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171章
君既明将舒徊的话换了种说法, 转述给了锦云逸。
在旁边观摩的巫灵月挑起眉毛。把锦言济的身体当做工具,当做符阵的阵眼,摆放九种贴身物品作为镇物, 再用鲜血为墨, 挥毫作符……嗯, 确实有几分巫家的味道。
像模像样的。
他静默不语, 不曾说话。
君既明肯定能应付这点小事,再就是……锦云逸肯定会答应。
君既明要取的是普通的血液, 并非需要修士多年蕴养的心头灵血。对神识清醒的锦云逸来说, 这些血液完全是可以再生的消耗品, 用了还能够补上。
果不其然。
锦云逸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挥手间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盆子,他直截了当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血液奔涌而出,落在盆里。
“……”
君既明说道:“够了。”
锦云逸这才停下。“巫先生, 不够你再说。”
“……我画的阵法用不到这么多血。”君既明说道, “等用完之后,剩余的记得及时销毁。”
刚刚放出来的血新鲜, 效用更好。君既明没再多说,将手中的粗毫符笔在血盆里吸满了汁。
这道勘察符,他已经用过许多次了。
画起来得心应手,即使更换了符墨也是如此。
顷刻之间阵成。
锦云逸感受到了,在巫先生停笔的那一瞬,九种物品在冥冥之中形成了某种共鸣,以锦言济的身体为基底, 同频共振,呼唤着、指引着……迷路的魂魄再度归来。
锦云逸不自觉露出笑容。
是有用的!
但那共振转瞬即逝!
锦云逸的心揪了起来, 不禁出声道:“怎么回事?”
是啊!
怎么回事?
这也是木无花想问的问题!
他的心看见了隐约的联系,可那联系瞬息间就消失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木无花明白,这位巫先生真的有几分本事。
自己先前的揣测太失礼了……
“他的魂魄被困住了。”君既明沉声道。
相较于医修说的“修士去不了的地方”,君既明所说的“被困住了”显然更明晰一些,叫人一听就明白。
锦云逸的心揪得更紧了,“困住?!是谁对我儿下此杀手?!先生,能查到被困在哪里了吗?!”
君既明神色古怪,“可以。”
不仅可以,舒徊更是凭借与自己的共感,看到了自己眼中的画面,认出了困住锦言济魂魄的地方!
……那是无名渊的复返崖。
在君既明的神台之中,舒徊说道:“复返崖是新生魔族魂魄酝酿新生之所,先前秘境中那批生灵魂魄都被哥哥你放了出来,全都去了复返崖等待新生的时机……”
说到这儿,舒徊顿了顿,“嗯,现在复返崖里等待新生的魔族数量太多了。如果不是哥哥你先前放出了琅天秘境中的生灵魂魄,恐怕这位锦言济锦少主的魂魄,早就排到了号,变成了魔族。”
从这个角度来说,君既明早就算得上锦言济的救命恩人了。
世间因果巧妙至此,一环扣一环。
君既明失语片刻,方说道:“不能直接告诉锦云逸,他儿子的魂魄在无名渊。”
舒徊认可,问道:“我们怎么说?”
怎么说……
君既明的注意力转向锦云逸。
君既明说完可以后就不再说话,锦云逸得不到后续消息,正满脸焦急,心焦如焚,“先生!还请您明说。为了帮助言济魂魄脱困,您需要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君既明淡淡说道:“他魂魄所在的地方极为诡异,但我可以帮你把他的魂魄带回来。”
这个人是巫家做了保证的,锦云逸不曾深思他话中的逻辑,只说道:“锦家愿意……”
君既明抬手,止住他的话,“锦家先前给出来的报酬,我听巫家主说过了。我不需要。”
锦云逸愣了愣,“您想要换成别的报酬,也是可以的。凡是锦家能给的,我都可代表锦家做主。”
君既明微笑摇头——旁人只能看到他摇头的动作。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这位巫先生到底要什么报酬?
锦云逸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心中不断涌现出对锦言济现状的担忧,他下意识说道:“锦某所说全无虚言。此处还有巫、木两家代表可做见证!”
如果只是担心自己事后反悔,大可不必!
他盯着巫先生。巫先生带着面具,锦云逸看不到面具之下他的表情,只能通过他的语气来判断,偏偏他的语气平静无波,抓不到端倪。
锦云逸发觉自己那句话说完后,巫先生顿了会,似乎是终于要开口提要求了。
他松了好一口气,屏息凝神等待。这是目前唯一一位不仅说出失魂症,还能够准确找到魂魄去向,并说能够将魂魄带回来的医修!锦云逸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可是那位巫先生却先说了一件在锦云逸看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锦家主,我虽出关不过一日,却已对玄清教和霞举会两派的激烈斗争有所耳闻。”
锦云逸怔了怔,略带迟疑道:“锦家是支持巫家决定的,中道神州能够对霞举会发出通缉令,三族认可齐全。”
他这是在委婉表态,说他们锦家不可能和霞举会同流合污。
话音落地,锦云逸听见巫先生轻轻笑了一声,又说道:“通缉令是发了,具体能不能将霞举会贼人捉拿到位,就可以有计较了,对不对?”
君既明是有备而来。
中道神州巫、锦、木三族中,锦家相较其他两族,对太衡宫的态度要更亲近些。这可能源于多年前锦家有子弟去了太衡宫求学,并且成就斐然,如今还好端端活着,是锦家的坐镇者之一。
锦云逸有些汗流浃背了。
这位巫先生说的是实话。
而且……
身为锦家家主,他其实是知道太衡宫暗中打通了不少关窍的,太衡宫必然和霞举会有联系。
只不过……
锦家稍微选择折中了一点点么。
以至于锦云逸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没有信心。
“锦家只是……”
他只说了前半截。
锦云逸自觉住口没说下去了。
那一点心虚让他没办法往下说,何况,此刻的锦云逸也反应过来了!
巫家是坚定站在玄清教那一边的,这位巫先生更是巫新玉请来的巫医,本就属于巫家的阵营。
这是在让自己站队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锦云逸爽快表示:“只要锦某还是锦家家主,定然会全力支持清缴霞举会的事业,无论是否有人想要说情,都不会改变。”
虽然看不到面具后的表情,但锦云逸觉着自己这话没说错,那位巫先生对他这句话很满意。
“锦家主,我要你的明确态度,确有缘由。”君既明淡淡说道,“等我将锦言济的魂魄带回来后,你自然会明白。”
锦云逸心中其实隐约有所猜测了:或许言济魂魄的去向,是和玄清教一方很相关的地方。这位巫先生不说,是担心自己误以为他们同玄清教唱双簧,故意设计了这一出戏。
这位巫先生确实是闭关太久了。
在巫家和太衡宫之间,他当然更信任巫家一些。
况且……
这个猜测也为自己查找真凶提供了些灵感。巫先生担心自己误以为是巫家和玄清教做的局……有没有可能是霞举会下的手?
巫家对剿灭霞举会一事的支持力度前所未有,态度坚定无比,就连一向慢吞吞做决定的木家都被巫家说服了。
嘶!
越想越有可能啊。
况且如今霞举会的状态算不上很好了,强弩之末,垂死挣扎……除非太衡宫愿意当场出来给霞举会站台,那便成了太衡玄清两派的道统之争。
可太衡宫不可能承认的!
知道霞举会的种种血债后,锦云逸摸着良心说是看不惯的,不止他,天下人但凡还有良知的都看不惯——如果太衡宫要承认自己和霞举会的关系,那便是自断一臂,将彻底失去仙门之首的威望地位。
嗯,这么一分析,霞举会基本上大势已去了。
锦云逸果断说道:“剿灭霞举会,实乃道义之所在,理应如此。不管先生能否将言济的魂魄带回来,锦某的承诺都有效。”
君既明微微一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淡淡说道:“家主可以放心,我有九成九的把握。另外,未免引起真凶察觉,还请您照旧……”
“我懂。”锦云逸心领神会,“我要装出言济彻底没有希望醒来的失魂落魄、歇斯底里,放心,不会露馅。”
说到此处,他扭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木无花。
木无花:“……”
他慢吞吞捏起手指,当着众人的面发了誓言。
如此算是绑在同一架战车上了,锦云逸颔首放了心。
正好,自己能够借着这个机会钓一钓幕后凶手。他们做局的目的,肯定不止是取一条性命这么简单。
……对了,说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去问新玉兄长有关巫家秘宝的事?
言济得的是失魂症,自己向新玉兄长借来巫家秘宝也没有用啊。
很奇怪。
值得研究。
锦云逸暗自在心里记下来。
君既明已经将方才刻画符阵的用具都收拾好,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巫灵月说道:“锦世叔不要送了。我们没治好言济,怎么能让你相送呢?”
锦云逸了然点头,“好,那你们自己走。”
第172章 第172章
离开锦家地界后。
巫灵月环顾四周, 无人尾随,好奇问道:“锦言济的魂魄去哪里了?”
他笃定道,“你肯定知道具体的地方。”
君既明笑了笑, “你猜到了么?”
巫灵月说道:“玄清教没有容纳魂魄的地方, 嗯……我猜测跟你家徒弟有关系。”
“嗯。”君既明颔首, “阿徊认出来了, 锦言济的魂魄在无名渊的复返崖。”
巫灵月:“复返崖……”他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听着像是轮回之所。”
君既明挑眉:“对。阿徊说那儿汇聚了新生魔族的魂魄。”
“……锦言济的魂魄混进去了?”巫灵月瞬间反应过来, “好歹毒的手段!”
如果锦言济的魂魄被误认为是魔族的魂魄, 被复返崖重塑成为新生的魔族……中道神州的锦言济就真的死了。
巫灵月说道:“你说有把握将他带回来, 想来如今他的魂魄状态尚可。”
君既明简单解释道:“机缘巧合,复返崖里近期想要新生的魔族很多,锦言济暂时没有排上队。”
灰雾荒原的事就没有必要告诉巫灵月了。
巫灵月听完,说道:“倒是幸事……等会就出发么?”
君既明说道:“我和阿徊去就好了。巫家九疑山还需要人手。”
“我已经让阿爹安排下去了。”巫灵月说道,“锦家我来盯着。霞举会想要做局, 肯定还要出面和锦云逸接触。”
幕后真凶其实不做他想, 只可能是霞举会。
“他们想要用锦言济的死来嫁祸巫家,掀起中道神州的动乱……”巫灵月冷冷说道, “这个算盘打错了。”
君既明坦诚道:“你们应当是被我牵连了。”
无论霞举会的所作所为,最终将造成多少连锁反应,最核心的一点肯定与自己有关。“身为修士能够死而复生……恐怕谁都想知道方法吧?”
巫灵月说道:“知道了又如何,他们都复刻不了。”
自家的秘宝也是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但这并非他们巫家人失去了秘宝眷顾。
只不过天地有限,秘宝眷顾也无法令他们同先古时涅槃重生了。
巫家人坦然接受了天地有限这一点,只是天底下总有接受不了的人。
想到这儿,巫灵月看了君既明一眼。
舒徊费尽心机, 用尽手段,从天地处换来了君既明的重生……这打破循环的唯一一次例外, 是否可以换来更长久的例外呢?
巫灵月很看好他。
这次故人再见,他发觉君既明的本命修法变了。
既不是太衡宫的秘传,也不是玄清教的道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恐怕是君既明自创的修法。凭借他的天赋造诣,自创修法并非难事。
巫灵月看到他的时候,时常有一种身见天地的感觉。
那门修法不普通。
君既明跟着巫灵月回了趟巫家,把看诊的结果同巫新玉说了。
巫新玉同样十分愕然,回想了一番自己与锦云逸相交至今的种种,“云逸首先会相信我……但如果言济死了,恐怕就不一样了。”
君既明说道:“幸运的是,锦言济还活着。”
霞举会不清楚无名渊里的情况,不知道复返崖如今的盛况,这个局并没有成功。
巫新玉果断道:“你们启程去无名渊吧,中道神州的事有我来处理。”.
妖族。
离奴望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信件,沉默不语。
他心中纠结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伸手。
打开了信件。
墨字跃然入眼。
第二日,他如约到了信件中所说的地点,见到了等着他的人。
“……你们来妖族,太冒险了。”
离奴冷冷说道,“万一被妖族发现,将你们困住,你们可就出不去了。”
“你不也是妖族?”琼冬看着他空荡荡的双手,“没见到你要抓我们啊。”
站在她身边的郁衍点了点头,“看不出来。”
离奴:“……”
他没有理会这个话题,紧接着说道:“暂时不会有妖发现这里,你们传信给我,想说什么事?”
他的目光落在琼冬身上,“你在秘境中是一只兔妖……你也有妖族血脉。”
琼冬摸了摸鼻子,“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愿意承认,毕竟我只有一个娘亲。但是……来都来了,对吧?”
离奴敏锐道:“有妖找过你。”
“真聪明。”琼冬说道,“确实有几拨妖族找过我。”
……几拨?
离奴敏锐意识到了琼冬的妖族血脉不一般,“你是哪位大妖遗留在外的血脉?”
琼冬耸了耸肩,“我也迷糊着呢。但是他们都说要拥立我回妖族,把现在这个妖皇赶下来。”
离奴:“……”
他提醒道:“我是现任妖皇的护法。”
“我知道。”琼冬说道,“我和郁衍都打听过啦,你本来是小妖,得蒙这位妖皇赏识才提拔为护法的。不过,你真的认他么?”
琼冬仔细回忆过了秘境内的种种过往,她认为离护法和妖皇的关系并没有外人想象得那么好。
找到智囊郁衍商议后,他们两达成了一致看法,索性亲自来了趟妖族见他。
离奴再度沉默了。
他真心认殿下为主人吗?
他只是一只猫妖,吃过百家饭。
就连霞举会的饭也吃过。
他的心本无定所。
他避开了琼冬的问题,主动发问:“你们想篡位?”
琼冬笑眯眯:“太直接了吧?我们只是想换个妖当妖皇。至于换成谁……还没想好。”
离奴笑了声,“不能和霞举会有关系,对么?”
“对。”琼冬说道,“霞举会,太衡宫……都不行。这个我们可以之后再讨论。”
她看着离奴,直截了当,“篡位的事,有没有兴趣?”
“……我该是有,还是没有呢。”
琼冬说道:“你的心怎么想。”
离奴:“……”
他沉默着。
如果拒绝,那就又是敌人了。
扪心自问,离奴并不想又当一回敌人。
他心里如此想着,终于拿定了主意,说道:“……算我半个。”
琼冬:“半个?”
什么叫做半个?
离奴说道:“不错,就是半个。”
琼冬疑惑,郁衍抬手拦住她继续问,同离奴说道:“我知道了,那就算半个。”
他给琼冬眼神示意,琼冬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把自己和郁衍商议过的计策中需要离奴做的那一部分拿了出来——他们早就写好了。
离奴:“……你们这是完全没想过我不答应的情况吧。”
琼冬抱拳:“太聪明了!”
离奴:“……”
他默默接过来,将上面写的看过后,挥手将纸条碎成了粉末,“我知道了。那你们现在是回玄清教?”
琼冬看向郁衍。
郁衍摇了摇头,“我们会暂时留在妖族……等到这件事结束。”
离奴皱了皱眉:“你们住哪里?我身边还有其他人盯着,不方便给安排你们。”
“不必担心我们。”郁衍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再联系。”
离奴问:“还是和昨天一样?”
莫名奇妙在他房间内出现一封信。
郁衍点头:“放心,只有你身边没有人时才看得到我们的信。”
“……好。”离奴点头,“那就说好了。”
说罢,离奴率先离开。
“保重。”
他留下了两字。
琼冬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同郁衍说道:“可靠么?”
郁衍说道:“没关系,我们做了两手准备,不是么?”
琼冬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可以相信他。”
郁衍笑了下,“无论如何你我此行的目的都不会变。”
现任妖皇所在的妖族,是霞举会、也是太衡宫的有力盟友,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而他想和琼冬一起,就像舒徊把魔族的格局全部重塑了一样……将妖族的血也清洗一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凡留下一丝缝隙、一点机会,都会被抓住进而再度复生。
因此,更要提前将它的爪牙拔掉!
将它能够依靠的力量一一削去……
郁衍知道自己入局了,就像在琅天秘境中那样,他不满足、也不甘于只当一位看客。
或许。
或许在自己知道六百年前真相,了解预言内容愤然下山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入局了。
入局并非坏事。
他心意通畅,绝无半分后悔,道途亦不会受损。
琼冬偏头打量他,“嗯,走吧,我们该去见一见那些想请我来的妖族了。”
他们来妖族,事先同青云真人以及琼冬的师父禀告过,没有被谁阻拦。
冬长老则是多叮嘱了两句。
琼冬身上的妖族血脉,是她修道途中注定要面对的劫数。玄清教帮她推迟了太久太久,可无论如何推迟,这都是她必须要面对的劫数。
是劫数,就早晚会来。
直到你选择应劫的那一天。
……既然总会应劫,与其猝不及防踏入,不如做好准备,坦然去面对。
冬长老自认没什么好教给琼冬的了,这些年她将琼冬视如己出,该教授的都教给了她。
她也明白,琼冬选择此时过去,多少有几分桂小山的原因……但这些驱使琼冬应劫的理由,也是她劫数的一部分。
第173章 第173章
无名渊入口。
君既明站在这儿, 神态莫名。
舒徊问道:“哥哥?”
“……总觉得,我不久前还在里面。”君既明说道,“有些感慨罢了。”
他感觉到小花晃了晃, 献宝一般同他说道:“等进去了, 哥哥就会觉得不一样了!我改了好多东西!”
君既明笑起来, “好。你找了人接我们?”
他看向入口处显现出来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魔族, 他在连绵十二楼中见过。
舒徊不情不愿,勉强道:“嗯。等会到了无名渊, 我要回到本体中去了……飞衡对无名渊里的情形熟悉, 让他带着你会方便些。”
“原来如此。”
还是要回到本体中去么?
有什么办法, 将阿徊的本体从无名渊里解放出来呢?
君既明很在意那条锁住舒徊的锁链——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安慰舒徊道:“我们还可以通过契纹对话。”
他们都身处无名渊,契纹的神念传音并不会受影响,算是聊胜于无了。
舒徊勉强点头:“嗯嗯。”
观察到这边说得差不多了,飞衡主动上前来,给君既明介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君既明说道:“我知道, 我们在琅天阁见过。飞衡道友, 你我以道友相称就好了。”
尊称还是免了。
飞衡等了两秒,见舒徊没提出反对意见, 遂如善从流唤道:“君道友。”
君既明跟在他身后进入无名渊。
一只脚迈过无名渊的瞬间,君既明便感知到了小花的离开。
他离开了他,短暂的回到了无名渊的深处去。
君既明抬头眺望那一处:“那是哪里?”
飞衡看过去,说道:“是渊水的尽头。历代魔尊的居所也在那里……尊上夺取魔尊之位后,按照历代魔尊的习惯,住在那儿。”
君既明懂了。是小花住了四百年的地方。
他想了想,“飞衡道友, 请先带我去一趟复返崖吧。”
先把锦言济的魂魄从复返崖里捞出来。
飞衡欣然答应——舒徊吩咐过了,都依着君既明的意思来做。
复返崖同样在无名渊的深处, 要去复返崖,必然要经过无名渊里的种种景点。
飞衡一一给君既明介绍,君既明将它们和前世打仗时所见到的情形一一对应,发觉舒徊那句话说得不错,他确实改了很多东西。
无名渊内修建的房屋风格完全参照地上的来,撇去这儿终年不见日光的特点,看起来几乎要和外界一模一样了。
同他在灰雾荒原里神游之时所见一般无二……只是魔族的数量更多了。
奇骏险山下的血色花田浓艳,君既明指点过去:“那是?”
飞衡微妙沉默瞬息,说道:“那是魔族的处刑台。”说罢,他轻咳一声,放低了声音,“四百年前,那些牵涉到……无名渊的魔族,都是在那里被尊上杀掉的。”
舒徊说要入乡随俗。
于是那些魔族都在处刑台上结束了生命。
而所谓的入乡随俗……
他看向君既明,说道:“虽说魔族有复返崖酝酿新生的魔族魂魄,但是……根据魔族的传说记载,在处刑台上死去的魔族是回不去复返崖的。”
相当于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君既明沉吟道:“那他们去了哪里?”
飞衡愣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闻言,君既明没追问。他的注意力转到了渊水上,这条流经整片无名渊的河流——他前世并没有关注的河流。
渊水厚重,深深如板结的泥块,但是下方又有细微的灵力流动……
更重要的是:
他和飞衡行至复返崖前,渊水同样一路相伴而行。
君既明看着面前雾气缭绕的复返崖,“这儿是渊水的源头?”
飞衡点头,“对,渊水是从复返崖流出来的。”
太像了……
实在是太像了。
像到君既明不得不去思考——万物一体两面,分阴阳昼夜。无名渊与无名渊外面的世界,是否就是天地的一体两面呢?
所谓的修士不入轮回……可那些秘境中的生灵魂魄,都来到了复返崖,在这儿排队等着成为一名新生的魔族。
这就是轮回的一种形式啊!
自己从灰雾里拿到的天地碎片,能不能在无名渊试探出动静?
君既明压下心底纷涌的思绪,“阿徊跟你说过了么?我是来复返崖找人的。”
“说过了,我们直接进去就好。”飞衡皱眉,“只是……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人族修士的魂魄怎么跑过来的?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我已经安排魔族查探缘由了,可是复返崖内并无异样。”
他忧心忡忡:“霞举会难道埋下了我们没发觉的暗手?!”
这件事情,君既明也想过,并且在来的路上和舒徊讨论过了。舒徊认为霞举会不可能有暗手,之前涉事的魔族都被他杀光了。当然,如果真的还留有暗手,舒徊也准备直接再杀一遍。
君既明立时无言。
都杀掉,是一个简单粗暴有效的方法。
不过……假若真的是霞举会的暗手在起作用,那更是证明了霞举会其实办不了大事:他们能够将锦言济的魂魄引来无名渊复返崖,却没办法左右他的魂魄投胎为魔族的顺序,以至于让锦言济有一线生机破局。
足以见得他们不足为惧。
听完君既明的转述,飞衡认为颇有道理,他观察着复返崖内的雾气潮汐轨迹,等到雾气们渐渐变淡的时候才往里面走:“就是现在!君道友,我们进去!”
君既明紧跟在他身后,进入复返崖。
复返崖内部同普通的山崖没有区别,只是他们行走的道路两旁都是缭绕的雾气——用飞衡的说法,这些雾气就是还没聚合的魂魄,等到排到号的那一刻,他们才会聚合,在这之前,他们都是没有意识的散雾。
飞衡说道:“快要聚合成功的魂魄,都有单独的地方居住,我带你过去……他们长得都是一个样子,我无法辨认。”
君既明说道:“无妨,我带了能够辨认锦言济的道具。”
他把锦云逸的血带过来了。
飞衡将他带到了地方,魂魄们游荡出来,扎堆站着,没有五官白茫茫一片,很是晃眼。
飞衡颇有眼力见的转身不观察他的动作。
君既明:“……我用的不过是一般的道术,不必避讳。”
听他如此说,飞衡才允许自己的好奇心冒尖,“一般的道术?”
“嗯。”君既明说道,“只是普通的血脉寻亲术。”
他将锦云逸的血点燃,血色的烟雾徐徐升起,向前飘走……指引方向。
那一细条的血色烟雾缠上了一个白茫茫的魂体。看着比其他的更凝实一些。
君既明隔空将他和血色烟雾一道擒来,上下打量片刻:“他的魂体状态很好啊。”
没在这里受到排挤。
飞衡动了动嘴唇,迟疑道:“这个魂体……是不是在分裂?”
紧接着,君既明也见到了。
面前这个凝实的魂体从中间裂开,分成了一大半和一小半。这两半都各自变成了没有五官、却有人型的魂体。
被分裂过程弹开的血色烟雾在空中盘旋一会,毫不犹豫的找到小一点的那个人体,继续缠上去。
君既明:“……”
他要收回前言了。
飞衡微妙道:“这是……跟其他的魂体融合过了。”
君既明把小一点的单独拎到面前来观察,这回他吸取教训,用灵识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融合的时间不长,还能够变回来。 ”
“哈哈、那就好……”飞衡尴尬解释,“复返崖的魂魄们都是这样诞生的,融合、吞噬、合一……毕竟来到这儿,就没有自己的意识了。”
这里是无数魂魄的聚集体,所有的魂魄散落在这儿,碎成了许多片。有一个魔族要新生,就捡一捡,拼成一整个魂魄。
君既明:“……”
他委婉道:“得把规矩立起来。”
“唉!”飞衡叹了口气,“这不是人手不够么?复返崖关乎魔族繁衍,有资格来这里的魔族屈指可数。”
君既明暂时无意深入参与魔族建设,他将早先准备好的白玉养魂瓶拿出来,把那小半确认过是锦言济的魂体团起来往养魂瓶里塞,“他的魂魄需要温养一段时间才能回去。”
否则身强魂弱,魂不压身,照旧会有不小心离开身体的风险。
来复返崖的要事做完了。飞衡问道:“那接下来君道友想去哪里?尊上说了,要我全程陪同。”
来都来了……
但附近的雾气魂体太多,不适合做试验。
君既明说道:“先离开复返崖吧。”
飞衡带他沿着原路返回,然后发觉君既明口中的“先离开”真的就是简单的暂时离开复返崖的意思——
出了复返崖,君既明又走了几百米的一小段距离就站着不动了。
他伫立渊水旁边,垂眸观察着渊水。
飞衡摸不着头脑,在一旁静静待着,等君既明说下一个目的地。
等着等着……
君既明身上的气势骤然爆发出来,往上升了一个境界。
飞衡:“?”
怎么还突破了?!
不是就看了看渊水么!
第174章 第174章
渊水是静默的, 无声的,厚重的。
它是无名渊地灵的化身,流经之处皆为无名渊的领土, 孕育无名渊内的芸芸魔族。
君既明低头望着渊水。
渊水是极黑的, 看不到他在水中的倒影。
君既明不期然想起舒徊说过的那句话:人族修士的灵气属长天之阳, 魔族的灵气来源无名渊, 属极暗之阴。一阴一阳,正合对照相生之理……二者同处一源, 都是此间天地的一部分。
为什么他们不能本来就是一起的?只不过或许出了什么意外, 才诞生了无名渊的魔族, 而不是修士游经此地再入轮回……
君既明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越想越觉得自己并没有想错。
他从灰雾荒原得到的就是天地碎片,谁又规定了这样的碎片只能有一块?
无名渊的入口也很符合秘境的模样,仔细想来,与灰雾荒原的入口是有几分相似的。
君既明沉吟着, 在脑海里呼唤已经认自己为主的、属于灰雾荒原的灵念, 企图让灰雾荒原的灵念在这里出现。
“……”
随着他的呼唤,君既明清晰无比感知到自己的意识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仍旧站在渊水边。
但他明白, 真实的自己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感知着身边涌过来雾气。
他陷入了另一片与灰雾荒原类似的地方,但是神识感知比灰雾荒原轻松一点……如果说灰雾荒原是很久没有主人修缮的家,这里便可以视作隔三岔五有人过来清扫。
至于这个清扫的人是谁……
不做他想。
君既明心中涌现了一个名字。
他站在这儿,对着茫茫的雾气说道:“来者是客,当主人的不出来见一面么?更遑论我家小花给你打了四百年的工。”
雾气蛄蛹片刻。
君既明见着了一个虚幻的影子。
在这个影子的身上,可以看见千千万万道不同的人影……他们倏忽闪现,又变成他面前的、虚幻的意象。
君既明恍然:这就是修士的天道?是头顶昭昭日月, 四时星辰流转的规律?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但那道灵念影子开口就是一句:“他不是白打工, 我付了报酬的!”
“报酬的内容……是把我复活,对么?”君既明轻声问道。
灵念沉默了一会,君既明感觉到它飞到自己身边转了一圈,紧接着,又听到灵念开口:“你,很不错。”
“咳,对。我们的交易内容是他给我打工,我帮你复活。”灵念飘远了点,感慨道,“复活你可真费力呀。”
“……多谢。”君既明说道,“为什么要将我复活到十七岁呢?”
君既明仔细想过了,却想不明白,十七岁的时间节点,究竟是哪里重要?
灵念说道:“难得能够见一面……舒徊现在听不到我们说话。嗯,我跟你说清楚吧。今天的话,你可不能告诉他。”
君既明若有所思:“请讲。”
从哪里讲起呢……?
灵念想了好一会儿,决定先回答君既明的问题:“你前生体质特殊,经由霞举会的阵法引导,一身修为尽化天地,我无法为你取回来,也无法将你的特殊体质还回来,只能为你重塑身体的其他部分。特殊仙体无法还原。”
君既明说道:“此事我早已注意到。只不过虽无特殊仙体,但我的经脉灵台灵根等等皆与前世等同,并无不便。世人修道,修的亦不是天资如何聪颖。”
“你能理解就好……”灵念认为互相理解是它跟君既明坦诚的第一步,“当然,这和定位到十七岁没有关系。”
君既明:“……那你解释这一段是为了?”
“没有特殊仙体,你的发色与先前不同了呀。”灵念理所当然说道,“你们人族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跟你说,怎么知道你是否介意呢?”
“哦?”君既明轻声反问道,“你身为天道,不是全知全能么?”
谁料灵念猛然摇头:“我可不是天道!”
“你不是?”君既明再度认真感知灵念的特质,末了,诚恳道,“无论怎么看,你都是此间的天道。”
“……天道无灵。”灵念说道,“你可以将我理解为天道的代行者。嗯……我是被天道丢出来解决麻烦的,只有一点点天道的权限。”说罢,他掰着不存在的手指算了算,嘀咕道,“我也才四百岁而已呢……”
四百岁?
君既明神色微妙:“解决麻烦……你要解决的麻烦不会是阿徊吧?”
他空着的手下意识想要去摸剑柄。
念随心动,他的本命剑投影骤然出现在了此地,切实能够被他触碰到。
灵念:“……”
原来是大煞星教小煞星!
一脉相承……
它弱弱说道:“且慢动手。首先,虽然我确实是被天道扔出来解决舒徊这个麻烦的,但我并没有想要杀他。相反,我和他有商有量的达成了交易,交易相当愉快。”
嗯,它自我感觉应该是挺愉快的——交易双方都拿到了满意的报酬。
“呵。”君既明唇间逸出一声轻笑,“你不想杀他……是你不想杀,还是你不能杀?”
灵念隐隐流汗:“……”
这是个聪明人。
灵念纠结了一会。它能够感知到君既明体内生生不息自行运转的功法灵力,极其完美无瑕的循环……羡慕,想要。纠结的灵念把自己团起来,闷声道:“这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君既明拍了拍手,“你慢慢说,我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
谁知道舒徊什么时候醒来?
灵念不纠结了,当机立断一口气说了个干净:“事情要从几千……额,几万……算了,总之就是,你也发现天地不对劲了吧?”
君既明说道:“我得到过一枚天地碎片。”
“嗯,我知道。”
或者说,正是看到君既明得到了天地碎片的认可,灵念才觉得这个新的方案有极大的成功率。
灵念接着说道:“天门紧闭的原因很简单,天地有缺,以至于修行有成也无法获得天地的支持飞升。也是因为天地有缺,天地间由修士负责的那一道灵力循环无法自成体系了……所以修士无□□回,而是分成了两拨人。”
对上了。
君既明问道:“一部分修士在外面,一部分修士在无名渊里当魔族,对么?”
“对!”
真聪明啊,一点就透。
灵念点头:“没错,就是这样。当然,还有一部分修行不到家的修士,他们的魂魄会随着散开的灵力化入天地间没有灵智的生物里去……大体上就是这么一回事。”
君既明若有所思,“你们想恢复循环。”
“……确切的说,是天地必须要恢复循环。”灵念沉重道,“如果不恢复循环,大家都会死。”
君既明:“多久?”
灵念:“什么?”
君既明重复道:“多久——我是说,多久会死?”
“额……”灵念想了想,预估了一个数,“也许是几万年吧?天地总是缓慢的,你知道。”
它警惕观察君既明的神态:“你难道想说你不参与进来?”
君既明微笑:“我似乎没有选择。”
阿徊已经上了这条船,他只能选择同舟渡。
灵念却说道:“你也可以选择陪他待在无名渊?或者,他的灵种真身同你结了契约,他的神魂寄居在里面,你一样可以带他离开……如果不是无名渊的循环必须要他相助,我不会强制让他回来的。”
不对!
灵念捂住嘴巴——
我不是要劝说君既明答应吗?!怎么还给他出主意呀!
灵念急得打转转。
君既明笑了一声。
灵念警觉看过去——
“那有什么意思?”君既明说道,“他的本体依然被束缚在这里。”
灵念听见君既明说:
“我不喜欢这样。”
花应该全心全意看着主人。
君既明说道:“好了。来说一说吧,为什么阿徊能够帮助你梳理天地循环?为什么你不能杀他?”
灵念:“因为他的身份。”
“身份?”
意味深长的两个字。
君既明追问道:“什么身份?”
“先说好了,我只能说我知道的部分。”灵念说道,“在成为你的花,你的徒弟之前,他也有他的身份……他是天生地养孕育出来的灵,本该由他在诞生灵智后得道合天,链接天地破碎的循环。如此一来,天门自然而然会重新开启。”
君既明的脸色却阴沉着:“你的意思是他会死。”
“死?”灵念摇头,“这不算死。他得道合天后,仍然是清醒的。”
“那不是更痛苦吗?”君既明说道,“神志清醒,虽能高居云间揽九天胜景,却不能切身其中。”
灵念想了想,坦诚道:“我不懂。不过,如果他没有遇到你,也许就不会属于人的欲望吧?”
君既明沉默。
灵念继续说:“他被你的血气吸引,同你结缘,又因你渴望成人……简单来说,和你结契也是他的执念。对了,这是你复生十七岁的原因,唯有将你的状态复生到你与他结缘之前,你才能跟他结契。”
君既明重复:“也是……”
“另一个执念,当然是让你复生。在你死了以后。”灵念摊手,“他胡乱搞了两百年。让他这么搞下去,根本等不到他得道合天的那一天天地就会崩溃。天道就把我丢出来,让我解决这个麻烦。”
所以……是四百年前,见到天道的灵念后,舒徊才看似放弃了寻找自己的复活之路,隐居在无名渊不出来,实则是他与灵念达成了复活自己的交易。
这念头一闪而过,君既明有更关心的事情,“他帮你梳理循环的代价是什么?这意味着他还是会得道合天么?”
灵念摇头:“他是桥梁,衔接起灵气循环里中断的那一部分……他的本体在这里,就足够了。所以我先前会说,你也可以把他的灵种真身带走。至于是否要得道合天……我想他不愿意吧?”
君既明说道:“你分明很懂人心么。”
灵念谦虚:“是么?我还觉得四百年太短,我有许多没学明白的地方。”
君既明笑了笑,“你给我准备的筹码是什么呢?让阿徊从循环中解脱,我需要支付的代价。”
“说实话。”灵念飘近了一点,“我本来没想过这个办法,毕竟你是修士,是人族,看起来不像是能够使用这个办法的样子。”
“但你改变主意了。”
“你能和天地之灵化生的舒徊签订灵契,能够成为天地碎片的主人……必然有过人之处。”灵念说道,“只是我先前不曾与你接触罢了。”
君既明冷静道:“你再夸一万句,我也不会激动的。还是直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第175章 第175章
空旷宫殿中, 满宫的碧绿藤蔓都因为一人的到来而摇曳。
藤蔓上的长生花一朵接一朵的绽放,在外面远远朝拜宫殿的魔族们面面相觑:尊上今天心情很好吗?许久没有尊上的消息了。
君既明行走在宫殿的正路上,与灰雾荒原中他神念一至则来不同, 这回他的脚切实踩在了白玉地砖上, 四周的藤蔓想要涌来围着他又被主人克制住。
君既明无奈一笑。
灵念告诉他, 舒徊现在正在沉睡中, 为的是尽可能快速的完成这阶段需要舒徊协助的循环梳理……他和灵念的对话,舒徊没有听到。
他现在来到这里, 舒徊也不知道。
一角飞檐从他的眼角余光中掠过。
君既明静静想到, 这就是舒徊居住了四百年的宫殿。此处雕栏玉砌, 端得是光彩溢目……
到底是冷清了些。
一个人住这样冷的,这样黑的宫殿,该有多寂寞呢?
他想起自己从前养花的时光。
长生花分明是向阳的植物,喜爱沐浴阳光的。
可是此处终年不见日。
即使长生花只是舒徊最初选择的形态,可是君既明知道——舒徊早就接受了这个形态, 也不曾想过改变。
那些花的习性在他身上仍旧有迹可循。
君既明站在两扇繁复雕花的门前。
紧闭的门。
里面是舒徊的真身。
他从和灵念的对话中清醒后, 告知飞衡自己要来这里找舒徊。飞衡听舒徊的吩咐,不问为什么, 就把他带过来了,飞衡停在宫殿外没有进来。
正好,君既明也想一个人来见小花。
君既明推开门,缝隙处传来开合的声音。
殿内仍旧是幽暗的。
他放轻脚步,听到鞋子落在宫殿地砖上的响声,面前这段路的尽头是一方高台,高台上有一张宽阔的大椅。
上面坐着他的花。
君既明一步步走近, 迈过台阶,来到他的身前。
他低头, 见到闭着眼的舒徊。
这双眼睛睁开的时候,眼皮底下的瞳孔会是什么颜色?君既明觉得应该是暗绿色。
他见过的。
在灰雾荒原中的匆匆一瞥里,他记得这双暗绿色的眼。
只不过现在他看不到。
他养的花长大了,是这处幽暗宫殿中唯一的颜色。
君既明轻呼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舒徊的脸颊。
有些冷。
他再往下去看,碍眼的、碧色的锁链仍紧紧系在舒徊的脚踝上,沁着血色。
【你不能斩断锁链。】
灵念告诉他的:【锁链是舒徊自己创造出来的。四百年前,他化形成长生花,从本体上砍下两节藤蔓,浸泡过他的血液,方才改造成了这一双锁链。】
【锁链与他,本是一体。你斩断锁链,就是在杀他。】
君既明盯着淡淡散发着幽碧光的锁链,是了,这确实是藤蔓……他摸上去,所感受到的质感与长生花藤蔓无异。
这是舒徊身体的一部分,只是他先砍了下来,又接了回去。
但这也是输送的管道。
灵气循环就通过这输送管道构建。
……君既明还是要拆了它。
他松开搭在锁链上的手,直起身。
【天地有缺,才是一切的起始。】灵念同他说,【你要将他从循环中解放出来,唯一的办法是让天地循环重新接续。当天地可以自行循环,不再有缺后,自然不会强求他得道合天弥补缺陷……这就是唯一的解。】
【我要你做的事,就是这个——将天地循环重构。】灵念说,【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等天地循环重构,天门有了能够支撑运行的能量,会自然而然的再度开启。】
君既明当时反问:【我?】
【你。】灵念无比肯定,【你难道没发现你现在修行的功法很奇特么?】
君既明说道:【我前世所修的是太衡宫的《太一神霄本源经》,太一演化万物而化万千,这本秘法直至渡劫境。根据太衡宫记载,飞升之上亦可修行。】
【哈哈哈哈,我知道,你是想说,为什么只有你可以做这件事,别人做不到,对么?】灵念说道,【可你现在的功法也不是太一的本源经啊!阴阳四时,五行生灭……俱在其中。你体内的灵气循环太完美了!】
【……你跟太一很熟悉?】
【太一……】灵念笑了笑,【有过一面之缘吧。你飞升之后,或许也能见到他。】
君既明摇了摇头,【我暂时不想。】
【没关系。】灵念说道,【重构天地循环,不需要你飞升,也不需要你得道合天。】
君既明问祂:【那我究竟要做什么呢?如今我修炼的这门心法,是我在《太一神霄本源经》的基础上自创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取。】
【哈哈哈哈!】灵念又是一阵大笑,当头棒喝道,【道本无名,何须取名?世人看道,修道,行道,世人有一万种道,道就有一万种名字。随便叫什么,剥离一切的外物,道仍然是道。】
祂幽幽道:【如生死,如阴阳,万事万物由道演化,在道的疆域中枯荣……一朵花可以是道,一阵风可以是道,一片叶可以是道……你悟道数次,难道真的没有窥见道的本质吗?】
君既明沉默。
灵念继续说道:【况且,你比旁人更有一番经历。现在想来,这经历也是前缘。】
君既明问祂:【是什么?】
【你死过一回,又活了过来。】灵念说道,【生死之间,你自是不知道时间的,但这生死轮回的印记确实在你的魂魄内留下过痕迹,以至于你能顺畅整合感悟,在太一的基础上创立新法……六百年内,你的魂魄仍然在观察着世间的一切,直到被我复活为止。】
君既明想了想,没有立时否认,却问他:【但是我不记得了。】
【魂魄的记忆,只在魂魄中。】灵念不理解他的想法,【忘记那一段记忆不好吗?那一段记忆枯燥得很,现在你既忘记了枯燥,又获得了感悟,难道不是两全其美?】
君既明说:【我就是想要想起来呢?】
他既然看见过,就不能忘,也不想忘。
灵念:【……那你就更要重构循环了。】
祂对君既明解释道:【我不想诓骗你。】
毕竟大家还是要长期合作的嘛!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万一,祂是说万一,万一天地又出现烂摊子要收拾怎么办?
【重构循环的过程中,你可以短暂的恢复到魂魄的状态,如果你做得到保持心神稳定,就有可能记起那段魂魄时的记忆。】灵念说道,【但我要事先申明,回忆起来的不一定是你想见到的。】
【……没关系。】君既明说,【做与不做事两码事。】
【好吧。】
不理解,但尊重。
灵念继续说道,【舒徊可以帮助你重构循环……他现在陷入沉睡状态,实则在专心梳理循环内的灵气。】
他说道:【借助你与他的灵契,你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世界,插手灵气循环……然后,你要做的就是稳定心神,在天地不息的灵气流中,将天地的循环脉络拼起来。呃,可以有一些创新。】
君既明意会,【现在的天地循环碎了。】
【碎成了很多份……】灵念说道,【但无名渊这一截是碎得最厉害的。】
君既明说道,【不止是拼起来。创新……你希望我将我体内的灵力循环放进去?】
【没错!】灵念说道,【你体内的灵力循环很完美!我已经预演过无数次了,把你体内的灵力循环等比复刻到天地灵力海中是没有问题的!】
【……】君既明默默想到,果然蓄谋已久。
灵念又说:【虽然预演没有问题,但这是个水磨功夫。】
【神魂百念,亦是一瞬。】君既明说道,【我还可以得到些什么呢?】
灵念迟疑:【你可以有一点小权限?】
舒徊也有的。
灵念对自己的合作伙伴一向大方。
君既明微微一笑,答应了祂。
此刻,君既明正在舒徊身前。
他低头看着舒徊。
舒徊闭着眼,安静地斜躺在椅子上。
但君既明更想见生机勃勃的花,张牙舞爪一点也不错。
催动灵契。
君既明轻声说:
“睁开眼,看看我。”
舒徊无意识地睁眼——
那是一双没有光泽的暗绿瞳孔。
只是他的身体在跟随着君既明的命令,下意识地做出反应。
他的神魂不在这儿,还没有回来。
君既明轻轻笑了笑。
【那我把你带回来。】
他主动撞进那暗绿色的湖,惊起一池春水。
第一感觉是痛。
痛到四肢百骸里,时时刻刻。
以君既明的定力,仍旧忍不住皱眉苦脸。他立时调整好了状态,但那疼痛如影随形……
君既明又忍不住想,他精细养的花竟然这般疼了四百年!
这想法一闪而过。
——被汹涌而来的灵力流冲散了。
九州四海,整片天地的灵力都在这儿中转。
灵力的浪潮迎头打来,君既明闭眼又睁开,定住心神。
他要先找人的。
他睁着眼,直视卷起来的灵力浪潮。
浪潮打来,覆盖住他。
他进入了天地的灵力循环。
他见到了——
天地破碎的循环脉络中,穿插着许多绿色的藤蔓,将破碎的脉络衔接起来,那绿意在无边的灵力浪潮中显得如此渺小。
却又如此坚韧。
灵力在其中传输着。
还有呢?
除了衔接着循环的藤蔓,还有呢?
君既明想着灵念临行前告知的话语,在灵力海中再度闭上眼,专注地以神魂、以灵契去感知——
他终于捕获了,在灵力海最深处的那抹绿意。
那绿意弥补了灵力循环中最大的一个缺口。
君既明去到那儿,放任自己沉浸进去。
“……既明哥哥?”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
与此同时,君既明发现自己确实能够操纵灵力循环的脉络动向了,九州四海的灵力如云似海,而他在云端之上,尽收眼底。
君既明轻“嘘”了一声,有些不安的小花瞬间安静了。
破碎的,拼合。
不时宜的,更改。
随着重构的顺利进行,在外衔接小缺口的藤蔓被大藤蔓渐渐收回来……
舒徊清醒了。
“既明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焦急道,“这儿不好。”
“这儿不好,你却待了四百年。”君既明说,“哪里不好?”
“……”舒徊无言,固执道,“就是不好。”
他也感觉到了君既明的动作。
那些被他无意识收回来的藤蔓都说明了一件事:天地循环的缺口正在消失。
而君既明出现在这里!
意识到现状的那一刻,舒徊惶恐道:“哥哥,你要离开我吗?”
君既明漂亮的完成最后一块灵力循环拼图,身体内与小花共感而来的痛意彻底褪去了。他心情愉悦,“谁说的?”
他握住舒徊:“我是带你走的。”
君既明笑着说道:“灵力循环重构,你不用待在无名渊了。无名渊虽好,却没有太阳,不适合你住。”
随着灵力循环重构,无名渊里的魔族也应该搬到地面上来住——毕竟,无名渊要再度履行作为天地轮回之所的职责了,不适宜再让他们住。
可他感觉到舒徊还在不安:“哥哥,你不要被骗了……它和我说,重构灵力循环需要成为天道的一部分。”
舒徊说道:“我不要分开。”
他说:“我不要分开。”
君既明怔住。
就在这一丝间隙间,藤蔓顺应主人的心意,向着中心点的两人涌来,攀爬上君既明的身体。
舒徊仍旧在说:“我不要分开。”
君既明:“……阿徊,我没说要分开。我们要一起出去的。”
舒徊听不见。
君既明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六百年里,自己的魂魄,不曾来看过小花吗?
胸口处的契纹泛起金色的涟漪,光芒逐渐扩大,直到将他们两人与紧紧缠绕着君既明身躯的藤蔓一同包裹进去——
在神识无限相贴的那一瞬,君既明窥见舒徊最执念的一部分时,他就沉入了舒徊的记忆。
没有任何遮挡的,全然摊开在他面前的记忆。
他看见了舒徊。
不可置信的舒徊,不相信他死了的舒徊,愤怒失望离开太衡宫的舒徊,游荡在九州四海的舒徊……
千千万万个舒徊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看见舒徊一次又一次,不计代价的放血,仗着自己不会死,无限使用自己的心头灵血绘制符阵寻找魂魄。
看到一次次血液更替后,舒徊的瞳孔从黑渐渐变成暗绿色。
看到舒徊对长生花的掌控越发纯熟。
各大宗门,所有险地……舒徊全都去过了。
他用两百年把九州四海每一寸土地都走过,仍然一无所获。
君既明看见隐在天幕之后的裂痕。
天地间凭空蹦出一道灵念,来到了舒徊的面前。
……他看着舒徊和灵念达成了交易。
“太衡宫、妖族……要等哥哥自己来处置。”他听见舒徊这么说,“杀魔族好了。”
“……正好,哥哥也在那儿。”
君既明看见无名渊里的魔族血流淌成河,被渊水静默的吞噬,演化一片血色花田。
看见舒徊来到宫殿,以长生花的形态展开原形,将藤蔓切割下来。
看到被自己那一道剑气惊醒的舒徊。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可我想要万万年。
君既明终于懂了。
小花内心深处最为执念的一件事,并不是要自己复生。
而是如果自己死了,他也要死。如果自己活着,他也要活着。
生或死都要相随。
自己不复生,他不可能答应灵念得道合天。
灵念是被他的执念所逼,不得不耗费甚巨将自己复生。
“哥哥……”
“师尊……”
“灵主……?”
他听见现在的小花在说,“我们要千千万年,永远在一起。”
“好。”
君既明说。
千千万万幻想中,他找到了最真实的那一个——
现在时刻的小花。
他抓住他,找到他,回抱住他。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许君万万年……并不是一个会后悔的决定。
甚至欣然。
第176章 第176章
无名渊外。
天地灵力循环重构, 灵力的走向亦在微妙更改……
修行有成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一点变化。
琅天阁总部。
归芳渡倚靠在窗栏边,幽幽望天:“起风了。”
侍立在她身旁的女子赶紧在她身上披上一件毛茸茸的红披风——归芳渡颇为好笑地摸了摸披风的质地,“起风了, 但我不冷……这披风是谁献上来的?”
“飞衡说, 这是他的赔礼。”
“……呵。”归芳渡摆了摆手, “你跟他说, 让他自己来见我。你也是,不要总是帮他的忙, 都是被你们惯坏的。”
“哎呀, 芳渡姐姐。”女子掩口而笑, “我也是看着飞衡长大的,帮他个小忙么。”
归芳渡笑起来,她本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动真格的意味,索性又和女子说起旁的事情。
眼瞅着九州四海的势力格局要变动, 琅天阁的部署可要跟紧了, 不能掉队。
西梧洲,玄清教。
青云真人正在梦云山, 同云歌一道给桂小山烧桂花糖,天地风云变幻不过眼,只是瞬时而消的云烟。
云歌最先有所察觉,说道:“灵力的走向变了。”
他的真身本是一片云,常年在高空中感知灵力动向,只是和青云真人定契后才下了尘世,但对灵力的敏锐感知还在。
青云真人淡淡一笑:“是好的变化。”
他也感知到了。
天地间的灵力循环变得更为完美无缺……那些往昔的不流畅的缺口似乎都被人堵上了。
是好的变化。
只不过……难道君既明和舒徊去无名渊了?他们不是要去中道神州么?
青云真人压下心中纷杂思绪, 无论如何,光从如今的结果来看, 是一件好事。
对这种好事情,他这样本本分分的修士是只会拍手叫好的,倒是那些爱钻空子的邪修们要跳脚。
灵力循环的变化,对霞举会的人来说无疑是一重堪比众多门派围剿的噩耗——他们钻研的修法是彻底钻研不下去了。
因为一开始就是错的。
从前还能自己骗自己,现在天地明晃晃地把答案摆了出来,喜气洋洋告诉他们:你们错啦!
……谁听了这报喜声不吐血?
霞举会的紫红袍早做了心理准备,对于这一结果的到来毫不意外,面对焦急的属下,他只是听过汇报,挥了挥手,绝口不提他们派系下一步要怎么做。
大有一副想要摆烂的样子。
青衣儒生看不过去了,“你真的不动手?”
“我能有什么想法呢?我是替你来做事的。”紫红袍说道,“事已至此,霞举会内部斗争有什么意义?”
听到他这么说,青衣儒生顿感欣慰,满意一笑,“你说得对,敌在外部,我等要同心协力。”
紫红袍轻嗤一声。同心协力就能渡过难关?天底下若真有这样的白头账本就好了,任你书写什么字句上去都能兑现。
但他面上是这么说的:“不错。所以你有计划就直说罢。”
青衣儒生说道:“我已计划好了。只需要你加派人手出袭九疑山。”
紫红袍瞪圆眼:“九疑山?你突然要对巫家出手?”
青衣儒生摇头否认:“不是突然,也不是要对巫家出手。谁让他们帮助了君既明呢?”
紫红袍陷入沉思:“你要我出人手,总得和我将来由说个分明吧?”
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青衣儒生说道:“四百年前,舒徊借用巫家秘宝,在九疑山布了阵法。那阵法有七成的可能与君既明莫名复生有关联。待我们将阵法破去,君既明的实力必然大减。”
“唔。你这消息可靠么?”紫红袍质疑道,“可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然可靠。”青衣儒生说道,“锦家去借秘宝,巫家没有借。中道神州如今的气氛可算不上好。巫、锦两家剑拔弩张,木家被夹在中间当和事佬。正是我们突袭的好时机。”
他上加砝码:“锦云逸已经被我说动了。”
紫红袍皱眉:“当真?”
“当真。”青衣儒生笃定,“左右无路可走,何不跟我赌一把。赌成功了,我们还可以走到正路上去。”
千秋书史,总是胜利者书写的。
青衣儒生坚定道,“我辈修士,本就是与天争命。”
紫红袍仍心存疑虑,但话说到这份上了……他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成或者败,他倒是无所谓,也不强求的……他答应青衣儒生的要求,不过是因为他想到了他从前买来吃的鱼。
鱼被捞上岸,被甩到砧板上,尚且要摆尾巴呢。
他若是什么都不做,自缚以待死,未免失之气节。
见紫红袍答应下来,霞举会的另一半势力加入补足了自己的计划,青衣儒生微微笑,很是满意。
他说的是真心话。
当修士么,当然是要与天争命了。
正如明河真人不甘心只当一个渡劫境一样,他是明河真人的镜中身,他也不甘心……
不甘心只当明河真人的影子。
更不甘心自己随风随尘随流水去,留下一地骂名,明河真人还能高坐明堂,一尘不染。
他想要让明河真人再照一照镜子。
镜中人,镜外人……
又有什么分别呢?
如果明河真人不愿意承认,打碎这面镜子又何妨?.
太衡宫内的明河真人,自然是不懂镜中的影子在想什么的。
他是仙门之首,太衡宫的掌教。
明河真人所思所想的,总是大事。
此刻,感知到天地灵气循环变动,他脸色沉沉。
与他一道围坐的,是太衡宫的众位长老。
“掌教,我修行之时,忽觉灵气变动,想来问一问您……却不料这儿来了许多人。莫非诸位同我一般,都觉得灵气有异动了?”一位长老出声道,“若是灵气异动,我太衡宫可要做些准备?”
明河真人微微颔首,先是肯定了他的前半句话,“我亦察觉到灵力异动。”紧接着,他又说道,“无需担忧,灵气虽然异动,但天地循环完美无缺,此行恐是天道在自行补足缺陷。”
一长老惊喜道:“莫非,此世有望回到先古时期?!”
明河真人云淡风轻,模棱两可说道:“我亦无法判断,天道未曾给下警示……应当是好事。稍后我会去信物宜教。”
听到他如此说,殿中长老议论纷纷,核心思想是物宜教知天机,去信物宜教的确可以得到更准确的消息。一阵低声议论后,一位白头发的长老被推举出来表态,“既然如此,我等就等候掌教的消息,不在此打扰掌教清修了。”
掌教理应还在闭关的,只是灵气异动惊醒了他。
白头发长老说完话,没有坐回去自己的位置,而是转身朝外走,一众长老们也跟着行礼离开大殿。
明河真人冷脸看他们离去,又同峰主们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等峰主们也走了,空气中才浮现出另外一个人——
“灵气循环竟然复原了。”那人语气唏嘘。
“不是复原。”明河真人说道,“君长老在山内待久了……这灵气循环较先前的有变化。”
“有变化?”那人面色变了变。
“不错,就是有变化。”明河真人说道,“虽说是好的变化……可我们苦心谋算许久,没做到的是,眼下却莫名其妙做成功了。”
他沉默了一会,“……我心中不安。”
明河真人看着面前的君长老。
他是太衡宫的太上长老,也是君既明的祖父。
昔日谋算君既明之事,他是点了头的。
君长老笑了笑,“你想说,我那个孙子回来了?”
明河真人说道:“我不得不这么想。当初师父以寿数窥天,窥探到他的面容……他就是变数。”
君长老淡淡道:“那你我又能做什么呢?可以现在就杀了他吗?”
明河真人脸色难看:“……不行。”他说道,“天道在替他遮掩。但凡我生出想要谋算他的心,必然入定失败,体内灵气紊乱。”
君长老颇为震惊,“可我没有。”
明河真人说道:“您不是一直在山里闭关么。”
“哈哈……难为你了。”君长老又说道,“天道竟会主动帮他。”
明河真人问道:“如果他真的回来了,他定然要复仇的。你不担心么?”
“劫数有定。”君长老说道,“或许当年我一念之差,就是君家的劫。至于……呵。天下岂有不变的位置,什么时候失败了还能站起来,那才是了不起。”
他看着明河真人,轻叹一声,“明河,我的寿数快要到了。”
寿限将至。
却是一件对于他本人而言很重要的事。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外界的风雨注定进不到他的心里了。
明河真人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也明白自己又失去了一个坚定的盟友.
人生在修行与否,都是在得到与失去之间徘徊。
当初,明河真人一派以利诱之,结盟拉友。如今,利益当前,各有盘算,要往四处飞,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妖皇最近生病了。
琅天阁秘境在他身上留下的暗伤竟未好全,抓住他妖力运转的缝隙骤然袭来,让他生了一场重病。
他看谁都是要来害他的。
纵然是被他指名,要来寝宫侍奉他进食药物的离奴,也在他的怀疑对象里。
但凡他动怒,离奴永远低眉顺眼,任由他骂。
骂累了,就消停了。
离奴等到他安静的时候,端着药上前,“殿下,您该喝药了。”
他仍然喊自己殿下。
意识到这一点,妖皇安安静静的把药喝了。
他问:“外面是什么情况?”
离奴又把外面的消息同他说了。
“中道神州?”妖皇困惑道,“他去中道神州做什么呢?”
离奴只说道:“近来中道神州也不太平。巫、锦两家关系僵硬,恐怕会有大事发生。”
妖皇说道:“霞举会、太衡宫……有来信么?”
“有的。”离奴说道,“殿下没问,我不敢擅自拆封。您是现在要看么?”
“……不看了。”
妖皇始终觉得心口的伤没有好。
如同他内心绵绵不绝的悔恨。
“就说我病了吧。”
病了。
真是一个好借口。
他从前也用过。
六百余年前,他用生病的借口躲过了去无名渊的差使。
他只在外面看着,冷眼旁观着。
“好。”
离奴轻声应了。
他看着妖皇感到疲累,再度合上的双眼。
……是真的病了。
离奴捧起空了的药碗,往寝宫外走。
琼冬拿出来的药当真好用。
起初是营造出来的生病假象,而后心魔丛生,是真的病了——以至于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妖力在自然消退。
妖族的事务这么多,病了,就该有妖替代了。
离奴想到。
希望这回,琼冬和郁衍选好了接任的妖.
第177章 第177章
无名渊内。
渊水漾开微不可察的波纹, 积年的死水终于开始循环更替,换了新。
九州四海的灵力云海,犹如红尘十丈软烟罗。
在君既明答应, 回抱住舒徊的那一刻, 他的神识跌进舒徊的神识里。
无数次花开落。
彻底清醒, 履行完“我们一起出去”的承诺后, 君既明低头看着舒徊。
这回不是神识了。
他们相拥在宽敞大椅,幽碧色的锁链从舒徊的脚踝上解落, 软软塌在地上。
“……还好, 我让飞衡把养魂瓶先带出去了。”
君既明第一句话这么说。
舒徊恍然:“噢, 还有这回事。”
君既明笑了声,“你忘了?”
“一时没想起来。”舒徊晃了晃脑袋,“有点晕。”
他的目光落到君既明身上,“咦,哥哥。你的修为……”他迟疑道, “我看不透了?”
“嗯。”君既明轻轻握拳, “我如今的修为境界,很不好界定。”
他与小花彻底结契, 实际上的修为是入了神游境。
但灵念送了一份大礼,他梳理完天地灵气后,仍旧能够操纵灵气的动向……不止灵气,君既明还看见了灵念留下的后门。
所谓的后门权限……
君既明默然无语:“灵念彻底消失了?”
他看向舒徊。
舒徊尝试呼唤灵念,“它不回应了。”
舒徊紧张道,“哥哥,你被它算计了么?”
君既明摇了摇头, “算也不算。”
舒徊瞬时坐起身:“我要找它算账!”
“……”君既明拦住他,“算是好事。”
“好事?”
舒徊追问道:“怎么说?”
君既明默了默, 颇为无语轻笑,“祂把修改天地法理的权限给我了……”
这是赶紧找了个接班人就退位了啊。
君既明心知这场灵念主动提出来的交易,必然有些蹊跷——却不成想是这么个蹊跷法。
舒徊眉头紧锁:“得失祸福相依。哥哥,祂要你做什么?”
他紧张道:“你要留在无名渊么?”
“不用。”君既明闭上眼感知片刻,说道,“嗯……祂只是将重建轮回和开天门这件事交给我了。”
并不算难。
“无名渊内的魔族要开始逐渐搬出去了,此地要恢复天地轮回之所的用途。至于天门……”
君既明感觉得到天门的状态。
如果他想——
他只需要在意识里轻轻一推,天门就能恢复运作了。
但是他还不愿意。
君既明沉声说道,“我们在无名渊待了约莫有一个月的时间。”
舒徊不由得和他一样,严肃起来,“中道神州的情况如何了?我们现在赶过去?”
“直接看更快。”
君既明将舒徊带入自己的神台中,九州四海的微型地图正在其间。想要看到哪里的实时情形,将手一拨就能见到。
君既明一边操纵一边警醒道:“此法虽好,却不能常用。”
舒徊深以为然:“这是先喂我们吃甜枣呢。”
“是啊……”君既明看出来灵念打得什么主意了。等自己习惯了这等便利的方式,祂再现身提要求不是手拿把掐么?
但如果灵念真的这么想,那祂错得离谱。
君既明将中道神州地界的地图放大——
方才单纯感知灵力动向的时候,他便觉得这儿的灵力纠缠太多,很不对经。
如今一看!
“……”舒徊失语片刻,说道,“这是……打起来了?”
君既明唤出本命剑,凝重道:“嗯。”
好在他如今有全知视角,甚至可以躲在这儿帮着偷袭敌人。
君既明可没有什么“君子不能偷袭”的信条要遵守,他是剑修么,凭心而动就够了,一柄剑也不懂什么叫做偷袭。
君既明的剑隐隐悬空。
中道神州那张地图上,汇聚着最多灵力流的地方……
九疑山.
九疑山中。
巫家聚集了大部分的子弟们回来,死守在这儿。
“前阵子晓楼的酒说是不卖了,还好回家喝了家里正宗的虫酒。啧,等搞定了不长眼睛来九疑山的,我一定要多带几坛酒走。”
“那你多杀几个霞举会的,说不定灵月哥高兴,允许你多带点。”
“是我不想杀么?每次都杀得不尽兴呢,他们就撤退了……灵月哥还让我们演戏,把他们引进来……太不经杀了啊。”
“你这抱怨可别让灵月哥听见。好了,我去给锦家的弟兄们送饭吃。”高一点的巫家弟子摇摇头离开值守弟子的聚集地,往九疑山的监牢里走——没办法,做戏要做全套么。盘算九疑山上下,只有这儿能住人了,只能委屈锦家的兄弟们住一会,等事情平定了再送他们出去。
巫灵月站在鼓楼上,居高临下观察着九疑山方圆百里。
他的肩膀上停着巫新玉的玉蝶。玉蝶扇动翅膀,巫新玉的声音传进他的神识中,“灵月,云逸说霞举会已经摸清了九疑山的情况,要他带领锦家倾力出动了。”
这场将计就计的战斗从大半个月前开始。
飞衡带出来装着锦言济魂魄的养魂瓶,借用魔族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把锦言济从锦家偷渡来了巫家——当然,这是得到过锦云逸首肯的做法。
那日,君既明从锦家离开没过多久,锦云逸就被锦家那位去太衡宫进修过的长老请去聊天了。
一番虚与委蛇,锦云逸哄得那位长老晕晕乎乎,毫不掩饰说出挑拨离间的话语。
霎时锦云逸就肯定了幕后真凶!
再联想到坊间流言蜚语……果然啊,太衡宫上下一脉相承。君家能牺牲小辈,明河能牺牲弟子,从太衡宫出来的长老也能坦然牺牲后辈。谁还敢去太衡宫求仙问道呢?
锦云逸下定决心要和太衡宫割席了。
对他这种弃暗投明的行为,巫新玉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迷途知返,犹还未远!”
只不过……
君既明迟迟没有消息。
等了数日,没见到君既明回来,反而见到了从无名渊出来的飞衡。
飞衡将养魂瓶交给了巫家。
锦云逸感激无比的同时,也想赶紧让锦言济的魂魄回到他的身体里……霞举会却如同一个不定时的火雷。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引爆了。
纵然他这次能让锦言济的魂魄安然无恙的回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呢?
防贼千日,防不胜防!
“既然如此,不如以九疑山秘宝为引,请君入瓮。”巫灵月主动提议道,“霞举会的势力十不存一,我才,这次行动,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挣扎了……就算不是最后的挣扎,也必然致命。”
巫家也不希望有人打九疑山的主意。
上古太久,巫家的秘宝传说也沉寂太久了。想要以绝后患,就必须要世人知道:来犯九疑山的人,唯有死路一条。
巫、锦两家一拍即合。
木家只有继续扮演和事佬的份。
木家家主捏了把汗,好在他听木无花说了,巫锦两家的干仗似真实假!否则……否则他就准备带着木家人跑路了。
中道神州太难混,还是回去养鱼吧。
木无花:“……老叔,你振作一点啊。”他摇晃着木家家主的身体,“你不是真的木头啊!”
“唉……”木家家主躺在议事厅最舒服的椅子上,幽幽叹气,“他们怎么还没打完架?不然我们收拾收拾跑路吧。”
“快了快了,我觉得快了。”木无花敷衍道,“我昨夜夜观天象,掐指一算……”
话未说完。
天空炸起一声惊雷。
木无花愕然抬头。
真的假的?
我胡乱编来骗老叔的啊!
我要是有这本事早就去物宜教了…….
九疑山却是真的下起了雨。
一声惊雷劈响后,在空中酝酿多日的乌云终于豪迈地将雨水甩出去。
瓢泼而下。
打湿了九疑山的花花草草,更打湿了九疑山外围山脉的花草树木。
“下雨了……”
青衣儒生说道:“动手吧。”
他身边站着紫红袍。
紫红袍停下抚摸衣袖的手,“我来打头阵。”
“你?”
青衣儒生发问,紫红袍却已经翩然出去了,带着人手一马当先。
鼓楼上。
雨水透过鼓楼屋檐与栏杆的间隙打进来,巫灵月深吸一口新鲜的雨水气,喜悦道:“是时候动手了。”
敌人动了,他们也要动。
青衣儒生不知为何,心有不安。
“锦家的人手出发了吗?”
陶阳站在他身后,回答道:“收到了锦云逸的信号,他们已经派人从西面包抄九疑山了。”
青衣儒生微微点头,“西面是悬崖,巫家防线薄弱,适合突袭。”
但是……
九疑山的西面当然没有人。
窄小山道上,锦云逸带着锦家弟子,与紫红袍狭路相遇。
紫红袍忽然笑了:“怎么回事呢?”
锦云逸看着他,喟叹一声,“许兄,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来得及……”紫红袍意味不明地复述了一遍,轻呵,“来得及……我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云逸,你知道么?世间最不可能的就是来得及三个字。”
“许兄,你我昔日亦曾把酒共谈论道,何必如此悲观。”锦云逸说道,“多年不曾有你的消息,我以为……我不曾想……”
“哈哈哈,世上想要不见到故人,方法太多了。”紫红袍怅然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加入霞举会,我也想问……为什么我会走到这一步?”
不等锦云逸开口,他又说道,“我知道,你大抵是想说命劫苦海,修士也逃不过。”
锦云逸:“……你都知道我的回答了。”
“但我不喜欢这个回答。”紫红袍轻声说道,“我又做错了什么?”
锦云逸惑然不解,“此话从何来?”
紫红袍看着他。
世事如流水,还认得“许兄”的,也只剩下锦云逸一个人了。
修道一途,可得长生,也可得阴阳两隔。
天道无情。
偏偏他前生姓许,今生也姓许。
紫红袍淡淡道:“我想了很久,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然后发现……也许一开始就错了。”
那一年,他失去最后一位挚爱亲朋,却在山间枯坐时骤然悟道。
等到山间下雪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位头戴花环的女子,她说她叫春盈。
春盈听了他的故事,为他落了一滴泪。
然后,春盈说她有办法让他变成凡人死去。
【我与故人,只隔了半年的期限,如果真的能变成凡人死去,说不定还能追上他们转世的道路。】
记忆中,那位许姓青年是这么回答春盈的。
以紫红袍的眼光来评判,足以说得上一声天真可笑。
他欣然接受了春盈即将在他身上施展的、也是春盈第一次使用的道术。
春盈说,是听过他的故事后骤然来得灵感所创。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困意。
他终于可以从修士的世界离开了。
他变成无知无觉的凡人,无知无觉的进入下一场轮回。
今生,他又成了一位修士。
修道数年后,无意记起前生种种……
从此,他就无法在命劫苦海里继续前行了。
他在最开始选择了逃避,而这苦果,在经年之后,被他隔世吞下。
“锦云逸。”
紫红袍说道,“你是许某仅存的故人。”
“……故人总是难得。”紫红袍说,“你想拦我,我想上山。”
袖袍轻掷。
紫红袍取出他许久未用过的本命灵宝。
“昔年喝醉笑谈,总要找机会打一架分个高下……”
紫红袍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我,只有你我两个人,分个输赢吧。”
第178章 第178章
豆大的雨珠成串, 构成遮掩视线的重重叠叠的雨帘。
微湿的鬓发贴在巫灵月的额前,他轻叹一声,很是可惜。
“被锦伯父抢先了。”巫灵月幽幽说道, “霞举会的下一拨人, 什么时候来呢?”
“……”巫新玉同他分工明确。由巫灵月在外面负责守卫, 巫新玉在内亲自看守秘宝。此刻, 巫新玉通过玉蝶提醒道:“不可掉以轻心。”
“阿爹,我知道的。”巫灵月说道, “不过是可惜一个好对手被先解决了……我家小可爱们饿了这么多天, 可等着这一餐。”
巫新玉的声音透过玉蝶传出来, 罕见的带上了一些惆怅,“其实我也认得他。”
“嗯?”
“他当初和云逸来往时,我见过一回。”巫新玉说道,“百年诸事犹在眼前,我记得他姓许, 是一位散修, 不过天资很不错。拿到了一枚学堂的花笺。”
“然后呢?”巫灵月追问道。
“然后,他就消失了。”巫新玉说道, “他没有来学堂,原来是去了霞举会。可是……霞举会哪里比学堂好了?”
巫新玉有些想不明白。
紫红袍此生也无可能走到他面前告诉他答案了。
对巫新玉而言,这注定是一个无解的谜题。
“……来人了。”
巫灵月轻声说道。
他站在鼓楼上,看得分明。
不远处的天中,有一位青袍人踏雨而来。
与此同时响起来的,是九疑山周围各处的兵戈声。
巫新玉语气凝重:“小心。根据云逸套出来的话,这人就是霞举会的会长。”
巫灵月看清青袍人面容的一瞬间, 脱口而出:“长得好假。”
虽然五官俱全,却人气全无。
像一个假人。
“哈哈哈……小友真幽默。”青衣儒生停在鼓楼前方数米距离, “九疑山内不允许驭空的规矩,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
那是九疑山自然形成的山理,青衣儒生亦只能停在这儿。
但动起手来,就不一样了。
青衣儒生说道:“霞举会只是想去看一眼巫家的秘宝,实在不至于走到今日境地。”
“还是有区别的。”巫灵月说道,“九疑山的宝贝,只送给巫家的朋友。”
清凌凌的铃声在重雨中荡开。
传到九疑山上下。
白玉般的蛇头从鼓楼的地下窜出,带着一截幻彩玉的蛇身——一条幻彩白蛇出现在巫灵月的身后,嘶嘶吐着信子。
在白蛇凭空窜出的刹那,九疑山各处角落窸窣爬出了大小不一、色彩不一的蛇,巫家弟子欢呼着接引蛇来到他们那边,同他们一起御敌。
青衣儒生没有人气的眼睛黑漆漆的:“传言中你得到过巫神赐福……”
“哦,原来会长也是一位听风就是雨的庸人。”巫灵月嫣然一笑,“什么巫神,我是不信的。我家仙儿么……从我出生的那一天就陪着我了。”
他摘下腰间的骨笛,横放到唇边。
悠悠笛声穿透雨幕。
他身后的巨大白蛇随之舞动。
青衣儒生说道:“看来只能动手了。”
紫红袍离开后再无音讯,锦家的锦云逸虽然如约发送了可以进攻的信号,但是他过来后根本没见到锦家的人,只有他们霞举会的自己人在认真攻山。
决定过来前,青衣儒生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
但他在雨中,青色的衣袍飘飘,若一叶小舟于水上。
孤舟难行,孤掌难鸣。
笛声绕着他,白蛇悍然攻上来!
青衣儒生面色淡淡,拂袖反击——好雨知时节,天地的雨幕就是他最好的工具。他本是镜中影,此时此刻雨珠中……任由他来去穿梭。
雨水处处是镜。
镜中处处有影。
白蛇扑了空,青衣儒生在雨珠中消失又诡谲浮现在巫灵月的身后——
白蛇离开,他的身后没有人。
巫灵月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几乎在他现身的瞬间就身形后撤,与他拉开了距离,叫青衣儒生近身搏斗的计划扑了空。
只是一次而已。
青衣儒生不以为意。
他在雨幕中穿梭,与巫灵月同白蛇过了数十招。
有来有回!
比拼灵力储备,自己是不怕巫灵月的……等等!
不对劲!
青衣儒生心下微凛。
哪里出了问题?
他拿不下一个巫灵月么?!
成串的雨珠疾落。
雨幕太急太重,晕开了他余光里的视线。
一时间,青衣儒生只见得到面前的白蛇了。巫灵月的笛声无处不在,变幻莫测。
隔着重重雨幕,陶阳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修为不高,遮天蔽日的雨幕里他看不见视野。
但他听得到九疑山传来的笛声。
听着幽幽笛声,陶阳仿佛又看清晰了。
他似乎看见了高空中与白蛇混战的那一抹青色身影……雨下到了正好的时候。
陶阳捏碎自己的左手腕,将藏在腕骨里的小玩意同他自己的一身修为一同销毁了。
那一瞬间……
陶阳摔倒在地,完好的右手握着碎了的手腕。神台内的灵气骤然一扫而空,空荡荡的……
他的唇齿间溢出最后一声几不可闻的笑。
笑声太轻太浅,穿不过急重的雨。
但冥冥之中,数百里外,青衣儒生灵活游走的身形为之一顿。
怎么……
回事……?
他的速度慢下来了。
巫灵月扬眉,笛声骤然一促!
一条手臂砸落。
——在暴雨中微不足道的声音。
白蛇呲牙,上面沾着青衣儒生的血,血淋漓的。
……我中毒了。
什么时候?
青衣儒生晃了两瞬,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放弃了止血的动作。
血混着雨往下落。
身前是巫灵月的白蛇。
头顶……
青衣儒生眯眼抬头,冷雨无情锤在他的脸上。
不久前,天上的云层里,似乎多出了什么东西……
他隐约能感知到一柄剑。
一柄对着他的剑。
其间剑意,他有几分熟悉。
在他愣神的时候,巫灵月乘胜追击,笛声紧促,白蛇保持猛烈攻势朝青衣儒生撕咬而去。
青衣儒生身形一闪,虽然有所迟缓,但还是借着血雨里的影子躲开了这一击。
“不打了。”
笛声一停。巫灵月狐疑道:“不打了?”
“……不。”
青衣儒生又改变了主意,纵声大笑,“打!”
巫灵月:“……”
邪修的嘴不靠谱的。他就知道!
笛声立时再度响起,白蛇勇武一如既往,但巫灵月却发现青袍人的攻势放缓了不少。
巫灵月微微皱眉。
外力影响?
不等他琢磨明白,青袍人的最后一点灵气却已用尽。
白蛇向前猛扑,血口一张,咬住他的身体。
巫灵月啧了声,“在山里的地盘和巫家打架,你也是没脑子的。”
九疑山山脉,天生就亲近巫家人。
身躯在白蛇的牙缝里鲜血淋漓,青衣儒生的唇畔却勾起一抹微笑。
……笑?
巫灵月警惕之心大起。
笑什么?
落下的血雨中,泛起黑色的雾。
青衣儒生眼中最后的光落在血和雨混成的珠镜上。
好雨知时节。
这场雨……
下得真好啊。
在巫灵月震惊的目光中,他脸上那张戴了数百年的假面终于脱落。
一个和太衡宫明河真人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巫灵月眼前,用着青袍人的声线,声音却骤然扩大了数百倍不止:
“千秋宏图,不过局中一子。巫灵月!我霞举会也只是一颗明面上的棋子罢了!”
他无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兀自笑道:“今日风好雨好,且待我替你将人请来!”
青袍人周身的血雨停止下落,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点,化作一面血色的镜子。
镜面上裂纹重重,从中心开始向外龟裂。
“灵月!退后!”赶来的巫新玉扯住巫灵月,往后退了数米远,脸色凝重,“小心。”
巫灵月说道:“他这是……”
巫新玉注视着那张假面后的真容,说道:“你也见过明河真人。”
“……”巫灵月意会,“从未听过明河真人有兄弟。”
“传说太衡宫有一门斩分身之法……”巫新玉看着那面镜子彻底裂开,青袍人的身体与裂开的镜子一道四崩五裂,“应当就是这个了。”
“斩分身。但分身斩下来后还可以自由活动?”巫灵月沉思道,“这青袍人分明有自己的神识,是独立出来的……”
说话间,巫新玉目光警惕,又拉着他往后撤退了一截距离。
青袍人死去,霞举会的残余不再有反抗的力气,其他处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九疑山内剩余的巫家弟子同样聚集过来,注视着这儿。
锦云逸也赶来了。
“新玉兄,灵月侄儿。”锦云逸皱眉,“我来得迟了。”
“确实迟了点。”巫新玉说道,“正好错过他变脸的时刻。”
“变脸?”
巫灵月解释:“临死前,青袍人露出真面容……与太衡宫的明河真人一般无二。”
镜子崩裂的地方,凭空裂开了一条天缝,无穷无尽的吸引力从其中传来,拉扯着暴雨往内,形成混沌的漩涡。
不断旋转的漩涡,攫取着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甚至不少场外的目光也在看这儿。
巫灵月最先回神,对着漩涡中浮现的身影拱手唤道:“明河真人。”
虽是拱手了,但敬意是没有的。
只是唤他一声。
明河真人面色难堪。
护在巫灵月身侧的巫新玉第二个开口:“真人真身莅临九疑山,巫家惶恐啊。”
“……”
明河真人宽袖轻拂,顷刻间调整好了状态,淡淡说道,“不必惶恐。我是来道歉的。”
他这句话同样是用灵力传出去了。
“道歉?”巫新玉佯装不解,“太衡宫与巫家素来互不相犯。”
明河真人淡淡一笑:“年少不更事的时候,我偷习秘法斩去一具分身。此后数年未曾见过,今日感知到神魂牵引,才发觉我那具分身竟入了霞举会。”
他目光冷淡,“虽然只是我斩去的分身,但我亦有不可推辞的责任,失察致使他兴风作浪多年。”
说罢,明河真人对着巫新玉深深一拜,“今日九疑山之祸,明河有过,特来致歉。”
他将自己的地位摆得很低。
木家。
听到明河真人假惺惺的话语,木无花一张脸皱起来,“这是把大家当傻子糊弄呢。”
霞举会会长临死前的话大家都听到了!
他看向家主,“老叔,锦家和巫家都在,我们过去么?”
木家家主立刻果断摇头:“不不不,不去。”
他捏着一把尚方宝剑,有充足的理由:“巫新玉说了,中道神州此时鱼龙混杂,巫锦两家分身乏术,全靠我们了。关键时刻,更不能去九疑山凑热闹。”说完,他又叮嘱木无花,“你也不能去。”
“不去不去。”木无花答应他,“盯着九疑山的人那么多,多我们一个不多,少我们一个不少。还是留在这里远远地看热闹适合木头。”
的确。
九州四海众多目光都聚焦在了九疑山上。
身为渡劫境大能的明河真人真人莅临,更是点燃了众人的探知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多数修士暂且还持着远远观望的态度。
玄清教内,青云真人将荆怀与烛草唤来。
借助玄清教的秘法,烛草如今已经重新拥有了人形,并寻回了那些存储在烛家血脉中的记忆。她清醒后,素正持亲自过来见过她一次,但如今的人并非六百年前的人,这场见面并没有改变太多的事情。
无名渊宫殿中。
君既明借助着神台内的微缩地图,将九疑山内的风云变幻尽收眼底,目睹明河真人出现,沉默了一会,轻轻地长叹了一声。
本命剑清鸣雀跃。
舒徊说道:“哥哥,它等不及了。”
说的是君既明的本命剑。
“嗯。”
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时,君既明发现自己心中实则已无多少真实情绪留给太衡宫的故人。
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只是代替过去的自己回来收债.
第179章 第 179 章
念随心动。
九疑山的云层之上, 银亮的剑光穿过阴云,劈开一重又一重的雨幕。
那一柄剑直挺挺地从云层之中落下,凌然悬空。
垂天接地的暴雨终于停了。
焕然一新的碧空下, 剑与剑的主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君既明握住剑, 与明河真人相对而立。
借助九疑山的地脉, 巫灵月敏锐感知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低声道:“他不是亲身来的?”
巫新玉同样发现了:“是他的神念实体。他的本体,恐怕还是在……”
他与巫灵月对视了一眼, 尽在不言中。
君既明的本体, 恐怕还在无名渊内。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用本体前来, 但观察气势,君既明这具神念实体在渡劫境的明河真人面前毫不逊色!
明河真人静静地看着他。
须臾后,发问道:“散修?”
他这是在说当初连绵十二楼前,他问君既明师出何门何派,君既明回答他, 不过一介无父无母、无门无派的散修。
可今日君既明站在这里。
他不可能是与太衡宫毫无干系的散修。
“我死过一回。太衡宫的师恩, 君家的血亲……在我死的时候就已经还清了。”
君既明淡淡说道,“理论上, 我与真人本该是两不相欠,各走各道的。而今日我出现在你面前……”
“只想问一个问题。”
剑光似霜冰,自君既明手中递出。
这一式普普通通,只是剑修习剑之初要学的基础剑招。
与剑光同来的,是君既明的声音:
“——君既明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他早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但君既明要从明河真人口中听到确切的回答。
各处听到君既明所问问题的地方都炸开了锅,议论声鼎沸——原来小道消息是真的!君既明的死真的有问题!
剑锋逼近明河真人的胸口。
他平静称赞了一声:“好剑。”
不急不躁, 四平八稳。
明河真人轻声说道:“让我想起最开始教授你剑法的时候了。”
不过君既明是一个很少需要他操心的徒弟,剑法会自己练习, 道经会自己研读……什么东西教一遍就会了,根本不需要重复讲述。
君既明略带不解,径自说道:“我没想过。”
两相对立的沉默。
最终,君既明用剑穿破空气的声音打破沉默:“明河真人,我有一式问心剑,请试之。”
明河真人不躲不避,放任那剑刺破渡劫境修士的周身防御。
抵上他的心口。
如果他顺利渡过问心剑,这一剑就停在这儿了。
如果他失败了,这一剑就会刺穿他的心脉罩门。
“……”
世事东流水,雨打风吹去,唯两岸岩石留下痕迹。
蜉蝣旦暮死,花上露易干,驰隙一瞬,流光难驻。
在陷入【落红尘】的一瞬间,明河真人听见了山风穿过九疑山林的呼啸声,卷起清江的浪潮,滚滚不复回。
但他的神魂仿佛真的回到了千年前,他刚刚出生的时候……
君既明早渡过这一剑的劫。
他平静的看着陷入了剑招幻境的明河真人,扯开嘴角笑了笑。
修道先修心。
明河真人,究竟是后悔,还是不后悔呢?
他的剑会告诉他答案。
铛——
铛——
铛——
三道古重的钟声在碧空中响起。
君既明侧目看去。
那钟声来自中道神州的道台方向。
道台的道钟,非大事不鸣……
巫新玉诧异挑眉,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了!面对巫灵月和锦云逸投来的目光,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近来道台的事,都交给木兄暂时管理了。想必是木兄遇着了事。”
锦云逸想了想,说道,“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虽然爱慢腾腾的做事,但如果有急事来了,他也当仁不让,不会拖着不管。
只鸣钟,不喊人,意味着他没有危险。
想到这儿,巫新玉放下心,“我们且看着就是了。”
木家家主的确没有危险。
他站在道钟旁——方才是他亲手敲的钟,为了远道而来的青云真人。
青云真人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旁还带了一位年轻女子,说是名唤“烛草”,浑身草木的味道。
若非她是和青云真人一道来的,木家家主高低要邀请她来木家!
三声道钟响。
道台开。
在青云真人鼓励的目光中,烛草凝心定神,踏上道台。
从她的脚迈上去的那一刻,她在道台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九州四海的芸芸众生听到。
“我名烛草。清江烛家的烛,草芥的草……”
自从清醒以来,这段话在烛草心中演练过无数遍。今时今日,她终于有将这段话说出来的机会了!
六百年前的冤案细节,终于得以昭雪。
参与这件事的魔族,都已经被舒徊杀光了。只剩太衡宫、霞举会与妖族……
烛草将心中腹稿说完,舒了一口气,仿若卸下了千斤重担。
碧空还清,清江水澈,朝日朗朗。
天下皆静。
“说得好!”
静默中,有人呼应她,给她捧场,清脆的击掌声——只有一个人。
不。
应该是一个妖。
那声音是从妖族族地传来的,听着十分年轻。
随后,诸多关注此事的修士都见着了这位妖族的真面目——他从妖族族地走出来,踏空而行,十分有礼貌,先是朝着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四个方位一一拱手行了礼,方才继续开口:
“在下是妖族新任妖皇,给各位见礼了!人妖两族,渊源已久,皆是为了此方世界生存而努力,理应友好相处。”他微笑,“烛草姑娘说得这桩冤案,实在令人不齿。妖族中涉及此事的败类,都将按族规处置,届时,我会邀请诸位前来观礼见证。”
归芳渡的笑声响起,她轻笑了一声,直截了当问道:“妖族前任妖皇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他去哪儿了?”
年轻妖族叹了声,“他已经死啦。”
……?
妖族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时日的焦点都在中道神州巫、锦两家对峙上,妖族妖皇带头闭门不出,众人都没有对妖族投注足够的注意力。
以至于妖皇换位这件大事到现在才爆出来。
归芳渡若有所思。她是做生意的,琅天阁也做妖族的生意。想起听到过的风言风语,归芳渡问道,“听闻前任妖皇骤然得了重病,可是伤重不治而亡?”
“世间的事,总是有因果报应的。”年轻妖族感叹道,“不得不信呀。”
感叹完毕,他开始回答归芳渡的问题:“下面的妖族办事不利,前几日妖皇寝宫起了火,他伤重未能及时离开。”
归芳渡神色微妙。妖皇有妖力护体,怎么会被简单的火烧死?要么就是这火不简单,要么就是这桩事背后另有隐情。
“与他一同被火灾不幸吞没的,还有他一手提拔的妖族护法。”年轻妖族诚恳道,“不瞒诸位,妖族中独他二人涉事最深,身死成灰,已是过往了。我妖族愿以最大的诚意与人族结盟。其一,是我方才说过的,除却两位首恶,其余涉及过霞举会的妖族,都会按照族规一一处置。其二,则是……”
明河真人犹在幻境中。
年轻妖族淡淡说道:“我这儿有一份上任妖皇的供词,供述其与明河真人、魔族一同蓄意构陷清江烛家、挑起镇魔之战、阴杀君既明的供词。”
话音落地,各洲大能修士投射来的视线如芒在背。
年轻妖族冷静道:“我想将这份供词,在道台上念与诸位听。”
道台接天地,由天地为证,绝无谎话可讲。
一阵云飘来,护送他横渡四海,来到道台上。
青云真人说道:“请。”
琼冬和郁衍办事很靠谱啊。
这份供词真的是上任妖皇写的吗?
众人心知肚明,九成九不是。
但上面的内容可以在道台上念出来,声彻九洲……
那供词的内容就是真的。
既然内容是真的,这份供词究竟是谁写的,是谁借上任妖皇的名义给出来的……又有什么深究的必要呢?
正如那位新任妖皇所说,身死灯灭,不过火中灰一捧。
太衡宫中,君家上下听得供词陈述,一片死寂,与数百年前君既明刚出生那会形成鲜明对比。
九疑山。
君既明手中的剑向前一寸。
本该坚如金铁的身躯变成一戳就破的薄纸。
鲜红的血流下来。
明河真人没有渡过这一剑。
剑入骨,他在疼痛中睁开眼。
——他毕竟是渡劫境,离飞升只有一线之隔。
君既明今日能够伤到他,也是占了几分灵念开了权限的原因。
明河真人睁开眼,恰好听到陌生的男子声音念到供词的最后一句话。
残余的神念捕捉到道台景象。
“……原来如此。”他说道,“是我输了。”
君既明纠正他:“是你错了。”
他走错了道。
“对错,还有意义么?”
明河真人没有动作。
眼下众人待他如虎,生怕他临死反扑。
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看着君既明,这位他从前的得意弟子。
“数日前,诸位修士都察觉天地灵力走向变动。”
他只说了一句话,君既明就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不错。”
君既明颔首肯定。
也好,借机将此事宣扬出去……
现下民意沸腾,是讲这件事的好时机。
君既明扬声说道:“天地本有缺,如今缺陷弥合,天地运行有常。从此后,人修魔修妖族,皆可入轮回循环。”
明河真人笑了声,语气寥落:“预言所说……师父所见……其实也没错啊。”
“众生轮回道,灵气自足。”君既明又放出最后一个大消息,“生生向荣,天门不日后也将开启。”
此话一出,已经登临渡劫境,即将登临渡劫境的修士是最关心的。
游负雪适时出声,同他呼应:“道友的消息从何而来?可靠么?”
现下称呼“道友”,实则掩耳盗铃。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君既明的朋友……不过还是天门开启的消息更重要,无人与游负雪计较此事。
君既明微笑,言简意赅答复:“天道启示。”
这话是可信的。
君既明他本身就是修士轮回的例子啊!
两相映衬,显得明河真人、霞举会更可恶了!
“蜉蝣旦暮死,花上露易干。”明河真人浅声低吟,“明河、明河……明河可望不可亲……”
他的一生,或许在师父赐予他道号时就已注定。
明河可望不可亲,是非成败转头空。
一念至此。
明河真人的身躯开始飘渺,化成点点看不见的尘埃。
……他在自行兵解了。
君既明看着。
没有阻止他。
君既明已经拿到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了。
此间诸事,算尘埃落定。
君既明收剑,揽望四周。
九疑山青,碧空云朗。
清江水一如既往东流去。
是个明日。
第180章 第180章
君既明的神念从九疑山收回, 舒徊在他身侧目睹方才种种变故,没有开口插话扰乱他。
——这毕竟是君既明自己要了结的前缘。
舒徊能做的,是在任何时候都陪在君既明身边, 只要君既明想, 随时都能见到他。
重新将心思放回自己的神台内部, 君既明陡然觉得有几分疲倦。不再去看那微缩的九州四海地形图, 君既明带着舒徊回到了现实中。
静静相拥而了会,君既明恢复了精气神, 主动说道:“该出去了。”
还有许多事等着他们呢。
舒徊点头, 准备同他一起走。君既明问他:“魔族搬迁的事, 你准备让谁来做?”
舒徊早有人选:“飞衡。这些年一直是他和外界对接。”
君既明想了想:“也好。如果有特殊状况,我们可以从旁帮衬。”
“唔,应当还好。”舒徊盘算着眼下的状况,“西梧洲地界大,玄清教那边能够与西梧洲一起收纳不少魔族。归芳渡也会帮他。再者……”
舒徊说道:“恐怕还有些魔族不想离开无名渊。”
这也是个问题。
君既明沉吟片刻, “重建无名渊, 需要不少人力投入。如果确有不想离开的魔族,就为他们安排些重建工作吧。等你我出去之后, 我会主持一次与各方的沟通会面,这件事不能只让魔族参与,具体细节可以继续商讨。”
舒徊笑了:“好。”
他又说——他刚刚就想说了:“妖皇怎么就死了?”
君既明:“你想他活着?”
舒徊摇头:“当然不想。早就想料理他了……只是想着要留给你。”
君既明淡淡道:“我并不在意他。”
噢……
舒徊了然:“那就好。”
君既明失笑,打趣道:“我闻见了一股酸味。”
“啊?”舒徊茫然,“有吗?在哪里?”
他动鼻子嗅了嗅。
君既明说道:“一朵喝了醋的小花。”
舒徊:“……”
他转移话题:“我们到无名渊出口了。”
等到日后,无名渊彻底作为天地轮回之所存在后,无名渊的入口肯定要封存起来, 不能够随意进入的。
但是现在还可以,周围只守了魔族。
君既明说道:“有人来接我们了。”
舒徊:“嗯?”
他把注意力挪回前方, 也见到了。
青云真人、游负雪与恒晞正在那儿等他们。
“果然在这里!”游负雪笑说道,“恒晞问了青云真人,说你们本来去了中道神州。但真人说你们此刻应当在无名渊?”
君既明回以一笑:“是,当时去中道神州有些事情,阴差阳错和无名渊有些渊源,就来了趟这里。”
他回首看了眼无名渊。
是他前世埋骨之所,也是舒徊待了四百年的地方。
君既明颇为怅然道:“以后不能叫无名渊了。”
它本来有名字的。
青云真人直言道:“天地灵气变动,是否与无名渊有关?”
君既明微微颔首:“正好要告诉你们。找一处安静地方吧。”
好说。
青云真人带他们上了自家的云舟——经过云歌妙手改造版。
云舟隐没空中,无人打扰。
君既明挑着能说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楚了。
青云真人代表玄清教应承下帮助魔族搬迁的事,“玄清教与魔族本来多有往来,理应如此。”他沉吟片刻,“至于与各大势力协商之事……”
君既明说道:“也请真人帮忙联络。对了,琼冬和郁衍呢?”
“他们在妖族。新任妖皇继位仓促,有些收尾的事要处理。”
君既明恍然:“原来妖族的事,是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琼冬毕竟有妖族血脉。”青云真人说道,“堵不如疏,既然她愿意回去了结这份血缘,自然是好的。”
君既明颔首:“我与阿徊要先去一趟中道神州,巫家的事情还没办完。等了结后,再去玄清教。”
“玄清教见。”
去中道神州是为了巫家的秘宝。
君既明的复生不再有隐患,九疑山内围绕巫家秘宝而设下的阵法自然可以撤掉了。
这阵本是舒徊布的,要撤也要他亲自去。
巫家人仍在九疑山内。
除了撤去阵法,君既明还见了锦言济一面。短暂几日的离魂经历,经过养魂瓶蕴养后,锦言济的魂魄并未遭到损伤,恢复如初了。
锦云逸坚持要如数奉上报酬,但这些灵宝对君既明来说都是身外之物——他已经有足够多了,再多一些也不过锦上添花。
君既明说道:“霞举会首恶已除,接下来确还有一桩大事需要各方协力。锦家主若是真心感谢,不妨后续多出几分力。”
锦云逸愣了愣:“什么事?”
君既明笑道:“等人齐了再说吧。是好事。”
“是好事,那锦家出力更是理所应当了!”锦云逸说道,“除却这件事,日后君道友有用得到的锦家的地方,尽管说。”
君既明含笑点头。
中道神州的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君既明和舒徊如约回到玄清教。
清风明月山上,清风明月院。
恰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