轻举妄动。
不要阻止她,他对自己心道。
若是当真遵循心意的话,他想将这头碍眼的熊,连带鹰愁涧中碍眼的龙和水怪一同杀了。
“……哪吒?”
最后,混天绫也缠上了他的手,也似阻止。在他白皙的手腕上勒出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如血一样艳丽。
只是一切都掩在衣袖下,如他一直隐藏的情绪,时青寻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