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简单介绍过后,方道文带众人进入府中。

    陈县令将方才发生的事对着方道文大致讲了讲,并说明了他们此行的来意。

    方道文立刻道:“几位同道有什么想了解的?我定知无不言。”

    “邪祟一事,方前辈有什么线索吗?”杜子衡道,虽然修为上他跟方道文相同,但方道文年纪比他大,且品行高洁,令人敬服,他便也尊称一声前辈。

    “惭愧,我虽是修者,但天资愚钝,法力微薄,邪祟数次残害城中百姓,我也试着追查过其下落,却一无所获。”方道文叹息一声,又说,“要说线索,依据我观察,这邪祟似乎喜食人魂魄,死者尸体被发现时往往才过去三四个时辰,按理说亡者魂魄这时应该还徘徊在尸身附近,尚未散去,但我每回见到尸身时,死者魂魄却已都不知去向了。”

    郭朝阳和杜子衡都点点头,他们也发现了这点,方才那具尸体分明新死不久,周围却不见魂魄痕迹,但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有用的线索,因为喜食人魂魄的邪祟很多,他们无法据此做出进一步推断。

    “看来还是要去翻看一下案件卷宗。”郭朝阳跟杜子衡小声交谈说。

    “方道友,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可否解答?”商砚书笑意盈盈地开口,他虽是在场修为最高的金丹,但态度却十分随和。

    “商道友请讲。”方道文说。

    “方道友既是有仙缘之人,为何不继续追寻大道,反倒到这里做了个收租的员外呢?”商砚书饶有兴味地说。

    闻言,方道文笑了笑:“有仙缘不假,可有仙缘者众,能真正得证大道的又有多少?我少时也曾勤勉修习,然三十二岁方才突破筑基,此后再苦修数十载,自筑基圆满后便再不得寸进,我自知天资有限,此生已无望突破金丹,那又何必在这条看不到头的路上苦捱呢?不若做个凡人,富足安乐地度过一生。”

    路乘修炼了十年才突破筑基,在商砚书看来已经是天资平平,难已拿得出手,但这完全是他标准太高的缘故,天才一向都只是极少数人,绝大部分都是只有平庸资质的普通人,而且炼气到筑基尚且可以靠勤勉弥补天资上的不足,可是筑基到金丹这一步,却是机缘悟性缺一不可,因而许多修士终其一生,终点也不过是方道文这样的筑基大圆满,与其蹉跎半生,确实是不如早日放弃,及时行乐的好。

    郭朝阳和杜子衡听后都是暗自点头,他们两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筑基大圆满,绝对是天才一列的,金丹对他们并不算是门槛,但是对于方道文的想法,他们也能够理解,且对其言辞间洒脱开阔的心境颇为敬服。

    郭朝阳拱手道:“我此前以为修士就该一心追寻大道,心无旁骛,勤修不缀,方前辈一番话却叫我醍醐灌顶,凡事确实该量力而行,放弃有时候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杜子衡则说:“修士有修士之道,凡人却也有凡人之道,进境突破是道,平凡安乐也是道,道法万千,从无定则,方前辈有如此通透心性,也许有朝一日,能再得突破也说不定。”

    “承小友吉言。”方道文笑着应道。

    “方道友心境之豁达,叫我等叹服。”商砚书也装模作样地恭维一翻,随即又说,“我听说,方道友还娶妻成亲了?”

    “是,我是有一结发妻子,已经八年了。”方道文说到此一脸幸福,“当初也正因为遇到蓉娘,我才会选择留在此处。”

    “尊夫人现在何处?怎么不出来一见?”商砚书状似好奇。

    “蓉娘正在后宅养胎。”方道文目露歉意,“蓉娘八年前流产过,之后就再未有孕,这回好不容易怀上,我怕她忧心,所以一直未将城中闹邪祟一事告知于她,只让她安心在后院休息,烦请几位也帮我守住这个秘密,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此事。”

    “福顺。”他唤来小厮,似乎是要去后院请人。

    郭朝阳赶紧阻止道:“我和子衡方才与邪祟交过手,身上还留有部分污秽血气,尊夫人既然有孕在身,还是在后院安心养着的好,免得我等冲撞于她,对了,方前辈,我还有些关于邪祟的事想问。”

    商砚书似想说话,不过他看了打断自己的郭朝阳一眼,慢悠悠地靠回椅背上,又恢复了一开始的闲散姿势。

    郭朝阳和杜子衡又陆续问了方道文一些问题,陈县令因为县衙有事,告了声罪便先行离开,商砚书没再插话,只和路乘一起安静旁听。

    路乘是屋中最状况外的人,从头到尾没发表过任何关于邪祟的言论,而且听别人谈论这些,他还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随后又揉揉自己“咕叽”叫的小肚子,从早上下山到进城,再到发生这一系列事件,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日头渐渐到了正午,平常这时候,路乘已经吃完中饭了,现在却只能饿着肚子硬捱。

    他倒是也可以直接开口,但是路乘并不想打断众人谈论正事,他虽然对捉邪祟一事没什么参与感,却也知道轻重,于是一边懂事地捱着,一边又忍不住可怜巴巴地看商砚书,指望商砚书能尽早发现他在挨饿。

    商砚书早就发现了,可他就装着没发现,甚至还刻意地控制着视线不跟路乘的对上,他看似在专心致志地听几人讨论,嘴角却悄悄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午时过半,这几个人还是聊个没完,在路乘饿到不懂事前,那名叫福顺的小厮突然进来禀告说:“老爷,夫人今天还是吃不下东西,说是没胃口。”

    方道文叹了口气:“孕中的女子胃口总是差些。”

    他又吩咐道:“去多备些她喜欢的点心,酸甜的果子也备些。”

    福顺应声离去,但屋子众人聊上没几句,便又听到他返回的声音,福顺在屋外遥遥唤道:“老爷,夫人找你!”

    不片刻,就见到有一女子的身影出现在屏风之后,与之一同而来的,是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脂粉香气。

    郭朝阳和杜子衡都是自幼在宗门苦修,同门的师姐师妹大多也都像师兄弟一样相处,专注剑道,不会像凡间女子那样敷粉涂黛,因而他们乍然闻到这样浓烈的脂粉香,都不由掩了掩鼻。

    路乘的反应更直接,他被熏得直接打了个喷嚏,商砚书则看着屏风后映出的那名女子身影,双眸微眯。

    “夫人怎么过来了?”方道文赶紧起身,跟几人行礼赔罪后,便绕到屏风后,与夫人说话。

    “我嫌院里闷,便出来转转。”女子的声音隔着屏风响起,她腹部隆起,嗓音柔弱,“相公是在跟人议事?我可是打扰你了?”

    “不打扰不打扰,只是几个朋友在与我小叙。”方道文温声道,“听闻夫人午间又未吃饭,多少还是要吃点,不然身体哪里受得住?”

    “我没什么胃口,而且总觉腹中有一种饱胀感,实在是吃不下。”方夫人说。

    “之前大夫开的药呢?喝了吗?要不我再把大夫找来给你看看?”方道文搀扶着夫人到屏风后的榻边坐下。

    “那大夫开的方子我喝了也没什么用,倒不如你来多陪陪我,能叫我好过些。”方夫人似有些嗔怪。

    方道文无奈道:“我近来有些事情,实在是脱不开身,待事情了结,一定多陪夫人……”

    两人在屏风后低低地说些夫妻家话,过了片刻,大概是把夫人哄好了,方夫人被侍女搀扶着离去,方道文也重新回到屏风前,向众人赔礼道:“久等了。”

    “不久。”商砚书笑道,“方道友果真与夫人伉俪情深。”

    方道文不好意思地笑笑。

    “适才听方道友与夫人对话,倒叫我想起一件事情。”商砚书又道。

    “哦?商道友想起了何事?”方道文说。

    “尊夫人未用午膳,说起来,我徒儿也还未用午膳。”商砚书终于对上了路乘的视线,他单手撑颌,好似很体贴,“我这爱徒虽已筑基,却尚未辟谷,想来也该饿了,方道友可否准备些饭食?”

    “原来是此等小事!”方道文朗然笑道,“福顺,速去厨房拿一份饭食来。”

    路乘的眼睛“唰”一下变得无比明亮,欢快到仿佛有一只尾巴在身后摇摆。

    郭朝阳和杜子衡略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他们年纪修为都跟路乘相仿,他们都已经辟谷多年,路乘竟然还没辟谷?虽然心中奇异,但他们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过了会儿,福顺端来一盘餐食,在路乘开始大快朵颐前,商砚书突然又状似不经意地说:“方道友不吃吗?”

    方道文愣了一下。

    福顺一脸骄傲地说:“我家老爷是修习过仙法的仙人,从来不用饮食的!”

    “这样。”商砚书拿碧霄在指尖转过一圈,笑吟吟道,“我还以为方道友既然决定做一个凡人,便会像凡人一样一日三餐,照常饮食呢。”

    “是该如此,只是我辟谷多年,一时改不了这习惯。”方道文笑了笑,很快恢复了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