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有你这样的朋友吗?”关佳颜气得直拍椅子,什么人呢,这话说的。
云老板没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气呼呼的关,气定神闲问道:“在不在生理期?”
关佳颜简直无语,很不礼貌地撇嘴:“莫名其妙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冰激凌,吃不吃?”云老板问,“虽然还没到夏天,但今天的确是热,我看你热了一脑门汗。”
“吃。”
“苹果、草莓、抹茶、香草、原味,要什么味的?”
“苹果。”
云老板的脚步声“沓沓沓”地往前去了,关佳颜一时间紧张起来,本能地坐直身子,这家伙去哪里买冰激凌了,别是把她一个瞎子扔在这儿跑了吧?
那可真说不定,云老板和谌过好到能穿一条裤子,背地里给谌过出气,那也未必不可能。
她摸索着站起来,却不知该往哪里走,犹犹豫豫地挪着小步子走了几步后,忽然又觉得云老板不会那么幼稚,于是她又想退回去椅子上等着,结果转身走了两步后,她找不到椅子了。
在陌生的环境里,如果没有人带着她的话,她根本就无法辨别方向。
关佳颜不敢动,怕走到花圃或者栏杆或者哪里有台阶的地方,再跟个傻子似的磕磕碰碰出洋相,于是就站在原地等着。
等待的几分钟漫长得像是熬过了一个世纪,在她又开始怀疑云老板是不是把她扔这儿了的时候,云老板的声音终于由远及近地飘过来:“桂圆,你站那儿干嘛呀?”
云老板走到她身边,抬手碰碰她的胳膊,关佳颜扶住那只劲瘦的手臂,似乎是往左边拐了一点点,只走了两步就再次坐到长椅上。
一个凉凉的塑料杯碰碰她的手,她伸手接起来,闻见淡淡的苹果甜味,云老板把勺子递给她:“冰激凌化太快了,圣代还能端着。苹果酱可能有点腻,不过公园里的甜品站要求就别太高了。”
关佳颜拿着勺子慢吞吞地吃了一口:“还好。”
“那就慢慢吃吧,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冰冰凉凉的甜品很下火气的。”云老板在她身边坐下,笑了一声,“刚才吓一跳吧?一起来就找不回原地了?”
“噗”的一声,听着是云老板用吸管戳开一杯饮料。
“你怎么不吃冰激凌,你喝的什么?”她躲开那个问题。
“温柠檬水。”
“温的?难怪问我呢,你生理期?”
云老板在边上慢条斯理道:“没有,我就是不吃冷的。”
“为什么?”关佳颜漫无目的地追问着,既是无聊,不想跟云老板聊自己“抓瞎”的糗状,也是想了解下云老板这个人。
都说近朱者赤,也许她能从云老板身上找到点谌过的性格因子。
云老板“咕噜咕噜”地吸了两大口:“为了健康啊。”
“……三十就开始养生,是不是太早了?”关佳颜有点无语。
云老板不紧不慢地解释:“第一,我没三十。第二,我不是现在才开始注意健康,我出娘胎后就这样,从小身体不好,所以比较注意,久了就成习惯。估计活这么多年吃过的冷东西加起来都没有二斤。”
……跟这种自我约束力高到月球的人根本就聊不到一起去,关佳颜放弃了,直接切入主题:“你带我出来到底干嘛?”
“不干嘛啊,让你跟枝枝各自冷静一下。她不爱跟人吵架,更不舍得吵你。”云老板脱口而出。
“你倒是心疼她。”关佳颜忍不住阴阳怪气。
云老板也不遑多让:“那也比不过她心疼你。”
那是气得真物理层面上的心疼了,都能忍着不出声儿没舍得让你听见。
唉,跟一个盲人在一起生活,哪怕被刀扎得一身血,只要自己忍住了不出声,谁来心疼你啊?云老板无奈地想着,架不住谌过这个实心眼儿的能忍啊。
“跟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关佳颜端着圣代杯小口小口地吃着,在脑子里快速地组织语言。
“谌过总想帮着我熟悉生活技能,好让我能独立行动。”
“……难道不应该吗?”云老板问出口后,又紧跟着补半句,“枝枝是不是太心急了,对你有点苛求?”
“没有。我不想学,她其实一直都在纵容着我。”这怎么自己说着都觉得底气不足呢。
“她吵你啦?”
“没有。昨天我生日,她送了我一枚戒指,但是又不肯给我戴上。说是她愿意给我承诺,但是把选择的机会留给我,说要等着我成长,让我在头脑清醒,确定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的时候再做决定。”
关佳颜说这话的时候,牙齿都咬得咯咯响。
云老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那你现在脑子清醒吗?”
真会问。
关佳颜破罐子破摔地把心底话都倒了个干净:“什么叫清醒,什么叫糊涂?我只能说我是在清醒地沉沦吧,谌过什么意思我都懂,她的苦心我也都明白,我不是意识不到自我而稀里糊涂地挂在她身上。”
“我是选择抛弃自我,决定这一辈子就这样跟着她过了。有一个独立的自我又怎样呢?谌过把我当明珠,可我是个瞎子啊,我去哪儿发光?”关佳颜自嘲地笑了笑,“你可别说让我去参加残奥会为国争光,这个真不行。”
“那你也可以……可以……”云老板果真卡了壳,她对盲人能从事什么职业确实了解不多,至今也没听闻过几个特别杰出的盲人。她公司里的几位残障员工没一个是眼盲的。
不外乎关佳颜要这么自暴自弃,这事儿搁她自己身上,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会怎样。接受自己对人生的无能为力,其实是比面对生死还难的事情。
“当然说真的,我也是真的离不开她。就此时此刻,虽然只分开了几十分钟,我就很想她。”
圣代早就化完了,也不凉爽了,关佳颜端着盒子直接喝了一口,口感很糟糕。
“你可能想象不到,我觉得我们是不能分离的,你知道吗?我跟她是一体的,我愿意变成她的一部分。”关佳颜把圣代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上,“桃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学会独立吗?”
云老板看着低头微笑的关佳颜,一时间竟然有些头皮发麻。
“因为这样,谌过就不会抛下我了。”关佳颜像是醉心于某种想象中,微微抬脸沐浴着树荫下漏出来的点点阳光,“我知道,她是个道德感高于一切的人,哪怕有一天不爱我了,只要我还需要她,她就不会放开我。”
“可是,如果我离了她能独立生活,她就不一定能这样包容我了。你说是不是?”
关佳颜脸上的笑意逐渐黯淡,也没等着云老板发话,又喃喃自语道:“可是,她昨天竟然没有顺着我。她在觉醒,我好怕呀,不知道她的真心还能抵得住多少磋磨。”
云老板眉头紧紧地拧成一片,感觉脑袋上有一根筋正在突突直跳,跳得她头疼。枝枝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温和地问关佳颜:“枝枝第一份工作是——”
“税务局,我知道。”
“她怎么不干的你知道吗?”
“她说她讨厌当会计。”
“你信吗?”
“信啊,当会计有什么前途,她要是在税务局干着也就是个普通公务员。她做摄影师你也看到了,她就该吃这碗饭!”
云老板幽幽地叹了口气:“跟你说个枝枝的黑历史吧,她是被人挤兑得干不了才辞职创业的。”
关佳颜一脸惊讶:“谁干的?”
云老板靠在椅背上望着树影里的光点,偏头看着关佳颜道:“我们这样的女孩子,很容易成为猎物,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猎物?"关佳颜没反应过来。
云老板漫不经心地说着:“家庭出身好、性格和善、工作稳定,尤其是父母手里有钱、权和人脉资源的独生女,很容易被狩猎。”
关佳颜愣了一下:“我没长到那个年纪就瞎了,再说了,我家还有我哥呢。”
云老板轻哂:“你不知道这个社会上有多少男人,都指望着吞掉一个独生女家庭,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关佳颜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她那时候才工作,局里有谌叔叔的好朋友,家庭情况很快就暴露了。隔壁科室一男的对她紧追不舍,她拒绝得很明白,但那人就是一直纠缠。”
“后来那男的眼看着没希望,竟然造谣她是个同性恋。我追不上,别人谁也别盯着。”
“这歪打正着的,吓枝枝一大跳。体制内的工作环境你应该能理解吧,同性恋一定要藏好的。枝枝当然是死也不认,而且屡次投诉那个人,但很无奈,你拿不出直接证据,单位不能处理,就只能忍着。”
关佳颜心里噎得那叫一个难受:“后来呢?”
云老板轻蔑一笑:“后来,她们科室一小领导跟那男的成了,男的调岗了。可夫妻俩就是看枝枝不顺眼,那女领导就处处给枝枝使绊子。职场最怕小人作祟,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就是恶心得你受不了。”
关佳颜破口大骂:“那女的有病吧?自己捡别人不要的垃圾,还看不惯别人?”
云老板厌恶地哼了一声:“有病?那纯粹就是坏,品行恶劣,嫉妒心作祟。枝枝那会儿年纪小,脾气软,又不肯让家里出面,你说单位里一边传谣说她是同性恋,一边还天天受气,她怎么待下去?”
“太恶心人了。”关佳颜闷闷地说。
云老板接着说:“关键是开工作室后,男的女的想撩她的,骚扰她的都有,她被恶心得很长一段时间看谁都不顺眼,男的女的都讨厌。”
“工作室起色后她逐渐适应了这个圈子才慢慢地缓过来,几年磨炼下来,性子也变了不少,是出了名的绝缘体,谁都跟她通不上电。”
关佳颜顺口一接:“那我是她唯一的意外?”
“对,枝枝对待感情是非常慎重的、严肃的,也是非常认真的。她既然选择了你,就一定会全力以赴,而且轻易不会放弃。”
“你说你是清醒地沉沦,她又何尝不是呢?”
云老板用一种请求的语气温和地说道:“你说得对。她是道德感特别重的一个人,尤其是对着你。我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有一天你退缩了或者变心了,只要你不开口提分手,她可能还是不会放开你。”
“这是你作为一个盲人能从她那儿得到的偏爱。”
“所以,你不能质疑她的真心。”
关佳颜听出了淡淡的威胁意味,挑衅地冷笑一声:“我就是质疑了,你怎样?”
“那当然不能像当年那样,把那恶心的两口子堵在打坏了监控的小胡同里揍一顿,打你我还真下不了手。”
云老板好心提醒她:“实心眼儿的人也经不住刀扎,除非你自己不难受。”