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寒舟渡 > 6、遇刺
    沈妙舟从坤宁宫出来时已近黄昏,宫门就快落钥。

    天色昏沉,黑云压城。掌灯的宫人无声地鱼贯进入宫殿,点起灯火,星星点点的烛光在一重又一重的殿阁内渐次亮起。

    她揉了揉发僵的脸颊,长吁一口气,一面向外走,一面腹诽,怪不得秦舒音宁肯闯下大祸也要逃婚,倘若换做是她,哪怕要闹个天翻地覆,大家都不得安生,也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皇后哪里是将秦舒音当女儿,分明是当个解闷的小猫小狗,一件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

    方才在坤宁宫里,皇后不过与她寒暄片刻,便三句不离要她对卫凛小意温柔,婉转逢迎。虽未直言,但摆明就是想要凭借这桩婚事,拉拢卫凛,让他为璟王所用。

    当今皇上子息艰难,养大成人的皇子只有两个,都非皇后所出,但三皇子璟王是由皇后养大,勉强算得上半个嫡子,可他却一直不曾被正式下诏立为储君。

    她虽不甚关心朝堂的事,但对前些年的国本之争也是有所耳闻,毕竟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直到二皇子宁王自请去大同就藩才算消停下来,可如今宁王就藩已近两年,皇上却仍未立储,皇后和崔家这是坐不住了。

    不过皇后的话固然让人不齿,却也给了她些启发,若想要快些骗取卫凛的腰牌,乃至探明他的身份,便不能总是这么学着秦舒音的模样,和他相敬如“冰”下去。既然冰山岿然不动,那便由她去就山罢!

    走过一重宫门,天色越发晦暗,寒风凛冽。

    深长的夹道尽处,一道高大清俊的身影负手而立,一身大红洒金的曳撒,披玄色大氅,姿仪俊秀,朔风吹动他的袍角,金丝银线绣制的飞鱼纹样昂首振翅,凛凛似宝剑出匣。

    看起来像是已在此处等了许久。

    不见还好,一见到卫凛,沈妙舟不由得想起方才在坤宁宫里,皇后苦口婆心教她的种种手段,再想想自己方才的雄心壮志,顿时感觉面上发热,有些不大自在。

    她脚步微顿,示意引路的宫人退下,深吸一口气,走到卫凛身边,绽出一个笑脸,嗓音甜丝丝的:“夫君。”

    卫凛轻瞥她一眼,淡声道:“时辰不早了,走罢。”

    走出宫门,长廷已牵来马车,候在一旁。

    天上飘起了雪,朔风刮得越发猛烈,车盖一角悬挂的风灯被吹得簌簌打转,流苏上下翻飞。

    沈妙舟和卫凛先后上车,木门一关,呼啸的风声霎时被隔绝在外,整个车厢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呼吸间尽是他身上降真香的味道,清冽中带着三分苦药香。

    车内置着暖炉,坐垫上又铺了厚厚的一层银鼠裘皮,暖意融融,驶出一段距离后,沈妙舟耐不住热,鼻尖渐渐沁出一层细汗,心中的燥意也像煮沸的茶水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泡。

    沈妙舟悄悄挪了挪身子,抬眸看向卫凛。

    他似是有些疲累,靠坐着车壁,凤眸微阖。车顶吊着一只小小的灯笼,烛火昏黄,暖光洒落在他俊瘦的脸上,倒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几分。

    沈妙舟轻咳一声,主动道:“夫君,今日在宫里,我什么都没说。”

    隔了几息,卫凛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少女迎着他的视线,杏眸微弯,扬起一个乖巧无害的笑容。

    卫凛轻哂。

    方才在皇帝面前,她分明察觉到他的警告,却全然当做没看见,自然是因为对昨夜之事心有不满。

    这崔家表姑娘看着乖顺,倒是很有几分脾气,现在这副模样,不知又是真是假?

    他收回视线,神色淡漠,带着几分懒倦,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沈妙舟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卫凛有什么别的动作,便将身子向前凑近几分,在他眼前摊开手心,期待道:“那给我解药罢。”

    卫凛垂眸,视线沿着那只细嫩白净的小手缓缓向上,最后在她脸上落定,轻扯了下唇角,不答反问:“皇后同你说了些什么?”

    沈妙舟笑意微僵:“……”

    同我说该怎么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思量片刻,沈妙舟故作羞涩地别开脸,娇娇道:“自是教导我守好本分,侍奉夫君。”

    卫凛轻嗤一声,摆明了不信,身子微向前倾,似乎要说什么,沈妙舟忽然听见车外有一丝极为诡异的声响,正朝他们二人而来。

    来不及细辨,她脱口大喊:“小心!”

    几乎是在她张口的同时,卫凛迅速钳住她的后颈,大力向下按去,低喝道:“别动,有刺客。”

    “铮——”地一声,一支铁爪穿破车窗,钉入车壁。

    紧接着,又有两支铁爪飞至,三面车壁都被钉透,铁爪随即一齐向外拉去,顷刻间车厢四散分离,沈妙舟与卫凛彻底暴露在风雪中,再无半分遮挡。朔风卷起砂砾似的雪沫子,直拍得人脸生疼,睁不开眼。

    卫凛凤眸一片漆黑,沉声下令:“暗卫列阵,长廷,发响箭。”

    转眼间,四周箭矢破空声急如骤雨,乱箭密如飞蝗,十余个暗卫尽数现身,团团聚拢到马车周围,挥刀格挡羽箭,长廷瞅准空隙,朝天射出响箭,银红色的烟花在空中砰然炸裂。

    卫凛抓住沈妙舟的手腕,扯着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将她扔进车架后的角落,冷声道:“躲在此处,别乱动。”

    沈妙舟身后是墙壁内凹的折角,身前有车架遮挡,暂时还算安全,但若是混战起来,难保不被波及。

    卫凛这般冷硬无情之人,方才没有直接将她扔在马车上不管已是令她意外,她自然不会寄希望于靠他保护,只是因着今日进宫,便未曾携带玉刀,她只能从地上拔出两只羽箭,折去箭尾,攥紧,一双杏眸警惕地观察着外围状况。

    不时有箭矢入肉的闷响,伴着暗卫吃痛的惨呼一声声响起,几只流箭穿过缝隙,射到卫凛脚下。长廷一面格挡乱箭,一面焦急喊道:“刺客攻势太密,趁属下还能支撑一阵,主子快走!”

    卫凛盯着四周局势,凤眸黑沉:“不急。刺客所用是五连弩,此箭比普通羽箭更重,在皇城外行刺,他们带不了多少兵器,且配合不甚纯熟,五发一过,必有破绽。”

    片刻之后,箭雨攻势果然转弱,长廷率一众暗卫反扑而上,与刺客缠斗起来,就在此时,一支锋利箭簇闪着寒芒,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自卫凛侧后方直直射来!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本就难辨暗器,那箭簇又不似普通流矢,来势迅猛非常,若是射中人身,恐能直接穿体而出。

    长廷余光瞥见这情形,骇然大喝:“主子!”

    卫凛却似背后长眼,微一侧身,又快又稳地捉住那支螺纹铁箭。然而此箭来势威烈,他掌心霎时被旋出一道极深的口子,大滴大滴的血砸落在地上,染红一片落雪。

    看得沈妙舟心头一惊。

    卫凛连眉都未皱一下,握住箭杆,微微一捻,回望向远处最高的楼台。

    忽然间,他抽刀出鞘,纵身一跃,反手接连劈开几支流矢,身形如鬼魅般迅疾地掠过墙檐,绣春刀在月色下泛着凛凛寒芒,杀意磅礴,直取暗藏在楼阁高处的射箭之人。

    那人一挺长剑,与卫凛近身缠斗,刀剑相接,迸出点点火星,漫天大雪下,犹如火树绽银花。

    然而他显见不是卫凛的对手,交手不过数招便颓势尽显,眼见就要被一刀封喉,那人竟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装好了引子的火铳,抬手便射。

    卫凛反应极快,身形一翻,将将避开这一击。

    不料,火铳虽未击中卫凛,却射中了原本中箭受伤、卧伏在旁的马匹,烧热的火药夹着铅子迸溅进马匹眼中,那马顿时被惊得起了性,长嘶一声,猛然挣脱套索,挣命般发起狂,混乱中竟朝着沈妙舟的方向狂奔而来,

    变故陡然而生,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沈妙舟猛然起身想要避开,可她今日入宫谢恩穿的是命妇礼服,裙裾繁复累赘,袍角不知何时被马车死死压住,猛一用力竟反被拽倒在地。

    她手中仅有两支箭簇,根本拦不住发狂的马匹,身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方才还安全的角落转眼便成了催命的绝境。

    疯马近在咫尺,沈妙舟呼吸停滞,心脏在胸腔里骤缩成一个点。

    只一瞬,烈马的铁蹄就要当头砸下,沉重而灼热的鼻息直冲面门,沈妙舟脑中空茫茫一片,只本能地将双臂挺举过头顶,暗暗运劲,恍惚间想着,哪怕拼一双胳膊废了也要保住性命。

    她不能死,她还没找到爹爹。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忽然闪过一片暗色衣角,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那人狠狠钳住肩膀,猛地向外一拖。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声遥远的巨响,疯马轰然砸倒在她身旁,碎屑、落雪、砂石四面飞溅,雨点一样洒落她满身。

    前后不过是短短一瞬,在沈妙舟眼中却漫长好似洪荒初开。她心跳快如擂鼓,怔怔地抬起头,雪沫子簌簌落满睫毛,看不甚清眼前的景象,只能依稀辨出眼前人。

    是卫凛。

    月色照亮他的半边脸,凤眸漆黑,眉间染血,恍若杀神临世。

    沈妙舟定定地望着他,喘息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卫凛淡淡扫她一眼,目光不带什么情绪,很快便松开手,起身要走。沈妙舟惊魂未定,下意识就上前反握住他手腕,死死攥紧。

    肌肤相触,她一个激灵。

    卫凛的皮肤一片冰凉,比落雪化在掌心还要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